《娇缠》 第一章:重生 天旭二年,秋,京都。 风里带着肃杀的寒意,卷过飞天阁高翘的檐角,拂动檐下惊慌无措的人群的衣摆。 他们围成一圈,对着中间那摊迅速洇开、刺目的红指指点点,声音压得很低,汇成一片嘈杂。沈星妍飘在空中,看着下面那个曾经属于她的躯壳,华美的衣裙被血色浸透,贴在冰冷的玉阶上。 真疼啊。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膜里嗡嗡作响。 人群忽然一阵骚动,像被无形的手用力拨开。 一个白色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几乎是扑跪在那片血泊之前。 是谢知行。 他来了。 可他来得太晚了。 沈星妍看着那个总是仪容整肃、一丝不苟的男人。 此刻发冠微乱,那双深潭似的眸子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似乎不愿认清这个现实。 最终,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将她——那具尚有余温的躯体,轻轻抱了起来。 动作那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可那宝贝已经碎了,他的指尖染上黏腻的红。 “阿妍…”他的声音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痛楚:“表兄…带你回家。” 回家? 她哪里还有家,她的家早就被右相那个奸臣毁了,爹、娘、姐姐都已经不在了。 她的魂灵靠近他,想要最后看一看他的眉眼,却见他紧紧抱着她,宽阔的肩膀难以抑制地剧烈颤动起来。 他在哭。 为她哭。 “表哥!愿来世——我嫁你做妻” 话音落下的瞬间,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猛地拉扯她的魂魄,坠入无边的黑暗。 …… 窒息般的黑暗褪去,感官率先复苏。 是暖融融的甜香,浓郁却不腻人,萦绕在鼻尖。 头好痛… “夫人,二小姐醒了。” 那声音熟悉得让她心尖一颤。 沈星妍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冰冷玉阶和血色的天空,而是绣着缠枝莲纹的锦帐顶,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她惯用的暖甜香。 娘? 沈星妍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随即疯狂鼓噪起来,撞得胸口生疼。 她几乎是弹坐起来,视线慌乱地扫过这间闺房——紫檀木的梳妆台,窗前那盆她精心养护的木芙蓉……这里是她未出阁时的闺房,在沈府,在她真正的家里。 “妍妍,你可算醒了。”一个穿着海棠红色如意纹襦裙的妇人急步从外间进来,眼角带着焦急的细纹,发间一支简单的玉簪,正是她记忆里的母亲。 沈母坐到床边,冰凉的手立刻抚上她的额头,语气满是后怕:“谢天谢地,热度总算退了。你这孩子,不过是去赴个宴,怎就贪杯醉成那样?被下人搀回来时迷迷糊糊的了。” 宴会…醉酒… 沈星妍的记忆逐渐清晰——是三年前户部侍郎千金的生辰宴。 席间新到的西域葡萄酒,色泽瑰丽,滋味甜醇,她因心中郁郁,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几杯。那酒后劲极大…… 沈星妍怔怔地看着母亲关切的脸,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她的眉眼,仿佛要将她刻进灵魂深处。她回来了,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家还未散,亲人俱在的三年前。 右相…那个构陷父亲、将沈家女眷统统判没入教坊司、最终让她家破人亡的奸臣。 而她自己…走投无路之下,竟天真地以为太子是唯一能扳倒右相、为父申冤的希望。 她不惜一切嫁入东宫,却万万没想到,太子早已与右相暗中勾结,他非但没有帮她,反而包庇纵容,甚至…冷眼旁观她的绝望。 他那看似温文的皮囊下,是与右相一般无二的冰冷算计,枉为天家之子。 前世种种屈辱与背叛如同冰锥刺入脑海,让她浑身发冷。 “娘…”她开口,声音嘶哑干涩,地扑进母亲怀里,泪水瞬间决堤:“娘!我好想你…我好怕…” 怕这是一场梦,怕醒来是东宫那令人窒息的囚笼,又或是教坊司那无尽的屈辱。 沈母被女儿这突如其来的激烈情绪弄得一愣,随即心疼地拍着她的背,柔声安抚:“傻孩子,不过是醉了一场,说什么胡话呢?是不是做噩梦了?” 沈星妍在母亲怀里用力点头,哽咽得说不出话。 是噩梦。 一场将她、将整个沈家吞噬得骨头都不剩的噩梦。 哭了许久,情绪才稍稍平复。 沈母喂她喝了半盏温水:“好了,醒了就没事了。你再歇歇,娘去小厨房看看你的醒酒汤好了没有。” 看着母亲起身离开的背影,沈星妍蜷缩在锦被里,脑海里只有一句话。 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嫁给谢知行。 想起飞天阁下,谢知行抱着她残破身体痛哭的模样。 那双总是淡漠的眼里,竟能盛载那样深的痛楚。 那是她绝望中唯一窥见的一丝可能。 现在的表兄,还只是御史台里一个从七品的监察御史,官职低微,在京都这遍地权贵的地方,实在不算什么。 甚至比她那挂着闲职的父亲品级还要低些。 可她知道,他不是池中之物。 前世,他后来一路高升,权倾朝野,只是……那时沈家早已倾覆,她已深陷东宫泥沼,与他再无交集。 如今,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嫁给他。 唯有成为他的妻,才能将沈家与他彻底捆绑。 唯有依靠他未来的权势,才有可能在右相发难时,保住家人,甚至……反击。 打定了主意,她轻声唤来贴身丫鬟翠鸣。 “翠鸣,”她声音软软的:“替我更衣,要那身藕荷色绣的兰花的。” “小姐,您还需休息呢…”翠鸣看着自家小姐苍白的小脸,心疼不已。 “无妨的,”沈星妍轻轻摇头,眸光水润:“只是躺得闷了,想出去透透气,就在附近走走,你不必声张。” 她性子素来娇软,翠鸣只当她是撒娇,拗不过,只得细心替她换上那身更显柔弱的藕荷色衣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的斗篷,衬得她小脸愈发精致脆弱。 悄悄从侧门出了府,秋日的风带着凉意,拂在面上,眼尾泛起阵阵涟漪。 她依着模糊的记忆,走到谢知行府邸附近那条幽静的巷子。 她不敢靠太近,只在不远处一株桂花树下站着,暗香萦绕。 第二章:表哥的疏离 夕阳西下,将巷子染得一片暖金色。 不多时,一道清雅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巷口。 谢知行穿着一身半旧的青色官袍,身形颀长,步履从容。 夕阳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柔和光晕,他面容清俊,唇角似乎天然便含着一抹温和的弧度,眸光润泽,通身透着读书人特有的儒雅。 他正微垂着眼帘,似在沉思,并未立刻注意到树下的她。 沈星妍的心跳微微加快,捏着斗篷边缘的手指稍稍用力,指尖泛白。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轻轻挪动脚步,从树影下走了出来,恰好地拦在了他的前方。 她抬起头,风帽顺势滑落些许,露出那张苍白却漂亮的惊人的小脸,一双杏眼含着水光,怯生生地望着他。 谢知行察觉到前方有人,停下脚步,抬眼看来。 当看清是她时,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那温润的神色顿了顿:“沈姑娘?” 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关心却也保持着一段无形的距离。 沈星妍被他这般温和却疏离的态度一刺,眼圈瞬间就红了。 她仰着小脸,声音细弱又带着点儿委屈:“表哥…我的手镯丢了,在这儿找了一路了。” 她说着,微微低下头,肩膀缩在斗篷中,整个人透着一股可怜巴巴的无助感。 谢知行安静地听着,目光在她空荡荡的手腕上轻轻扫过,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他并未立刻回应她关于手镯的话,而是依旧维持着那恰到好处的礼貌,温和道:“原来如此。只是天色已暗,此地光线不明,寻找物件恐不易。沈小姐身子不好,不宜久吹冷风。” 他的声音清润悦耳,说出的也是关怀之语,却并未提及帮他寻找,反而让她离开。 他甚至微微侧身,再次示意巷口的方向:“不若先回府去,明日天亮,多派几个下人过来细细搜寻,想必更容易找到。若需要,我亦可让府中下人提灯为你照路出巷。” 依旧是周全的礼数,却也是推拒的态度。 他仿佛在她周围竖起了一道无形却坚韧的屏障,无论她以何种娇柔可怜的姿态试图靠近,都会被这温和的力量不着痕迹地推开。 沈星妍仰着头,看着他被暮色勾勒出的清俊侧脸,那温和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有些遥不可及。 她心有不甘,但此时的谢知行,确然是心有所属的。 她依稀记得,此刻他心中装着的是那位娴雅端庄的太常寺卿家的小姐,王秋之。 而那王小姐,两月后便会风光嫁入国公府,成为国公爷的续弦。 前世她死,他抱着她残破的身躯,那滚烫的眼泪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难道都是假的? 若不是对她存了半分心意,那般冷情自持的人,何至于此? 沈星妍有些吃不准了。 重获新生的庆幸,被他此刻这温水煮青蛙般的疏离一点点浇凉。 或许,前世他那般失态,更多的是出于表兄妹之间的情谊与未能及时护住她的愧疚? 而非她所以为的男女之情?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微微一刺。 此刻,她站在他家门廊下的阴影里,主动地靠近被推远,确实显得有些…不好看。 被拒绝的羞窘让她细白的脖颈都微微泛了红,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得她眼底的水光晃了晃。 却也更激起了一丝不肯服输的倔强——无论如何,她不能再走前世的老路。 她极轻地吸了一口气,带着细微的鼻音,声音软软糯糯,努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甚至挤出一丝若无其事的浅笑:“天色这般暗,确实不好找,那我便明日再来寻吧。今日,打扰表哥了。” 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极快的礼,然后不等谢知行回应,便低着头,匆匆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快步离去。 脚步有些慌,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单薄又脆弱。 谢知行站在原地,看着她几乎算是落荒而逃的背影。 他负手而立,并未出言挽留,也未让小厮掌灯相送,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巷口。 秋风卷起几片落叶,在他脚边打了个旋儿。 谢知行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 他与这位沈家表妹实在算不上熟稔,不过是因母亲与沈母沾了些不知拐了几道弯的远亲关系,加之沈家亦是清流门第,故而府中偶尔小聚,会循例邀她与沈家另一位小姐过府一叙。 在他印象里,这位沈二小姐性子怯怯的,话不多,与今日这般莽撞寻来的行径大相径庭。 他只当她昨日醉酒还未清醒,行事失了分寸。 他转身步入府门。 … 回府的路上,翠鸣搀着自家小姐,终是忍不住低声问道:“小姐,您方才为何非要去找谢大人?还…还骗他说镯子丢了?” 她实在想不通,平日连大声说话都不敢的小姐,怎醉了一场,就敢去拦那位虽总是温和带笑、却让人莫名不敢亲近的表少爷。 其实沈星妍也不知道自己方才究竟想去干什么。 冷风一吹,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只余下满腔的难堪。 看来还是要从长计议。 翠鸣的问题还在耳边,她却无法回答。 难道要说自己死过一回,知道家族将倾,而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看来,复仇也好,接近他也好,都急不得。 是她心乱了。 “先回去吧。”沈星妍低声说道,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她没有回答翠鸣的话。 只是将风帽拉得更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掩去所有未散的红晕和眼底的复杂情绪,扶着翠鸣的手,默默朝着沈府的方向走去。 第三章:呓语 夜色深沉,沈府内却灯火通明。 沈星妍被送回房后不久,便毫无预兆地发起了高热。 额角滚烫,双颊绯红,整个人蜷缩在锦被里,不住地颤抖,唇间溢出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呓语。 “娘…娘亲…别怕…”她声音细弱,带着哭腔:“姐姐快走…我去做妾…我也不愿为妓…不能…”祝南枝闻讯匆匆赶来,坐在床边,用浸了温水的帕子不停擦拭女儿额上的汗珠,听到这几句,手猛地一顿,心头莫名一揪。 做妾?为妓?这孩子在胡言乱语什么? “妍儿?妍儿?”她轻声呼唤,试图唤醒女儿。 沈星妍却仿佛陷入了更深的梦魇,眉头紧紧蹙起,双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推拒着什么,声音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不…我不喝…拿走…求求你…太子妃…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祝南枝听得心慌意乱,虽听不真切全部,但女儿脸上真切的恐惧和抗拒,都让她明白女儿正深陷噩梦之中。 “妍儿不怕,娘在这里,只是梦,都是梦…”她心疼地将女儿汗湿的额发拨开,柔声安抚,试图将她从梦魇中拉出来。 “…爹爹…爹爹会有办法的…我会想办法救爹爹的…小心右相…”沈星妍的声音忽然又变得急切而坚定,仿佛在向谁保证着什么,手指紧紧攥住了身下的被褥,指节泛白。 祝南枝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高热呓语虽当不得真,但这些破碎的词语——组合在一起,远远超出了一个寻常闺阁少女会做的噩梦范畴。 她的妍儿,究竟梦到了什么? 还是…在何处受了她不知道的委屈惊吓? 这一夜,祝南枝未曾合眼,守在女儿床边,心中的疑云越积越厚。 而沈星妍则在冰冷与灼热交织的梦境里,一遍遍重温着前世的绝望与挣扎,直至精疲力竭,才沉沉睡去,只是眼角始终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天光微亮时,沈星妍的高热终于退了。 她悠悠转醒,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咙干得发疼。 一睁眼,便对上了母亲布满血丝却写满担忧的双眼。 “娘?”她声音沙哑,带着刚醒的迷糊,“您…您一直守着我?” 祝南枝见女儿醒来,明显松了口气,连忙扶她靠坐在床头,递过一杯温水:“感觉好些了吗?昨夜你发了高热,说了整晚的胡话,可把娘吓坏了。” 沈星妍小口啜饮着温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也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胡话? 她昨夜…都说了什么?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观察母亲的脸色,只见祝南枝眉头微锁,眼神复杂,除了疲惫和关切,似乎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娘,我…我说什么了?”沈星妍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而非惊慌,“定是醉酒的缘故,做些光怪陆离的梦,让您担心了。” 祝南枝轻轻替她掖了掖被角,动作依旧温柔,目光却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审视着什么。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叹了口气:“不过是些支离破碎的句子,听不真切。一会儿喊爹娘姐姐,一会儿又像是被什么吓着了…妍儿,你去赴宴,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或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母亲的追问让沈星妍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绝不能承认,那些不是梦,是血淋淋的未来。 她必须稳住心神,不能自乱阵脚。 “没、没有啊,”她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情绪,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被角,做出惯常的怯懦模样,“许是魇着,娘,您别担心,我以后再不贪杯了。”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神态也与往常无异。 祝南枝看着女儿苍白的小脸和依赖的眼神,心头一软,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一场高热,几句胡话,又能代表什么呢? 她压下心中的疑虑,柔声道:“无事便好。你再好好歇息,娘去让人给你熬点清粥。” 看着母亲转身离开的背影,沈星妍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后背却惊出了一层冷汗。 好险。 看来,即便是最亲近的人,有些秘密也注定要烂在肚子里。 复仇之路,她必须更加谨慎,步步为营。 沈星妍独自靠在床头,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心中思绪翻涌。 接近谢知行的计划出师不利,反而引起了母亲的疑虑。 她不能再像昨日那般莽撞了。 那个未来权倾朝野的表哥,心思深沉,绝非她装装可怜、撒撒娇就能轻易拿下的。 她需要更周密的计划,更需要…耐心。 只是,想起昨日他温和却坚定的推拒,沈星妍心底仍不免泛起一丝委屈和涩然。 她深吸一口气,将这点不合时宜的情绪压下去。 无论如何,这条路,她必须走下去。 对比她记忆中那个悲惨的沈家未来,这些小委屈又算什么? 为了父亲,为了母亲,为了姐姐,为了沈家满门。 而这番破釜沉舟的决绝过后,是她眸中不可避免涌上的哀伤。 “既如此说要带我回家,”她轻声自语,“那便不要将我推得太远了…表兄…” …… 隔天午后,谢知行府上的小厮果然送来了一封信。 信笺是普通的青檀纸,墨迹清隽工整,一如他给旁人的感觉。 信中言语简洁客气,只说昨日事后,他特意又遣下人在巷子附近仔细找寻过,并未见到沈小姐所描述的手镯,特此告知,请她不必再挂心,或可回想是否遗落在他处。 沈星妍捏着那薄薄的信纸,指尖微微泛白。 他行事果然周到,即便拒绝了她笨拙的靠近,依旧维持着表面的礼数,不落人口实,也…彻底堵死了她再用“找手镯”为借口接近的可能。 她将信纸仔细叠好,收进妆匣底层。 心里说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反倒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 若谢知行是那般容易被打动的人,前世也不可能走到那样的高位。 她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开始飘落的梧桐叶,默默算着日子。 快了。 按照前世的记忆,再过几日,江阳老家祖母病逝的消息便会传来。 在沈星妍的记忆中,她总共也就见过祖母两次。 而上一世,她那时正巧染了风寒,病得起不来身,母亲心疼她,便没让她随行回江阳奔丧,而是将她托付给了…谢家。 因为谢母与母亲是手帕交,关系亲近,加之谢家人口简单,清静,适合养病。 母亲便让她在谢家客居了半月有余。 那是前世里,她与谢知行接触最多的一段时光。 虽然大多数时候,他忙于公务,与她不过是早晚问安时见上一面,点头之交。 但毕竟同住一个屋檐下,总比现在这样连面都见不着要强。 这一世,她不能再错过这个机会。 “病”一场是必要的。 她唤来翠鸣,声音软软地带着些倦意:“翠鸣,我觉着有些头晕,许是昨夜吹了风。你去跟母亲说一声,晚膳我便在房里用了,想早些歇下。” 翠鸣不疑有他,连忙应声去了。 沈星妍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张已初具风华的脸庞。 她伸手,用力揉了揉脸颊,让苍白的肤色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又用手指沾了点冷茶,轻轻点在眼角,制造出泪眼朦胧的脆弱感。 镜子里的人,立刻显得憔悴又惹人怜爱。 “用”好这副羸弱之躯也是必要的。 第四章:病了 祝南枝用了晚膳后还是放心不下小女儿,便和沈星雨来到了沈星妍的住处,听雪轩。 沈星妍拥被坐在床头,一头青丝披散,衬得小脸愈发惨白尖俏。 看着小女儿的样子,祝南枝又细细嘱咐了几句饮食起居,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女儿游离的眼神,心中那丝疑虑始终未散。 坐了片刻,见沈星妍面露倦色,她才起身,带着沈星雨离开。 出了听雪轩,走在回廊下,夜风微凉。 祝南枝终是忍不住,低声问身旁的长女:“雨儿,那日你同妍妍去赴宴,除了贪杯,可还遇到了别的事?或是…听了什么不该听的?” 沈星雨脚步微顿,仔细回想了一下,肯定地摇头:“回母亲,并无其他。席间一切如常,阿妍只是对新到的西域葡萄酒甚是喜爱,贪了几杯,女儿劝过,她当时兴致高,未曾听劝。” 她顿了顿,补充道,“归家时虽有些迷糊,却也安好。” 祝南枝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许真是娘想多了,一场风寒,几句胡话罢了。你也累了一天,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母亲也请早些安歇。”沈星雨屈膝一礼,姿态优雅地转身离去。 看着长女稳重端庄的背影,再想到小女儿病中娇弱无依的模样,祝南枝心头微软,将那点疑虑压下。 听雪轩内,确认母亲和姐姐走远,沈星妍眼底的倦意褪去。 “翠鸣,”她声音细软而坚定,“去,打几桶井水来。” 翠鸣闻言,疑惑道:“小姐,您打这冰冷的井水做何事?” “按我说的做,记住,莫要惊动任何人。” 翠鸣俯身倾听,而后惊得瞪大了眼:“小姐!您还病着,身子怎么受得住这井水的寒气?万万不可啊!” 翠鸣急得掉下了泪:“小姐您可是遇到了什么委屈?为何如此作践自己?!” “您自幼身子骨就弱,若是一” 翠鸣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唇被沈星妍的小手捂住。 翠鸣看着小姐对自己露出一个淡笑: “翠鸣,不必担心我,我所做之事并非我曾受了什么委屈。” “而是…我不得不这么做。” 她必须让这场“病”拖得更久,病势显得更重。 唯有如此,她才有理由留在京都,母亲才会将她托付给谢家,才能有更多的时间…接近谢知行。 翠鸣心知劝不动,只得红着眼眶,咬牙应下,悄悄提了木桶出去。 沈星妍褪去中衣,赤足站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当那刺骨的井水从头浇下时,她猛地打了个寒颤,牙关紧咬,才抑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呼。 冰冷的水流滑过肌肤,带走最后一丝暖意,寒意直刺骨髓。 一次还不够。 她颤抖着擦干身子,待到那点微弱的体温稍稍回升,又进行了第二次。 单薄的身躯在风中瑟瑟发抖,嘴唇冻得青紫,但她始终紧抿着,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脑海中翻涌的,是前世家族倾覆的惨状,是东宫冰冷的囚笼,是教坊司无尽的屈辱… 一个被太子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宫中雀,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才深知自己的愚蠢。 愚蠢! 直到感觉头脑开始昏沉,四肢都透出酸软的无力感,她才踉跄着倒回床上,用厚厚的锦被将自己紧紧裹住。 次日清晨,翠鸣进来伺候时,发现沈星妍双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浑身滚烫,竟是发起了高烧。 “小姐!”翠鸣吓得魂飞魄散。 沈星妍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却对着惊慌的丫鬟,极轻地摇了摇头,嘴角牵起如愿以偿的弧度。 翠鸣半刻都不敢耽误,赶紧去请祝南枝。 祝南枝匆匆赶来,一探额温,那热度惊得她心尖一颤,立刻又请了相熟的老大夫来。 沈星雨也闻讯赶来,忧心忡忡地守在一旁,轻声道:“昨日夜里瞧着虽弱,却也没这般凶险,怎地一早就烧得这样厉害了?” 站在一旁的翠鸣闻言,紧紧攥着袖子,不敢声张。 老大夫诊脉、开方,细细嘱咐了煎服之法与饮食禁忌,说是邪风内侵,需得仔细将养,万不可再受寒劳累。 祝南枝一一记下,送走大夫后,看着小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心疼地直落泪,执意坐在床边亲自照料,连午膳都未曾好生用。 傍晚,沈宗仁下职回府,见正厅饭桌上菜肴齐备却空无一人,问过下人才知小女儿病势加重,夫人忧心,竟是一天都未曾好好用饭。 他心下焦急,袍服都未及换,便匆匆赶往听雪轩。 踏入内室,只见灯光暖融,药香氤氲。 妻子正坐在床沿,小心翼翼地吹凉一勺白粥,喂到小女儿唇边。 大女儿星雨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绣凳上,手中剥着蜜橘,不时关切地望向榻上。 母女三人围坐一处,身影在灯下勾勒出一幅静谧而温暖的画卷。 沈宗仁心头一松,故意放重脚步,带着几分打趣的口吻道:“我说正厅的饭怎无人动用,原是全聚在妍儿这里喝白粥呢。” “爹爹。”沈星雨闻声,立刻起身行礼。 “快坐下,”沈宗仁虚扶一下,笑道,“为父说过多少次了,自家人一处,不必如此拘礼。” “爹爹。”沈星妍也哑着嗓子唤了一声,带着病中的依赖。 这一声叫得沈宗仁心都软了,他几步走到床前,俯下身,放柔了声音问道:“妍妍感觉好些了没有?还难受得紧吗?” 粗糙的指腹极轻地拭过女儿滚烫的额际。 沈星妍点点头,又摇摇头,声音微弱:“让爹爹挂心了,女儿好些了。” 沈宗仁这才直起身,看向妻子,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夫人用过饭不曾?莫要只顾着妍儿,累坏了自己。” 祝南枝正舀起一勺粥,闻言眼皮都没抬,带着些许嗔怪:“吃什么吃,有什么好吃的。” 话虽如此,手下动作却依旧轻柔地将粥喂到沈星妍口中。 沈星妍与沈星雨对视一眼,姐妹俩眼中都带着无奈的笑意。 父母这般相处模式,她们早已见怪不怪。 沈宗仁被妻子噎了一下,也不恼,自顾自在桌边坐下,笑道:“既如此,那为父也在此处陪你们一同用些白粥便是。星雨,给爹爹也盛一碗来。” 第五章:沈家奔丧 沈星雨笑着应了,起身盛粥。 祝南枝虽仍板着脸,却悄悄对身旁的嬷嬷使了个眼色,嬷嬷会意,悄声退下,不一会儿便添了几样清爽小菜上来。 沈星妍默默看着这一幕:爹爹故作轻松的打趣,娘亲口是心非的关怀,姐姐沉稳下的细心周到… 一阵低切的啜泣吸引了祝南枝与沈宗仁的注意。 二人循着声音望去,一阵惊呼一原是看到了病榻上早已红了眼的女儿。 祝南枝立即凑上去,用手帕轻轻擦去女儿的清泪,眼中满是急切与关怀.“妍儿,可是哪里不适?" 沈宗仁见状也起身走近:“为父为你传唤大夫来?” “阿妍?"阿姐的声音从爹娘的身后传来。 “…我、我无碍了。"沈星妍眼边流着泪,嘴角反倒牵起一个笑容,"只是病疾缠身,不免变得越发感伤。" “阿爹、阿娘、阿姐对妍儿如此疼惜,妍儿…触景生情,心中感触良多,这才、喜极而泣。”沈星妍语气哽咽道。 祝南枝闻此言,竟也被感染落了泪,沈宗仁则是红了眼。 这曾经寻常、却在她前世梦中求之不得的温馨日常,此刻真实地环绕着她。 温情的气氛褪去,一家人都在沈星妍的房里用了饭,沈宗仁才从胸口拿出两包桂花糕来:“姐妹两人一人一包。” 沈星妍憔悴的露出笑意,伸手欲接,外间却传来小厮急促的通报声: “老爷、夫人,江阳老家来人了。” 消息最终证实,祖母已于前夜病逝。 接下来的几日,沈府上下被笼罩在一片悲恸与忙乱之中,为奔赴江阳奔丧之事人仰马翻。 祝南枝心急如焚,一边是婆母的丧仪,礼法纲常不容耽搁;一边是榻上幼女日渐憔悴的病容,让她揪心不已。 大夫那句“需得仔细将养,万不可再受寒劳累”的断言,彻底断了带沈星妍同行的可能。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祝南枝握着女儿微凉的手,愁眉不展。 沈星妍心中亦是焦灼万分,只得软声催促:“娘,姐姐,你们快些去收拾行装吧,万万不能耽误了行程。女儿…女儿就留在京中,有翠鸣和这么多下人在,母亲尽管放心便是…” 她声音虚弱,却努力显得懂事。 祝南枝看着女儿强撑的模样,心中揪痛,一个念头闪过,她眼中浮现出一丝希望的光:“不行,你一个人留在家中,娘如何能安心! 对了,谢家!你谢家姨母,最是周到稳妥,谢府又清静规矩。对!娘这就去信,请你暂住到谢府去,有你姨母看顾,娘才能放心赶往江阳!” 事不宜迟,祝南枝立刻亲笔修书,言辞恳切。 谢母林氏的回信来得极快,信中姐妹之情溢于言表,满纸皆是关怀,直言府中正缺些活泼气息,盼着有个乖巧懂事的孩子来做伴,让沈星妍只管安心住下,万事有她。 至此,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祝南枝亲自将小女儿送到谢府门前,心中纵有万般不舍,却也不敢耽误行程,只匆匆拉着谢母林晋柔的手再三嘱托,又红着眼圈抱了抱沈星妍,便一步三回头地登车离去。 林晋柔,谢知行的母亲,是一位气质温婉、眉目间透着慈和的妇人。 她轻轻拉起沈星妍微凉的手,掌心温暖干燥,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怜爱:“好孩子,到了姨母这里,就当是自己家,千万莫要拘束,需要什么,或是哪里不惯,定要直接同姨母讲。” “是,多谢姨母疼爱。”沈星妍微微屈膝行礼。 她并非第一次来谢府,但以此种方式长住,确是“重生”后的第一次。 她低垂着眼睫,将眸中所有复杂心绪敛去,只余下符合她此刻“病弱孤女”身份的乖巧与顺从。 林晋柔见她小脸苍白,身形单薄,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了,心下更是怜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瞧你这脸色,定然是累着了,身上还带着病气,可不能再劳神。姨母已让人将‘梅落轩’收拾出来了,那儿最是清净雅致,适合你将养。快别在这儿站着了,赶紧随丫鬟过去歇息才是正经。” “姨母安排得极是,妍儿都听姨母的。”沈星妍柔顺地应下,在侍女的引领下,朝着府邸深处走去。 穿过几重仪门,绕过精巧的亭台水榭,越往里走,景致越发清幽。 与沈家的温馨随意不同,谢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透着一种不动声色的规整与底蕴,连仆从行走间都步履轻缓,悄无声息。 这便是谢知行生长的地方,处处都带着他那种温和却疏离、井然有序的印记。 沈星妍的心,不由自主地微微揪紧。 终于,在一处遍植翠竹、依水而建的小院前,引路丫鬟停下了脚步,轻声禀报:“表小姐,梅落轩到了。” 沈星妍抬眸望去,院门匾额上“梅落轩”三字清隽飘逸,与这院落的清冷气质极为相合。 她深吸一口气,攥着袖口的手指微微用力,随即迈步,踏入了这道门槛。 一连几日,谢府的汤药膳食都极尽精细,林晋柔待她的慈爱关切,与前世并无二致,这让沈星妍在陌生的环境中寻得一丝安稳。 她每日按时服药,安静休养,苍白的小脸上渐渐有了些血色,体内的寒气早已驱散大半。 这日清晨,翠鸣伺候她梳洗时,低声禀报了一个消息:“小姐,奴婢方才听前院的婆子说,表少爷今日似乎不忙,晚膳会在前厅陪夫人用。” 沈星妍对镜描眉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这几日,她虽借着病体未愈的理由静养,却从未放松过对谢知行动向的打探。 她深知,一味地“病”下去并非长久之计,适时地“好转”,才能创造更自然的接近机会。 她放下眉笔,看向镜中那双已恢复清亮的杏眼,心中已有计较。 转向翠鸣:“去禀告姨母,就说我身子松快了许多,想当面谢谢她这些时日的照拂。若姨母不嫌叨扰,我便过去请安。” 翠鸣应声而去。 吩咐完,她行至镜前。 镜中人一身素白裙衫,因守孝之故,浑身上下无半点绣饰珠花,鸦青长发只用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松松绾起,衬得小脸愈发尖俏,肤色苍白。 她端详片刻,伸手将颊边一缕发丝别至耳后,使侧脸线条更显柔弱。 很好,这副模样,既合守孝的礼数,也符合久病初愈的情状。 暮色渐合时,沈星妍由翠鸣扶着,脚步虚浮地走向前厅。 她算准了时辰,既不会太早显得刻意等候,也不会太晚失了礼数。 越是接近目的地,她的心跳得越快,面上却显得平静,只一双秋水般的眸子,闪烁着与柔弱外表截然不同的光芒。 第六章:假摔 沈星妍随春和步入雅舍,林晋柔正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见她进来,立刻含笑招手:“妍儿快来,正念叨着你呢。” “妍儿给姨母请安。”沈星妍柔顺行礼,眼波不着痕迹地扫过室内,并未见到那抹清隽身影,心中微有失落,面上却不显分毫。 林晋柔拉她坐在身旁,细细问起她饮食起居,又吩咐人端来新制的点心和温热的牛乳茶。 两人闲话家常,气氛温馨融洽。 不知不觉窗外日影西斜,眼看到了晚膳时分。 林晋柔谈兴正浓,恍然惊觉,笑着挽留:“瞧我,与妍儿聊得投契,竟忘了时辰。晚膳都备好了,你便留下陪姨母一同用吧,也省得你回去独自用饭冷清。” 沈星妍垂眸浅笑:“能陪姨母用饭,是妍儿的福气。” 晚膳刚在花梨木圆桌上摆布停当,门外便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帘栊一掀,谢知行身着月白常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母亲,儿子来迟了。”他语带歉意,目光抬起时,才注意到桌边那道纤细的身影,微微一怔,随即恢复如常,客气地颔首致意,“表妹。” 沈星妍依礼屈膝,声音轻细:“表哥。” 林晋柔打趣道:“是我留妍儿用饭的,你可别绷着你那副官场面孔,吓着我的乖妍儿。” 语气里满是回护之意。 谢知行闻言,从善如流地应道:“母亲说笑了。” 随即在林晋柔的下首从容落座,并未再多看沈星妍一眼。 席间,林晋柔不住地给沈星妍夹菜,嘘寒问暖。 沈星妍小口用餐,举止文静,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听着姨母与表哥交谈。 谢知行应对母亲时语气温和,谈及公务则言简意赅。 他偶尔也会出于礼节,将话题引向沈星妍一两句,譬如“表妹近日身子可好些了?”或“在府中住的可还习惯?” 语气客气周到,却也仅止于此。 沈星妍均柔声细语地回答了,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她无奈、却也只能埋首喝汤。 席间一时安静,只闻细微的碗箸轻碰之声。 这份静谧却被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打破。 菊苑的大丫鬟神色焦急地立在门口回禀:“夫人,少爷,老太太午膳后就未曾进食,方才送去的点心羹汤也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直说没胃口,奴婢们实在没法子…” 林晋柔闻言,立刻放下银箸,眉宇间染上无奈。 她起身,对谢知行道:“娘去看看祖母。你且安心用膳,用完膳,替娘好生将你表妹送回梅落轩。” 林晋柔一走,花厅内便只剩下相对无言的两人。 空气凝滞,比方才更加安静,静得能听见窗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沈星妍小口吃着碗中米饭,只觉得这沉默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悄悄抬眼,看向对面的谢知行。 他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丝毫未觉这气氛有何不妥。 她捏着箸子的指尖微微收紧,心知若自己不开口,这顿饭怕是会在沉默中结束。 她抬起眼,目光落在谢知行手边那碟几乎未动的桂花糖藕上:“表哥…不喜甜食么?” 谢知行夹菜的动作一顿—— 他从未与年轻女子单独相处,更不习惯应对这种闲聊。 他抬眸,然而在二人目光相交的一瞬,她却立即讪讪地垂下了眼睫。 “……” 谢知行礼貌地弯起唇角,客气而简短地回应了一句:“尚可。” 又是一阵沉默。 沈星妍的耳尖早已爬上绯色,不停地将饭送进口中,却味同嚼蜡。 这般挑起话题却又弄巧成拙…… 不过是视线交汇而已,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要躲开。 真是不成器,沈星妍。 夜色已浓,永科提着灯笼在前引路,昏黄的光晕在青石板上摇曳。 谢知行落后永科一步,沈星妍跟在谢知行身后半步,两人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夜风微凉,只闻脚步声声,寂静得令人屏息。 沈星妍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微抿唇瓣露出似是不甘的神情。 待行至一处光线稍暗的转角,青石板路略有苔痕。 沈星妍心一横,牙关微咬,整个人仿佛失了重心,直直地便朝侧前方的谢知行倒去:“呀!” 这一下变故突然,走在前面的永科闻声惊愕回头。 谢知行几乎是本能地反应。 他常年习武,身形稳健,感官敏锐。 在察觉到身后风动与惊呼的瞬间,他已倏然转身,电光石火间,一只手下意识地迅捷伸出—— “噗通”一声闷响,伴随着沈星妍一声吃痛的闷哼,她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 ——谢知行那只手孤零零地悬在空中。 永科与翠鸣吓得魂飞魄散,两人立刻围上来异口同声:“(表)小姐!小姐!您没事吧?!” 沈星妍趴在地上手肘和膝盖传来尖锐的疼痛,只不过比起漫上来的痛意,如今身处狼狈境地的羞赧更快一步涌上心头。 谢知行缓缓收回自己的手,轻咳一声,“手慢了…” 永科围在一旁慌忙地想要搀扶,而沈星妍则在翠鸣的帮助下,艰难地站起来:“没、没事…是我自己没走稳…” 沈星妍鬓发散乱,垂着头避开了谢知行的视线,“让表哥见笑了” 最后,她借着翠鸣的力道,微微屈膝行了个仓促的礼,也顾不上礼仪是否周全,转身便脚步不稳地朝着梅落轩的方向“奔逃”而去。 谢知行与永科俩人愣愣地看着这一套行如水的操作。 目送着渐远的背影,谢知行蓦地说了句:“跟上。” 永科这才回过神来,按照吩咐一路小跑边喊着“表小姐”边追了去。 第七章:去慈安寺 回到梅落轩,烛火摇曳,室内一片寂静。 沈星妍挥退了其他下人,独自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眉眼间染上一抹疲惫与困惑。 她支着额角,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忽然没头没尾地轻声问侍立一旁的翠鸣:“翠鸣,你说…是我不够美么?” 翠鸣闻言一愣,随即斩钉截铁地答道:“小姐!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您可是奴婢见过顶顶漂亮的人儿了!莫说在咱们江阳,就是在这京都里,奴婢瞧着也没几个能及得上您万一的。” 这话并非全然奉承。 沈星妍的确生得极好,杏眼桃腮,肤光胜雪,眉宇间天然一段风流娇怯,我见犹怜。 不然她也不会在上一世,被太子那个登徒子收入囊中。 沈星妍幽幽叹了口气。 她自然知晓自己的容貌出众,可为何在谢知行面前,却似泥牛入海,激不起半分波澜? 难道前生飞天阁下,他抱着她尸身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真的仅仅源于表兄妹之情和未能施以援手的愧疚? 是她重活一世,先入为主,会错了意? 不,不对。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脑海。她猛地坐直了身子。 是了,时间不对! 如今这个时间点,那位太常寺卿家的千金王秋之,尚未出阁。 谢知行心中那份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还好好地悬在天边,他自然心有所属,守身如玉,对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表妹冷淡疏离,岂不是再正常不过? 想通了此节,沈星妍非但没有释然,心反而像被细密的针尖扎了一下。 其实她早该想到的。 前世,王秋之风光大嫁入王府那日,谢知行破天荒地醉得不省人事。 第二日,京中便传开了风言风语,都说谢家公子用情至深,与王家小姐终究是造化弄人,有缘无份。 就连当时的沈星雨,也曾对她轻声感叹过:“谢家表哥与王家姐姐,才子佳人,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真是可惜了。” 当时她听了,也只是懵懂地跟着惋惜了一下。 想到这些,她纤长的手指意识地绞紧了绢帕,心里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地涩意。 不多时她慢慢松开被绞得微皱的绢帕,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那就…再等等吧。 过了两日,在谢府的精心照料下,沈星妍的身体已然大好,脸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这日清晨,她如常到林晋柔处请安,姿态温顺,言语贴心。 林晋柔见她气色渐佳,心中宽慰,拉着她的手道:“妍儿,我打算明日去城外的慈安寺上炷香,一则为你祖母祈福,二则也求个家宅平安。你身子刚好,整日闷在府里也无益,可愿陪姨母一同去散散心?” 沈星妍闻言,眸中闪过一丝光亮。 她自然是愿意去的。 祖母去世,她身为孙女却因病未能亲往江阳尽孝,心中一直存着份难以释然的愧疚。 若能去佛前虔诚拜祭,告慰祖母在天之灵,于她而言是莫大的慰藉。 再者,前世她因不想交际,几乎足不出户,与姨母的关系也始终隔着一层,这一世,她需得主动些。 她立刻乖巧地点头,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与期待:“妍儿愿意的。多谢姨母想着,能去佛前为祖母尽份心,妍儿心里也能安稳些。”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眼中带着纯然的关切,轻声补充道:“只是,明日并非休沐,姨母独自前往,侄女实在不放心。听闻慈安寺香火鼎盛,往来人多眼杂…表哥他…明日可方便随行?” 她问得小心翼翼,仿佛全然是出于对姨母安全的担忧,娇柔的面容上寻不出一丝刻意。 林晋柔微微一愣,随即了然,心底反而因这份“稚嫩”的关切泛起暖意。 她沉吟道:“你倒是细心。知行明日确要当值…不过,让他告假半日护送一程,也应无妨。一家人去上香,也更显虔诚。” 沈星妍心中微动,面上却只露出放心的浅笑:“那便最好了。有表哥在,姨母和妍儿也能安心礼佛。” 从林晋柔处告退出来,走在回梅落轩的路上,沈星妍觉得指尖有些发凉。 她开始细细筹划,怎么才能离谢知行更进一步。 第二日清晨,沈星妍悉心装扮,因在祖母孝期,她依旧穿着一身雅青色襦裙,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白玉簪子,淡扫蛾眉。 来到府门外,马车已备好,却只见谢知行一人长身玉立于车前。 他今日未着官服,一身竹青色的常服更衬得他身姿挺拔,清俊不凡。 听到脚步声,他转眸望来,目光落在沈星妍身上时,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 两人目光交汇,沈星妍瞬间想起前夜那结结实实的一摔和狼狈不堪的场景,脸颊不由微微发热,慌忙垂下眼睫,匆匆道了一声:“表哥。”有些窘迫。 随即,她便微微侧身,安静地站在一旁,假意眺望府门方向,心里盼望着林晋柔早些出来,好缓解这独处的尴尬。 谢知行,只是颔首回应,语气温和:“表妹。” 便也沉默地负手而立,不再多言。 沈星妍身旁之人的存在感极强。 此刻,她心中那点因前几天的“失策”而生的懊恼和尴尬交织在一起,让她指尖不自觉地捏紧。 好在没过多久,林晋柔便带着丫鬟婆子们出来了,见到两人已在外等候,笑着道:“等久了吧?走吧,早些出发,也好避开日头。” 一行人登上马车。 车厢宽敞,林晋柔坐在主位,沈星妍与谢知行分坐两侧。 马车缓缓行驶,林晋柔关切地问着沈星妍的身体。 沈星妍面上乖顺地一一回答问题,却不时地把注意力放在一旁闭目养神的谢知行。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儿,沈星妍心中暗暗气闷,这人难道真是块捂不热的石头不成? 马车行至一段略有些颠簸的路段,车身晃动。 沈星妍正暗自思忖,一个不妨,随着马车的一个颠簸,她身子不受控制地朝侧面微微一歪。 虽是极轻微的晃动,并未真的摔倒,却也足够引人注意。 林晋柔忙问:“妍儿没事吧?这段路是不太平整。” “没事的,姨母。”沈星妍连忙坐稳,小声回道。 而当时间回到刚刚,她晃动的那一刻,对面一直闭目养神的谢知行,搭在膝上的手掌微微抬起。 在确定她坐稳后,随即又不动声色地恢复原状。 第八章:拒绝 沈星妍心中不免有些懊恼。 似乎每次在谢知行面前,她总是与“端庄得体”相去甚远,不是笨拙摔倒,便是险些失态。 这般形象,着实与她心中设想的“惹人怜爱”相去甚远。 抵达慈安寺后,一行人便依照男女香客的惯例分开行事。 沈星妍陪着林晋柔在女客区域虔诚上香。 她先是在大雄宝殿为祖母的往生虔诚祈祷,愿祖母早登极乐。 跪在蒲团上,望着宝相庄严的佛像,她闭上眼,心中默念的却是更深沉的祈愿——祈求佛祖庇佑,让她今生机缘不再错付,家族惨剧永不重演,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平安顺遂。 礼佛完毕,在林晋柔的示意下,她们被知客僧引至一处清净的禅院厢房稍作休息。 刚坐下不久,原本只是阴沉的天色便彻底暗了下来,紧接着,淅淅沥沥的雨便敲打着窗棂,很快便成了瓢泼之势,雨幕连天,远处的山峦都模糊不清。 林晋柔走到窗边,看着窗外丝毫没有停歇迹象的雨势,微微蹙眉,转身对安静坐在一旁的谢知行道:“知行,看这雨势,一时半刻怕是停不了。山路湿滑,马车难行,今日我们便在寺中借住一宿吧,明日天晴再回府。” 谢知行闻言,神色平静无波,只恭敬颔首:“是,母亲。儿子这便去安排。” 他行事向来稳妥,立刻起身去找知客僧协调厢房事宜。 禅院安排的厢房自然比不上府中舒适,但也洁净雅致,别有一番清幽。 沈星妍与林晋柔同住一处小院,谢知行则被安排在相邻的一处独立禅房。 晚斋是清淡的素斋,用罢后,雨依旧未停,反而更添了几分夜雨的寒凉。 林晋柔年长,车马劳顿后便觉倦乏,早早歇下了。 沈星妍白日里心事重重,加之雨声潺潺,并无睡意,便披了件斗篷,轻轻推开房门,站在廊下,望着院中的大树发呆。 夜雨中的古寺,万籁俱寂,只有雨落在屋檐的声响。 恍惚回到上一世。 海棠院的廊沿下,连绵不绝的雨丝在瓦上砸碎的声响又在耳畔回荡也只有这样的天气,沈星妍才能寻得片清净。 她正出神,忽听得隔壁院门轻微的响动。 她转头望去,只见谢知行也正从房中走出,似乎也是被这雨夜所扰,想出来透透气。 他未打伞,只穿着一袭素色长衫,立在廊下,身姿挺拔如竹,朦胧的夜色和雨幕为他平添了几分平日里罕见的孤清之感。 四目相对,隔着雨幕和一段不远的距离,两人都微微一怔。 她柔声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朦胧隔纱:“表哥…也还未安歇吗?” 雨声淅沥,笼罩着古寺,也笼罩着廊下各怀心事的两人。 谢知行只是淡淡点头。似是“嗯”了一声。 他目光掠过雨幕,并未看沈星妍。 她指尖蜷在袖中,微微用力:“表哥…你心里,可有喜欢的人了?” 话一出口,连雨声都仿佛静了一瞬。 这个问题太过直白,几乎撕破了所有温情的、亲戚间的伪装,直刺核心。 她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谢知行显然没料到她会问出如此问题,转眸看向她,清俊的面容在廊下灯笼的光晕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似乎微微凝滞了一刹。 他沉默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沈星妍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随即,目光重新投向迷蒙的雨夜,避开了她的注视,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再探的疏远:“表妹,夜深雨寒,你身子弱,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为好。”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隔开两人的距离。 心中说不上悲伤,仅仅只是有些不是滋味罢了 她低下头回复:“…是,表哥也早些安歇。”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轻轻推门回了禅房。 谢知行站在原地,直至隔壁房门轻合的声音传来,他才几不可闻地舒了一口气。 目光落在院中溅起的水花上,久久未动。 回程的路上,马车里气氛沉闷。 沈星妍侧身靠着车壁,目光始终落在窗外飞逝的景物上。 谢知行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一切都与他无关。 林晋柔似乎因昨夜在寺中未曾安眠,此刻显得有些倦怠,靠在软垫上昏昏欲睡。 一行人沉默地回到了谢府。 之后几日,沈星妍依旧安分地待在梅落轩,只是吩咐翠鸣,以顾念表哥身体为由,往谢知行所居的“竹逸斋”送了几次参汤和姜汤。 然而,除了回府当日下午送去的那碗姜汤被收下外,第二日再送,便被谢知行身边的长随永科客气地拦在了院外。 “有劳表小姐费心,只是少爷今日已然用过,不宜再进补汤,心领了。”永科笑容得体,话语周全,挑不出错处,却明确地传达了拒绝。 翠鸣端着原封不动退回的汤盅回来,脸上带着不忿,语气有些冲:“小姐!咱们就算客居在此,需得顾及主家颜面,可也不能总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冷处啊!一次两次便罢了,这接连着送,次次被拒,底下人看着,岂不觉得我们上赶着,平白让人看低了去!” 沈星妍正临窗习字,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 她放下笔,抬头看向气鼓鼓的翠鸣,神色平静,声音依旧温柔:“永科给你脸色看了?” “那倒没有,”翠鸣闷声道,“他客气得很,可越是客气,越显得生分,分明是少爷不想收的意思。” 沈星妍走到她面前,看着自家丫鬟替自己委屈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拉过她的手:“傻丫头,你当我不知这是‘冷处’么?” 她拉着翠鸣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摇曳的竹影,声音轻缓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我们如今寄人篱下,姨母待我们亲厚,是情分。但表哥他…并无义务一定要接受我的示好。他避嫌,守礼,是他的处世之道,我们若因他的拒绝便觉失了颜面,或心生怨怼,才是真正的落了下乘,让人看轻。” 翠鸣怔了怔,似乎没料到小姐会如此说。 沈星妍继续道,目光悠远:“送礼示好,是我们的心意。他收与不收,是他的选择。我们只需做到我们该做的,问心无愧便可。至于旁人如何看…” 她微微一笑,带着点自嘲,“若因这点小事便觉得我们被看低,那这谢府,我们怕是也住不长了。记住,越是处境微妙,越要稳住自身,不卑不亢。气恼和抱怨,最是无用。” 用那些不痛不痒的推矩就想让她避让? 沈星妍没那么薄脸皮。 第九章:镇北将军 沈星妍如往常一般去给林晋柔请安。 屋内暖香融融,林晋柔拉着她的手坐下,眉眼间带着温和的笑意,告知了她一个消息:“方才收到你母亲托人捎来的信,道是江阳诸事已毕,路上顺利的话,再有十多日的光景,便能回到京中了。” 沈星妍正捧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温热的茶水险些漾出。 她迅速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心绪:“真的吗?那…那可太好了。只是,妍儿与姨母相处这些时日,承蒙姨母悉心照料,心中实在不舍…” 她语气微顿,流露出小女儿家的娇态,“但…但也确是有些想母亲和姐姐了。” 她话语真挚,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林晋柔慈爱地拍拍她的手背:“傻孩子,往后想姨母了,随时过来小住便是,谢府的大门永远为你开着。” 话虽如此,沈星妍心底却清楚,一旦母亲回府,她便再无名目长留于此。 与谢知行之间这微弱得可怜的联系,或许也将随之断绝。 时间,突然变得紧迫起来。 她再次见到谢知行,是在几日后的一个傍晚。 缘由是宫中设宴,为镇北将军江子渊凯旋回京述职接风洗尘。 陛下龙心大悦,特赐宫宴,三品以上官员及家眷皆在赴宴之列。 谢府虽品级未至,却是个特例,因谢知行的祖母与当今太后是手帕交,情谊深厚,故特在受邀之列。 出发前,沈星妍悉心妆扮。 她择了一身素净的月白云纹宫装,衣料是顶好的软烟罗,行动间流泻着淡淡光华,却无半分绣饰,清雅至极。 发间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并几朵细小的珍珠珠花,淡扫蛾眉,薄施脂粉。 虽无艳丽色彩,却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空灵,楚楚动人。 来到府门处,谢知行已等候在马车旁。他今日身着绿色官袍,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清俊雍容。 见到盛装而来的沈星妍,他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惯常的温和眸子里,掠过一丝波澜,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随即恢复平静。 马车辘辘而行,驶向那九重宫阙。 沈星妍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厢内,指尖冰凉。 她心中惴惴不安,不仅仅是源于对这场合本身的敬畏,更深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她怕…怕遇到那个她前世噩梦的源头——东宫太子。 那个表面温文尔雅,内里却冰冷歹毒,最终将她连同家族推向深渊的人。 宫宴之上,权贵云集,遇到他的可能性太大了。 前世的阴影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让她几乎有些喘不过气。 她强自镇定,随着引路内侍步入设宴的琼华殿。 殿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一派皇家气象。 赴宴的官员及家眷们三三两两寒暄交谈。 宴会尚未正式开始,女眷们多聚在一处轻声交谈。 沈星妍一眼便看到了被几位小姐簇拥在中间的王秋之。 她今日穿着一身水蓝色的曳地长裙,气质清冷如兰,正含笑与身旁之人说着什么,姿态优雅得体,不愧是京中有名的才女。 沈星妍不欲惹人注目,更不想与王秋之等人有过多交集,便悄悄选了个靠近角落的位置坐下。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刚坐下不久,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低低的嗤笑声。 只见御史大夫之女齐泱,正斜睨着她这个方向,用手帕掩着嘴角,声音不大不小,却足够让附近几位小姐听清:“哟,如今这宫宴的规格真是越发宽泛了,从五品员外郎家的千金,竟也能登堂入室,与我们同席了?” 她话音一落,旁边几个素来与她交好、惯会捧高踩低的官家小姐便跟着掩嘴轻笑,目光或明或暗地扫向沈星妍,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 沈星妍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紧,指节泛白。 她认得齐泱,前世此人便处处看她不顺眼,言语尖刻。 她深知在此等场合,与之争执只会自降身份,落人口实。 她垂下眼睫,假装未曾听见,只默默吹着盏中浮沫。 可齐泱见她退缩,气焰更盛,声音也拔高了些许,带着十足的嘲讽:“怎么?沈小姐这是自知身份不配,羞于见人了?还是想着效仿那扑火的飞蛾,盼着攀上高枝儿呢?” 这话已是极为刻薄,引得更多目光投来。 王秋之微微蹙眉,似乎想开口劝阻,但最终只是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选择了沉默。 沈星妍脸颊微热,感受到四周投射来的各异目光,如针扎般刺人。 她正欲起身暂避,一道清润的嗓音自身侧不远处响起:“齐小姐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谢知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他身着绿色官袍,长身玉立,面色依旧温和,目光却淡然地落在齐泱身上,语气平稳无波:“宫宴乃陛下恩典,宴请的是为朝廷效力之臣及其家眷,彰显天家体恤臣下之心。品级高低,皆是皇恩,岂可因此妄论‘配与不配’?此话若传至御前,恐有不敬之嫌。”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有理有据,更是轻描淡写地将一顶“不敬”的帽子悬在了齐泱头上。 齐泱顿时脸色一白,她再骄纵,也知这话的厉害,尤其还是出自谢知行之口。 她张了张嘴,终究没敢再辩驳,只狠狠瞪了沈星妍一眼,悻悻地扭过头去。 谢知行并未再看沈星妍,仿佛刚才的出言只是路见不平,秉持公义而已。 他对着王秋之等人微微颔首示意,便转身走向了官员聚集的方向。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目光极快地从沈星妍低垂的发顶掠过。 沈星妍没有起身,依旧安静地坐在角落。 她不是没看见谢知行方才对王秋之那边颔首示意的动作,那样自然,带着一种无形的熟稔。 心口像是被细小的针尖轻轻刺了一下,不疼,却带着绵密的涩意。 而另一边,与齐泱交好的几位小姐正围着她,低声软语地安慰,目光却不时瞥向沈星妍。 正当殿内暗流涌动之际,宫宴的另一位主角,镇北将军江子渊,到了。 第十章:小兔子 他甫一踏入殿门,便瞬间吸引了几乎所有的目光。 不同于京中官员的含蓄文雅,江子渊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身玄色暗绣麒麟纹的常服,眉宇间带着沙场淬炼出的凛冽锐气与不羁,步履生风,气场强大而直接。 他所过之处,周围的喧哗声都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然而,这位万众瞩目的将军,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在殿内扫视一圈后,竟越过诸多精心打扮、翘首以盼的贵女,精准地定格在了那个最不起眼的角落—— 落在了那只将自己藏起来的“兔子”身上。 江子渊唇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带着野性的笑意。 心中暗忖:京都何时有这么娇艳的美娇娘。 正当他欲再向前一步时,殿外传来一阵爽朗却透着几分矜贵疏离的笑声,伴随着内侍尖细的通传:“太子殿下驾到——”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太子的嗓音已先至:“哈哈哈,子都此番凯旋,父皇可是高兴坏了,今日定要与你多饮几杯!” 话音未落,身着明黄太子常服的年轻男子已步入殿内,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天家威仪,笑容满面,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江子渊身上。 江子渊闻声,立刻收敛了面对沈星妍时的狎昵之态,转身抱拳,行军礼,声若洪钟:“微臣江子渊,叩见太子殿下!” 姿态恭敬,却不失武将的豪迈气概。 太子驾临,满殿权贵无论品级,皆齐刷刷躬身行礼,声音汇成一片:“微臣/臣妇(女)叩见太子殿下!” 沈星妍混在人群中,随着众人一同屈膝。 然而,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她的血液仿佛骤然冻结!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水兜头浇下,让她四肢百骸瞬间冰凉,连指尖都抑制不住地细微颤抖起来。她死死低着头,贝齿紧紧咬住下唇内侧,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身形没有失态。 太子虚扶一下,笑容和煦:“众卿平身。今日是为子渊接风,不必过于拘礼。” 他的目光在江子渊身上停留片刻,赞许地点点头,随即看似随意地扫过在场女眷区域,在几个容貌出众的贵女身上略有停顿,最终,那目光也掠过了沈星妍。 前世被当作玩物、被肆意羞辱、最终家族倾覆的惨烈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 江子渊起身时,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星妍那一瞬间异常苍白的侧脸和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浓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有趣。 江子渊心中暗忖。 而另一侧,谢知行亦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包括太子那看似无意的一瞥,以及沈星妍异乎寻常的恐惧。 他端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面上依旧温润如玉,与同僚低声交谈着,眸底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冷意。 随着内侍高昂地唱喏,皇帝陛下驾临,宫宴正式步入正轨。 帝后偕同受宠的淑妃一同出席,雍容华贵,天威浩荡。 满殿臣工及家眷再次起身行大礼,山呼万岁。 只是太后凤体欠安,未能亲临。 丝竹悠扬,歌舞升平,琼浆玉液,珍馐美馔依次呈上,一派皇家盛宴的奢靡气象。 然而,端坐于角落的沈星妍,却如坐针毡。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一道来自上方的目光,如同黏腻的蛛丝,缠绕在她身上——那是太子殿下。 他的目光带着玩味的审视,仿佛打量猎物般的兴趣,让她脊背发凉。 宫娥为她斟上的那杯色泽瑰丽的葡萄美酒,在她眼中此刻却也没有了品尝的心思。 她指尖冰凉,碰都不敢碰那晶莹的杯壁。 殿内的熏香过于甜腻,笑语喧哗也变得刺耳。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扭曲、挤压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她只想立刻逃离这金碧辉煌的牢笼,远离那道让她毛骨悚然的目光,去外面透一口气,哪怕只是片刻也好。 趁着一段歌舞间隙,席间众人相互敬酒、寒暄,注意力稍显分散之际,沈星妍悄悄站起身,对着身旁一位面善的夫人低语了一句“更衣”,便低着头,沿着殿侧的阴影,脚步轻缓而迅速地朝着殿外走去。 她并未注意到,在她起身离席的刹那,不仅太子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追随了她的背影一瞬,另一道锐利的视线,也几乎同时捕捉到了她那抹逃离的身影。 江子渊浓眉微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唇角勾起一抹兴味的弧度。 沈星妍浑然不觉自己已被盯上。 她快步走出喧闹的琼华殿,夜晚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御花园中花草的清新气息,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 她扶着冰凉的汉白玉栏杆,深深吸了几口气,试图平复狂乱的心跳。 然而,这片刻的宁静猝然被打破! 身后蓦地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你是哪家的小姐?怎独自一人在此?” “啊!”沈星妍吓得浑身一颤,低呼出声,猛地转过身来,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冰冷的栏杆,指尖瞬间失血。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她更是惊得连退了一小步,背脊直接抵在了坚硬的廊柱上。 月光下,江子渊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 他并未穿着官服,只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身形挺拔悍利。 他似乎刚饮过酒,眼神比在殿内时更加锐亮,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兴味,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只受惊过度的“兔子”。 看她这副惊魂未定,下一秒就要缩成一团的模样,江子渊觉得,这可比殿里那些端着架子的贵女有趣多了。 他唇角那抹野性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向前逼近一步,饶有兴致地俯身,几乎能感受到她因惊吓而微乱的呼吸: “嗯?吓着了?本将军有这么可怕?” 江子渊带着玩味笑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星妍惊得心跳骤停,下意识地想要后退,脚跟却已抵住冰凉廊柱,退无可退。 她慌乱地垂下眼睫,长睫剧烈颤抖着,正不知所措间—— 一道清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阿妍。” 第十一章:小兔子露出爪子了 谢知行步履从容地自廊柱阴影处走出,月色在他清俊的侧脸投下淡淡光晕,神色是一贯的温雅,他目光平静地掠过江子渊,最终落在沈星妍身上:“母亲见你离席许久,有些担忧,让我来寻你。怎么在此处吹风?” 他这一声“阿妍”,唤得自然又亲昵,与平日客气疏离的“表妹”截然不同。 莫说是江子渊,连沈星妍本人都怔住了。 沈星妍很快的反应过来,小跑来到谢知行身侧,小手紧紧攥住他官袍的衣袖,躲到他挺拔的身后:“表哥…我、我这就回去。” 她这副依赖的模样,让江子渊眼底的玩味瞬间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锐利的审视。 他站直身体,目光在谢知行和沈星妍紧抓着他衣袖的小手之间来回扫视,浓眉微挑。 谢知行顺势将沈星妍往身后护了护,动作自然流畅,随即对江子渊客气地颔首:“江将军。舍表妹年纪小,初入宫闱,若有失礼之处,还望将军海涵。母亲还在等候,我等先行一步。” 江子渊盯着他看了片刻,忽而咧开嘴,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谢大人对自家表妹,倒是关怀备至。” 他语气带着几分探究,目光最后在沈星妍身上停留一瞬:“请便。” 谢知行不再多言,微微侧身,对躲在自己身后的沈星妍低声道:“走吧。” 沈星妍低低应了一声,依旧抓着他的衣袖。 走出不远,直到感觉那道迫人的视线消失,沈星妍才缓缓松开紧攥着的衣袖:“多谢表哥解围。” 谢知行脚步未停,目视前方:“宫闱重地,莫要独自乱走。” 语气恢复了平日的疏离,仿佛方才那声亲昵的“阿妍”和下意识的维护,都只是情急之下的权宜之计。 而留在原地的江子渊,望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摩挲着下巴,眼中兴味更浓。 回到喧嚣的琼华殿内,暖融的香气与笑语再次将沈星妍包裹。 她悄悄坐回角落的位置,垂眸盯着面前案几上精致的糕点,长舒一口气。 然而,她这口气还未完全舒匀,便感到带着侵略性的气息若有若无地飘来。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酒过三巡,殿内气氛愈加热络。 就在这时,坐于上首的太子殿下忽的含笑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父皇,今日宫宴,歌舞虽美,却少些雅致。儿臣听闻,太常寺卿王大人家的千金秋之小姐,琴技超凡,在京中素有才名。不若请王小姐抚琴一曲,既为镇北将军凯旋助兴,亦让我等领略一番真正的高山流水之音,如何?” 太子此言一出,满座皆静,随即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谁不知王家小姐王秋之才貌双全,尤擅琴艺。 太子此刻点名让王秋之献艺,其意味,耐人寻味。 端坐于女眷中的王秋之,闻言微微一愣,随即落落大方地起身,向御座方向盈盈一拜:“臣女技艺浅薄,承蒙太子殿下谬赞,愿献丑一曲,为陛下、殿下及将军助兴。” “只是,若有齐泱妹妹的琵琶一同,也许更加完美。” 王秋之这番话,看似谦和,实则将齐泱也拉入了局中。 齐泱本就因方才谢知行出面维护沈星妍而暗恼,此刻得了机会,立刻起身: “太子殿下、陛下,秋之姐姐的琴艺自是绝伦,若蒙不弃,臣女愿以琵琶相和,为盛宴添彩。” 她话锋一转:“只是,臣女还听闻,沈家妹妹的舞姿更是京都一绝,曾有‘惊鸿’之美誉。如此良辰美景,琴琵琶舞相和,岂不更妙?星妍妹妹,不如也请一展才艺,让我等开开眼界?” 刹那间,几乎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沈星妍身上。 有好奇,有探究,更有不少是等着看笑话的——谁不知道沈家这位二小姐素来体弱,深居简出,何时有过“舞姿绝伦”的名声? 这分明是齐泱的故意刁难。 怎么扯上她了?! 沈星妍的心猛地一沉,指尖瞬间冰凉。 前世这个时候,她因性格怯懦且母亲并不强求她学习这些,舞技可谓是一言难尽,莫说“惊鸿”,便是完整的跳完一支简单的曲子都勉强。 齐泱此举,分明是要她在御前出丑,让她和谢家颜面扫地。 她感受到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当沈星妍再次出现在殿前时,满座皆是一静。 方才那身素净的月白宫装已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袭渐变桃粉的留仙曳地舞裙。 裙摆处颜色最深,向上渐次晕染成柔白,宛若枝头初绽的桃花,清丽绝俗。如墨青丝挽成飞仙髻,仅 簪一支同色系珍珠步摇,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摇曳。 她手中执一柄渐变粉色的长绸扇,更添几分飘逸。 此时的她宛如一株含苞待放的春桃,娇嫩中带着高贵。 乐起,是清越空灵的琴音,王秋之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 齐泱的琵琶声也随之加入,珠落玉盘,急切而富有挑逗性,似乎想用繁复的节奏打乱舞者的步伐。 然而,沈星妍动了。 她足尖轻点,长袖挥洒,手中的绸扇如蝴蝶穿花,时而掩面,时而展翅。 每一个转身,每一个回眸,都精准地踩在乐点之上。 她的舞姿柔美却不失力道,翩若惊鸿,婉若游龙,将那粉色绸扇舞得如梦似幻。 面对琵琶刻意加快的节奏,她非但没有慌乱,反而借着那急促的乐声,将动作演绎得更加行云流水。 眼波流转间,既有少女的纯真娇憨,又隐隐透出一丝历经世事的哀婉与坚韧。 尤其是在乐曲高潮处,一个连续的旋转接一个柔韧的后仰,长绸扇划出完美的弧线,裙裾如花瓣盛放,惊艳了全场。 就连原本存心看戏的齐泱,指尖的琵琶声也不由得滞涩了一瞬,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王秋之抚琴的手依旧稳定,但看向场中那抹粉色身影的目光,也深了几分。 端坐于上的太子,把玩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停顿,眼中玩味更浓,还夹杂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味。 而一直垂眸静坐的谢知行,不知何时已抬起了眼,目光沉静地落在场中那抹灵动绝艳的身影上,温润的眸底深处,似有微澜掠过,快得无人察觉。 一舞终了,余韵未绝。 沈星妍微微喘息,盈盈拜倒:“臣女献丑了。” 殿内寂静片刻,随即爆发出阵阵由衷的赞叹之声。 皇帝更是龙颜大悦,抚掌笑道:“好!好一曲‘惊鸿’!沈卿有此佳女,实乃福气!赏!” 满堂赞誉声中,沈星妍缓缓起身,垂眸立在场中,看似谦卑,心中却长长舒了一口气。 而坐在席间的江子渊,目光灼灼地盯着场中那抹倩影,仰头饮尽杯中酒,喉结滚动,眼中闪烁着势在必得的锐光。 这小兔子,爪子还挺利。 第十二章:宴会结束 齐泱坐在席间,指尖死死掐着掌心,才勉强维持住脸上的表情。 她看着周围人投向沈星妍那惊艳赞叹的目光,听着陛下金口玉言的赏赐,胸口堵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怎么会这样? 那个病秧子,什么时候学会了这样一身勾人的舞技?! 她的本意是让她当众出丑,沦为笑柄,怎么反倒让她出了这么大的风头! 沈星妍,你竟敢耍我! 齐泱心中恨极,目光阴鸷。 她悄然侧身,对自己贴身的大丫鬟低声耳语了几句。 沈星妍换回那身月白素衣,重新坐回角落时,宫宴已近尾声。 殿内气氛依旧热烈,但她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方才一舞,耗费了她大量心力,此刻松懈下来,才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 她低调地坐在那里,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有好奇,有探究,…还有嫉妒。 她不开心了啊。只作不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加热烈。高踞龙椅的皇帝陛下显然心情极佳,满面红光,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九龙金樽,声音洪亮:“众卿!”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恭敬地举杯起身。 “今日,朕心甚悦!”皇帝目光扫过殿内群臣,尤其在镇北将军江子渊身上停留片刻,朗声道,“一为我大夏将士凯旋,边关安稳!二为我朝人才辈出,后生可畏!愿我大夏,国泰民安,江山永固!众卿,满饮此杯!” “愿我大夏国泰民安,江山永固!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之声震彻殿宇,所有臣工家眷皆躬身齐饮,气氛达到了最高潮。 饮罢赐酒,皇帝便携皇后、淑妃起驾回宫。 太子亦随之离去,只是在经过女眷席时,他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再次掠过沈星妍所在的方向,唇角噙着一抹笑。 圣驾离去,宫宴便也正式宣告结束。 大臣们开始相互道别,陆续退场。 谢知行从容地与其他官员寒暄几句后,便来到母亲林晋柔和沈星妍身边,神色一如往常般温润平静:“母亲,表妹,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府了。” “好。”林晋柔点头,关切地看向沈星妍,“妍儿可是累了?回去好好歇息。” 沈星妍:“谢姨母关心,妍儿还好。”她悄悄抬眼,想从谢知行脸上看出些什。 但他只是平静地在前引路,仿佛方才那惊艳一舞并未在他心中留下任何涟漪。 就在他们即将步出琼华殿时,一个爽朗带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谢大人留步。” 几人回头,只见镇北将军江子渊大步走来,他先是对林晋柔抱拳一礼:“谢夫人。” 随后目光便直直落在沈星妍身上,毫不避讳地笑道:“沈小姐方才一舞,堪称绝艳,令人大开眼界!江某是个粗人,不会那些文绉绉的话,总之,佩服!” 他的赞美直接而热烈。 沈星妍脸颊微红,屈膝行礼:“将军谬赞,星妍愧不敢当。” 谢知行上前半步,恰到好处地挡在了沈星妍与江子渊之间:“江将军过奖了。表妹年幼,偶得闲暇习舞,不过是强身健体罢了,当不得将军如此盛赞。天色已晚,将军想必也需回府歇息,我等先行一步。” 他这话,既谦逊地回应了赞美,又划清了界限,暗示沈星妍是“谢家”的表妹,其行为仅是“强身健体”的闺阁之乐。 江子渊岂会听不出他话中之意,他哈哈一笑,目光在谢知行和沈星妍之间转了个来回,带着几分玩味:“谢大人说的是,那便不打扰了。告辞!” 说罢,再次深深看了沈星妍一眼,这才转身大步离去,背影洒脱不羁。 回府的马车上,夜色深沉。林晋柔因饮了酒,加之年岁已长,显露出倦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车厢内一片寂静。 沈星妍靠在车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京都夜景,心中五味杂陈。 今日之后,恐怕再无宁日了。 而此刻,坐在马车中的谢知行,指尖轻轻的在大腿上跳跃。 马车在寂静的夜色中行驶。 沈星妍却渐渐感到一丝不对劲。 起初只是觉得车厢内有些闷热,她只当是宴饮后的酒意和疲惫。 可很快,一股莫名的燥热从身体深处悄然升起,如同细小的火苗,开始四处窜动,让她坐立难安。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呼吸也渐渐有些不稳。 她心中猛地一沉! 这种感觉…莫非是…宫中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她前世在东宫,隐约听说过一些阴私勾当。 她极力咬住下唇,用疼痛保持清醒,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强迫自己维持端坐的姿态,绝不能露出一丝异样。 姨母还在车上,若被她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谢府门风清正,绝不能因她而蒙羞。 她悄悄将车窗的帘子掀开一丝缝隙,让夜风吹入些许凉意,希望能缓解那磨人的燥热。 然而,那冰冷的空气触到滚烫的肌肤,非但没有带来舒缓,反而像是一种刺激,让她体内的火焰烧得更旺了几分。 她不得不紧紧并拢双腿,抑制住那令人羞耻的轻颤,额间的汗珠却越来越多。 林晋柔似乎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问:“妍儿,可是累了?脸色怎地这般红?” 沈星妍心头一紧,竭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自然:“许是…许是方才宴上多饮了几口果酒,有些上头,加之有些困倦了。不碍事的,姨母。” 林晋柔不疑有他:“再忍忍,快到了。” 终于,马车在谢府门前停下。 沈星妍几乎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跟着谢知行缓缓下车。 然而,脚刚沾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虚软便猛地袭来。 第十三章:中招 沈星妍险些摔倒,幸而身侧伸来一只沉稳有力的手臂,及时扶住了她的肘部。 紧接着,那人脚步微移,不着痕迹地将她半护在了身后,挡住了母亲林晋柔投来的关切目光。 他方才在车上便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从她过于挺直的背脊,到她额角细密的、在微凉夜风中仍不断渗出的汗珠,以及她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一丝不稳的呼吸。 林晋柔下了车,见到沈星妍险些摔倒,心头一紧,刚想开口询问。 谢知行已先一步平静开口:“母亲放心,夜色已深,您劳累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儿子会亲自送表妹回梅落轩,确保她安然无恙。” 林晋柔见儿子考虑周到,又见沈星妍低垂着头似乎只是羞窘,便点了点头:“也好,那你定要亲眼看着妍儿安顿好。” 说罢,便在丫鬟的搀扶下先行离开了。 眼见林晋柔身影消失在院门后,沈星妍心中那根紧绷的弦几乎要断裂! 体内那股汹涌的热流正不断冲击着她的理智,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她几乎是立刻想抽回被谢知行虚扶着手臂,脚步虚浮地试图朝梅落轩的方向快走,声音因急促和某种难以启齿的煎熬而带着微颤:“…不、不劳烦表哥了…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然而,她刚迈出一步,便是一个踉跄。 谢知行眉头微蹙,手臂再次稳稳地托住了她,这次却并未立刻松开。 他清晰地感受到掌下隔着衣料传来异常滚烫的温度,以及她手臂肌肉无法自控的细微颤抖。 “表妹,”他的声音沉静依旧,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力道,“你脸色很不好,步履虚浮,只怕还未走到梅落轩便会摔倒。若是再磕着碰着,母亲问起,我无法交代。” 半路上,沈星妍的脚步越来越虚浮,几乎整个人都倚在了谢知行的手臂上。 那股陌生的热浪在她体内疯狂冲撞,烧得她理智濒临崩溃,视线也开始模糊。 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纱,唯有身边这人身上清冽的气息,诱得她想飞蛾扑火。 沈星妍最后一丝自制力终于被焚毁。 她猛地停下脚步,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死死攥住了谢知行的衣袖,借着力道转身,将他向后推了半步,脊背轻轻抵在了冰凉的墙壁上。 “表哥…”她抬起头,月光勉强勾勒出她潮红得不正常的脸颊和那双氤氲着水汽、几乎要滴出泪来的眸子,声音带着哭腔:“…帮帮我…好不好…我…我受不了了…” 她整个人几乎贴在他身前,急促而灼热的呼吸拂过他的下颌。 那双平日里总是怯生生躲闪的杏眼,此刻写满了赤裸裸的欲望。 谢知行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身体瞬间僵住,温润的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垂眸,深邃的眸底翻涌起剧烈的波澜。 他何等敏锐,结合她之前的异状和此刻的情态,瞬间便明白了七八分——她定是中了极厉害的**药。宫宴之上,竟有人用如此下作手段! 一股无名怒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悸动,猛地冲上心头。 他下意识地想推开她。 但指尖触碰到她颤抖的肩膀时,却让他手臂的力量莫名卸去了大半。 “沈星妍!”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罕见的严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清醒一点!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我知道不对…”沈星妍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混着滚烫的体温,滴在他的衣襟上,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羞耻和痛苦,“可是表哥…求你了…就这一次…救救我…别让我…别让我这么难堪…” 她将滚烫的脸颊埋入他微凉的颈窝,试图汲取那能缓解她煎熬的凉意。 谢知行浑身绷紧,颈侧传来她肌肤异样的高温和柔软触感,少女身上淡淡的馨香混合着泪水的咸涩,以及那股催情的甜腻气息。 他清楚地知道,此刻最明智的做法是立刻推开她,唤来丫鬟,请大夫。 但…… 他看着她在他怀中瑟瑟发抖的模样。想起宫宴上她惊鸿一舞,想起母亲对她的疼爱,更想起…若此事声张出去,她的名节将毁于一旦! 下药之人,恐怕正等着看这般结果! 他猛地抬手,并非推开她,而是用宽大的袖袍将她整个人更紧地裹住,隔绝了外界可能投来的视线,另一只手则坚定地扣住了她纤细的腰肢,抱起她,将她带离墙角,朝着近在咫尺的梅落轩疾步走去。 “闭嘴。”他声音沙哑,带着克制,“我送你回去。撑住!” “翠鸣,你去准备冰水。”谢知行吩咐着:“永科,把梅落轩封了,任何人没有我的允许都不许进,把嘴巴闭紧了。” 一到梅落轩院门,早已听到动静候在门口的翠鸣看到小姐这般模样,吓得脸色煞白。 谢知行看也没看她,直接沉声吩咐:“翠鸣,立刻去准备冰水,越多越好!要快!” “是!是!奴婢这就去!”翠鸣慌乱应声,跌跌撞撞地跑开。 谢知行抱着意识模糊的沈星妍往内室走,一边对永科下令:“永科!立刻守住梅落轩,没有我的允许,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进来!今晚之事,若有一字泄露,你知道后果。” 永科跟随谢知行多年,从未见过少爷如此神色,心中一凛,立刻躬身:“少爷放心!奴才明白!” 内室里,沈星妍被安置在床榻上。 她已几乎完全失去了理智,身体蜷缩着,难耐地扭动,细碎的呜咽声从紧咬的唇瓣间溢出,脸颊潮红得吓人,额发被汗水浸湿,贴在肌肤上。 沈星妍蜷缩在锦被中,身体不受控制地轻颤扭动,细碎的呜哝声从紧咬的唇间逸出。 她双颊绯红似火,额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肌肤上,眼神迷离而痛苦。 谢知行眸光一沉,迅速倒了一杯凉茶递到她唇边:"喝点水。" 然而沈星妍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竟扯开自己的衣襟,露出如玉的肩头。 她仰起泛着不正常红晕的小脸,水眸迷蒙地望着他:"谢知行...表哥..." 她突然用力勾住他的脖颈,温软的唇瓣不经意间擦过他的喉结。 谢知行浑身一僵,喉结不自觉地滚动。 他立即稳住心神,小心地将她不安分的手拉开,用锦被将她裹紧,转头对门外沉声催促:"翠鸣,快些!" 他眼神始终避开她诱人的模样。 这时翠鸣终于带着婆子们抬着冰水进来,见状吓得脸色发白。 "用冰水为表小姐擦身降温。"谢知行背过身去吩咐。 拳头紧握。 在丫鬟们为沈星妍物理降温时,谢知行始终背身而立。 直到翠鸣禀报说小姐情况稍缓,已经昏睡过去,他紧绷的肩膀才几不可察地放松下来。 他最后看了眼榻上昏睡的人儿,对翠鸣低声交代好生照料,便转身离去。 只是那背影,比来时更多了几分冷肃。 第十四章:离开谢府 谢知行独自一人走在回书房的小径上,夜风清冷,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莫名的燥意与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 沈星妍那双氤氲着水汽哀求的眸子,她勾住他脖颈时那细碎无助的呜咽,以及那不经意擦过他喉结的触感… 他强迫自己收敛心神,步伐却比平日急促了几分。 与此同时,京城另一处雅致的宅院内。 王秋之临窗而立,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秀美的眉头微微蹙起。 贴身丫鬟珍儿悄步走近。 “珍儿,”王秋之并未回头,声音清淡,“宫宴散了也有一阵子了,谢府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珍儿上前一步,低声回道:“小姐,派去的人只打听到谢大人宫宴后便随谢夫人和沈小姐一同回府了,并无特别的消息。谢府门禁素来严谨,更深露重的,也探听不到内院动静。”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多句嘴,谢大人他…他对那位沈小姐,似乎颇为照拂,今日宫宴上还曾出言维护。您说谢大人会不会…” “不会!”王秋之猛地转身,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冷厉,打断了她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恢复了一贯的端庄,只是眼神微冷:“知行他…性情高洁,最重礼数规矩,岂是那等会被浅薄美色所惑之人?那个沈星妍,不过是仗着几分娇弱模样,暂居谢府,得了谢夫人几分怜惜罢了。知行待她,不过是尽一份亲戚间的客套,绝不会有什么不同。” 她像是在说服珍儿,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谢府,梅落轩内。 在冰水的刺激和安神汤药的作用下,沈星妍体内的药性终于渐渐退去,陷入昏睡。 再次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屋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灯火,翠鸣趴在床边守着。 沈星妍睁开眼,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头痛欲裂,但神智已然清明。 “小姐,您醒了?感觉怎么样?可吓死奴婢了!”翠鸣被惊醒,连忙上前关切地问道。 沈星妍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 她挣扎着坐起身,目光扫过屋内,确认再无他人后,压低声音:“翠鸣,把我那个随身带的绣囊拿来。” 沈星妍从绣囊的夹层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小纸包。 她将纸包递给翠鸣:“这个…你收好,寻个稳妥的地方处理掉,务必干净,别让任何人看见。” 翠鸣接过那轻飘飘的纸包,瞬间明白了这是什么——这是促成与表少爷“意外”的虎狼之药! 她赶紧接过:“小、小姐!这…您没用…” “嗯,”沈星妍闭上眼,长长地舒了口气:“没用到…倒是省了我的事。” 她原本的计划,是在宫宴用药勾引谢知行。 却万万没想到,有人抢先一步,用了更猛烈的药,险些让她万劫不复。 阴差阳错,她备下的这包药,反倒成了无用之物。 翌日,沈星妍对镜梳妆时,特意用脂粉仔细遮掩了眼底的青黑。 她亲自下厨做了一碟小巧精致的桃花酥,花瓣层叠,透着淡淡的粉。 提着食盒,她来到谢知行平日处理公务的书房外。 永科守在门外,见到她,恭敬行礼:“表小姐。” “永科,表哥可在?我做了些点心,特来谢过表哥昨日照拂。” 永科躬身道:“回表小姐,少爷一早就被御史台请去了,说是有一桩紧急公务需要处理,怕是一时半刻回不来。 这点心…奴才先替少爷收下,等少爷回来,定当转达表小姐的心意。” 沈星妍握着食盒提梁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面上却不显,依旧浅笑着将食盒递过去:“有劳你了。既如此,我便不打扰了。” 她知道,谢知行是故意的。 他在避着她。 接下来的几日,沈星妍安分地待在梅落轩养病,偶尔陪林晋柔说说话,却再未“偶遇”过谢知行。 他似乎变得格外忙碌,总是早出晚归。 直至母亲祝南枝从江阳归来,风尘仆仆地赶到谢府接她。 林晋柔拉着祝南枝的手,满是不舍:“妹妹,妍儿还是多住几日吧。。” 祝南枝:“我过几日再带妍儿过来。” 一番寒暄后,行李收拾停当,到了该离去的时刻。沈星妍恭顺地跟在母亲身后,向林晋柔郑重道别:“这些时日,叨扰姨母了,妍儿感激不尽。” 林晋柔依依不舍地拉着她的手:“好孩子,日后常来姨母这里住住,莫要生分了。” 沈星妍一一应下。 自始至终,谢知行都未曾露面。 直到她们即将登上马车。 永科才匆匆赶来,手中捧着一个锦布包裹的、方正正的物件,恭敬地递给沈星妍:“表小姐,少爷方才遣人送回这个,说是您前次提及对各地风物感兴趣,这本《九州舆地志》是他闲时翻阅的,或许对您有所助益。少爷嘱托,请您保重身体。” 沈星妍微微一怔,接过那包裹。 入手微沉,带着墨香。 她垂下眼帘,轻声道:“多谢表哥挂心,也辛苦你了。” 马车缓缓驶离谢府。 沈星妍坐在车内,指尖轻轻摩挲着锦布光滑的质地,没有立刻打开。 回到沈府,母亲祝南枝拉着她仔细端详:“在谢府这些时日,妍妍瞧着倒是丰腴了些,脸色也红润了,你姨母将你照顾得真好。” 姐姐沈星雨也笑着打趣:“是啊,本以为你这丫头离了家会想我想得食不下咽,没成想反倒胖了些,可见谢府伙食不错,姨母待你也是真心疼爱。” 沈星妍依偎在母亲身边,享受着久违的家庭温馨。 母女三人说说笑笑许久,直至夜幕低垂,沈星妍才带着翠鸣回了自己的院子。 摒退左右,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沈星妍才在灯下,轻轻解开了那个锦布包裹。 果然,里面并非只有一本书。 一本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九州舆地志》下面,还压着一个更为小巧精致的紫檀木盒,以及一封缄口的信。 她先拿起那封信,拆开。 信笺上是谢知行那一手清隽挺拔的字迹,内容却异常简洁: 沈表妹惠鉴: 前日宫中归来,阿兄言行或有失当唐突之处,思之甚愧。此镯聊表歉意,万望勿辞。 另,《九州舆地志》或可增广见闻,随信附上,闲时翻阅即可。 望自珍重。 谢知行手书。 沈星妍捏着信纸,指尖微微用力。 她放下信,打开那个紫檀木盒。 一枚质地上乘、触手温润的白玉手镯躺在绸缎上,样式简洁雅致。 看到这镯子,沈星妍先是一怔,随即想起,当初她为了寻由头接近他,用的借口正是…丢了手镯。 呵…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她将玉镯缓缓戴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尺寸竟是意外地合适。 第十五章:偶遇 林晋柔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香炉里的灰。 对身旁的大丫鬟春和叹道:“妍儿这一走,院里顿时冷清了不少,连个能说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春和笑着宽慰:“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不是还有少爷能陪您说话解闷儿嘛。” “他?”林晋柔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眼里的嫌弃几乎要溢出来,“快别提那个不省心的!我都有十多日没正经过他的人影了!你说他一个区区七品的监察御史,怎就比内阁首辅还要日理万机? 整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当娘的多么不招他待见呢!” 她这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咳。 谢知行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此刻才掀帘而入,对着林晋柔躬身一礼:“母亲,儿子来给您请安了。” 林晋柔抬眼瞧他,故意拉长了语调,带着明显的不满:“哟,谢大人今日怎得有暇驾临我这里了,这可真是巧了,妍儿昨日刚走,你今日便‘恰好’有空来请安了?” 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 谢知行神色不变:“近日御史台事务繁杂,是儿子疏忽,未能晨昏定省,劳母亲挂心了。今日公务稍歇,特来向母亲请罪。” 林晋柔看着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清冷模样,心里更是来气。 只得摆摆手:“罢了罢了,你如今是朝廷命官,自然是以公务为重。我个老婆子,有什么好挂心的。” 谢知行沉默片刻,才缓声道:“母亲言重了。是儿子不孝。” 他顿了顿:“母亲若觉闷,可常请姨母或几位表姐妹过府一叙,或去寺中进香散心。” 林晋柔瞥了他一眼,只懒懒道:“行了,知道你事忙,安也请了,去吧,莫要耽误了你的正经事。” “是,儿子告退。”谢知行再次行礼,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看着儿子消失在门外的背影,林晋柔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春和道:“你看看他这副样子。” 春和抿嘴笑道:“夫人,少爷的性子您还不清楚吗?最是重规矩、心思深。” “懒得管他。” 沈府内,自沈星妍归家后,她变得格外懂事体贴。 每日清晨向父母请安后,她总会寻个由头,款步来到父亲沈宗仁的书房。 “爹爹,您书房里的书卷堆放得有些杂乱,女儿帮您整理归类可好?也免得您寻起来费事。” 她端着刚沏好的热茶,带着小女儿家的乖巧。 沈宗仁放下手中的公文,心中宽慰,笑道:“好,好!我们妍儿真是长大了,都知道替为父分忧了。” 就连姐姐沈星雨也笑着对母亲说:“母亲您看,妍儿如今不仅性子静了,还主动要跟着我学画习琴,说是要静静心,真是懂事了不少。” 祝南枝看着姐妹和睦,小女儿也变得娴静,心中自然欢喜,拉着沈星妍的手细细叮嘱她莫要累着。 沈宗仁的生辰将近,沈星妍思忖着送何礼物能合父亲心意。 思来想去,决定去“文渊阁”挑选一方上好的端砚。 父亲平日公务繁忙,最喜在书房挥毫,一方好砚台正是实用。 这日午后,她带着翠鸣来到文渊阁。 店内墨香清雅,陈列着各式文房四宝。 沈星妍正仔细打量着柜中一方紫檀木盒装着的歙砚。 忽闻身后传来正与掌柜低语询问一块松烟墨的年份。 她心尖微微一颤,下意识地回头,果然看见那道清隽挺拔的身影——谢知行。 他今日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正侧身与掌柜说话。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转眸望来,两人视线在空中相遇。 沈星妍带着些许惊喜的浅笑,柔声唤道:“表哥。” 谢知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微微颔首,算是回礼:“表妹。” 声音清淡有礼,随即又转向掌柜,继续方才的话题,并未有过多寒暄的意思,将疏离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 沈星妍装不在意,回过头,自顾自地继续挑选砚台。 就在她即将选定一方鳝鱼黄纹的端砚时,窗外天色骤然暗沉下来。 不过片刻,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地砸落,伴随着阵阵秋雷,下起了深秋最后一场大雨。 雨势滂沱,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大。 店门前的街道很快积了水,车马难行。 “这雨来得急,怕是短时内停不了咯。”掌柜看着门外,摇头叹道。 沈星妍与谢知行,以及店内几位顾客,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店中。 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未见减小。 几位心急的顾客,要么家仆送来雨具冒雨离去,要么被家人接走。 ... 文渊阁到了闭店的时辰,掌柜一脸歉意地前来催促。 无奈之下,沈星妍主仆与谢知行主仆四人,只得移至店门外狭窄的屋檐下暂避。 雨势虽较之前小了些,却依旧绵密急促,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 屋檐下空间有限,四人站立不免有些局促。 一阵冷风挟着冰凉的雨点猛地扑来,沈星妍下意识地轻呼一声,朝内侧缩去,脚步微乱,肩臂不经意间轻擦过身后之人的胸膛。 她猛地抬头,正对上谢知行低垂的目光。 檐下灯笼的光线昏黄,看不清情绪。 沈星妍慌忙站直身体,拉开一丝距离。 她抽出绢帕,递给身旁的男人。 雨夜檐下,递帕的手微颤:“表哥…衣衫湿了…” 他未接帕,只侧身挡去风雨,声线平稳无波:“站过来些。” 衣袖擦过她手背,留下冰凉与灼热。 依旧是温和有礼,却也依旧…拒人于千里之外。 归家赠书、宫宴解围、乃至那夜的出手相助,都只是他出于道义的责任,而非对她沈星妍有半分不同。 饶是再炽热的心,被他这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温和却冰冷的墙壁挡回,也难免生出几分疲惫与寒意。 或许… 或许前世根本就是我的一厢情愿,是我临死前产生的错觉? 他谢知行,清风朗月般的人物,对我这个除了几分浅薄姿色、一无是处的表妹,或许真的从未有过半分男女之情。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如果真是如此,那她重活这一世,处心积虑地靠近,又有什么意义? 好像是一场笑话。 第十六章:江圆圆 很快,沈家的马车便踏着积水驶近,停在了文渊阁的檐前。 车帘掀开,露出沈星雨温婉的面容,她看到檐下站着的四人。 眼中掠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得体的微笑。 沈星妍低头快步走向马车,在翠鸣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就在她弯腰进入车厢的刹那,袖口微微下滑,一截白皙纤细的手腕露了出来,上面赫然戴着白玉手镯,格外显眼。 正要转身的谢知行,目光扫过那枚玉镯,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此刻见她戴着,心中五味杂陈 这时,沈星雨温和的声音从车内传来:“谢表哥,雨势未停,路途不便,可需要与我们同乘一程?先送你回府也好。” 谢知行闻声,下意识地想要应下。 能与她同处一车,即便无言,也能…多待片刻。 但随即想到什么。 婉拒道:“多谢表妹好意。只是我还需回御史台处理一些未完的公文,与贵府并非同路,不敢劳烦绕行,也恐耽误表妹们回府歇息。”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遮住了沈星妍身影的车帘,继续道:“若表妹方便,可否匀一把雨伞予我?我与永科步行回公署即可。” 沈星雨闻言,了然点头,立刻吩咐车夫将备用的一把油纸伞取来递给永科。 “既然如此,便不耽搁表哥的正事了。” “有劳表妹。”谢知行接过伞,再次道谢。 马车缓缓驶离,碾过湿漉漉的石板路,消失在雨幕之中。 谢知行撑开伞,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 而马车内,沈星妍靠坐在车厢里,听着窗外的雨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冰凉的玉镯。 几日后,母亲祝南枝拿着一份装帧精美的拜帖来到沈星妍房中,眉宇间带着几分疑惑与温和的笑意:“妍儿,说来也奇,这几日,镇北将军府上那位江小姐,已是第三次递帖子过来了,邀你过府一叙,或是约你同游。你与她…何时相熟的?娘竟不知。” 沈星妍正对窗临帖,闻言笔尖微微一顿,一滴墨在宣纸上晕开小小的墨团。 她放下笔,抬起脸,一脸茫然:“女儿与她并不相识呀。许是…许是江小姐刚随将军回京不久,在京中朋友不多,听闻女儿与她年岁相仿,便想结交一番吧?” 祝南枝想了想,觉得有理,点头道:“也是,江将军常年戍边,家眷想必也多在边关,这江小姐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想寻个玩伴也是常理。 既然她诚意相邀,你若是无事,便去走动走动也好,莫要拂了人家好意。说起来,江小姐在那苦寒之地长大,也是不易。” 沈星妍乖巧应下:“女儿知道了,但凭母亲安排。” 江圆圆…镇北将军江子渊的妹妹。 镇北将军府,演武场旁的书斋内。 江圆圆捏着沈府送回的精巧拜帖,圆圆的眼睛一弯,带着几分得意,扭头看向正在擦拭佩剑的兄长:“哥,你交代的事,妹妹我可都办妥帖了!喏,回帖都送来了!那你答应我的事…” 江子渊头也没抬,随手将一块绒布扔给亲兵,爽快道:“不就是看上了我那匹照夜玉狮子吗?牵去!别摔着就成。” 江圆圆顿时喜笑颜开:“谢谢哥!你放心,我骑术好着呢!” 她蹦跳着就要往外跑,到了门口又回头,眨眨眼,“不过哥,那位沈家小姐,看着娇娇弱弱的,你可别把人家吓跑了。” 江子渊哼笑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势在必得的光芒:“你哥我心里有数。” 无独有偶,谢府林晋柔的请帖与江府的邀约正好撞在了同一天。 祝南枝斟酌片刻,便做了安排:她带着长女星雨前往谢府拜访,既是全了礼数,也可与林晋柔好好叙话;而小女儿星妍,则依约独自前往镇北将军府赴江小姐的约。 赴约那日,沈星妍只带了翠鸣一人。 府门前的石狮子威武狰狞,透着一股沙场特有的煞气。 江圆圆亲自在二门迎接。 她穿着一身火红的骑射服,身形高挑,眉眼明丽张扬,行动间带着一股将门虎女的飒爽之气,与京中常见的闺秀大不相同。 她见到沈星妍,便热情地迎上来拉住她的手:“沈姐姐可来了!我在京中没什么朋友,整日闷得慌,可算把你盼来了!” 她笑容灿烂,语气热络,仿佛两人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沈星妍心中带着些许腼腆的微笑:“江妹妹客气了,能得妹妹相邀,是星妍的荣幸。” 江圆圆拉着她在府中游玩,一会儿看她的宝贝马匹,一会儿展示兄长从边关带回的奇珍异宝,言谈举止虽有些娇蛮,却并不惹人讨厌。沈星妍始终保持着柔顺得体的姿态,应对有度,既不过分热络,也不失礼数。 游玩半晌,两人在花园水榭中小憩喝茶时,一道挺拔的身影不期而至。 “圆圆,又在折腾什么?”江子渊穿着一身墨色常服,大步走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水榭,最终落在沈星妍身上,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哟,有客?” 江圆圆立刻起身:“哥!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沈家姐姐,沈星妍。” 她转向沈星妍,“星妍,这是我哥哥。” 沈星妍心中凛然,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星妍见过江将军。” 江子渊走到近前,高大的身影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低垂的脖颈和微微颤动的睫毛,声音带着几分慵懒的笑意:“沈小姐不必多礼。既是我这顽皮妹子的朋友,便把将军府当自己家,随意些。” 他话是对两人说的,目光却始终胶着在沈星妍身上。 “哥,你吓到星妍姐姐了!”江圆圆娇嗔地推了哥哥一把。 江子渊这才哈哈一笑,顺势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好好好,是哥哥不对。沈小姐,坐。” 第十七章:灼热的视线 沈星妍依言坐下,将坐在一旁的江子渊当成了空气。 她只微微侧身,继续与江圆圆轻声细语地聊着女儿家的话题,诸如京中时新的花样、哪家铺子的胭脂水粉好,姿态温婉,语气柔和,仿佛全然沉浸在与新结识姐妹的闲谈中。 然而,江子渊那灼热的视线,却如影随形,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兴味。 他既不插话,也不离开,只悠闲地品着茶,目光却牢牢锁在她身上。 沈星妍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那股子压抑的烦躁涌上心头。 她转过头,迎上江子渊的目光,唇角扯出一抹得体的浅笑:“将军军务繁忙,日理万机,若是有要紧事处置,不必在此耽搁,尽管去忙便是。我与妹妹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不敢叨扰将军。” 这话已是委婉的逐客令。 江子渊闻言,非但不恼,反而朗声大笑起来,一副惫懒模样,眼神却愈发锐亮:“沈姑娘真是体贴入微。不过你放心,今日军中并无紧急军务,本将军早已处理妥当,眼下闲得很。” 他刻意顿了顿,目光在她微微蹙起的眉尖扫过,笑意更深,“正好有空,可以…好好陪沈姑娘说说话,也听听你们女儿家这些有趣的见闻。”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无赖的痞气,直接将沈星妍的逐客之意堵了回去。 沈星妍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却又不好当面发作,只是不再看他,也不再言语。 水榭中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凝滞尴尬。 江圆圆见状,眼珠一转,连忙笑着打圆场:“哥!你少在这儿吓唬人!星妍姐姐脸皮薄,经不起你这般盯着看!走走走,你不是说要去校场考较新兵的骑射吗?再不去天都黑了!” 说着,便起身去推江子渊。 江子渊被妹妹推搡着,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目光最后在沈星妍的侧脸上流转一圈,这才大笑着随江圆圆离开了水榭。 沈星妍直到那迫人的脚步声远去,才缓缓松了口气,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 与江子渊打交道,比应对十个谢知行还要耗费心神。 这人…太不按常理出牌。谢府书房内。 谢知行端坐于书案后,手持朱笔,正凝神批阅着卷宗,神态专注,仿佛外界一切皆与他无关。 永科垂手侍立在一旁,安静地添茶磨墨。 良久,谢知行批完一份公文,方搁下笔,端起茶盏,眼未抬,似是随口一问:“母亲此刻,是在花厅陪着姨母说话?” 永科连忙躬身回答:“是的,夫人正与沈夫人和沈大小姐在花厅叙话,聊得正投机呢。” 谢知行淡淡“嗯”了一声,指尖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沉默片刻,又似是漫不经心地追问了一句,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公文上:“只有大小姐随行?沈夫人…未带旁人?” 永科本是下意识要答“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今早出门前听到的闲话,心思一转,连忙补充道:“哦,回少爷,听闻…今日镇北将军府的江小姐下了帖子,特意请了沈二小姐过府品茶叙话。所以,今日只有沈夫人和大小姐过府来。” 他话音未落,便见少爷执着朱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那蘸饱了朱砂的笔尖,在即将落下的公文空白处,悬停了足足一息。 随即,谢知行面色如常地继续落笔批注,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知道了。” 然而,永科却敏锐地察觉到,书房内的空气悄然凝滞了几分。 林晋柔看着沈星雨真是越看越欢喜。 “星雨出落的越发亭亭玉立了,星雨有中意的么?”林晋柔笑着问道。 “她年纪还小,我还想留在身边两年。”祝南枝抢先回道。 林晋柔看沈星雨在,想说的话收了回去。 沈家两个孩子她都喜欢的紧,但要说当家主母还是端庄大气的姐姐更好一些。 沈星妍回到家中,本想先去书房,但她还是先去了祝南枝的院子。 门紧闭着,里面传来:“你姨母今天的意思多明显,就是想问你对知行满不满意。” “表哥,学识渊博、相貌堂堂,我是欣赏的…” 沈星妍悄悄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想了一路,决定再试探一次,要是他还是拒人千里,那她只能换个目标了。 另一边,谢府花厅内,却是另一番和乐景象。 林晋柔拉着沈星雨的手,越看越是欢喜:“星雨真是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端庄大方了。这般品貌,不知可曾…有了中意的人家?” 她语带笑意,试探着问道。 祝南枝闻言,未等女儿回答,便抢先笑着接过话头:“姐姐快别打趣她了,这丫头年纪还小,心性未定,我还想多留她在身边两年呢,不急,不急。” 林晋柔是何等通透之人,见祝南枝如此说,又见沈星雨在一旁微微垂首,便知趣地不再深问,只笑着拍了拍沈星雨的手背,将原本想说的话咽了回去。沈家这两个女儿,她都喜欢得紧,星妍娇俏可人,招人疼惜;但若论起沉稳大气、堪当宗妇之任,在她心中,确是长女星雨更为合适。 沈星妍从镇北将军府归来,心中装着事,本欲先去父亲书房附近转转,探探风声。 但行至半路,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转向了母亲所居的正院。 院门虚掩着,她正欲抬手敲门,却听得里面传来母亲与姐姐低低的谈话声,似乎…提到了表哥? 她鬼使神差地停下动作,悄悄贴近了些。 只听母亲祝南枝的声音传来:“…你姨母今日的话,意思再明显不过了。星雨,你…觉得你谢表哥如何?娘瞧着,知行那孩子,学识渊博,相貌堂堂,年纪轻轻便已在御史台站稳脚跟,前途不可限量,待人接物也谦和有礼…” 屋内静默了一瞬:“表哥…确是君子端方,才华出众,女儿…是敬佩的。” 这话听起来无可挑剔,既表达了认可,又保持着女儿家的矜持。 沈星妍站在门外,指尖瞬间冰凉。 后面母亲又说了些什么,她已听不真切。 她默默地转过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原来…姨母中意的儿媳人选,一直是姐姐。 原来母亲…也乐见其成。 她坐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一片冰凉。 白日里在江府被江子渊那般直白目光审视的烦躁,此刻与听到母亲姐姐对话后,让她心口闷得发疼。 她枯坐了许久,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翠鸣进来点了灯。 她不能就此放弃。 她深吸一口气,对翠鸣吩咐道:“翠鸣,替我准备一份谢礼,要…雅致些的。 明日,我要去一趟谢府,亲自向姨母道谢日前照拂之恩。” 第十八章:果然是只兔子 沈星妍依旧是每日雷打不动地去父亲的书房整理。 她时刻警惕着任何可能与前世灾祸相关的蛛丝马迹。 她小心翼翼地翻检、归类。 这日午后,她像往常一样整理着书案上散乱的卷宗。 当她拿起一叠看似普通的公文时,夹在其中一份账簿的封面字样——江南制造总局。 嗡的一声,沈星妍只觉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握着账簿的手指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连指尖都失了血色。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着手暗中查勘江南制造总局的账目,理应是明年开春之后的事情。 正是因为那次查账,才真正触及了右相一党的核心利益,为沈家引来了豺狼。 巨大的恐惧和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方寸大乱,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强迫自己冷静,飞速地翻阅着账簿副本。 …… 晚膳时分,饭厅内气氛本该温馨。 然而,沈星妍却食不知味,脑海中反复浮现那本账簿的内容。 她看着沈宗仁,想起前世他下狱后一夜白头的惨状,想起母亲和姐姐在教坊司受尽屈辱的绝望眼神…心如刀绞。 她终于忍不住,放下银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罕见地主动问起了官场之事:“爹爹…” “女儿近日听…听些闲话,说官场之上步步惊心,尔虞我诈。爹爹…您为官清正,难免得罪小人。 女儿斗胆…要不,我们辞了这京中的官职,回江阳老家去吧? 虽说清贫些,但至少一家人平平安安,共享天伦,岂不更好?” 她这番话一出,饭桌上顿时一静。祝南枝和沈星雨都惊讶地看向她,显然没料到一向不同政事的她会突然说出这般话来。 沈宗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失笑摇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妍儿今日怎地说起孩子话?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其位,便当谋其政。 忠君爱国,为民请命,方是读书人的本分,亦是爹爹毕生所求。岂能因惧怕艰险,便学那鸵鸟藏头,龟缩一隅?” 他看着小女儿,只当她是听了些风言风语,在替自己担忧,心中还有些许欣慰。 然而,沈星妍见父亲如此“执迷不悟”,想到那本账簿,心急如焚,再也按捺不住激动的情绪。 她“噌”地站起身,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尖锐: “本分?所求?若您执意要行的‘本分’,会要了您的性命呢?! 若您追求的‘正道’,会让我们沈家满门抄斩,让母亲、让姐姐、让我……还有这满府的下人,所有女眷统统沦为教坊司里任人践踏的官妓! 您也在所不惜吗?!这就是您要的忠君爱国吗?!” “啪嗒!”沈星雨手中的汤匙掉进碗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她惊恐地捂住了嘴。 祝南枝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妍儿!你胡说什么!疯魔了不成?!快给我住口!” 她气得浑身发抖,上前一步想拉住女儿。 沈宗仁更是如遭雷击,手中的筷子“啪”地落在桌上。 他霍然抬头,死死盯着小女儿,那双平日里温和儒雅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被触及逆鳞的震怒:“你…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大逆不道、骇人听闻的混账话?!教坊司?官妓?谁教你的?!说!” 最后一声“说”,已是带上了为官多年的威压,整个饭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沈星妍喊出那句话后,自己也愣住了,看着父母姐姐惊骇欲绝的表情,她才意识到自己情急之下说了多么可怕的话。 她脸色惨白,踉跄着后退一步,眼泪汹涌而出,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转身跌跌撞撞地冲出了饭厅。 “妍儿!”祝南枝焦急地唤道,想要追出去。 “站住!”沈宗仁猛地一拍桌子,胸口剧烈起伏,脸色铁青,“让她去!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 他气得手指都在颤抖,显然被女儿那句“女眷沦为官妓”的诅咒般的话语深深刺痛和激怒了。 好好的晚饭,不欢而散。只剩下满桌未动的菜肴。 沈星雨扶着摇摇欲坠的母亲,看着妹妹消失的方向,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 而冲出饭厅的沈星妍,她漫无目的地跑着,竟一路冲到了沈府紧闭的大门口。 终于力竭,她再也支撑不住,蹲下身,将脸深深埋入臂弯,失声痛哭起来。 积压了两世的悲恸与无助,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就在她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之时。 一个带着几分戏谑的低沉男声,冷不丁地从头顶上方传来: “啧,沈姑娘瞧着弱不禁风,没想到哭起来…劲头倒是不小。” 这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只见镇北将军江子渊不知何时竟出现在了沈府大门前。 他依旧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抱着双臂,斜倚在门廊的石柱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怒气瞬本就未消,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她仰着挂满泪痕的小脸,一双杏眼哭得又红又肿,像熟透的桃子,鼻尖也红红的,小脸因激动和哭泣泛起红晕。 透出一种娇怜。 江子渊看着她这副模样,非但不恼,眼底的兴味反而更浓了。 他低笑一声,站直身体,踱步到她面前,弯腰凑近了些,目光毫不避讳地在她哭花的小脸上扫过,语气带着慵懒: “是不关本将军的事。不过…”他拖长了语调:“哭得这么惨,是在谢家受了委屈?还是…在家里挨了骂?” 沈星妍嘴硬道:“不劳将军费心!” “呵。”江子渊直起身,打量着她单薄的身躯和微微颤抖的肩膀“果然是只兔子。” 性子像,胆子像,连红着眼睛逞强的模样也像。 第十九章:不曾婚配 沈星妍红着眼睛瞪他。 猛地想起关键问题,带着浓重鼻音质问:“你…你深更半夜,跑来我家门前干什么?” 江子渊看着她像只受惊小兽般警惕的模样,眼底笑意更深:“来找沈大人商议些琐事。” 他目光扫过她哭花的小脸和红肿的眼眶,话锋一转,语气关切,“看你这样子,怕是憋闷坏了。明日圆圆想去游船散心,邀了几个手帕交,你可要同去?总比一个人闷在家里掉金豆子强。” 沈星妍此刻心乱如麻。 她需要空间冷静,也需要…寻找新的可能。 她长睫上还沾着泪珠,声音低低的:“我…想想。” 没有立刻拒绝,便是有了余地。 江子渊心下明了,也不逼她,只道:“行,那你慢慢想。我先进去寻沈大人,明日让圆圆派人来问你意思。 若想去,便让她来接你;若不想,直接回绝她便好,那丫头心大,不妨事。” 他说着,目光落在发顶,指尖几不可察地微动,强压下了那股想揉一揉发丝的冲动。 “好。”沈星妍低低应了一声,也顾不上礼数,转身就小跑着冲进了府门。 江子渊看着她仓惶逃离的背影,那宽大衣袖因奔跑而扬起的弧度,都透着一股笨拙的可爱,不由得低笑出声,摇了摇头,自语道:“跑得倒快。” 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和趣味。 这只兔子,越是惊慌,越是惹人想逗弄,更想…护在羽翼之下。 他收敛情绪,恢复成那位威严的镇北将军,在沈府管家的引路下,前往书房拜会沈宗仁。 对于江子渊的深夜到访,沈宗仁确实颇感意外。 两人官职有别,素无深交,但对方是炙手可热的朝廷新贵,他不敢怠慢,忙将人请进书房。 江子渊并未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言语间似有深意,但又未完全点破。 沈宗仁是聪明人,立刻意识到这并非普通的公务探讨,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或警示。 他心中凛然,郑重拱手:“下官多谢将军提点,此事…沈某知晓了,定会谨慎处置。” 正事谈罢,书房内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江子渊姿态闲适地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条斯理地饮了一口。 “沈大人,令嫒二小姐…不知可曾许了人家?” 沈宗仁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紧,心中巨震! 他万万没想到,江子渊会如此直白地问起妍儿的婚事。 他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沉默了一瞬,才斟酌着词语,谨慎回道:“小女…年幼顽劣,尚且待字闺中,不曾婚配。” 他顿了顿,刻意补充道,“若是将来议亲,沈某膝下只此二女,只愿她们平安顺遂,寻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人家便是福分。” 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明确表达了“不敢高攀”之意。 沈家只是五品官宦之家,与手握重兵、圣眷正浓的镇北将军府,何止是云泥之别? 他希望江子渊能听懂这婉拒。 然而,江子渊岂是循常理出牌之人?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身体微微前倾,那双惯经沙场的眼眸带着强势,直接撕开了那层客套的窗户纸,唇角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语气却斩钉截铁:“门当户对?” 他轻嗤一声,目光灼灼,“沈大人,我是武将,行事不喜拐弯抹角。那些虚礼,我不在乎。我只问你,你觉得我江子渊——此人,如何?” 沈宗仁只觉得耳边如同惊雷炸响. 江子渊这话,已经不是暗示,几乎是明晃晃的告诉他中意妍儿。 沈宗仁脸色变了几变,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沈宗仁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半晌,才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干涩:“将军…青年才俊,国之栋梁,下官…钦佩之至。只是小女的婚事…还需从长计议,也要问过她母亲和她自己的意思…” 江子渊看着沈宗仁如坐针毡的模样,心知不能逼得太紧。 他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慵懒的神态,仿佛刚才的逼问从未发生,只淡淡道:“这是自然。婚姻大事,确需慎重。本将军…不急。” 他嘴上说着不急,但那志在必得的眼神,却让沈宗仁心中沉甸甸的。 送走江子渊后,沈宗仁独自在书房中坐了许久,夜凉如水,却浇不灭他心头的纷乱与忧虑。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主院,立刻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祝南枝。 祝南枝闻言,先是惊愕,随即恍然,拍案道:“难怪!前些时日,镇北将军府上那位江小姐,三番五次递来拜帖邀妍儿过府游玩,我当时只当是小女儿家结交玩伴,未曾多想!原来…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她眉头紧锁,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那江将军…门第太高,权势太盛,又是个带兵的武将,性子怕是…妍儿那般柔顺的性子,如何能…” 夫妇二人相顾无言,满心忧虑,不约而同地来到了小女儿沈星妍的房间门口。 刚走到院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大女儿沈星雨温声细语安慰妹妹的声音:“…妍儿莫要再伤心了,父亲也是一时情急,话说重了些,心里定是疼你的。你今日说的那些话,也着实吓坏我们了…” 沈宗仁在门外听到长女的话,脚步一顿,心中泛起一丝愧疚。 今日晚膳时,他确实被小女儿那番骇人听闻的言语激得失了方寸,语气过于严厉了。 他清了清嗓子,调整了下情绪,迈着四方步走进屋内。 屋内烛火温暖,沈星妍正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眼睛依旧有些红肿,神色却已平静许多。 沈星雨坐在一旁,握着她的手。 见父母进来,两人都起身行礼。 沈宗仁走到榻前,看着小女儿低眉顺眼的模样,心中微软,语气放缓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妍儿,今日…是为父不好,言语过于尖锐,吓着你了。” 沈星妍抬起头,眼中水光未完全褪去,却摇了摇头,声音低柔却清晰:“是女儿不好,说话不知轻重,口不择言,惹父亲母亲和姐姐担忧了,是妍儿的错。” 第二十章:游湖 她认错态度诚恳,将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见她如此懂事,沈宗仁和祝南枝心中更是酸涩。 祝南枝上前搂住女儿,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事情过去就罢了,莫要再想了。只是日后万不可再说那般不吉利的话,平白让人心惊。” 沈星妍依偎在母亲怀中,轻轻“嗯”了一声。 气氛缓和下来,沈星雨体贴地寻了个借口,带着丫鬟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了父母与妹妹。 祝南枝拉着沈星妍坐下,与沈宗仁交换了一个眼神,才斟酌着开口,语气尽量放得随意:“妍儿,方才…镇北将军江大人来过府中,与你父亲商议公务。” 沈星妍心尖微微一颤,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安静听着。 祝南枝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继续道:“闲谈间,江将军…问起了你,似乎…对你颇为留意。”她顿了顿,小心地问道,“你与江将军…可是相熟?娘记得,你前几日去过将军府赴江小姐的约?” 沈星妍声音平淡:“回母亲,女儿与江将军并不相熟。那日去将军府,也只是应江小姐之邀,与她说了会儿话,品了茶。 期间江将军确实来过,但只是寻常打了个照面,并未多谈。” 她将两人的交集轻描淡写地带过。 沈宗仁沉吟片刻,开口道:“江将军…乃朝廷重臣,年轻有为,只是…” 他语气凝重,“武将门第,权势过盛,且常年征战,性子怕是…与我家并非同路。为父与你母亲,只盼你能觅一安稳可靠的良人,平安顺遂一生。” 他的话虽未明说,但拒绝之意已十分明显。 他不愿女儿卷入权势漩涡,更不愿她嫁给一个武将。 沈星妍静静听着,心中明镜一般。 她明白父亲的担忧,也清楚江子渊与谢知行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谢知行是温润的玉石,需要耐心打磨;而江子渊,则是灼热的烈焰,靠近他,或许能取暖,但也极易被灼伤。 她看向父母,乖巧道:“女儿明白父亲母亲的苦心,至于江将军…女儿与他并无深交,亦不敢有非分之想。” 她这番表态,让沈宗仁和祝南枝稍稍松了口气。 只要女儿自己不动心思,那便好办许多。 又宽慰了女儿几句,嘱咐她好生歇息后,沈宗仁夫妇便起身离开了。 送走父母,沈星妍独自坐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 谢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谢知行临窗而立,手中虽执书卷,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 永科垂手立于一旁,刚将打探到的消息低声回禀完毕。 “少爷,沈府那边…今日傍晚,二小姐不知因何故,在府门前失声痛哭…恰逢镇北将军江大人到访,似乎…安慰了二小姐几句。” 永科说得小心翼翼,留意着主人的神色。 谢知行执着书卷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紧,指节泛白。 他面上依旧平静无波,只淡淡应了三个字:“知道了。” 永科不敢多言,躬身退至一旁。 书房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谢知行维持着那个姿势许久,才缓缓转过身,将书卷轻轻置于案上。 他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夜风带着凉意涌入,风拂过面颊,却拂不散他心头的烦闷。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明明已下定决心与她保持距离,可每当听到关于她的消息,尤其是与江子渊有关的消息时,心底那丝难以言喻的滞涩与烦躁,便不受控制地翻涌而上。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冰凉的夜气,试图压下那莫名的躁动。 再睁眼时,眸中已恢复了一贯的沉静。 翌日,天色方亮,镇北将军府的拜帖便送到了沈星妍的案头,依旧是江圆圆邀她同游。 沈星妍拿着那张制作精美的帖子,在窗前站了许久。 脑海中闪过父亲昨夜凝重的面容,母亲担忧的眼神,姐姐温柔的劝慰,以及…谢知行总是一次次将她推开。 她想起前世沈家的惨状,想起父亲可能正在查的那个要命的账册。 时间不等人,她不能再犹豫不决了。 她需要借势,需要尽快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倚靠。 想通了这一点,她铺开信笺,研墨提笔,字迹工整地写了一封回帖,答应了江圆圆的邀约。 写完信,她交给翠鸣:“送去将军府,回复江小姐,我准时赴约。” “小姐,您真的要去啊?”翠鸣有些担忧。 沈星妍看向窗外渐明的天色,目光坚定:“去。为何不去?” 她比约定的时辰更早便到了南亭码头。 晨雾尚未散尽,湖面笼罩着一层薄纱,波光粼粼。 她独自站在亭中,望着空阔的湖面。 不多时,一阵清脆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沈星妍循声望去,只见数骑骏马踏着晨露疾驰而来,为首之人玄衣墨发,身姿挺拔悍利,正是江子渊。 他身后跟着几名亲随,以及一身火红骑装、笑容明媚的江圆圆。马蹄翻飞,衣袂飘飘,带着一股沙场儿女特有的洒脱与不羁。 沈星妍看着他们纵马驰骋、无拘无束的模样,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羡慕。 她自幼长在深闺,行动坐卧皆有规矩,何曾有过这般纵情恣意的时刻? 转眼间,几骑已至亭前。 江子渊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前蹄扬起,带着一股劲风,精准地停在了沈星妍面前咫尺之遥! 巨大的黑影笼罩下来,马蹄踏地的震动直接敲在人心尖上。 沈星妍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低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地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脚跟绊到石阶,险些摔倒。 一颗心砰砰狂跳,惊魂未定间,眼圈已然不受控制地泛了红,蒙上了一层氤氲的水汽,像受惊的幼鹿,惶然无措地望着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男人。 江子渊端坐马上,看着沈星妍泫然欲泣的娇怯模样。 他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心底反而升起一股想要狠狠欺负她的冲动。 他就觉得,她这被吓到的样子,比那些故作端庄的闺秀顺眼多了,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的模样,都勾得人心头发痒。 他唇角勾起一抹痞气的弧度,非但没有安抚,反而故意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掌心,声音带着戏谑:“怎么,沈姑娘这就怕了?本将军的马术,还不至于让你受惊吧?” 他目光灼灼,毫不避讳地欣赏着她惊惧交加的娇态。 第二十一章:同乘一船 “哥!你吓到星妍姐姐了!”江圆圆见状,立刻翻身下马,快步走到沈星妍身边,挽住她的胳膊:“星妍姐姐别怕,我哥他就这德行,喜欢逗人玩,其实没恶意的。快来,船已经备好了。” 沈星妍借着力道站稳,低声道:“没、没事…是我不惯骑马,失态了。” 江子渊这才大笑着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亲随,大步走到沈星妍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 他微微俯身,凑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笑道:“胆子这么小?” 沈星妍浑身一僵,耳根瞬间红透,下意识地又想后退,却被江圆圆挽着动弹不得。 “走吧,沈姑娘,游湖去。”江子渊直起身,不再看她,率先朝停泊在岸边的精致画舫走去。 一行人来到码头,岸边系着两艘小巧的画舫,仅容二三人,显然是特意为游湖赏景准备的。 江圆圆活泼,率先跳上了前面一艘,回头正要招呼沈星妍,一个身影却快如闪电般抢先一步, 利落地踏上了她所在的那艘船,正是江子渊麾下那位姓赵的副将。 赵副将抱拳一笑,声音洪亮:“大小姐,这船稳当,末将给您保驾护航!沈姑娘还是同我们将军同乘一船吧。” “赵安恒!你这个臭木头!谁要跟你同船!快给我下去!”江圆圆气得跺脚,指着赵副将娇叱道,脸颊绯红,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赵安恒却像没听见似的,咧嘴笑着,就是不动。 沈星妍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低沉的催促:“还愣着做什么?上来。” 她倏然转头,只见江子渊不知何时已踏上了旁边另一艘空着的画舫,正站在船头,微微倾身,朝她伸出了一只手。 那手掌宽厚,指节分明,蕴含着力量,而最引人注目的,是虎口处一道狰狞的长长疤痕,蜿蜒盘踞,如同蜈蚣,看着便觉惊心。 沈星妍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她抬眼看向江子渊,他逆光而立,面容看不太真切,唯有那双眸子,在粼粼水光的映衬下,亮得惊人,牢牢锁住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强迫自己忽略那道目光,手自然的放在了江子渊的掌心。 他的手掌粗糙而温热,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瞬间将她微凉的手指包裹。 江子渊感受到掌中的柔软与冰凉,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手下微微用力,稳稳地将她带上了船。 画舫因她的登船轻轻晃动,沈星妍低呼一声,脚下不稳,下意识地攀紧了他的手臂。 “站稳了。”他声音低沉,近在耳边,气息拂过她的鬓角,带着揶揄。 随即,他便松开了手,仿佛方才的扶持只是礼节性的动作。 沈星妍慌忙站稳,收回手,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立刻退到船尾,与他拉开距离,低声道:“多谢将军。” 江子渊也不在意,自顾自在船头坐下,对船夫打了个手势。 船夫会意,长篙一点岸边,画舫便轻巧地滑入湖心。 另一艘船上,江圆圆还在不依不饶地数落着赵安恒,声音渐渐被湖风吹散。 画舫离岸,四周顿时安静下来,只有潺潺的水声和偶尔掠过的鸟鸣。 湖面开阔,烟波浩渺,景色宜人。 江子渊并未急着开口,只是悠闲地靠在船舷上,目光肆无忌惮地流连在沈星妍身上。 今日她穿着一身浅碧色的襦裙,衬得肌肤胜雪,因为紧张,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像受惊的蝶翼。 阳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柔美的轮廓,在这湖光山色中,像一株需要人呵护的娇嫩菡萏。 啧,真是越看越顺眼。 江子渊心中暗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慢悠悠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这西子湖的景致,沈姑娘觉得如何?” 沈星妍心神一凛,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湖光山色,天下无双,确实名不虚传。” “哦?”江子渊挑眉,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股压迫感,“那比起谢府后园那一方小池,又如何?” 他这话问得突兀,且意有所指,目光锐利如刀。 沈星妍心中剧震,握着船舷的手指蓦地收紧。 “想知道自己去看,问我做什么?”沈星妍真是烦死他了。 江子渊被呛声也不恼,朗笑道:“我这人素来说话直白,不喜弯弯绕绕。” “昨日你同我父亲讲了什么?”沈星妍问道。 江子渊正色道:“说了些辛秘之事,沈大人在户部,与钱财打交道自然有人看着眼红。” “况且沈大人清正廉洁,怕他着了宵小的道,提点了一下。” 沈星妍大脑飞速的转:“是不是和制造局有关系,将军可是知道些什么?”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次毫不避讳地迎上他探究的目光,眼中带着一丝被惹毛了的愠怒:“将军想知道谢府后园的景致,自己去看便是!来问我做什么?!” 江子渊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呛声弄得一愣,随即非但不恼,反而仰头朗声大笑起来,笑声在湖面上荡开,惊起不远处的水鸟。 他笑够了,才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气鼓鼓的小脸,点头道:“有意思!本将军就喜欢你这样带刺的!比那些唯唯诺诺的木头美人有趣多了!” 他收敛了几分戏谑,身体坐直了些,目光依旧灼亮,“我这人,行伍出身,素来说话直白,不喜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跟你说话,痛快!” 沈星妍被他这番歪理说得一口气堵在胸口,别开脸,不想再看他。 但想到正事,她强压下火气,重新转过头,直接问道:“昨日…将军去府上,除了公务,究竟同我父亲讲了什么?” 见她主动问起,江子渊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面上玩世不恭的神色稍敛,正色道:“也没什么,只是说了些…我知道的辛秘之事。” 第二十二章:偶遇太子 “沈大人在户部任职,终日与钱粮账目打交道,盯着这块肥肉的眼睛,可不止一双。树大招风,水满则溢的道理,沈大人想必比谁都清楚。” “况且,沈大人为官清正,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本是好事。可这京城的水太深,有时候过于耿直,难免会着了某些宵小之徒的道儿,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本将军…不过是看在与你家有几分缘分的面上,提前提点一句,免得沈大人行差踏错,追悔莫及。” 他这番话,说得含糊其辞,却又字字惊心。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联想昨日在父亲书房看到的“江南制造总局”账簿,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清晰起来! 她再也顾不得维持矜持,倾身向前,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追问,目光紧紧锁住江子渊:“将军说的辛秘…是不是和江南制造总局的账目有关系?您…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有人要对我父亲不利,是不是?!” 她问得又快又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杏眼里,此刻充满了真实的恐惧和求证的热切,再无半分之前的矫饰。 江子渊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最后一丝疑虑散去。 这丫头,果然不是表面上那般单纯无知,她甚至敏锐地猜到了关键。 他欣赏她的聪慧,也更坚定了要将她纳入羽翼之下的决心。 这样的女子,困于后宅,或是配给谢知行那种温吞水,才是暴殄天物。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端起桌上的茶杯,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目光掠过湖面,才重新看向她,:“沈姑娘是聪明人,有些事,知道得太多,未必是福。你只需知道,本将军若想害沈家,今日便不会坐在这里与你游湖,更不会多那句嘴。” 他放下茶杯,身体再次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你只要明白,在这京城,想护住想护的人,光靠清正廉洁…是远远不够的。有时候,需要借势,需要…找一座足够高的山。” 他的目光如炬:“比如…本将军这座山,就很高。沈姑娘,你觉得呢?” 画舫在湖心轻轻荡漾,四周寂静无声。 “将军在说什么?山啊水的,阿妍…听不懂。” 江子渊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玩味,倒也不逼她,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重新靠回船舷:“听不懂便罢了,游湖,赏景。” 之后一段水路,两人各怀心思,沉默居多。 直至日上中天,游湖结束,一行人弃舟登岸,前往京都有名的酒楼——荟萃楼用午膳。 江圆圆依旧活泼,拉着沈星妍的手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分享着沿途见闻。 沈星妍勉强笑着应和,心思却早已飘远。 副将赵安恒跟在后面,看着自家小姐浑然不觉地充当着“电灯泡”,无奈地摇摇头,心下暗忖:这丫头,真是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没见老大想跟沈姑娘单独处处么? 一行人说说笑笑来到荟萃楼气派的大门前。 就在沈星妍抬步欲踏入酒楼之际,眼角的余光不经意间扫过门口,整个人瞬间僵在原地。 只见酒楼门前,一行人正簇拥着一位身着杏黄常服、气度雍容的年轻男子缓步而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太子殿下。 而紧随太子身侧,竟是谢知行。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太子显然也看到了他们这一行人,目光掠过江子渊,随即落在了他身旁的沈星妍身上,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笑意。 而谢知行,几乎在沈星妍僵住的同时,也看到了她。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她身上,随即极快地扫过她身旁的江子渊,以及正亲昵挽着沈星妍手臂的江圆圆。 他温润的眸色几不可察地沉了沉,唇角那抹惯常的浅淡笑意微微凝滞,虽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但负在身后的手却悄然收紧。 江子渊自然也看到了太子和谢知行。 他剑眉微挑,非但没有丝毫避讳,反而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将沈星妍往自己身侧护了护,随即抱拳行礼:“末将江子渊,参见太子殿下!没想到在此巧遇殿下与谢大人。” 太子抚掌一笑,语气温和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原来是子都,真是巧了。这位是…”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星妍身上。 江子渊坦然介绍:“这位是户部沈员外郎家的二小姐。” 谢知行站在太子身后一步之遥,对着江子渊微微颔首:“江将军。” 目光随即转向沈星妍,依礼客气而疏离地唤了一声:“沈表妹。” 她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与酸涩,垂下头,依礼屈膝:“臣女参见太子殿下,谢…谢大人。”声音细微,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太子目光在谢知行和沈星妍之间微妙地流转了一下,唇角笑意更深,却未再多言。 江子渊将谢知行那瞬间的僵硬和沈星妍的失态尽收眼底,眼底掠过一丝冷峭的笑意。 他故意侧身,对沈星妍道,语气带着几分熟稔:“星妍,殿下与谢大人想必还有要事,我们便不打扰了。” 这一声“星妍”,唤得自然无比。 说罢,他对太子再一拱手:“殿下请便,末将先行告退。” 然而,太子殿下岂是轻易能被打发之人? 他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目光在神色各异的几人身上扫过,尤其是多看了沈星妍一眼,悠然开口,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威仪: “慢着。”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江子渊即将迈出的脚步顿住,也让沈星妍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太子继续道,语气仿佛只是临时起意的盛情邀约:“既然这般巧遇,便是缘分。孤方才正与知行商议国事,也有些乏了。这荟萃楼的佳肴乃京中一绝,子都你也是难得回京,不如由孤做东,请大家一同用个便饭,也免得孤与知行二人用膳冷清。” 空气瞬间凝滞。 江子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舒展,朗声笑道:“殿下厚爱,末将岂敢推辞?只是末将带着舍妹与沈姑娘,皆是女眷,恐扰了殿下与谢大人清静。” 太子却摆摆手,不以为意:“诶,子渊过虑了。圆圆丫头活泼可爱,沈姑娘亦是知书达理,何来打扰之说?人多更热闹些。莫非…子都是嫌孤碍了你们的雅兴?” 话已至此,若再推辞,便是公然拂了太子的面子。 江子渊目光微沉,瞬间已权衡利弊,知道这顿饭是躲不掉了。 他爽快抱拳:“殿下说笑了,末将荣幸之至!” “如此甚好。”太子满意地点点头,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知行,“知行,你觉得呢?” 谢知行自始至终面色平静,闻言微微躬身:“臣谨遵殿下安排。” 第二十三章:回家 “好,那便里边请吧。”太子含笑颔首,率先转身,在内侍的簇拥下重新向荟萃楼内走去。 江子渊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沈星妍一眼,眼神复杂,低声道:“跟紧我。” 沈星妍只觉得头皮发麻,指尖冰凉。 她下意识地抬眼,恰好撞上谢知行看过来的目光。 那目光依旧温和,却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平静无波之下,是刺骨的冷意。 只是一瞬,他便收回视线,从容地随太子而去。 江圆圆似乎也察觉到气氛不对,悄悄拉了拉沈星妍的袖子,小声道:“星妍姐姐,别怕。” 沈星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江圆圆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没事。” 她硬着头皮,在江子渊身侧稍后的位置。 酒楼雅间早已备好,奢华精致。 太子自然居主位,谢知行与江子渊分坐左右下手,沈星妍与江圆圆则坐在更次的位置。 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席间看似觥筹交错,笑语晏晏,实则暗流汹涌。 太子时而与江子渊谈论边关风物,时而与谢知行探讨经义文章,偶尔也会温和地问询江圆圆和沈星妍几句,尽显储君风范。 然而,他那看似随意的目光,却总会有意无意地掠过沈星妍,带着审视与探究。 江子渊应对自如,谈笑风生,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不轻松。 谢知行则始终保持着恭谨与沉默,偶尔应答,言辞得体,却疏离得像一个局外人。 沈星妍如坐针毡,食不知味,只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小口吃着眼前的菜肴。 太子殿下似乎兴致颇高,与江子渊聊了几句边关风物后,目光一转,便含笑落在了沈星妍身上,语气温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赞赏:“说起来,前些时日的宫宴上,沈小姐那一舞,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令人过目难忘。孤至今回想,仍觉惊艳不已。” 他话语中竟带着一丝近乎暧昧的情愫,目光也似乎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 沈星妍握着筷子的手指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听着太子这番虚伪的夸赞,再想到前世他冷酷无情的嘴脸,以及东宫那些暗无天日的折磨,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头。 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避开太子的视线,声音低婉却带着疏离:“太子殿下谬赞了,臣女愧不敢当。若论舞技精湛,京中谁人不知秦太师家的幺女晚贞小姐才是翘楚,臣女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她刻意抬出了秦晚贞——这个前世最终成为太子妃,并亲自逼她灌下堕胎药、手段狠辣的女人。 果然,太子李煜听到“秦晚贞”的名字,眼神几不可察地微动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但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温文尔雅的模样。 “秦小姐的舞技自是极好。不过,沈小姐过谦了。”他微微一笑,目光扫过在座几人,最后定格在沈星妍身上,“说起来,骑射亦是雅事。不知沈小姐可通马术?中旬孤打算在南山苑举办一场狩猎,邀些年轻子弟同乐,沈小姐若无不便,不妨也一同前来,凑个热闹,也让孤等再见识一下沈小姐的飒爽英姿?” 南山守猎! 她几乎能感觉到身旁江子渊瞬间投来的锐利目光,以及对面谢知行那边骤然降低的气压。 “太子殿下厚爱,臣女惶恐。只是…臣女自幼体弱,于骑射一道实在愚钝,未曾习得,只怕会扫了殿下与各位的雅兴。”她急忙将话锋引向身旁的江圆圆,试图转移焦点,“倒是圆圆妹妹,将门虎女,骑射精湛,活泼伶俐,定能陪殿下尽兴。” 她希望能用江圆圆做挡箭牌,让太子知难而退,或者至少将注意力转移。 他闻言,只是朗声一笑,目光在沈星妍和江圆圆之间流转一圈,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随意,直接拍板:“无妨!不会骑射,届时在场边观战,或是让宫女陪着在营地里走走看看秋色也是好的。 圆圆丫头自然同去,就这么定了,届时孤会派人将帖子送至府上。” 沈星妍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一股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却只能低眉顺眼地应了声:“…是,臣女遵命。” 这顿食不知味的午膳,终于结束。 太子殿下心满意足,起身先行离去。 剩下的几人送至酒楼门口,气氛愈发微妙。 江子渊率先开口,目光灼灼地看向沈星妍:“沈姑娘,走吧,我顺路送你回府。”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直沉默旁观的谢知行却忽然上前一步。 他身形挺拔,恰好挡在了江子渊与沈星妍之间,虽未看向江子渊,目光平静地落在虚空处,声音清润温和,直接截断了江子渊的话头: “不劳江将军费心,如今宴席已散,自当由知行护送回姨母府上,再行归家,方合礼数。将军护送令妹回府即可。”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礼数”和“亲戚情分”摆在明面,直接将江子渊归为了“外人”。 江子渊剑眉一挑,眼底闪过一丝戾气。 他直接无视了谢知行,目光越过他,看向沈星妍,唇角勾起一抹弧度,将选择权直接抛给了她: “沈小姐,”语气带着狎昵,“你自己说,想让谁送?” 一瞬间,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到了沈星妍身上! 谢知行依旧维持着侧身而立的姿态,并未看她,但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江圆圆眨着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谢知行,最后担忧地望向沈星妍。 赵安恒则假装自己是个木头人。 沈星妍看向江子渊:“不、不劳烦江将军了。我…我随表哥回府上便好。多谢将军好意。” 这个答案出口的瞬间,江子渊眼底的温度骤然冷却,嘴角那抹弧度也瞬间消失。 他深深地看了沈星妍一眼。 谢知行依旧没有看沈星妍,只是对江子渊微微颔首,语气疏淡:“江将军,告辞。” 说完,便对沈星妍道:“表妹,走吧。” 沈星妍低低应了一声,不敢再看江子渊的脸色,几乎是逃也似的,跟着谢知行走向了谢府马车停靠的方向。 身后,江子渊站在原地,望着那一前一后、保持着恰到好处距离的背影,眸色深沉,半晌,才嗤笑一声,语气不明地对妹妹道:“走吧,回家。” 第二十四章:恭喜表哥高升 马车上 沈星妍垂着头,坐在谢知行对面,指尖冰凉。 她能感觉到身旁之人散发出的那种疏离的气息,比窗外的秋风更冷。 此刻,这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那份压抑和尴尬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深吸一口气,沈星妍鼓起勇气,抬起头,目光盈盈地望向对面始终闭目养神的男人,声音轻柔:“表哥…” 谢知行眼睫微动,并未睁眼,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沈星妍心一横,继续用那种软糯的语气轻声道:“明日…表哥若得空,可要…再去文渊阁看看?听闻新到了一批湖州的澄心堂纸,我记得表哥似乎偏好此纸…” 然而—— 她话音未落,谢知行一直闭合的眼帘倏然掀起! 那双总是温润平和的眸子,此刻竟清晰地掠过一丝烦躁与不悦?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她:“表妹若无他事,还是安心在府中静养为宜。女儿家…终究还是少与外男一同抛头露面得好,以免…惹人非议,平白损了清誉。” 话音落下的瞬间,连谢知行自己都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会说出如此伤人的话。 他本意或许只是提醒她远离江子渊那般危险的人物,但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 车厢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沈星妍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谢知行,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般。 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里,期盼的光瞬间碎裂,取而代之的是被羞辱的难堪。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尝到一丝腥甜,才强迫自己没有失态。 她极慢极慢地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所有翻涌的情绪。 再抬起头时,脸上已是一片死水般的平静,甚至…挤出了一抹笑。 她不再看他,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表哥…教训的是。是我…思虑不周,僭越了。日后…定当谨守本分,不会再给表哥添麻烦了。” 谢知行看着她那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掠过。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什么,想说“我不是那个意思”,但对上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时,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终究…什么也没说。 马车在沈府侧门停下。 沈星妍几乎是立刻起身,没有再看谢知行一眼,也没有道别,只是用低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对车夫说了句“有劳”,便扶着翠鸣的手,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府门,背影单薄而决绝。 谢知行独自坐在空荡荡的马车里,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门内,许久没有动弹。 指尖传来一阵冰凉,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手紧紧攥着,指甲已深深嵌入了掌心。 而沈府内,沈星妍一路疾走回到自己的院子,关上房门的瞬间,浑身力气仿佛被抽空,沿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没有哭,只是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翠鸣捧来她曾精心准备想送出的砚台,此刻看来无比讽刺。 沈星妍只看了一眼,便淡淡道:“收起来吧,用不上了。” 终究…还是自己一厢情愿,会错了意。 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太傻,重活一世,竟还奢望那点微末的温情。 既然谢知行此路不通,她便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倚靠,一个足以与右相那庞然大物抗衡的倚靠。 几日后,谢府设宴,庆贺谢知行官升五品。 请帖送至沈府,沈星妍本欲称病推拒,但转念一想,也罢,正好借此机会,做个彻底的了断。 她要去,而且要堂堂正正地去,然后…彻彻底底地走出来。 谢府宴客,依旧是一派雅致祥和。 沈星妍与姐姐沈星雨随母亲一同赴宴,被安置在女眷们的花厅品茶叙话。 沈星妍举止得体,言笑晏晏,与平日并无二致,甚至比以往更加沉静温婉,让人挑不出丝毫错处。 坐了片刻,沈星妍寻了个由头,对姐姐柔声道:“姐姐,你在这里稍坐,我去后堂寻姨母,将备好的贺礼亲自呈上,略表心意,去去就回。” 沈星雨不疑有他,温柔点头:“好,你去吧,代我向姨母问安。” 沈星妍微微一笑,起身离席。 她向后院林晋柔日常起居的正房走去。途径一处幽静的月洞门,临近姨母的厢房时,却见房门虚掩,里面隐约传来谈话声。 她本不欲偷听,正欲上前叩门,却猛地听到了姐姐的名字,脚步霎时钉在原地! 是母亲祝南枝和姨母林晋柔的声音。 只听林晋柔语气温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妹妹,不瞒你说,我是真喜欢星雨这孩子。端庄大气,知书达理,行事稳妥,心胸也开阔。若是…若是她将来能来我们谢家,我定当将她当作亲生女儿一般疼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沈星妍的心,猛地一沉。 接着,是母亲祝南枝的声音,带着几分欢喜,却又有些迟疑:“姐姐的心意,妹妹明白,星雨能得姐姐如此青睐,是她的福气。只是…这终究是孩子们的大事,还是要…还是要先问过知行自己的意思才好,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便过分勉强。” 她没有再上前,而是一步一步地向后退去,退到廊柱的阴影里。 她默默地转过身,没有再去送什么贺礼,也没有回花厅,而是悄无声息地走出了这片让她窒息的后院。 背影决绝,没有一丝留恋。 走到前院一处僻静的回廊,她却意外地、迎面撞上了今日宴会的主角——谢知行。 他似乎是刚送走一批同僚,正独自一人站在廊下,身影挺拔,清俊依旧。 四目相对。 谢知行看到她,眼中复杂。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沈星妍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她停下脚步,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标准的礼:“恭喜表哥高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