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 · 曹府】
秋风劲爽,大婚在即,邺城张灯结彩。
曹昂、曹丕、曹植三兄弟早已忙得脚不沾地,安排礼制、迎宾、接赏。孙家重视此婚,礼队浩大;皇帝亦赐金册与绣袍,让曹彰“入侍天家、表亲天下”。
而就在婚期前五日——
曹操与荀彧,从逍遥山门缓缓归来。
马车抵达邺城东门,数百百姓自发跪迎:
“恭迎魏公归府——!”
“恭迎荀令君——!”
曹操下车时,风吹动额前白发,却挡不住眉宇间的慈和。他虽已退隐,但在民心中依旧如泰山。
荀彧一如既往温雅,白衣胜雪,眼神温润。
曹昂快步上前,先扶住父亲,又给荀彧一拜:
“父亲,文若叔叔,路途辛苦。”
曹操拍拍长子的肩:
“世子已能独当一面,吾与文若此次回来,只是……看你们几个。”
曹丕、曹植亦上前行礼。
一家四子,久别重聚。
荀彧看着他们,眼中满是欣慰:
“真好啊……这天下,终究不是只有争斗。”
曹操轻叹:
“等婚完,我还要回山中。你们几人……要自己撑起来了。”
曹昂目色一沉,却没有挽留。
入夜,大婚前的家宴。
曹操坐在家主位上,环顾四子,神情温和而前所未有的轻松。
“彰儿,”
他看向曹彰,语带揶揄,
“听闻你被‘选中’,吓得昨晚连饭都少吃两碗?”
众兄弟齐声大笑。
曹彰涨红脸:
“父亲!儿……儿只是意料之外!”
曹植捧腹:“三哥这么怕女子吗?”
曹丕托腮:“不怕女子,怕婚事罢。”
曹昂给他们斟酒:“好了,莫要逗他,大婚在即,面子要给些。”
家宴温暖热闹,像久违的平安岁月。
曹操看着他们,眼底却悄悄泛起一层湿意:
若这一生能停在这一刻……也无憾了。
与此同时——
千里之外,素窈脚步如风,悄然踏入邺城。
她身上衣角破碎,有几处血迹,但神色冷静而锋利。
郭嘉早已在暗院等候,看到她的一刻眉头紧皱:
“你受伤了!”
素窈淡淡抬手,阻止他靠近:“皮外伤,不妨事。
但——刺杀魏公一案,我已查出真正的幕后。”
曹昂闻言从内室疾步而出。
素窈拱手:
“世子,凶手并非某一方势力、亦非江东。
真正下手者——是荆州旧部残余,与宫中一名太监勾结。”
曹昂脸色一冷:
“宫中……谁?”
素窈指尖敲在桌上,一字一句:
“龙融。
皇帝身边最受宠的小黄门。”
郭嘉深吸一口气:“果然如此。”
曹昂却猛地握紧拳:
“……皇上知道吗。”
素窈摇头:“未必。龙融行事极其隐秘,不是奉旨,而是奉——其他人的令。”
“谁?”
素窈目光寒如夜霜:
“南阳蔡氏。”
曹昂浑身一震。
郭嘉:“蔡瑁、蔡和……他们胆敢刺杀魏公?!”
素窈声音低沉:
“因为他们赌:
曹操退隐,天下必乱。
刺杀若成,他们能左右荆州。
刺杀若败,他们则将罪名推给皇上,挑拨曹魏与皇帝的关系。”
她轻吐一口气:
“还好,刺杀未成,龙融亦已在我手中。”
曹昂与郭嘉对视一眼,只觉一阵寒凉从脊背爬起。
——这场刺杀案的险恶,比想象中深太多。
曹操刚回邺城第一日便被曹昂秘密唤来。
听完素窈所言,老人沉默良久。
他终于叹息:
“天下未乱,人心先乱。”
荀彧轻声道:
“公,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而是稳定。”
曹操看着素窈:
“你做得很好。我与文若,本以为天下稍安,可惜……太早了。”
素窈微微颔首:
“逍遥派不会介入朝局,但若有人企图再犯此等恶事,我素窈……必亲手将他抹除。”
曹操望着她,眼神深沉:
“辛苦你了。”
窗外晨光洒入,尘埃在光中漂浮。
明日便是曹彰大婚。
邺城一片喜气洋洋。
却没人知道——
在喜庆的帷幕后,
有一只藏在黑暗深处的毒手刚被斩断。
也有更大的风浪,在远处悄悄酝酿。
外堂的喜乐声、宾客的笑语尚未散尽。
但在曹府最深处的地窖密室里,灯火昏沉,空气里满是血腥味。
龙融被绑在刑架上,奄奄一息,但眼神依旧阴鸷。
曹昂换下了世子礼服,着素衣,神色冷静却带着杀意。
曹操拄杖立在他身侧,面容沉肃。那种凌厉——比昔年赤壁败后还要可怕。
郭嘉、荀彧、司马懿、满宠皆在。
素窈在角落,衣袖沾着血迹,脚边一柄断了半寸锋刃的匕首正滴着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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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走到龙融前。
“再问一次——谁指使你刺杀?”
龙融抬眼,喉咙被血堵住般地“咕噜”了一声。
曹操不耐,抬手一甩。
啪——!
巴掌重响。
龙融的半张脸几乎被扇歪,牙齿飞落在地。
曹昂却伸手挡住了父亲:
“父亲,他将死无几时。先让他把话说完。”
曹操深吸一口气,退后半步。
郭嘉拈着袖子,眼底带刺:
“龙融,你身为小黄门,能近天颜,却甘为人走狗刺杀魏公……你不怕夷三族?”
龙融嘴角溢血,竟然笑了。
“……我……没有三族。”
曹昂眼神动了动。
龙融继续笑,声音嘶哑:
“这一条命……别人给的……自然要替别人……做事……”
曹操冷声:
“蔡氏?”
龙融身体一颤。
曹昂沉声追问:
“蔡瑁?蔡和?还是荆州旧部?”
龙融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皮抖动。
素窈上前,用指尖在他喉间拍了几下——这是逍遥派的秘术,能让濒死之人说出最后一句话。
龙融眼睛突然一睁,像抓住最后一口气:
“不是……蔡……不是荆州……”
所有人同时一震。
曹操瞳孔猛缩:
“那是谁?”
龙融颤抖着,吐出三个字——
“太后……殿……”
密室下一瞬间死一般的寂静。
曹昂的脸色瞬间变了。
曹操双手紧握拐杖,指节发白。
郭嘉眼中迸出寒光。荀彧眉心一拧,像被针扎。
龙融“咳”了一声,吐出最后的气息:“太后……怕你……废……帝……”
头垂下去,再不动弹。
密室的灯火在风中晃了一晃,仿佛被黑暗吞掉了一角。
曹操缓缓转身,坐于密室中央的木椅,闭目良久。
荀彧轻声开口:“公,太后……未必亲自下令,但她宫里有人与蔡氏、荆州残党……暗中往来。”
郭嘉冷道:
“太后出身何人?何人敢借她的名义?这一点必须查。”
司马懿眼神锐利:
“魏公退隐之后,陛下势虚,太后宫渐强。有人想借她的名义挑拨曹氏与皇帝。”
曹昂眉头紧锁:
“父亲,若此事泄露出去,就是天大的祸。皇上……会怎么想?”
曹操缓缓睁开眼,眼神深沉:
“皇上若怀疑太后,他会惊惧。
皇上若怀疑朕……他会被逼疯。”
曹昂握拳:
“那我们怎么处理龙融这条线?”
曹操忽然一喝:
“封锁此案!”
所有人震住。
曹操站起身,眼中寒芒如刃:
“今日之事,从此刻起——
绝不可出此密室!
龙融……死于‘狱中病亡’。”
荀彧轻轻闭眼,他懂曹操的选择。
郭嘉却皱眉:
“那幕后的人?”
曹操沉声:
“抓,但不审;查,但不发。
一步错,天子疑心必生,天下大乱。”
曹昂低声:
“那太后……”
曹操摆手:
“此事非她一人——是有人借她之名。
但我不会让皇上知道。
因为……他承受不了。
也不应该接受。”
他说到这里,声音突然沙哑下来。
那是一个看透天下的老人,在为一个被天下遗忘的皇帝撑伞。
曹昂却第一次抬头直视父亲:“父亲……若是皇上真的弱,你为何要继续护他?
若他无法掌控天下大势,您为什么不……不直接——”
话未说完,曹操一声低喝:
“不可妄言!”
曹昂心中沉痛:“我只是不忍见您背负所有!
您明明可以坐正天下,为百姓、为汉室、为天下……做更大的事!”
曹操缓缓走到曹昂面前。
握住他的肩。
眼神复杂:“昂儿,我不想做。
这一世,我不想再走到那条路上。”
曹昂心口一震。
曹操抬头看向密室昏暗的灯:“我早已厌倦争斗。
我只是想让汉室能多存一些年头……
让皇上少些恐惧……
让你们兄弟四人各有归处。
天下不需要再有一场大的崩裂。”
这是真话。
荀彧侧过脸,悄悄拭去一滴泪。
郭嘉长叹一声:
“原来您当真……厌世了。”
曹操没有否认。
曹操最终拍板:
“龙融的死因,外界报:暴病。
太后宫的两名内侍,明日以‘私通外臣’抓捕,但不审、不杀。
荆州旧党,暗中除之,但不惊动皇城。
此事,就此终结。”
曹昂深深吸了一口气:
“父亲明智。”
郭嘉却轻轻晃着折扇:
“这样……不会有人找到蛛丝马迹吗?”
曹操笑了,冷冷的、疲倦的:
“会有人怀疑,但永远找不到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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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低声:
“公这是……自断线索。”
曹操点头:
“是。
断得越干净,皇上睡得越安稳。
而天下……也越不会大乱。”
密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
曹操的退隐,不是逃避。
而是他看得太清楚,
清楚得让人心惊。
众人退下,只剩曹操与曹昂。
曹昂轻声问:“父亲……
若太后真是主谋呢?”
曹操望着残灯:“那么……也是我没护好皇上。”
他说完,熄灭了灯。
密室彻底陷入黑暗。
外面却是满城喜灯,万户明光——
曹彰大婚,天下称贺之夜。
而黑暗里,父与子肩扛着,
整个王朝的秘密。
龙融的尸体刚被悄悄运出密室,曹操便当即下令:“明日启程——去洛阳。”
郭嘉挑眉:“不必如此急吧?”
曹操淡淡扫他一眼:“刺客死了,幕后没死。
越晚动手,越会露馅。”
郭嘉收起折扇,明白了。
这是曹操的风格:
越接近破绽,就越要沉,越要快。
曹昂、曹丕、曹植皆在旁。曹操目光从三个儿子脸上一一扫过:“你们明日与我同行。”
曹昂眉头紧蹙。曹丕轻轻点头。
曹植只觉得心口发凉。
曹操补了一句:“要换人。”
三兄弟同时一怔。
曹操望着烛火,声音沉稳:“换——皇上与太后身边的全部内侍。”
三日后,洛阳紫微宫,大雨倾盆。
皇帝刘协独坐御书房,烛光摇晃,雨声如针落。
四周只剩两个近侍在殿外守着。
这时,殿门被推开。
曹操披着雨披踏入,未拜,直直来到皇帝身前,拱手:“臣叩见陛下。”
刘协脸上带着明显的担忧:“爱卿,此次遇刺……未受伤罢?”
曹操笑了笑,胸口还有未愈的抓痕:“陛下放心,皮外伤。”
刘协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问:“刺客……查到了吗?”
曹操沉吟一瞬,缓缓答:“查到了,但……不便说。”
刘协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
他不是不聪明,他只是太懂宫廷斗争了。
曹操接下来的话,更让他脊背发冷。“陛下,刺客能接近微臣……说明宫中不净。”
刘协呼吸一滞。
曹操行了个礼:
“所以,臣斗胆请奏——重整内侍、外廷侍卫。
皇上、太后身边的全部近侍,只留影名,不留其人。
皆换为臣亲自挑选之人。”
刘协猛地站起。
这是……
几乎是夺走皇帝身边最大的权柄!
皇帝的声音发紧:“爱卿……这……是否太重?
会使朝臣误会……”
曹操抬眼,平静而坚定:“陛下若不换,下一次刺的,就是陛下。”
刘协的腿一软,险些坐回椅上。
雨声打在殿瓦上,仿佛千万军马奔腾。
刘协闭了闭眼,颤声开口:“……爱卿所奏,准。”
曹操行礼:“臣遵旨。”
半夜。
太后伏案而坐,听着宫女读经文。
门口忽然火把亮起。
太后心中一惊:“何事?”
门帘掀开,曹昂与郭嘉并肩而入。
郭嘉欠身:“奉魏公之命——
太后宫所有内侍、女官,自即日起,暂调离宫。
由新近训练的尚宫署女官接替。”
太后拍案而起:“岂有此理!哀家身边的人,怎能由你们说换就换!”
曹昂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稳如磐石:
“太后放心。这是为了太后与陛下的安全。”
太后冷笑:“呵……为了安全,还是为了监控?”
郭嘉轻轻摇扇:“太后宫连一个刺客都能混进曹公行馆,若再不整顿,下一次……谁都不敢保证。”
太后脸色变了。
她这才意识到:
刺杀未遂,却反让曹操抓住理由重新掌控皇宫。
郭嘉继续道:“太后若愿,宫中老内侍可去皇陵守墓。
不必惊动九重天听风者。”
太后浑身一抖。她看得懂这句话:这是警告,而非商议。
警告她谨言慎行——否则连过去的秘密也会被翻出。
太后终于坐下,颤声道:“去……把人都带走。哀家倦了。”
曹昂与郭嘉同时行礼:
“太后明断。”
转身离开。
大殿门关上,太后脸色惨白,几乎瘫坐。
第二天清晨。
皇城四门关闭,内侍司全面清点,原先数十名内侍、宫女被带出宫门。
百官皆震动:“魏公要掌控宫中!”
“这是要架空天子!”
“不,他这是在保护陛下!”
“若非刺杀,哪有今日?”
夜深。
曹操回到客殿,曹昂来到他面前。
“父亲,换掉太后宫之人……是为了稳局?”
曹操摇头:
“不只是稳局。”
他抬眼,目光含着一丝深深的疲惫与悲哀:“是为了皇帝。”
曹昂一怔。
曹操语气缓慢,却沉沉压入心底:“我若不替他清掉这些暗线……
他撑不过这一年。”
曹昂默然。
原来父亲做的都是他一生最不愿做的事——
却一直在替皇帝做。
曹操忽然轻笑:“我离开朝堂,是为了不让他恐惧。
但我必须替他清路。
不然,他连当傀儡都活不久。”
曹昂的眼眶忽然微热。
父亲这一生,杀伐决断,背负骂名,却在最无力的地方……
为别人撑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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