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至夏口,千里江山。
西陵峡口,峭壁中断,大江奔涌而出,地势之险,一夫当关。
每年从春到秋,除开去琅琊的重要日子,桓渊都会住在此地一座俯瞰江面的坞堡内。
时值盛夏,暑气蒸腾,江上水雾弥漫。
桓渊身着玄色冰绡宽袍,衣襟随意交叠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与健硕的胸膛。他在席间闲适而坐,如休憩的猛虎。此刻他正与谋士樊文起在临江水榭中对弈,指节分明的手拈起玉石棋子时,青筋隐现的腕骨透出武人特有的力道。
水榭以百年铁杉木搭建,深入江心十余丈,四面临风。桓渊目光掠过棋盘时浓眉微蹙,神态介于沉思与威慑之间。玉石棋盘沁着凉意,每当黑子落下时发出清脆声响,总与他腰间玄铁螭龙佩的轻撞声交织,在闲适午后荡开威压。
樊文起年约四旬,面容温和。他拈起一子,沉吟半晌落下,口中从容禀事:“永都诸事,龙亢已安排妥当,想来不日便会有子弟入朝铨选。只是,吏部魏尚书似有推脱之意,恐是想借此索要些好处。”
桓渊未抬眼,只专注于棋盘,随手落下一子,截断了樊文起一片大龙。
樊文起微微一怔,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桓渊,继续道:“魏笠此举,实为短视。他今日从桓氏取走一分,来日便要十倍奉还。只是,听闻大将军有意纳其长女,故而他便是再不识时务些,龙亢也还是会暂给他体面。”
桓渊审视棋局道:“大将军性苛而寡恩。魏氏忘形,不知祸事将至。”
樊文起不再多言,转而说起第二件事,“蜀郡李瑥遣了使者前来,言司马氏兵锋甚锐,已在猛攻蜀地门户,情势危急,唇亡齿寒,恳请公子发兵相援。”
桓渊的手指在棋盒中摩挲着一枚黑子,良久,将其置于一处看似闲散之地,并不说话。
樊文起继续道:“李瑥平日自诩兵强马壮,只待时机一到便能挥师北伐,问鼎永都。如今一个司马氏便让他手足无措,竟来向公子求援。”
桓渊等他落子,一边道:“你我都清楚,并非一个司马氏。但大将军今日能对李瑥如此,异日便能对桓氏如此。我族人恃功而谋虎,取死之道。”
樊文起斟酌道:“是以,大都督那边,公子打算如何应对?”
话音未落,他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封蜡封完好的信函,双手奉上。
桓渊却不接,目光停留在棋盘上,只问道:“信是早到了,为何不呈于我?”
樊文起如实回答:“公子上回说,大都督若再来信,烧了便是。”
桓渊道:“你替我拆开,告诉我要义。”
樊文起依言拆信,展开信纸看过后,却面露难色。
桓渊便道:“烧了吧。”
“大都督说的是,重逢在即,反生怯意。”樊文起将信放于棋盘。
樊文起收起棋子,行礼告退。
水榭之中,只余桓渊一人。
江风拂过,吹动他宽大的衣袖。
他望向远处烟波浩渺的江面。暮色四合,落日熔金,水天一色,壮阔无垠。江上来往的船只,无论商旅、官船还是运兵船,行至此地都要降帆减速,接受他水军的盘查。这条黄金水道的咽喉,被他牢牢扼在手中。
许久,他才拿起棋盘上的信。
“重逢在即,反生怯意。”信上确实只有这一句话。
他手持信纸久久未动,神色在江上变幻的暮光里晦暗不明。
夜幕降临,江面上的雾气愈发浓重。
他起身离开水榭,沿着石阶向上,走向坞堡最高处的露天箭台。
箭台以巨石垒成,空旷坚固,台上架了三张巨大的床弩。此弩需八人合力以绞盘上弦,发射八尺长的重型弩箭。箭矢初速极高,飞行轨迹平直,千米之外仍可洞穿多层木板,可在远距离精确狙击大型船只。
在西陵峡此段,江面宽不足一百五十丈,水流湍急,船行至此皆需缓速,并贴近北岸航行,以避开江心暗礁。这三张床弩的射界,正死死锁住这片唯一可通航的水域。任何未经允许的船只,都将在瞬间被撕成碎片。
此台非为孤例。对岸高处及上游瞿塘、巫峡诸要冲,皆依山势筑台,共设二十七处弩阵。烽堠相望,弩机互援,自巴郡东出,结为锁江之阵。
桓渊走上前,任凭江风烈烈吹动他的衣袍。
他就这样静立,仿佛与身后凶器融为一体,俯瞰着脚下江水。
江水奔流不息,一如这乱世的洪流。
南郑太守府。
司马寓的大夫为王女青复诊,细细问了她近日的饮食起居,沉吟良久,重新调整了药方,但赞许她服从医嘱。
韩雍命侍从立刻去按新药方办,自己则留在房中。大夫走后,他对王女青说:“青青,相国的大夫说话向来谨慎委婉。他称你遵从医嘱,言下之意你我都懂。你看着虽气色好了些,但身体还是虚的,估计现在连凤凰都打不过。你便索性温柔待他,叫他迷糊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但若凤凰攻下剑阁,兵临成都,你却还是这样虚弱温柔,你就不怕他生出恶念,盘踞益州?他昔日能为我做那些,如今为你,难保不又行惊天动地之事。他会认为留在益州是救你,就像当初认为带我逃出宫中是救我。”
“他家起于交州,盛于吴地,若让他占据益州,再以你之名吃掉你那故友,控了水道,不久,益、荆、扬、交四州将连成一片,大梁真正危矣。这不是你想见到的,所以你必须尽快全愈,赶他回江东。”
王女青静静听着,良久才道:“这番话,不像是小郎你自己的。”
韩雍道:“唉,他非要我找机会这样说,我犹豫多日了。但他确实忧心于你。”
王女青说:“我知道,所以我对他越来越愧疚。”
“我温柔待他并非作伪。他从前说,见我如见春风。其实与他相处,我也是这样的感受。我从未想过,离开永都后我还能笑,但他让我笑了。我从小到大都很少笑,即便在外游历时,我看到人间幸福,也只会想,那不是我能拥有的。”
韩雍道:“青青,你想过没有,只要你不执着于一些人和事,凤凰就是最合适你的,于私,于公,都是如此。把他折在益州,可惜了。”
“小郎这是何意?”
韩雍道:“大梁三代方得一统。陛下去后,乱的非止益州。江东门阀,交州蛮夷,皆需强人镇守,有凤凰在,难道不美?他若东归,等同于益、荆、扬、交四州尽在你手。你今日予他生路,亦是为你自己留条后路。”
王女青道:“小郎以为,我将于巴郡图穷匕见?”
韩雍道:“我能想到,凤凰怎会想不到。他只是不愿言说。你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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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起的日子,他时时刻刻都珍惜,不想浪费在谈论这种事情上。”
王女青道:“既是阳谋,原本也没有可避讳的。但也因此,确实不必谈论。”
韩雍道:“然而青青,你的心呢?这便是你自苦的原因吗?”
王女青垂下眼帘:“我原本想让他置身事外,这才去找相国。”
又道,“如今我所有的盘算,都摆在明面上了,惟望他接得住。”
“但他只担心你。”韩雍道,“若他有失,青青,你将何以自处?大将军与你那故友,谁能待你以诚?你不怕他们对你也图穷匕见?”
王女青道:“小郎,你说中我心事了。我会慎重考虑。但请小郎转告他,常以最恶度我。如此,才能接住我。”
金牛道,距离剑阁北口三十里处,司马氏大军的营寨在夜色中绵延。
自南郑出兵,伪作溃军南窜,此行之艰险远超预想。
盛夏酷暑,士卒在绝壁栈道疾行,暑气与汗水浸透衣衫。时有暴雨骤降,山洪冲毁道路,全军不得不在泥泞中跋涉,加以瘴气侵袭,军中病倒者日增。
但愈是如此狼狈,沿途蜀军关戍愈是不疑有他。
王女青的飞骑为前导,频频引领大军绕开险要,直击守备松懈的侧翼。数日之内,司马氏大军以近乎自残的狂飙之势,连破数座关隘,兵锋直抵朝天岭下。
朝天关高悬于悬崖之巅,栈道曲折如肠。守军已闻风声,滚木礌石如雨而下。司马复驱赶疲敝之师,仰攻竟日,死伤相藉,最终以先锋死士缚刀于手,夜攀绝壁,自上而下奇袭,才堪堪夺下此关。
全军未及喘息,又遇葭萌守军背城列阵,阻于前方。
葭萌关据两江之口,乃水陆要冲。蜀军知此关若失,剑阁便门户洞开,故而拼死力战。司马氏大军虽破关心切,但连番恶战已成人疲马乏之师。双方在关下血战经日,尸骸枕藉。最终,司马复亲临阵前,凭借哀兵必克之志,兼以疑兵绕击侧后,方才击溃守军,乘势夺取关城。
深夜,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司马复刚收到来自南郑的消息,王女青在信中写道:
“王师抵达大散关,但暑雨交加,山道阻艰,行程将有推迟。郎君不必心急,安心经营前方战局。但剑阁非一鼓可下,况麾下连日恶战,人困马乏,正可借此天时,从容休整,再图进取。青青在此,都督后方无虞。前路艰险,万望珍重。”
司马复将信反复看了几遍,信上熟悉的字迹与关怀之语,是他连日紧绷心神下唯一的慰藉。他将信折好,收入怀中。
帐帘掀开,韩雍的兄长韩宁走了进来。
他风尘仆仆,解下头盔时额上满是汗水。他气质与韩雍极为相似,虽着甲胄,眉宇间仍带着书卷气与善良,仅比韩雍多了岁月磨砺与沙场历练。
“葭萌关伤亡已清点完毕,降卒亦已收编。”韩宁声音沙哑,十分疲惫,“但将士们已是强弩之末,今夜若不得好生歇息,明日恐难再战。”他走到舆图前,目光落在剑阁的位置,“大都督在剑阁守军中的内应,是否可信?”
司马复目光同样投向舆图,“可信。”
韩宁又问:“何时攻打?”
司马复站起身,走到舆图前,与韩宁并肩而立。
“一夜一日休整,明日傍晚出发,凌晨抵达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