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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三十三章 与虎三问

作者:与虎三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南郑太守府中,司马寓的住所位于一座独立的院落。


    司马氏占领南郑后,入主太守府,司马寓自择此院住下,并将其命名为“静思”。该院偏于府邸西北角,远离主堂的喧嚣,院内广植松柏,建筑形制古朴,不求华美,但求庄重,正合他司马氏前家主与相国的身份。但对司马复而言,这意味着祖父这头年迈的猛虎依旧盘踞在权力深处,不愿彻底放手。


    这日上午,一场急促的雷雨刚停,空气中满是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气息。王女青由司马复亲自引导,前去拜见司马寓。


    司马复一改平日的世家公子打扮,换上了戎装。戎装以玄色锦缎为底,上缀精工打造的甲叶。他腰悬长剑,衬得身姿挺拔,俊美非凡。他走在王女青前面,眉宇间带着凝重。王女青则依旧一身黑色道袍,宽袍广袖,但在腰间束了革带,勾勒出窈窕线条,却是凛然不可侵犯的美。


    自客房至静思院,一路上庭院深深。回廊拐角,月洞门前,都有披坚执锐的甲士肃立。这些甲士面孔生冷,眼神锐利,并非司马复麾下兵士,而是司马寓的亲卫。他们静默注视,令人每多走一步,压力便加重一分。


    到了院前,两名甲士上前,要对王女青搜身。


    “放肆!”司马复严厉喝止。


    两名甲士动作一滞,望向他,却未退后。


    王女青道:“并无不可。”


    司马复转向她,半晌道:“我来。”


    他不容旁人分说,也未给王女青拒绝的机会,便亲自上前。


    他站在她面前,依照规矩,双手自她肩头开始,沿着宽大袖袍的外缘缓缓滑下。


    这是危险又美妙的时刻。


    在重兵把守的院落里,他用严苛的礼教,掩饰自己心底的渴望。他并不真正触碰她的身体,指尖与她的衣袍始终若即若离。他记忆着她的线条,丈量着她的呼吸。众目睽睽之下的独占,披着公事外衣的亵渎,几乎让他产生了一些错觉。


    双手滑至她束紧的腰身,最后停在衣袍下摆,恋恋不舍。


    他神情依旧专注平静,宛如最守礼的君子。但在这肃杀的氛围中,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审慎的碰触,却无端生出令人窒息的意味。


    王女青坦然,身形未动分毫。


    搜检完毕,司马复退后一步,对甲士们道:“可以了。”


    步入堂内,沉水香扑面而来。


    司马寓身着相国朝服坐于主位,管家樊兴侍立在旁。下方客席,司马复之父,光禄大夫司马楙,身着对应品阶的朝服,安静跪坐。


    司马复走在前面,身形高大,一身戎装,自然而然地将身后的王女青护在自己气场之内。王女青随他而入,步履从容,束腰的黑色道袍让她庄重优雅。


    她走到堂中,面向司马寓,行了一个极为隆重的大礼。


    她双膝跪地,缓缓俯身,双手交叠置于席上,额头触及手背。这既是晚辈对德高望重长辈的礼节,也是朝中后辈对三朝元老的大梁相国之礼。


    司马寓在樊兴的搀扶下起身,郑重还礼。他躬身作揖,是长辈对晚辈的回礼,也是国之重臣对皇室血脉的礼节。


    礼毕,王女青转向司马楙,再次俯身行晚辈礼。


    司马楙连忙起身,躬身回礼,动作虽也标准,神情却亲近许多。


    众人依主次坐定。司马复坐于王女青身侧,身形微倾,守护的姿态显露无遗。侍女奉上酒水,樊兴领着她们悄然退下。堂中只余四人。


    王女青并未在意司马复的姿态,她直视司马寓,开门见山道:“我今日前来,是有三事不明,欲求教于相国。”


    司马寓道:“大都督请讲。老夫知无不言。”


    “谢过相国。”王女青道,“其一,二十五年前,陛下尚为皇子,是相国慧眼识珠,辅佐陛下行神武门之事,继承大统。二十五年后,陛下大行前,召我与萧道陵同至昭阳殿。敢问相国,若不论血脉,陛下心中,究竟视谁为继承人?而在相国眼中,我与萧道陵,谁又更合此位?”


    司马寓一声叹息,缓缓开口:“大都督既有此行,对陛下之意,心中必有答案。大都督既有此问,对老夫之答,心中亦有期许。故而,大都督此来,非为发问,而是示以姿态,并探老夫的态度。然我已老迈,我的态度,已无甚要紧。”


    王女青道:“相国过谦。我心中困惑,实乃诚心求教。但闻相国此言,我已明了,我远不及陛下。二十五年前若是我,必不能得相国襄助。此事,着实遗憾。”


    司马复暗暗握住她的手,开口道:“相国并无此意。光禄大夫以为呢?”


    面对儿子的暗示,一直沉默的司马楙看了一眼父亲,温声道:“相国的意思是,如今我司马氏的军政事务,皆由复儿决断。”


    司马寓没有说话,只手持耳杯,示意众人。


    王女青被司马复按住手。


    “大都督不饮酒。”随即他自己举杯,“孙儿代大都督谢过相国。”


    随后,王女青问出第二件事。


    “神武门之变,太子与其嫡子李珬皆亡,仅留一庶子,便是今日的蜀王李瑥。陛下与相国,为何坐视蜀藩坐大?蜀藩今日之势,是否与当年支持太子的龙亢桓氏有关?事后,相国为何不对桓氏清算到底,以致其子弟仍可入宫,入观习武?”


    闻此,司马寓神情难辨。


    “神武门之事,于国朝而言,终非光彩。封李瑥于蜀地,一为彰显陛下仁德,二则蜀道艰难,于李瑥与囚笼无异,亦可引太子旧部尽数归附。老夫与陛下皆以为,有充足时日可将其一网打尽,可惜世事难料。蜀藩坐大,确与桓氏脱不开干系,且桓氏落子,所图甚大,连皇后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然则此事,大都督也难辞其咎,其中缘由,想必大都督已然自省。”


    王女青道:“确如相国所言,我十分后悔。我年少时,叛逆之心极重,做下不少荒唐事。但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我自当尽力补救。然而相国何以不答,当年未对桓氏清算到底的缘由?以相国行事酷烈,桓氏免不了夷三族。”


    司马寓再次叹息,良久才开口。


    “老夫当初对桓氏未尽清算,只因家中一件伤心事。”


    此后,他便不再说话。


    司马楙黯然接话:“复儿的母亲,出自桓氏。神武门之变后,她诞下复儿,便……去世了。我因丧妻之痛,几欲求死,险些连复儿……也要狠心丢弃。复儿幼年,是相国一手带大,亲自教养。我司马楙愧对妻子,愧对孩儿,也愧对相国。”


    屋内,抽泣声隐约可闻。


    司马复眼圈发红,在案下握紧了王女青的手。


    良久,王女青问道:“相国方才言及,皇后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何意?”


    司马寓道:“桓氏行事,阴鸷无德。老夫言尽于此,只为提醒。”


    王女青颔首,继而问出第三件事。


    “如今我欲借桓氏之力,来日于巴郡至夏口送相国一程。桓氏已然应承,不知相国可有顾虑?我暂无他法,也无力将桓氏势力立即收回,敢问相国打算。相国打完蜀郡,再攻巴郡,也无不可。相国便是留在益州,我也没有意见,必当好生招待。”


    司马寓听完,第三次沉重叹息。


    “昔日,陛下由我开蒙。陛下在位二十五年,但凡军政决断,有垂询于我,我无不倾囊相授。如今,大都督用我教导陛下的阳谋,对付我司马氏,老夫欣慰。”


    王女青道:“陛下尊相国为师为父,我不敢不敬。只是,我用桓氏,亦是与虎谋皮。但看相国是否信我,与我同行,与陛下同行。”


    稍晚,王女青起身告辞。


    空气滞重闷热,司马复跟在她身后。


    当二人走出重兵把守的静思院,来到一处僻静的回廊下时,天色在瞬息间暗沉下来。一阵狂风骤起卷过庭院,撕扯庭中芭蕉叶,将廊下帷幔吹得猎猎作响。刚刚还不知疲倦的蝉鸣已然噤声,沉闷雷鸣从天边滚滚而来。


    光线昏昧,暮气不详,又一场雷雨即将来临。


    “这便要走了?”


    司马复抢先一步,横身挡住了她的去路。


    他背对昏暗的天光,脸上的神情晦暗不明。


    方才在堂内,当父亲说出曾欲将他抛弃时,他分明看见了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震动。他聪明绝顶,瞬间做出了判断:她足够强大,可以无视万千甲兵,但她无法无视一个被至亲遗弃的灵魂。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也是孤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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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机会稍纵即逝,他必须抓住。


    王女青停下脚步,神色平静,“是,已与相国谈完了。”


    司马复盯着她,声音恳切:“青青不必与虎谋皮,我与你同行。”


    “此事与郎君无关。”


    “我如今才是司马氏家主,怎会与我无关?”


    他并没有被冷淡击退,反而向前逼近,将两人的距离缩短到暧昧的界限内,“除非,青青有意让我置身事外。”他捕捉着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赌她在这一刻无法对他硬起心肠,“青青,你对我心软了。”


    王女青不语,微微侧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这无声的退让给了他巨大的鼓舞。一瞬间,积压已久的情愫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的克制与礼教。君子端方,徐徐图之,这一刻都显得无比虚伪。


    他不再等待回答,径直伸手,一把将她拉入怀中。


    坚硬的胸甲撞上她的身体。他按住她的后颈,不让她退开。


    怀中人的身躯温软真实,带着淡淡的药香。这气息让他头皮发麻,心神激荡。这就是情动吗?这就是爱欲吗?竟让他这般失控,渴望将时间就此掐断。


    他心中还在计算如何留人,身体却先一步投降。


    原来,想要把一个人揉进身体里,并非诗意的修辞。


    “青青你看,”他的声音在她发间响起,微微发颤,“我原本不想姓司马,想随母亲姓桓。但如今,这个愿望也不成了。我的父族母族,都是虎狼。”


    他在示弱,他在撒谎,他在用真诚编织谎言。


    这很可耻,但为了能让她停留,他还可以更可耻一点。


    王女青任由他抱着,在他怀中没有挣扎,声音却清醒得近乎残忍,“但我并不会是郎君的出路,因为我也是虎狼。郎君出淤泥而不染,欲自救于心,只能走好自己的路。这是我对郎君最大的祝福。”


    “我母生下我便离我而去,我父也曾想抛弃我。”司马复的怀抱骤然收紧,“我最怕听到诀别,但总能轻易听出诀别之意。青青,你不要这样对我。”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同时又用最强硬的姿势禁锢她。


    王女青冷静依旧,“如能活着,谁也不会自寻死路。郎君勿要担心,还望珍重。”


    “珍重”二字,让司马复眼底泛红,手臂猛地收紧。


    他上下锁住她的腰背,力道大得快要勒断她的肋骨。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贪婪的凡人,哪怕是利用她的同情,他也要把她强留在怀里多一刻。


    王女青微微蹙眉,“郎君,夏日衫薄,你弄疼我了。我要走了。”


    这话入耳,恍若惊雷。


    司马复自认算无遗策,头脑竟在一瞬间空白。


    他于男女之事上一张白纸,哪里听得出弦外之音。


    他只觉“衫薄”二字,带着令人羞煞的旖旎,直直撞进心口。从未有过的亲密与僭越让他面皮发烫,耳根如遭火灼。


    而“你弄疼我了”,更让他生出愧悔。他自诩名门雅量,行止有度,此刻低头看去,却觉得自己宛如不知轻重的村夫莽汉。


    他根本没有去深想这些话背后的锋机,只当是自己情难自禁,满腔无处安放的爱意化作了蛮力,真的伤了世间最珍贵的琉璃。


    就在此时,蓄积已久的风雨猛然降临。


    狂风灌入回廊,将帷幔掀得狂舞乱飞。豆大的雨点砸下,在青石板上溅开无数水花。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片刻后,炸雷在头顶滚过,巨响震耳欲聋。


    狂风骤雨中,司马复的手臂虽因“弄疼”而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却仍不肯放开一怀的温软。他低头凝视怀中人,清贵自持的眼中透出湿漉漉的痴意。


    此刻天地晦暗,礼法崩坏。


    他满心满眼都是她,既怕伤了她,又怕一松手她便化作云烟散了。患得患失的煎熬比杀伐决断更折磨人。欲望蠢蠢欲动,既然已弄疼了她,何妨再荒唐一些?


    一念既起,如野草疯长。


    视线落在她的唇瓣上。


    他脑中轰鸣之声,盖过了漫天雷雨。


    王女青迎着他的目光,仿佛看穿了一切。


    “不可以,郎君。我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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