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桉率部从白渠盐场撤出后,沿浊河南岸丘陵向西南疾驰三日,途经鄠县外围时帅旗招展,烟尘滚滚,毫不掩饰行踪。第三日傍晚,部队抵达子午峪口的七里坪,司马桉下令稍事休整。午夜时分,他亲率麾下精骑,高举火把,擂鼓呐喊,沿子午谷主道向秦岭深处挺进,摆出强闯峪口的姿态。
与此同时,司马楙等人则在向导指引下,踏上一条通往东南方向的隐秘小径。待其一行没入密林雪原,司马桉留下的后队骑兵冲向另一条路,来回奔驰,制造出大量人马向该方行进的痕迹,之后悄然撤回主队。
司马楙一行人随即速度放缓,熄灭火把,将马蹄以厚布包裹。这支十几人的小队在风雪中沿着崎岖山道艰难跋涉了五天五夜,方才抵达藏于秦岭万山之中的石门坞。
石门坞地处一片巨大的山间盆地,入口处两座百丈山崖合抱,仅留下一道不足三丈宽的石峡。峡口建有坚固坞堡,箭垛林立,绞盘高悬。进入石门后,谷地狭长,随山势蜿蜒。有溪水自谷地深处而出,因有地热,即便严冬也未曾冰封断流。
再深入数里,地势豁然开朗,营寨栉次鳞比,校场上兵戈之声不绝于耳,巡逻队沿着两侧山壁的栈道往来不息。顺溪再深入二三里,谷地更宽,可见大片依山而建的屋舍院落,其间粮仓、武库、工坊一应俱全。谷地最深处,背倚绝壁,一座以本地青灰山石砌成的宏大道观巍然矗立,此即为司马氏的临时指挥中枢。
司马复一路行来,心中了然。
司马氏南渡,若强攻潼关、东进洛阳,无异自取灭亡;中路直扑襄阳、夏口,亦会立即陷入苦战泥潭。唯今之计,唯有西据秦岭,暂避锋芒。此地北望渭水平原,据石门天险而养精蓄锐,进可反扑关中腹地,威胁永都,退可经汉中通荆襄,与江东根本之地首尾相衔。如此,方是家族存续转圜之机。
石门坞正是此局第一步要棋。司马桉大张旗鼓佯攻子午,看似自陷绝地,实则一为试探追兵战意,二为掩护主力于此绝地潜伏,积蓄力量。此举传至永都,更显溃败流亡之象,令朝中轻我懈我,从而赢取喘息之机。
司马复抬头望去,见秦岭覆雪,寒彻天地……天时未至,妄动必亡。相国此策,老谋深算。在此蛰伏,实为以静制动,以守为攻。若永都生变,便可猝发奇兵,绝地反击;如无机可乘,则整顿兵马,仍可待春雪消融东出汉中,退保江东。
然而,虚实生死之机,俱系于此一冬。漫漫蛰伏,岂能不慎?
念及此处,司马复回望永都方向,心中默念:
中郎将,司马氏需要你,你也需要司马氏。
只要你放下旧怨,司马氏便不是你的敌人,而是你的臂助。
我当从中周旋,令司马氏策应于你。届时,相国可遣精兵数部,于你所定之地佯作攻伐。你亦可以此为名,请调更多兵马粮秣,名正言顺坐镇一方。
然而此非上策。你实不必亲冒矢石,仅需上奏围而不攻、以待天时之策。如此,你既可彰显爱兵之仁德,亦可名正言顺按兵不动以存实力。你甚至可以,放手此间鸡肋,将不战而屈人之兵的功劳,慷慨赠予卫逵将军,请老将军主持围困之计。此举必能深得老将军之心,令他确信,你之胸襟识见远胜萧道陵。彼时,他自会明了,谁才是皇后托付虎符的嫡系,而萧道陵不过冒名窃权之徒。
待到夏初风暖,冰雪消融,你与司马氏再图穷匕见也不迟。
虽然那时,我还是会劝你,此生时时处处皆往前看,莫再回望来时路。
到达青石观门口,司马府的管家樊兴亲自迎接。
司马复以为马上就会被召见,迎接来自祖父的雷霆之怒。他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结果樊兴只是将他和父亲以及韩雍带到观内各自的居所,命大夫诊视伤势、敷药包扎,又备下热水汤药,让他们沐浴休息,驱散连日风寒。
稍晚些,韩雍正因连日车马劳顿,周身酸痛,刚要睡下,管家樊兴又来告知,他父亲韩太尉带着家眷已安然进入石门坞,片刻即至。韩雍闻言大喜,忙起身前去与父母兄嫂团聚,临行前,不忘过来向司马复说片刻就回,晚上与他共寝。
但是到了傍晚,韩雍都没回来。
司马复想着他与家人团聚的高兴样子,倒也不怪他食言。
想着相国已将太尉顺利“接到”此地,那么其他人也应当陆续到了,司马复便趁着天没完全黑,重走了一回入观的道路,发现三清殿、钟鼓楼等前院建筑群保持着道观原貌,两侧层层叠叠的厢房与跨院,便暂时安置着这些重要客人。而一道高墙将道观隔为前后两进,穿过一道垂花门才是后院,继而内府。
这里独立于主建筑群之外,与后山峭壁相连,仅有一条复道长廊与中庭相通。他与父亲司马楙被安置于此处的两个房间,房间并不相连,而是隔着一些距离对望。在内府最深处,还有一座两层小楼,外松内紧,戒备森严,想来便是相国自己的居所。
司马复立于楼前,念及相国以年迈之躯,日日攀爬此楼,不禁心生莞尔。然而笑意方起,便转为一声叹息。想那宣武帝,英雄一世,终究盛年而逝,而相国这般枭雄,却能老而不死成贼。英雄易逝,枭雄长存,造化弄人。
他回到自己房间,路上仔细观察,发现入夜后,周边守卫加强了。甲士巡行的步履声隐约可闻,章法森严不输禁中宿卫,却又隔着恰当的距离,不扰清静。推开门,房内案上一盏油灯静静燃着,昏黄的光晕将床边墙上斑驳的道教壁画映照得幽深。他在案前坐下,仔细端详这幅壁画,与画中神女。
灯火摇曳,壁画上景象无声,他却感到风雷贯耳。那居中的神女,面容在光影中明明灭灭,一双眼睛总像是威严审视着自己。她身后,一群难辨雌雄的高大侍从肃立于阴影。这描绘的哪里是什么道教经典,分明就是……
他实在不想晚上还为家国大事耗费心神,更不想做战刀砍头的噩梦,猛地起身,在屋里一阵乱翻,一时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便出屋请来守卫,让速速刮掉墙面。司马楙被惊动,过来他的房间。此时壁画还未尽毁,他一个箭步拦在前面。司马楙却仿佛已经清楚一切,那神情分明在说:“吾儿之心,为父知矣。”
司马楙将他强行带到自己房间,按他坐下,取出一壶清酒,给一人倒了一杯。
“我儿,”司马楙眼圈微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娘去得早,为父对你疏于照料,未曾与你好好说过话。”他话锋一转,“那魏笠,夫人亦是早逝,可他与他家小儿魏朗,却是亲密无间。你看那魏朗,身形高大,性情极好,连皇后都赞他‘纯粹质朴,大道至简’。”司马楙语气中泛起酸楚,“可皇后对你的评语,却只有一句‘神清骨秀,宛如神人’。我儿确然俊美,但我儿分明还有许多优点,譬如聪慧过人、至情至性、敢作敢当、刚强果决。她为何就不能多赞我儿几句?堂堂皇后,只看少年人皮相,如此肤浅!”
“父亲,逝者已矣,何必为旧事介怀。”司马复为他斟满酒杯,“孩儿原以为是外间传言,未曾想确有此评语。但父亲可曾想过,‘纯粹质朴,大道至简’这句话,用于评价一位世家公子,究竟是褒是贬?”
他顿了顿道:“孩儿与魏朗同在资善院时,观他倾覆笔砚乃是常事,据闻,他还做过攀爬宫墙为禁军所擒的率性之举。如此想来,皇后评他的八个字,不过是取其简,讳言其拙罢了。皇后之于孩儿,却是据实评判。”
“非也,我儿有所不知!”司马楙再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我见中郎将那煞星身边,有个与你身量相仿的高个瘦削少年,可是唤作魏三辅?”
司马复道:“似乎是这个名,但她平日以字行。父亲是说……”
司马楙道:“魏三辅便是魏笠长子,魏朗兄长!魏笠此僚,惯会钻营。他对外宣称,遵亡妻遗愿送长子去修行,实则是将此子送进崇玄观,向陛下表忠,让长子趟出一条血路,给次子铺路。可怜魏家大郎,小小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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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便要在虎狼窝里求活路。一家两子,一荣一枯,唉。”
“原来如此。”司马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魏尚书此举,确是无情,却也是一条存续之道。不过,我司马家,自有我司马家的章法。”
他为父亲斟满酒,继续说道:“祖父知人善任。父亲您志在山水,相国便予您清闲,不以俗务相扰。而二叔,勇冠三军,便为家族利刃。此番他奔袭百里,雷霆一击,救我等于危难。孩儿所见的,非只叔侄之情,更是我司马氏雷厉风行、同舟共济的家风。有此家风在,何愁大事不成?”
司马楙并未接话,只与他对饮一杯。
司马复又给他斟满酒,重启之前的话题:“那便是说,此番南渡,魏氏一族,并不会随相国同行?”
“我儿果然聪敏,确是如此。相国并未擒住魏笠,亦未能掌控魏朗。听闻龙骧将军自靖安大营回援永都时,便将魏朗一直带在身边,视若子侄,舍命相护。”
“父亲亲眼所见?”
“那倒不曾。只是魏家此次,太过扎眼了。”
司马复皱眉,一时之间想到许多事情。
“孩儿乏了。”他说完,便起身告辞。
司马楙叫住他:“慢着!为父尚有正事未曾与你说。”
“父亲请讲。”
司马楙道:“我儿,你要他们铲掉那壁画,是因为那画……”
“不,父亲,孩儿没有。请父亲相信孩儿。”
司马楙老泪纵横:“你娘去得早,为父对你疏于照料,未曾与你好好说过话。”
“不,父亲,孩儿没有。请父亲相信孩儿。”
司马复逃回自己房间时,韩雍已经高高兴兴归来,给他带了许多食物,问他为何命人铲掉墙皮。司马复走到床边,看着斑驳的墙壁,此时又觉得那幅壁画可惜了。韩雍好奇,便与他一起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
司马复道:“韩小郎,你可还记得冬至那日,魏夫人缘何骂我竖子?”
韩雍回忆道:“我记得那时,你说:龙骧将军曾言,与中郎将青梅竹马,待中郎将如何能不好。夫人闻之色变,这才骂你:竖子!污蔑我师兄!”
司马复道:“这就对了。”
韩雍道:“你未曾污蔑龙骧将军?”
司马复道:“韩小郎,你对魏夫人可有倾慕之心?”
韩雍道:“我年纪尚小,不解风月。但我非常想念阿苍。”
司马复道:“那畜生有什么好想的。你喜欢,回头我给你十只更好的。”
韩雍道:“那你为何问我是否倾慕夫人?”
司马复道:“韩小郎,夫人这个称呼,你以后还是不要提了。恐怕过不了多久,中郎将都要避嫌。”
韩雍道:“为何?”
司马复道:“那日在骂我之前,她还曾说:我师兄为了青青,才让我对外自称夫人。所以,韩永熙,你想到了什么?你仔细琢磨。”
韩雍道:“我……我……我好似明白了!龙骧将军心悦于她,是打着青青的旗号,称她夫人,委婉向她表达情意。而她其实,也对龙骧将军有意,但又觉得,龙骧将军所为只是为了青青。你随口胡诌,言中她心里的彷徨与苦楚,她自己却也不愿相信,便只能迁怒于你。而后,青青不察,只让她注意对你的态度,在她看来,却等同于青青默认与龙骧将军青梅竹马,她那时必定更伤心了。后来,她对你态度越来越差,几乎是指着你的鼻子说,让你死一边去。”
司马复道:“韩永熙,你方才还说,你年纪尚小,不解风月,只喜欢狗。”
韩雍道:“不!此事关乎中郎将,非同小可!”
司马复道:“为何关乎中郎将便非同小可?你不解风月,你只喜欢狗。”
韩雍道:“不,虎符!如今萧道陵有了破绽!中郎将可将他一举除之!”
司马复头痛欲裂:“韩永熙,你刚从她手底下死里逃生,你不要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