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雾森林的瘴气在竹杖轻点间散开,萧月落手中蛇骨杖顶端的磷光渐弱,前方忽然开阔。
成片桫椤树撑开伞盖,朱槿花沿着石板路铺成红毯,南蛮部落的木楼在晨雾中露出尖顶,挂着的铜铃随暖风轻响,与中原的钟鸣截然不同。
“总算到了。”
林星回松开缰绳,道袍下摆沾着的草籽落在石板上,醉仙葫芦在腰间轻轻磕碰。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为首汉子身披麻布镶银饰的披风。
正是末那楼。
他身后跟着数十名挎长刀的狼王教弟子,腰间都系着染了靛蓝的麻布带。
“林大侠!萧女侠!”
末那楼翻身下马,靴底的铜钉在石板上踏出脆响,他比三年前初见时苍老些,眼角皱纹深了,却更显挺拔。
“静姝姑娘说你们近日会到,我已在恩义亭候了三日。”
他目光扫过林星回腰间的三清戟,戟身军阵图在晨光中隐现,当即抬手按胸行了个南蛮礼。
萧月落收了蛇骨杖,红衣拂过石上青苔:
“末那楼将军不必多礼,倒是叨扰了。”
她指尖掠过鬓边别着的朱槿花。
那是刚入部落时,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塞给她的,花瓣上还凝着晨露。
穿过部落广场时,林星回忍不住驻足。
当年被东厂挑拨叛乱的空地,如今种满了高产的占城稻,田埂边立着木牌,刻着 “林静姝传农法处”,几个穿短打的少年正在学用曲辕犁,木犁的犁头还是巧手帮送来的铁制样式。
“姑姑在这里过得安稳?”
“安稳得很。”
末那楼笑着指向广场东侧的竹楼。
“她带着族人改良了水车,去年旱情都没误了收成。”
“前几日还说要给你们寄新晒的竹筒茶,没想到你们倒先来了。”
说话间已到坡下,抬眼便能望见恩义亭。
与记忆中残破的木亭截然不同,新亭通体由青石砌成,四根亭柱是整根柚木,被南蛮工匠雕上了稻穗与剑穗纹样。
亭顶覆着鱼鳞状的青瓦,正脊两端翘着铜制的狼头,阳光洒在瓦上,反射出温润的光。
最醒目的是亭内的八面石墙,每一面都刻满了字迹,刀工深峻,墨迹如新。
“这是召集了部落最好的石匠刻的。”
末那楼引着两人拾级而上,鞋底擦过石阶的纹路。
“每一件事都是亲历者口述,半点不敢差错。”
林星回走到靠东的石墙前,指尖抚过刻字的凹槽,首先映入眼帘的是 “蛇骨引途” 四字,下面刻着萧月落按天机阁密报寻到迷雾森林,发现林静姝留下的蛇骨标记。
再往下是 “农书解荒”,详述林静姝以《农桑辑要》教南蛮开垦梯田,度过粮荒的经过,字迹旁还刻了株小小的稻禾图案。
“这处是苏姑娘的事迹。”
萧月落的声音带着笑意,她站在对面石墙前,指尖点在 “丹炉映月” 四字上。
刻字记载着苏月当年在南蛮临时搭建的药庐里,以月华草炼制解毒丹,救治被蛊毒所伤的狼王教弟子,旁边刻着个小小的药葫芦,与药王谷的标记一模一样。
末那楼走到中央的石碑前,石碑顶端刻着 “恩义千秋” 四个大字,下面密密麻麻刻着名字,从林啸夫妇到叶凌霄、慕容雪,甚至连般若和沈富贵都在其列。
“去年祭拜时,不少老人对着石碑哭了,说要是没有诸位,南蛮早成了东厂和摩罗教的傀儡。”
他声音有些沙哑,抬手按在刻着 “叶凌霄” 的地方。
“叶将军平定内乱时,一剑挑飞叛军首领的事,现在还被部落的孩童当成故事讲。”
林星回望着石碑上的名字,忽然想起扬州赌场初遇叶凌霄时,那少年黄衫染血,眼里满是复仇的怒火,如今他已执掌玄甲军,守护边疆。
腰间醉仙葫芦轻轻晃动,似在应和着过往的记忆。
“该祭拜了。”
末那楼转身拍手,两名弟子提着竹篮走上亭来,里面盛着南蛮特有的祭品:盛满竹筒饭的陶碗,挂着红绸的兽骨,还有三盏插着松枝的铜灯。
他亲手将铜灯点燃,松脂香气袅袅升起,与山间的草木气息交融。
狼王教弟子们整齐地站在亭下,齐声唱起古老的祭歌,歌声苍凉又庄重,震得亭顶铜铃轻响。
林星回拿起一盏铜灯,走到石碑前躬身,萧月落紧随其后,红衣在晨光中与红绸相映,格外醒目。
就在祭歌唱到第三段时,萧月落忽然蹙眉,指尖按住腰间的流云软剑。林星回瞬间会意,内力悄然运转,目光扫过亭柱阴影处。
那里的青苔有些异样,像是被人踩过不久,且隐约有极淡的腥气,与摩罗教的蛊毒气息相似。
“末那楼将军。”
萧月落声音如常,指尖却已搭上剑穗。
“近来部落可有陌生人闯入?”
末那楼一愣,随即面色凝重:
“上月有几个自称西域商人的人来过,说要收购药材,却总打探恩义亭的事,被我赶出去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挥手示意弟子警戒。
“难道是……”
“别惊动众人。”
林星回轻声道,目光落在西侧亭柱的底座,那里有块青石微微松动,缝隙里露出些许黑褐色粉末。
他缓步走过去,假装整理道袍,指尖沾起粉末轻嗅。
正是摩罗教常用的腐心毒,虽已风干,仍有残留的腥气。
祭歌恰好唱完,末那楼顺势宣布祭拜结束,让弟子们先下山,只留两名亲信在亭下警戒。
“是摩罗教的余孽?”
他压低声音,手按在腰间长刀上。
“应该是在打探消息。”
林星回指尖捻碎粉末。
“这毒粉是用来标记方位的,看来他们还没放弃南蛮。”
萧月落已检查完其他亭柱,回来时眉头微蹙:
“东侧亭柱后有新鲜的刀痕,像是短刀留下的,应该刚离开不久。”
末那楼脸色铁青:
“这群杂碎!当年被打跑还敢回来!”
他正要下令搜山,却被林星回拦住。
“不必。”
林星回摇头,目光望向西域的方向。
“他们的目标恐怕不是南蛮。”
他想起云州密道里发现的狼王教图腾布片。
“云州的摩罗教余孽与南蛮残党勾结,如今又来恩义亭打探,恐怕是在找什么东西。”
萧月落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块布片。
正是云州矿洞塌陷后捡到的,上面绣着狼王教图腾,边缘还沾着些许陨铁粉末。
“这粉末与西域迦南地宫的陨铁一致,或许他们在找与林家军阵图有关的东西。”
“军阵图……”
末那楼忽然拍了下额头。
“静姝姑娘前日说,大轮寺的僧人传来消息,说寺里的莲花座有异动,好像与林家血脉有关。”
他转身从亲信手中拿过一封书信。
“这是阿兰若姑娘托金沙帮送来的,说近日摩罗教余孽在西域活动频繁,让我们留意。”
林星回接过书信,信纸是西域特有的桑皮纸,上面用汉隶写着几行字,提及大轮寺供奉的林家军阵图近期光芒异常,恐遭觊觎。
他指尖划过 “大轮寺” 三字,与萧月落对视一眼。
下一站,正是西域。
末那楼将两人送至部落入口时,夕阳已染红了半边天。
林静姝闻讯赶来,她穿着南蛮女子常穿的麻布衣裙,袖口绣着稻穗纹,比起当年在云州林中初遇时,更添了几分温婉。
“星回,月落,可惜不能留你们多住几日。”
她递过两个布包。
“里面是新晒的竹筒茶和避瘴丹,西域风沙大,或许用得上。”
萧月落接过布包,指尖触到里面的硬物,打开一看,竟是两串用椰壳磨成的珠子,串珠的红绳上还绣着小小的蛇骨标记。
“这是部落的平安符,戴在身上能驱蛇虫。”
林静姝笑着解释,眼底满是真诚。
告别时,部落的孩童们追在马后,齐声喊着 “林大侠”“萧女侠”,朱槿花从手中抛落,落在两人的马背上。
林星回勒住缰绳回望,恩义亭在夕阳中矗立,石墙上的刻字被染成金红色,与远处的梯田相映成趣。
“下一站,大轮寺。”
萧月落将串珠系在手腕上,红衣在晚风里翻飞。
“阿兰若的信里说,军阵图是林家忠勇的见证,不能有失。”
林星回点头,将书信收好,醉仙葫芦在腰间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他望着西域的方向,暮色中隐约可见远山的轮廓,仿佛能听到大轮寺悠扬的钟声。
“清虚子说,道义需以忠勇守护。”
他轻声道。
“林家军阵图不仅是兵法,更是先辈的初心。”
萧月落凑近他,指尖替他拂去肩上的朱槿花瓣:
“那我们就去守住这份初心。”
晚风卷起两人的衣袂,马蹄声渐远。
南蛮部落的灯火在暮色中渐次亮起,恩义亭的剪影愈发清晰。
石墙上的刻字似在诉说着过往的恩义,也指引着未来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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