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枝迅速扫过王秀芬床铺周围。
目光最终落在那只掉漆严重的搪瓷缸上,里面还剩小半杯水。
她凑近,指尖蘸取一点,凑到鼻尖。
一股极淡的、被水稀释后几乎难以察觉的苦涩气味,混杂着铁锈味,若有若无。
她又检查了宿舍那扇老旧的木门,
门锁是最简单的弹子锁,锁舌甚至有些松动,
门框也有轻微磨损。
不需要高超技巧,或许用一张硬卡片,甚至用力巧撞,都可能弄开。
调查差不多后,
她走出了房门。
半个小时后,她的另一个室友按照她记忆中的时间回来。
一声凄厉惊恐的尖叫,将周围的女工聚集在她的宿舍门口。
她站在旁边看着,目光被一个人吸引。
派出所离得不远,两名穿着**十年代橄榄绿警服的民警很快赶到。
但在他们之前,好奇的人早已进入了那间宿舍将东西翻的乱七八糟。
昼枝慢悠悠的朝着寝室走去,直到一名女工惊慌地指向她“招娣,那不是你们屋吗?”,她才仿佛大梦初醒,被人群推搡着走近门口。
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皱着眉,套上带来的薄棉线鞋套,才开始初步勘查。
他检查了王秀芬的尸体,注意到她指甲轻微的紫色和面部肌肉的僵硬,又拿起那个搪瓷缸仔细闻了闻,眉头锁得更紧。
“死者王秀芬,女,十九岁,三车间女工,平时人际关系怎么样?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他一边记录一边问围观的工友。
回答七嘴八舌,大多是说王秀芬性格泼辣,爱占小便宜,和同宿舍的几个人都闹过矛盾,尤其是……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了脸色苍白、瑟缩在一旁的李招娣。
现场拉起了警戒线,王秀芬的尸体被抬走。
走访调查后,作为与死者有过争执、且是最后可能接触过死者的人之一,昼枝被理所当然地带回派出所做进一步的笔录。
派出所里灯光昏黄,墙壁上挂着红色的标语,木质长条椅磨得发亮。
昼枝垂着眼,坐在硬木椅子上,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并拢的膝盖上,指尖却下意识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她对面坐着两名民警,一位是经验丰富、眼神锐利的老民警,姓张,另一位是负责记录的年轻民警,小陈。
“李招娣,别紧张,把下午的情况再仔细说一遍。”张民警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
昼枝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断断续续地复述:“我、我下午下工回来……秀芬姐还在床上睡着……我、我没敢吵她,拿了东西就、就出去了……”
“去了哪里?有谁可以证明?”张民警追问,目光如炬。
“去、去水房洗了件衣服。遇到了锅炉房的刘大姐,她可以作证,这可以吗?”她迟疑的问道。
年轻民警小陈笔尖唰唰记录,忽然抬头,语气加重:“有人反映,王秀芬平时经常欺负你,克扣你的饭票,还污蔑你偷东西,有没有这回事?”
“没、没有……秀芬姐她……她就是脾气急了点……”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这个细微的动作恰好落入张民警眼中。
懦弱、逆来顺受。
张民警和小陈交换了一个眼神。这种性格的姑娘,不逼到绝路是绝不会反抗的。
通常也是激情作案。
勇气对她们来说是漏了气的气球,
这种需要一定时机和隐蔽手段的方式。又与预谋侧写不太吻合。
小陈有些不甘心,又逼问了一句:“你是寝室最后一个走的,怎么会什么都没看见?”
“你最好想清楚!隐瞒不报,也是要负责任的!”
昼枝嘴唇哆嗦着:“我害怕秀芬姐,不敢靠太近……”
“好了,别哭了。”张民警示意小陈停止施压。
他语气缓和下来,“我们也是例行问话。你回去后,想起什么异常,随时来告诉我们。”
这时,有人在外面喊张民警。他应了一声,便将笔录本合上,匆匆走了出去。
小陈看她做不了什么手脚,摸了把口袋里的烟也走了出去。
昼枝的目光扫过旁边一位老民警的办公桌。桌上摊着几张旧报纸和几份卷宗。
她看着档案袋上标注着不同的姓名和日期。
张丽、刘慧芳、王春梅。它们的档案被分开摆放。
昼枝在“李招娣”的记忆里搜寻。
原主性格胆小,只知道最近好像死过人,但具体死了几个,什么时候死的,印象都很模糊,只觉得是晦气,并未深想。
可现在,看着那并列的三张年轻面孔,再结合王秀芬这刚刚发生的第四起。
昼枝起身,翻开了那几份档案。她飞快地瞄着上面的关键信息。
听到外边的脚步声,立马坐回长椅。
刚做回椅子,那名张民警就回来了。
他的目光扫视了下刚刚昼枝翻过的档案,若有所思停顿了下。
昼枝迟疑的望着“那个,警官大人。我能走了吗?”
张警官拢了拢资料,“好了,你可以回去了,有需要会再传唤。”
昼枝低着头,默默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她脚步微顿,迟钝的回过头:“警察同志之前,我们楼里死的不止一个?我我有点害怕,这会不会是”
她想说“连环杀人案”。
话没说出口,张警官停了片刻,随即摆摆手:“别瞎想。都是意外,赶巧了。厂里和我们都盯着呢,回去锁好门,晚上尽量别单独出门。”
她没再多问,低着头,默默离开了派出所。
昼枝想着刚刚那个张警官的眼神,觉得他倒是敏锐。
回到那座筒子楼时,已经接近中午。油烟味和嘈杂的人声混杂在一起。
“招娣回来了?”一个略显沙哑但透着真切关怀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昼枝回头,是宿管孙姨。
她手里拿着个登记本,“听说秀芬那孩子出事了?哎哟,可吓坏了吧?警察怎么说?”
昼枝惊魂未定,小声回答:“没,没说什么,就问了问话。”
孙姨走近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可怜见的,瞧这小脸白的。别怕啊,以后晚上锁好门,有啥事就来找孙姨,知道出了这些事厂里特意安排了保卫队,别怕。”她的手掌粗糙,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
看样子,她显然知道了死者不止一个。
“谢谢孙姨。”昼枝低声道谢,余光瞥见孙姨的宿舍里。
床铺收拾得相对整齐床头还挂着一个用彩色玻璃丝编织的小鱼挂件,在这个灰扑扑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
想不到这个阿姨还挺爱美。
阿姨顺着昼枝的目光,看见了那双鞋,脸上还有些不好意思。
“阿姨年纪大了,你别笑话阿姨。”
“怎么会呢。”
恰好这时,宿管房间里的老式转盘电话刺耳地响了起来。孙姨起身去接,听了几句,便朝还站在门口的昼枝喊道:“招娣,电话。找你的,说是你哥。”
哥哥?
昼枝迅速在“李招娣”的记忆里搜寻。原主确实有个哥哥,但是是堂哥叫□□,在另一个公安局工作,是个沉默寡言却极能干、对这个三叔家里的妹妹异常关心的刑警。
记忆中,原主对他既依赖又有些敬畏。
昼枝顾忌着礼貌,对孙姨说了声:“谢谢孙姨,我接完电话就走。”
她走到电话旁,拿起听筒,那边传来一个低沉而略显急促的男声:“招娣?是我。我刚听说你们楼里又出事了?你没事吧?”
“哥,我没事。”昼枝低着头模仿着原主略带怯懦的语气。
“你请了几天假,马上回来。晚上等我来接你。”□□的语气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决。
“好。”昼枝顺从地应下。这正合她意。
□□的效率很高,下午就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直接将昼枝从筒子楼接走。他开的是一辆半旧的军用吉普,话很少,只是仔细检查了妹妹确实没受伤,便沉默地开车。
他住的地方不算大,是单位分配的老式单元房,但收拾得异常整洁温馨。客厅的窗户上挂着淡蓝色的碎花窗帘,洗得发白,却熨帖平整。
旧沙发扶手上搭着勾针编织的白色蕾丝巾,茶几的玻璃板下压着几张兄妹俩的合影和几张风景明信片。阳台上养着几盆绿萝,长得郁郁葱葱。空气里有淡淡的皂角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墨汁味。
“你先住我这儿。”□□言简意赅,将她的行李放进收拾好的客房,他眉头微蹙,显然知道的内情比表面上更多,但似乎有所顾虑,没有深说。
昼枝点点头,没有多问。
□□转身走进厨房,从搪瓷盆里捞起一把挂面,沉默地开始烧水做饭。屋里只剩下铝壶在煤炉上发出的嗡嗡声,以及面条下锅时“滋啦”的轻响。
气氛有些沉闷。昼枝扮演着李招娣的怯懦,低头小口喝着哥哥给她倒的白开水。
就在这时,客厅墙角柜子上那台老式转盘电话,突然“叮铃铃——”地爆发出刺耳的铃声,打破了寂静。
□□眉头下意识一蹙,从厨房探出身,快速瞥了昼枝一眼,擦了擦手,大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喂,我是□□。” 他的声音惯常的沉稳。
但紧接着,他的背脊似乎微微绷紧了。他侧过身,用手半掩住话筒,声音压低了少许,但在这安静的、不足六十平的小房子里,依旧清晰可辨。
“又有一个?” 他的语气带着压抑的惊怒,随即是深吸一口气的沉默,听着那边的叙述。“我明白了。”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扭曲的电话线,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是,我明白。影响生产是大事”
他似乎不愿在妹妹面前多说这些,很快结束了通话“咔哒。” 听筒被用力地扣回座机。
□□站在原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揉了揉眉心,半晌没动。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像忽然想起灶上还煮着面,猛地转身回了厨房。
昼枝依旧低着头,什么也没问。
□□安顿好她,便说要去局里汇报下工作。
哥哥出门后,家里瞬间安静下来。昼枝站在客厅中央。
她不确定。离开了筒子楼,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凶手,还会不会找来?
原主在发生这样的案件后也来到了堂哥家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