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星辰消散,夜凌弦靠在梨花树下修养,经过一夜身上已被雪白梨花覆盖,他缓缓睁眼,抬手揉眼,身上的梨花随着他的动作被掀翻在地。
“额……”他拍了拍身上的梨花,坐起身来。
昨晚睡得一点都不好,他看向竹屋,不行,得想个别的办法。
他可不想一直在外面待着。
接下来的日子里,夜凌弦想尽一切办法讨好羽尧。
方法一:
夜凌弦在竹屋左右两边来回逛,右边有一条铺满石子的路,上面的石头突出来一半;而左边,被种满了花花草草。
看来仙尊很喜欢花草。
他曾经在清药宗也很会照料药花和药草的。
多一个字,照料起来也没有什么不同吧?
“诶!?”夜凌弦灵光一闪,右手握拳在左手掌心上一碰,说:“我若是给花草松土浇水,把花草养好了,仙尊的心情是不是会好点,仙尊心情好,是不是就会给他一个住处?”
这法子不错。
说干就干,他从竹屋外找到了木桶和铁勺,舀了一桶水,吭哧吭哧的提过来。
拿铁勺从桶里舀起一勺水往花草上浇。
方法二:
然后
夜凌弦又看见棋盘上的棋子凌乱摆放,他想,将棋子分别放回两个棋盒内,羽尧出来可以不用整理,直接下。
省时省力。
他看着一处空白的地方,挠挠头:“我怎么记得这里有一颗棋子啊,怎么不见了。”
算了
想不明白便作罢,他拾起晶莹剔透的棋子放入盒内。
放回刚想合上盖子,身后传来清冷质问:“你在干什么?”
夜凌弦被吓得一激灵,赶忙起身回头,羽尧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身后,使他猝不及防,措词吞吐,说:“我,在整理棋。”
羽尧:“整理棋?”
“是啊。”夜凌弦邀功似的,笑道:“我刚刚帮仙尊给花浇了水,还……”
羽尧盯着他身后的棋盒,听到他说浇花时脸色一变,他斜眼看向左边的花草,说:“都是你干的。”
“……是。”
羽尧的视线在棋盘和花草来回扫视,顿时脸黑一度,绿眸凌厉如刀扫向夜凌弦,语气冰冷,一字一顿道:“这盒里每一颗棋子皆蕴含星辰之力,三日才能凝聚一颗,两色一共三百六十一颗,我耗费一千零八十三天,日日以灵力呵护,托举,从不用手碰。”他捏起一枚绿色棋子,说:“星辰之力虽强,弱点亦显,手碰即碎。”指尖一拧,捏碎绿棋:
“找死。”
羽尧每说一句话,夜凌弦的笑便淡一分,最后所有情绪化为一句弱弱地:“我错了。”
羽尧绿眸寒光一闪,冷冷道:“错?”
“你不知。”他指着竹屋左边的花草,说:“小音碰不了水,你往那浇水,不是要她的命吗?”
“小音?”夜凌弦慌乱的摇头,他急切的解释:“我,我没有看到小音,我只是想给花草浇水,想你开心,我不知道,小音,我……”他忽然想起浇水时在花上看到的那只躺着翻滚的黑色小圆虫,顿时哑然无声。
半天憋出一句:
“对不起……”
羽尧攥紧的手指紧了又紧,他努力让自己平静,半响后,叹了口气,说:“你走吧,我不想动手。”
夜凌弦眉心紧拧,这本就是他的错,离开,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看向羽尧,弱弱地说:“要不你还是打我一顿出出气?”
羽尧脸色一沉。
“我本想让你开心,未曾想会弄成这样的事,对不起,你要是能解气,打我一顿,我也无话可说。”
“你确定?”
“嗯。”
随后,夜凌弦便被羽尧狠狠揍了一顿。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他艰难的起身,每动一下都会牵扯到身后的伤口。
等终于坐起来时,伤处与床贴合,疼得倒吸一口凉气,险险扶着床沿才没摔下床去,他能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极差,眉峰紧锁,白如纸的薄唇抿成一条线。
沉默良久,他才重新聚焦,环视一圈,这里是一间竹屋,里面只有一桌一镜一茶几,还有一个巨大的门帘。
那后面有什么?
他撑着床头缓缓起身,疼得眉头紧皱:“嘶……仙尊下手真重啊。”
夜凌弦深呼吸一口气,身体微微颤抖,他扶着墙一步一步慢慢朝门帘挪去。
半炷香后,他才终于挪到门帘处,往那里面看,是一个巨大的书房,上方盘旋着无数卷书。
凝视良久才堪堪回神,他摇了摇头:“这是羽尧仙尊的住所,不过,羽尧仙尊呢?”
无法,他只能拖着残躯出去,毕竟他已经醒了,没理由赖在人家住处。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一顿,这间竹屋旁还有一间,那一间更大想必就是羽尧仙尊的屋子,也就是说这一间——
是他的!
就在这时,夜凌弦跟前出现几行绿色灵力化成的字:
短时间内别再出现在本尊面前,安分些待在竹舍,否则别怪本尊不客气。
夜凌弦看完身体一晃,险些摔倒,他眼疾手快抓住一旁的柱子。
仙尊,好像还是很生气的样子。
夜凌弦看完轻哼一下,慢慢吞吞回到竹屋内,继续去床上躺着,他现在疼得根本不想动,只想不费力的趴着。
进屋后,视线顿时被桌上热气腾腾的馄饨吸引,这馄饨刚才就有么,他怎么没看到。
他缓缓移到桌边,双手撑着桌沿,馄饨是用绿玉碗装的,上方浮着一层葱花,闻着肉香清甜,他拿起一旁的玉勺舀起一个馄饨,吹散热气,待不烫之后咬了一口,眼睛顿时一亮,蟹黄味的,与外面做的不同,这个有少许的笋和虾仁。
“蟹黄粉糯,虾仁爽滑,笋丁清脆,他以前怎么没有尝试过这种吃法。”他把另一半也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他吃的不快,却不知不觉间一碗混沌已见了底。
他给自己打气。
振作起来,夜凌弦你可以的,为了这好吃的混沌也要坚持住。
就这样
夜凌弦在床上趴了几个日月交替,等伤好些,能动了之后,他便在竹舍里里外外寻了一遍,最终在帘子后面的暗室角落寻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锉刀和刻刀,居然还有一些木块。
正好,他最擅长的就是雕刻一些东西。
木块有了,还要一些竹子。
他看中了搭建帘子的绿竹,把它给拆了。
折腾太久,又累又痛。
他便拿了个软垫放在太师椅上,他缓缓坐下,把木块和刻刀摆在桌上,两手手肘撑着桌面,他先将木块和竹子分别切割成棋子大小的方块,再细细打磨成棋子。
桌上原本空空如也的棋盒,渐渐出现一颗,两颗,三颗……直至满盒。
他全部打磨完之后还特地数了一下,一共三百六十一颗,然后,便是将木块打磨的棋子和竹子打磨的棋子上色,晾干,清洗,最后再是晾干。
这一弄,就是三天。
他清理干净屋内,趁着等待晾干的时间,视线不知不觉落到剩余的木块上。
“这些,还能做一个东西。”
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他抱着这些东西敲响了羽尧仙尊所住房屋的大门。
“笃笃笃。”
“进来。”羽尧清冷的声音从里面响起,随着他的一声令下,房门自动打开。
门开的瞬间,第一眼便看到书案前盘腿而坐的羽尧,他一身长袖青衫,正一手扶袖,一手写字。
夜凌弦进去,将自己做的棋子和一个小玩意放到案上,说:“仙尊,我这几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要来郑重的向您道歉,对不起。”他指尖一点木盒,说:“这些东西是我给仙尊的赔礼。”
羽尧停下写字的动作,微微侧眸瞥了一眼,说:“即是赔礼我便收下,下不为例。”
“好,多谢仙尊。”夜凌弦坐到他身旁,笑道:“仙尊要写字吗?我帮您研磨。”
羽尧本想拒绝,可看他那傻样也就由他去了。
竹舍内奇静无比,他们一人写字,一人研磨,谁也没有说话。
“仙尊,可会算卦?”话一出口夜凌弦便怔愣住。
这问的什么话,羽尧可是堂堂仙尊,精通各种术法,岂能不会算卦。
可,话已出,再想收回也无济于事。
然而,没想到羽尧竟真的回到了他这无厘头的话,淡然回应:“会。”
“仙尊,能帮我算一卦吗?”见羽尧看下自己,他解释道:“我只是好奇,想看看是怎么算卦的。”说着还乖巧的把左手伸了过去,他以前看旁人算卦都是要看手的,就以为羽尧算卦也要看手。
羽尧淡淡瞥了他一眼,将笔放回笔托上,侧身前倾,一双冰冷深邃的翡翠眸子对上夜凌弦那双澄澈略显退却的眸子。
羽尧没动,夜凌弦也不敢动,就着这个姿势坐了许久,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时,羽尧终于移开视线,却沉默不语。
夜凌弦见他出神,撑着书案凑到他跟前,晃了晃手,晃手的动作戛然停止,他也被羽尧传染神游之外。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观察羽尧,薄唇不见弧度,说话也是冷冰冰的,高挺的鼻梁,有着最深情的桃花眼却总是被严寒遮挡,还有……
羽尧眼中倒映着夜凌弦的模样,这个发现让他猛然后退,拉开距离。
羽尧:“你先出去,今日算不了。”
“哦。”夜凌弦失落的应了一声,乖乖出去,临走前说:“那我明日再来找仙尊。”
“嗯。”
而羽尧,他根本没有听清夜凌弦说的是什么,随意应了一句。
他目送着夜凌弦离去的身影,直至不见,仍不能从方才所见之事的震撼情绪中离开。
这小孩,或许还不错。
案上木盒子里的小圆虫缓缓转动着,时不时发出微弱红光,与竹舍左侧的一致。
羽尧拿起木盒,想将雕刻的小圆虫放到竹舍旁,刚一出门便看到夜凌弦坐在竹子搭建的围栏上,双手搭在两侧,低头盯着下方草地,双腿轻轻晃荡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尧走到草地前的空地,抬眸看着少年,说:“不高兴?”
夜凌弦闻言抬头直起身来,看到羽尧时眼睛一亮,说:“没有,我只是无聊,在想些旁的琐事。”
“哦?”
夜凌弦垂头自言自语着:“就是,我没来之前,这地方空荡荡的,仙尊您一个人在这住会很孤独吗?”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很少有人陪我。”
“我想多陪陪仙尊,可我又怕仙尊觉得我烦。”
“你想要什么?”羽尧一脸无奈的看着他,少年过于直白,虽有不适,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夜凌弦:“秋千,我想要秋千。”
羽尧抬起右手打了个响指,梨花树下的宽阔之地上出现一座绿竹搭建的双人秋千,前方是羽尧曾经下棋的地方,左侧便是水潭,右侧是梨花树。
夜凌弦满心欢喜的跳了下去,跑到秋千前,坐上去试试,脚尖踮起晃了晃,感觉还不错。
羽尧见他开心,不知不觉间便坐到桌旁支着头欣赏。
水中倒映着蓝衣少年欣喜的侧颜,还有一旁青衣仙尊侧身观看眉眼含笑之色,树上的梨花散落撒在他们身上。
进入回轮盏的第二十三日,他开始跟着羽尧修习炼体,增强体质。
然而,当他走出竹舍门,看到原本摆放着棋盘的地方,现在摆放着白色茶壶和几只小巧的梨花杯,清冷孤傲的羽尧,正神色淡然的坐在桌旁喝着热茶,桌上的茶盏旁还摆着一把绿色玉尺时,忍不住问:“这是,仙尊,您不会是要拿来打我的吧?”
“打你?”羽尧低垂眼眸,修长白皙的手指轻晃着白色梨花外形的茶杯,他轻呵一声:“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夜凌弦扬起一抹假笑,想说点什么为自己辩解,羽尧下巴一抬,示意他去拿。
“试试。”
虽不解他这是何意。
不过,总归是要做的。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几步走到桌旁,伸手去拿绿玉尺。
拿不动!?
不是,这尺子怎么这么重?
嗯……
任凭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桌上的绿玉尺依然纹丝不动。
他撸起衣袖,踩着凳子,又一次加大力气。
绿玉尺起来半分,未持续多久便掉了下去。
“额……”夜凌弦擦了擦额角的细汗,他侧头看向羽尧,说:“仙尊,玉尺为何这么重?”
“这叫离重尺,右侧面上方的是它的重量,你今日的任务便是将它拿起坚持一刻钟。”羽尧说着起身往屋里走,驻足门前,说:“练剑先炼体,今日若完不成,你也别想着回屋睡觉。”话音刚落,夜凌弦出来的那间竹屋便消失在原地。
在听到右侧方有重量时,夜凌弦躬身去看,上面写着七十公斤,他猛的倒吸一口凉气,难怪他拿不动,他一个药修,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过活十六年,还从未拿过这么重的东西。
一刻钟
半刻钟他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
房屋消失后,夜凌弦猛然抬头,说:“仙尊,这七十公斤太重了,我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而且,这是我第一次,能不能,少一点。”他跑到羽尧跟前,伸出一根手指,说:“就少,十公斤。”
“行。”羽尧抬手一挥,一道青光奔向玉尺。
夜凌弦神色一顿,他从未想过羽尧能这么好说话,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说辞完全用不上。
“多谢仙尊。”
他从来都知道适可而止,若是一味得寸进尺容易失了原本所得。
他得了许可,重新回到桌旁,看着原本七十公斤的玉尺现在刻在六十公斤。
他再次尝试拿起玉尺,减少了十公斤,拿起的几率更大一些。
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拿的。
他尝试了各种姿势,各种角度都只能将它弄起一些。
直至天际挂上一轮明月。
他已能将玉尺拿起半刻钟久。
夜凌弦双手撑在桌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在桌上,他粗喘着气擦去汗珠。
以前在清药宗,他是少宗主,人人敬之,避之,久居后殿,宗门从未出过,经常去的就是药书房看书,若有人下山,他就会去宗门前的大树旁坐着,看着他们出去,那期间,他干过最累的活就是不带药童独自背着药框去后山采药。
即便将药框装满也不及这玉尺一半重。
他摇了摇头,强迫自己别再想了。
已至夜深,再拿不起一刻钟就真的不用睡了。
夜凌弦撑着身子直起腰来,便与窗边饮茶的羽尧来了个四目相对。
他,什么时候在那的。
一直在,还是……
羽尧收回视线,放下茶盏,离开窗边。
夜凌弦张了张嘴,想叫他,话到嘴边却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这么就都没有做到坚持一刻钟,羽尧是不是觉得他很没用,很失望
他,会不会有一些后悔说教他?
夜凌弦目光坚定的盯着玉尺,咬了咬牙,说:“不行,我得证明给仙尊看。”
说完他又重新投入举起玉尺的实践中。
而夜凌弦以为会失望的羽尧仙尊,正拿着铁勺舀起一勺水,往到他大腿高的绿植旁的泥土上浇灌。
满是欣慰之色,丝毫不见失望。
他说:“毅力不错,勤能补拙,倒是个不错的苗子。”
待水全部倒进土里,他重新抬起眼望向窗外空地那即是精疲力尽仍要坚持的少年,嘴角扬起一抹他自己也不曾注意的笑意。
或许是少年的执着令他动容;
或许是许久没有这般生气所致;
又或许是这一抹蓝早已入他眼中。
谁也说不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