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上元节这天,暮色刚沉,宫墙外就传来了零星的爆竹声,街市上的喧嚣隔着宫墙隐约传来,灯火的光晕映亮了半边天。
萧玦早早就换好了新衣,月白色的锦袍绣着流云暗纹,领口袖口缀着细细的银线,外面罩着件水红色的斗篷,领口滚着一圈雪白的狐毛,衬得他肌肤莹润,眉眼清亮得像浸了晨露的桃花,鲜活又明媚。
他坐在镜前,对着铜镜反复摆弄着发带,淡粉色的发带绕了两圈还是觉得不够规整,指尖捏着发梢轻轻扯了扯,时不时转头看向立在一旁的陆子悠,眼底带着几分雀跃的忐忑:“这样好看吗?会不会太扎眼了?”
陆子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竟有些挪不开。少年微微侧着身,狐毛蹭得下颌线柔和,发带垂在肩头,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连眼底藏不住的期待,都像裹了蜜的糖霜,甜得人心尖发颤。
他喉结悄悄滚了一下,走上前,伸手替他把歪了的发带理正,指尖不经意蹭过他的发梢,语气放得温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喑哑:“好看,玦儿穿什么都好看,哪里会扎眼。”
这声“玦儿”脱口而出,陆子悠自己都没察觉异样,可萧玦脸上的笑意却瞬间淡了下去,捏着发带的手猛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垂着眸子盯着镜中的自己,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斗篷的狐毛边缘,周身的欢喜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了大半。
陆子悠察觉到他的低落,动作顿了顿,收回手,轻声问道:“怎么了?是发带系得不舒服?”
萧玦摇摇头,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底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涩意,声音轻轻的:“以后能不叫我‘玦儿’这个称呼吗。”
陆子悠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失言,心里涌上几分歉意:“是我随口叫的?是有些冒失了。”
“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我…”萧玦的指尖微微发颤,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抵触,“以前在南诏,我爹也总这么叫我。每次他叫我‘玦儿’的时候,要么是要强迫我干一些事情,要么是在旁人面前装慈父,那声音假得让人浑身不舒服。所以我对这个称呼有些敏感。”
陆子悠的心瞬间揪紧,他伸手轻轻覆上萧玦攥紧的手,掌心的温度慢慢传递过去,声音温柔得能揉进骨子里:“委屈你了。”
他知道,萧玦总是把乐观挂在脸上,那些过去的伤痛,都藏在没人看见的地方,连一个称呼,都能轻易勾起他的伤疤。
萧玦往他身边凑了凑,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胳膊上,声音闷闷的:“我娘走得早,我出生后她就不在了,从小到大,除了‘萧玦’这个名字,连个表字都没有。宫里的内侍说,表字是亲近之人取的,藏着满满的心意,可我—好像也没什么亲近之人。”
陆子悠看着他眼底的落寞,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指尖轻轻抚过他的发顶,语气认真又带着几分疼惜:“那我给你取个表字,好不好?以后,这是只属于我们的称呼。”
萧玦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光,满是期待地看着他,刚才的委屈仿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欣喜冲淡了:“真的吗?”
“嗯,”陆子悠点点头,细细思索起来,他本名叫陆珩,表字子悠,是祖父寄予的顺遂悠然之意。如今给萧玦取字,他只想护着这人岁岁平安,再也不受半点委屈,“你叫萧玦,表字就叫‘祁年’怎么样,‘祁’是祈愿,‘年’是岁月,合起来就是祈愿你往后岁岁平安,年年无忧。”
“祁年……”萧玦轻声念着这两个字,眉眼间的落寞彻底散去,嘴角忍不住上扬,用力点头,眼睛亮得像盛了星光,“好!我喜欢这个表字!以后你就叫我祁年,好不好?”
“好,祁年,”陆子悠低声唤他,目光温柔得能融开冬日的寒雪,指尖轻轻蹭过他的脸颊,带着满心的疼惜与珍视,“我的祁年。”
萧玦脸颊微红,却没躲开,反而往他身边又凑了凑,暖炉的光晕映在他脸上,透着几分真切的欢喜。
夜色渐浓,宫墙上的灯笼尽数亮起,红光摇曳。两人从侧门背着侍卫们悄悄出宫,街市上早已人山人海,处处张灯结彩。兔子灯蹦蹦跳跳地穿梭在人群中,灯芯晃动着暖黄的光;走马灯转得欢快,画着才子佳人的纹样在光影里流转;街角的池塘里浮满了莲花灯,烛光点点,顺着水波缓缓晃动,像银河落了人间。
萧玦看得眼睛都直了,拉着陆子悠的手穿梭在人群里,兴奋得像个孩子,时不时停下来,指着一盏绣着凤凰纹样的花灯惊呼:“子悠,你看那个!羽毛绣得好真!还有那个兔子灯,耳朵好长,像真的一样!”
陆子悠紧紧牵着他的手,看着他眉眼间的雀跃,眼底的心疼渐渐化作满满的温柔,嘴角的笑意就没停过。他顺着萧玦的指尖看去,又指着不远处冒着热气的糖画摊子:“祁年想吃糖画吗?看着倒是精巧。”
萧玦眼睛一亮,立马拉着他跑过去。糖画师傅舀起融化的金黄糖浆,手腕灵活转动,糖浆顺着指尖流淌,不过片刻,一只栩栩如生的小兔子就成型了,师傅撒上一把芝麻,甜香瞬间扑鼻而来。萧玦接过糖画,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带着焦糖的焦香,他眯起眼睛,满足地笑了:“好吃!甜得刚好!”
两人逛了许久,尝了软糯的桂花糕、清甜的杏仁茶,还凑在灯谜摊子前猜了好几个灯谜。萧玦对着谜面琢磨半天,因为国家文化有些不同,蒙了好多也没猜出答案,最后还是陆子悠在他耳边悄悄提示,才得了个捏着荷叶的小泥人奖品,他宝贝似的揣在怀里,不肯松手。
走到护城河边时,这里早已聚满了放河灯的人。河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河灯,烛光映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远远望去,像缀满了星星的银河。萧玦拉着陆子悠买了盏做工精巧的莲花灯,找了个僻静的角落,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心愿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灯座里。
陆子悠站在他身边,晚风拂过,吹动他的斗篷衣角,乌黑的发丝轻轻贴在脸颊上,温柔得不像话。“写了什么心愿?”他轻声问,声音被风吹得软软的,带着几分笑意。
萧玦脸颊微红,抬头看他,眼底映着河灯的烛光,亮晶晶的:“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两人默契地同时松手,那盏承载着秘密心愿的灯,晃了晃,然后稳稳地、坚定地顺着河流漂去,汇入了那片由无数希望组成的星河之中。
萧玦目不转睛地追随着属于他们的那一点光,陆子悠看着他的眼眸,里面正倒映着满天灯火,一时有些恍惚,周遭仿佛有种声音,咚,咚,咚,他环顾四周,竟安静的出奇,他歪头轻笑,好像—是我的心跳
河灯越漂越远,烛光渐渐融入夜色,而两人紧握的手,还有心底悄悄滋长的情愫,却在这上元夜色里,愈发清晰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