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蒋老师,那我们下周二再见。拜拜。”
“拜拜。”
蒋年初关上了大门,感觉浑身轻松。他终于试课成功了,终于遇到一个学生能适应他干巴巴的授课方式。
不过这走廊里一片漆黑,电梯也停运了,他只能打开手机灯光,从28楼上走下去。
其实峻华大厦里住户很少,更多的是各种青旅、私人影院、纹身穿孔店、按摩店……总之鱼龙混杂。就连光天化日之下的一楼都贴满了大尺度的粉色小广告。
他不禁提心吊胆起来。
楼道狭窄得仅容一人通过,成堆垃圾腐烂成了黑色,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咸腥味。他加快了脚步,可在23楼时,他还是听到了暧昧的呻吟叫喊声。
“谁在那?!”一个粗野大汉提上裤子走过来。
蒋年初赶紧关掉了手电筒,往楼下飞奔。
但仅仅跑了两三楼,他就被那男人提在手里,而他连男人的脸都看不清。
“偷拍我们是吧!手机呢?手机交出来!”
“我没有!我没有!”
蒋年初剧烈挣扎着,却被男人的同伙死死摁住,因为太不听话,脸上还挨了好几拳。
“大哥,手机找到了!”他书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解开!”
“放手!放手!”蒋年初本意是他双手自由才能解开手机。
“作贼心虚是吧!给我打!还敢给老子偷拍!”他们把蒋年初围住,又是拳打又是脚踢。到了后面压根不听他解释了,只想趁机发泄。
蒋年初心中绝望,肚子被踹得很疼。
一片混乱中,突然多了一束灯光。
“你们在干什么?”
“这个人偷拍!被我们抓住了死活不承认!”来人身形高大,他们不得不停住了动作。
蒋年初鼻青脸肿地反驳:“我没有!我现在就可以让你们看手机!”
“你说看手机就看手机啊?谁知道你是不是删了?!反正这都是人证,他们都看到你偷拍了!”
“是啊是!”
“我……”蒋年初蜷缩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自证清白。
“你先起来,地上脏。”那人扶起他,看他站不稳就一直搀着他的手臂。
蒋年初听到他笑了,“有什么好争的,翻下监控不就好了?诶,你成年没有,未成年保护法还记得吗?”
“你们造谣抹黑未成年,加上故意伤害、扰乱公共秩序,你们啊,死定了。”
他们有点慌了,“你个男不男女不女的人妖说什么呢?!你有证据吗你就胡说八道!”
“我没有,但是警察有。”
话音一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上靠近。那群人当即吓傻了,慌忙逃窜。
蒋年初听到身边人淡淡补充:“再加一条,拒不配合畏罪潜逃。”
“那个……谢谢你。”
“不用,保护祖国的花朵是公民应尽的责任。以后我的养老金可得靠你们挣。你小心站好,我帮你捡东西。”
警察到他们面前的时候,那人刚好把书包递给他。
蒋年初捏着碎裂的眼镜,不太好意思地说:“我成年了。”
“啊?”书包又掉回了地上。
派出所内,蒋年初不停瞟向左边的人,即使镜片碎了花了,但也能看清楚那肯定是个女人,一个极其漂亮的女人。
黑色长发到了肩胛骨,长相妖而不艳,和他右臂上的蓝色牡丹纹身一样。
完整的图案应该是蛇缠牡丹,不过上臂和肩胛的部分被灰衬衫盖住了。如果蒋年初看到那条吐信子的黑蛇,那他是绝对不敢主动搭话的。
“抱歉。”他说。
那人又笑,“放心,大学生也是需要保护的。我没觉得麻烦。”
“不是。”蒋年初摇摇头,茫然道:“我以为你是男人……不好意思。”
“啊?你……算了。”
民警走过来问:“谁是被打的人?”
五官变形的蒋年初默默举手。
“好,你过来,跟我们做下笔录。”
他跟着民警走了,出来时,没再看见那个人。刚好上午的课不点名,于是他在派出所外等到中午,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但最终只从民警口中得知,他凌晨就离开了。
蒋年初一连几天没睡好。
无论他做什么,都会满脑子想着那张绝美的脸。晚上夜深人静时更糟糕,他的身体会燥热不堪,不受控制地扭动痉挛,然后第二天早上收获又一条湿润的内裤。
并且他多了个洗脸后看镜子的习惯,但每一次直视自己的脸都要落寞大半天。
他不丑,但也不帅,眼镜戴上就是标准的理工男长相。虽然他自己不觉得,但同学总说他正经过了头,身上有股刻薄的酸味,比数学特级教师还要有威慑力。
可除了做数学题,他确实没有别的特长。这样一个无聊透顶的人,有资格喜欢别人吗?
蒋年初给自己烙上了“没资格”三个字,却在脸上的伤好全之后,再次前往了峻华大厦。不是为了家教,而是想再和他见一面。
为了不再撞上那伙人,他推掉了家教,反正兼职只是为了解闷。
峻华大厦附近有几个商场,人流和车流都相当密集。高楼与高楼之间,地形复杂窄巷连通,挤满了流动摊贩,因此隔出许多人烟稀少的角落。
蒋年初避着人群走,莫名来到了某家韩餐后厨的空地。
他停下脚步,眼睛一眨也不眨,因为前面……他心心念念的人正搂着另外一个女生,忘乎所以地接吻。
“嘿,我要走了。”女生留给面前人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转身跑走了。
他盯着她的背影笑,一回过头就看到了呆滞的蒋年初。
“你……”他想了会儿,走到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好久不见,恢复得不错啊,看起来是张人脸了。”
蒋年初尴尬地笑笑,“抱歉,打扰到你了。我不知道,你喜欢女生。”
“啊?”
“你放心,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啊?”他抱起手臂,看上去十分无语,同样十分美丽。
蒋年初感觉自己被从上到下审视了一番,像是光着身子没穿衣服。
“你耳朵聋了,听不出来我是男的吗?”说着,他径直抓起他的手,放到自己的喉结上,“摸到了吗?还是这个不够,你想摸别的?”
蒋年初赶紧抽回了手,神态震惊,“你,你是男的?!”
“神经病。”他不想和他多说,转身就走。
“诶等等!”蒋年初着急拦住了他,“我,当时谢谢你。”
“不用。还有别的事吗?”
“嗯……我想请你吃顿饭。”蒋年初鼓起勇气说。
他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用了。再见。”
“等等。”蒋年初拽住他的手腕,犹豫着。他皱起眉,语气不耐,“你说不说,不说我走了。”
“我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扫他一眼,说:“韩卢。卢字是火炉去掉火的那个卢。”
“好,我知道了。”蒋年初慢慢松开手,退到正常社交距离。
韩卢将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忽地兴味盎然,挑了挑眉笑道:“要不要再加个联系方式?”
蒋年初推了下黑方框眼镜,眨眨眼,“可以吗?”
“当然。”韩卢把长发别到耳后,“如果你想的话。”
“好。你哪个软件比较方便。”
蒋年初看似平静地问,但实际上他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他总感觉,韩卢的眼神不在他手机上,而是落在了他脸上,或者说领口之下……
不过韩卢比他高一些,俯视的话确实可以造成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错觉
韩卢稍微俯身凑近,“我都可以,看你吧。”
“好。”蒋年初点开微信,扫码添加。
韩卢通过好友之后,就挥挥手离开了,“蒋年初是吧,以后有缘再见。”
“嗯,再见。”
蒋年初握着未息屏的手机,在原地愣了许久,有些发懵。
他清楚地知道,他刚才是在对一个男人脸红心跳,并愿意让这个男人从此长在脑海里。
这份感情,不太健康,却让他如痴如醉。这大概就是,上瘾。
蒋年初没有视奸别人朋友圈的习惯,但缓过神后他立刻点进了韩卢的主页。
韩卢的微信名叫:浮生穿孔·刺青。
微信头像是一张黑底图,上面写着“浮生”的艺术体,白色荆棘一般。
朋友圈有三个置顶,分别是:耳部护理注意事项、舌钉护理注意事项、纹身清洗前后对比。
往下翻,他几乎每隔几天都会更新一条九宫格,内容是耳钉、舌钉、唇钉、眉钉、埋钉……甚至还有手指钉、人皮扣。
蒋年初吹着混合油烟的冷风,看了无数个耳朵和嘴唇,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临近夜晚,他要回去上通识选修课了。水分最多的课,偏偏老师最爱点名。
走到校门口时,手机震动了。他慌忙拿起来看,只见“浮生”给他发了三条消息:
“价格表.jpg”
“你好”
“需要做什么项目”
蒋年初面色如常地去扫脸,却无论如何扫不开门,气得一直挡在门口等着机器开窍。
“同学,同学,那写着机器坏了,扫不了。”好心的同学扫开了旁边的门,替他挡着闸机,“你走这边吧。”
“不用了。”
蒋年初绷着脸走到冗长的队伍后面,乖乖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