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或许并不只有咒力。
瞬有时这么想。
她的术式通过视线接触,将自身构建的幻象强制植入目标意识。
当目标对幻象产生“信任”,幻象会在物理层面实现,效果强弱取决于施术者“信念强度”与目标“抗性”的差值。
比起咒力,“信念强度”可能更偏向于“意志力”,或者“精神力”?
如果是靠咒力强弱来产生效果,理论上禅院甚尔应该对她的幻象毫无抵抗力,可实际上禅院甚尔才是目前为止抗性最强的那个,在她们对战的过程中,无论瞬给出多么真实的幻象,他下手的动作都从未有一丝犹豫。
咒力最强、足以展开领域的初生咒灵则被幻象瞬间击杀了。
所以这一假设被否定了。
瞬撑着脸思考着。
“叮铃铃——”下课铃清脆地响起,教室里的氛围瞬间活跃起来。
前桌的间中悠希突然神秘兮兮地转过身,眼睛闪闪发亮:“喂喂,小瞬,你听说过最近那个超~可怕的传闻吗?”
“啊,是说‘那个女人’吧?”左边的小野美香立刻凑了过来,声音不自觉地压低。
悠希用力点头,额前的刘海都跟着晃动:“对对对!就是那个!”
瞬轻轻合上手中的课本,饶有兴趣地看向她们:“‘那个女人’...?”
悠希左右张望了一下,确认老师已经离开教室后,才用气音说道:“据说,当你独自走在无人的小巷……”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瞬微微前倾的身体,满意地继续道:“身后会突然出现一个戴着口罩的女人……”
美香配合地打了个寒战,小声补充:“她会用超级甜美的声音问——”
“【我……美吗】”悠希突然用甜腻得发假的声线说道,随即表情骤变:“但是!当她摘下口罩后——”她猛地张开双手比划着:“嘴巴会一直裂到耳朵根!血盆大口啊!那就是传说中的……裂口女!”
说到最后,悠希自己都忍不住抖了一下,但又马上兴奋起来:“怎么样?”
“真有趣。”瞬如实答道。
“这个时候应该说真可怕才对吧。”虽然对她的评价略有不满,可看到她期待自己说下去的眼神,悠希又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如果回答她美,会被她用剪子剪开脸,获得一样的‘美貌’,如果回答不美,就会被气急败坏的裂口女捅死。”
“无论怎么回答都是死吗?”
“都是死呢。”悠希和美香异口同声地说道。
不仅仅是她们仨,班上其他人,甚至走廊里的其他班级的人,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着“裂口女”的传说,七嘴八舌地商量着如果遇到她了该怎么办,甚至有人扬言要靠自己的武力打倒她。
禅院瞬那时就怀疑在校园内愈来愈盛行的“裂口女”传说或许会导致假想怨灵的出现。
眼下,禅院瞬早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夏油家。她从口袋中掏出咒具,紧紧握住。
咒具自身蕴含咒力,因此即使是普通人,只要能看见咒灵,握紧它就有机会将其击杀。更有一些特殊咒具,因携带的诅咒不同,能产生独特效果——瞬手中这把“寸狱”,就能随心所欲地改变大小,最小可缩成橡皮擦大小,最大也不过匕首尺寸。
或许正是这不起眼的特性,才让禅院甚尔将它遗忘在沙发缝隙里,最终被瞬捡走回收利用了。
担心弄脏夏油母亲好心借的睡裙,她换回了自己的制服。
此刻,她正跑过阴森寂静的街道,湿冷的空气裹挟着浓重的诅咒气息扑面而来。这股不祥之感的源头,在公园方向最为强烈——几乎瞬间,她便确定了诅咒的身份。
如果人们相信“裂口女”的存在并且恐惧她,她就会真的出现,这和她的术式似乎也有一些共通之处。
禅院瞬思索着。
虽然附近区域受特级咒灵影响已局部停电,又是深夜,但难保有人闯进来。按咒术界的规矩,这种时候就该放下“帐”,隔绝内外,避免波及无辜。
「由暗而生,比黑更黑,污浊残秽,皆尽祓禊」
禅院瞬十指翻飞,结出“井”字手印,咒语清晰吐出。然而,预想中隔绝内外的漆黑天幕并未降临。头顶的夜空依旧是浑浊的暗红,街道内死寂一片,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
“果然不行。”瞬干脆地松开手印。
她的咒力就像被上了锁的水泵,只有术式发动时,那关键的“对视”才能驱动咒力流转循环。
“我…美…吗?”
一个冰冷、黏腻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紧贴着她背后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空洞感,每一个音节都像冰锥扎进耳膜。
瞬的脊背瞬间绷紧,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她甚至能感觉到身后空气骤然凝结的冰冷,以及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压抑感,如同实质般包裹而来。
她猛地拧身,动作迅捷如电,身体在空中划出半弧,她退出了半米的距离,直面裂口女——
一个高挑的女人身影伫立在几步之外。惨白的、几乎毫无血色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整张脸被层层叠叠的、沾着深褐色污迹的绷带紧紧缠绕,一直延伸到脖颈。
“我美吗?”
嘶哑的声音刚落,绷带缝隙处骤然挤出十几只布满血丝的眼睛,正死死地、一眨不眨地盯着瞬,瞳孔深处是纯粹的、非人的恶意。
瞬没有开口,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在回答问题之前强制双方互不侵害的简易领域。
这无疑在胜利的天平上为她增加了砝码。
瞬的思维高速运转。
构建足够真实的幻象……在回答的瞬间投射出去,然后抓住时机,一击必杀!
她冷静地扫视裂口女的身躯,寻找弱点。
没有武器?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被否决。
下一刻,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视野中,裂口女的身影仿佛扭曲了一下,无数把刃口闪烁着寒光的巨大剪刀,如同幽灵般凭空显现。它们密密麻麻地悬停在空气中,锋利的刃口无声地对准了她身体的每一处要害。
只待她开口回答的第一个音节,这张巨网便会瞬间绞下,将她彻底撕碎。
集中。
瞬深吸一口气,脑海中,意念如狂暴的电流奔涌,而她将其捕捉、塑形。
“啊!!!”
就在裂口女因武器的异变下意识发出半声惊疑的嘶鸣时——
“你很美。” 禅院瞬的回答如同冰冷的铡刀,在裂口女陷入幻象的同一刹那,无情斩落。
幻象与现实产生了共鸣。
每一把悬停在禅院瞬上空的巨剪,剧烈地、不受控制地震颤起来!调转方向,凶狠地朝它们的主人绞去!
瞬的身影化作一道贴地疾驰的黑影,以近乎自毁的速度和角度,从巨剪震颤露出的微小空隙中悍然切入。
刀刃入肉的沉闷声响,伴随着皮肉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滋啦”声响起,浓稠如沥青的诅咒之血,如同喷泉般从裂口女被切断的脖颈断口处狂涌而出!
无数剪刀的幻影也随之剧烈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闪烁了几下,便彻底消散无踪。
禅院瞬保持着斩击结束的姿态,半跪在喷溅的诅咒污血之中,剧烈地喘息着。
她抬起头,看向裂口女那正在缓慢崩解、即将化作飞灰的躯体,突然化成一股扭曲的咒力流向远处。
与此同时,“瞬姐姐!”一声焦急夹杂着惊恐的呼喊传来。
……
夜里被过于沉闷的空气压醒,起身时却发现躺在床上的星野瞬不见踪影。
夏油杰下楼发现妈妈的睡裙端正地叠好摆在玄关,瞬的外出鞋却已经不见踪影。
那份不安的心情让他变得呼吸急促起来,而空气中又有一股异样的味道,几乎是被诱惑了一般,他忍不住出门去一探究竟。
漆黑一片的街道上,他几乎是只凭直觉在寻找方向,而不远处终于传来一丝声响,他分辨不出是什么,只能借月光大概猜测,那好像是公园的方向。
越往前走,心跳得就越响,咚咚咚的,节奏越来越快,静谧中除了心跳声外,连自己的呼吸声听起来都大得吓人。
终于,在微弱的月光下,他看见了道路尽头满身是血的星野瞬。
惊惶让他本能地伸出手想要做些什么,接着似乎有什么顺从了他的意志,空气里那股压抑的味道渐渐消失了,手心里出现了一个颜色浑浊的球。
奇怪的是,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吃下去。
他毫不犹豫地仰头吞下,此生尝试过的最糟糕的滋味以一千万倍的强度在口腔里出现,眼泪和口水不受控制地流出,他捂住嘴,想克制强烈的呕吐**。
一双手温柔地托住了他的脸,混乱的视野里清晰地出现了星野瞬的脸。
她的面孔已经被血色完全染红,金光流转的瞳孔灼灼地凝视着他,在黑夜里比月光更为皎洁明亮。
“杰,还听得到我说话吗?”
糟糕的味道让他难以开口,夏油杰只是含着眼泪,勉强点了点头。
“好,看着我。”瞬的声音十分镇定,有让人忍不住照做的魔力。
他勉强地用力睁开眼睛,大颗的泪珠顺着眼角滑落。
接着奇迹出现了。
甜味在舌尖倏然像烟花般炸开,先是砂糖纯粹的甜,紧接着水果的酸味悄悄渗入,甜味变得柔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果香渐渐浮现。
“是金平糖吗?”夏油杰放开紧紧捂住嘴的手,眼神颤颤地小声问道。
禅院瞬也松开捧着他脸颊的手,闭上眼睛缓解了一下用眼过度产生的酸涩感,“嗯,是金平糖喔,很甜吧?”
反复构建幻象也让她的大脑产生了迟滞感,思考比平常要更慢。她艰难地在记忆里搜索着,和夏油杰情况相符的术式。
“好甜,感觉比晚上吃的金平糖还要甜好多倍。”夏油杰回答,不过和刚才难以形容的恶心味道相比,这种强烈的甜味好接受太多了,注意到瞬语气里说不出的疲惫感,他本有许多问题想问,这时候只是担心地说道,“你还好吗?瞬姐姐,你身上好多血。”
“没关系,我没有受伤,你刚刚吃下的那个诅咒……”
“诅咒?是说这个吗?”
裂口女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踏出,无声地俯视着禅院瞬。
怎么感觉……她好像有点生气呢。
在一瞬间做好迎敌准备的禅院瞬,意识到现在裂口女已经受夏油杰控制,紧绷的肩膀一下子松懈下来。
啊,想起来了——
“是咒灵操术。”
“什么?”7岁的夏油杰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茫然,他还不能很好地理解这一切。
控制裂口女的出现让他感到疲惫,于是在瞬的引导下又将“她”收回了。
走之前好像在瞪我啊……难道强大的特级咒灵会出现自我意识吗?
想法很快划过脑海,瞬开口解释道,“诅咒是人类负面情绪泄露形成的类似于幽灵的东西。”
回想起那些疲惫的大人肩头趴着的怪物,夏油杰恍然大悟,“所以瞬姐姐也看得见?”
瞬点头,“而术式是某些人拥有的特殊能力,用来消灭诅咒。”
“类似于超能力吗?”
瞬想了想,再次点头,夏油杰的眼睛嗖得亮了,他兴奋地说道,“所以我们以后可以成为超级英雄吗?可以拯救世界吗?”
禅院瞬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后看见夏油杰略带不满的神情,她一本正经道,“如果是杰的话,说不定可以呢。”
夏油杰的眼睛一下亮了,他快活地扬起嘴角,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打了个喷嚏。
虽然是夏天,但夜雨过后,空气里渗着凉意。夏油杰出门时太急,只穿着单薄的睡衣,夜风一激,估计是着凉了。
浑身被血浸透了但体质因为长期锻炼对比同龄人来说过于强大的禅院瞬反应极快地一把将他背起。
现在回夏油家的话,洗澡的动静估计会把大人吵醒吧,被看到这副样子可就糟糕了。
于是禅院瞬无视背上发出“这是不对的”“我自己可以走”“我完全没事”抗议声的夏油杰,当机立断往自己家里跑,路过夏油家时她短暂地停了下来,确认过没有异常后才接着往前。
夏油杰絮絮叨叨的声音也渐渐变弱了,嘴里只含糊不清地念着她的名字,“瞬姐姐……”
禅院瞬背着熟睡的夏油杰回到公寓,将他放到床上。她脱下他被血污弄脏的睡衣裤,用湿毛巾擦净他脸上和身上的血迹,拉过被子盖好。
接着,她脱下自己染血的制服,一股脑塞进洗衣机按下开关。快速冲了个澡出来,衣服也洗好了。她转手将衣物丢进烘干机。待衣服彻底干透,她给夏油杰换上干净的睡衣,自己也穿好制服,背起他返回夏油家。
将夏油杰安置回他的床上,自己也换上睡裙时,窗外天色已蒙蒙亮。
早就疲惫不堪的禅院瞬拖着身体爬上床,挨着夏油杰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