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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早熟的孩子

作者:水中的孩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金属撞击声在破旧仓库里回荡。瞬的虎口已经裂开,鲜血顺着短刀滴落在地面上,和昨天的血迹混在一起。


    "就这点能耐?"甚尔的站姿颇为闲适,单手握着咒具,施施然一脚踹向瞬的腹部,力道却不容小觑。


    瞬腰肢后折成惊人的弧度,足尖顺势勾起,向后空翻躲过。她朝甚尔助跑,在空中拧身,甩出一记飞踢。


    但未抽条的身体,攻击距离和力道都略有不足。


    禅院甚尔一抬手就抓住了瞬的脚踝。


    蓄力一击被轻松破解,一只脚被抓着倒吊悬在空中的瞬:“……”


    咬牙卷起上身,握刀直袭甚尔眼睛。


    甚尔偏头躲过的瞬间,咒具已经抵在瞬的颈动脉上。她甚至能看清刃面上映出的自己——嘴角带血,眼睛却亮得吓人。


    "雕虫小技。"甚尔的咒具突然被蠕动的肉色怪物吞没。那东西从甚尔领口钻出,像条长了婴儿脸的巨型毛毛虫。它打了个嗝,趴在甚尔肩上看着瞬。


    瞬也盯着它。


    沉默延续了几秒,她挫败地卸力,垂下身体恢复了倒吊的姿势,“放我下去,甚尔哥。”


    甚尔闻言松手,瞬抬手撑住地面,一个翻身站住了。


    这时丑宝亲昵地蹭了蹭禅院甚尔的手指,吐出了一张潮湿的任务单。


    瞬蹲下,用两根指尖捏起掉在地上的任务单,看着像一份简历,但上面不是求职者,而是任务目标。


    从被捡回来起已经过了快一个月,大多数时间里见不着这个救命恩人的身影,这些时间瞬完全就是自由安排,显然禅院甚尔对这也不会过多置喙,尽管是他把瞬捡回来了,但他似乎根本不在乎瞬的死活。


    少数他在的时间里,除了回出租屋吃饭,禅院瞬就会被甚尔抓着训练,一边练一边挨嘲讽,从这一点来看的话,生活好像和依旧在家里时差不多。


    在禅院甚尔不在的日子里,瞬尝试去警察或者儿童收容所获取合法的孤儿证明,但差点被收容所安排去福利院集体生活,于是瞬趁大人们不注意赶紧溜了出去,好不容易才回到公寓里。


    作为“禅院瞬”,在禅院家时,总有一种身不由己的束缚感。“正确”与“不正确”由实力强弱决定,强者——如她的父亲,如家主禅院直毘人,他们口中的每个字都是正确的,而弱小者,如禅院瞬,便常如提线木偶一般,不由自主地被无形的丝线牵制着行动。


    可如今逃出了禅院家,禅院甚尔也几乎从不管束她,禅院瞬以为自由已经唾手可得,可实际情况相去甚远。


    作为社会意义上的“儿童”,她如果不照这被保护者被监管者的身份行事,遭受到的阻力却比在禅院家时还要更多,因此她需要在被划定的社会角色范围内行动,不脱离“正常人”的范畴,才能最大程度地凭自身意志行动。


    禅院瞬知道,“正常”这个抽象的概念是有具象化的存在的,也就是那一张张证件和证明。


    拥有了这些,她才能逐渐地拥有其他她应得的东西,比如说选择的权力。


    另外,禅院瞬还是希望进入公立学校接受义务教育。以前还在分家时,都是请和咒术界有交往的教师进禅院家对她进行教育,虽然杀不了咒灵,可她的学识水平一直是挑不出错处的。


    瞬深知自己不能停止学习,一是不能和社会脱节,二是不能成为一个光肌肉发达的家伙。


    想到这时瞬忍不住瞥了眼甚尔。


    视线被对方敏锐察觉,瞬的脑门立刻被禅院甚尔的手指弹出了一个红印。


    在分家的日子虽然自顾不暇,可由于他们两个“废物”的名字时常一起出现,瞬总会不自觉对他的消息多留一份心。


    但禅院瞬当然知道禅院甚尔不可能是出于大发善心或者同病相怜的理由才把她捡回来。


    不过对着一个八岁女童甩下他接下的任务……想说的话太多,以至于瞬只是捂着脑门无力地憋出一句,“我还是未成年呢……”


    “发挥你的价值。”他俯视着身高还不及他胸的小女孩,蹲下的时候更是显得和林地里的蘑菇差不多大小。


    哪有未成年会叫嚣着保护未成年福利的,何况即使是还在禅院家,幼童也得为家族贡献价值才行。


    如果瞬有用,那他以后的任务就可以躺着赚钱了,也算是天上掉馅饼,说不定养养大还可以卖回禅院家。


    真是大赚一笔。


    思及此,禅院甚尔颇为愉快,头也不回地挥挥手就离开了。


    是不是忘记给她武器了?


    算了。


    禅院甚尔……这段时间谁做着所有家务……桌上的饭难道是凭空出现的吗?那可都是她用以前攒的零用钱去附近饭店和餐馆买回来的。


    瞬深吸一口气,心里有些不满。


    可这不满又很快消散了。


    因为即使没有她做的这些事,禅院甚尔也不会死,无论自己做什么,对他来说都只是可有可无的东西罢了。


    她默默在心底发誓以后一定要打败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可以料想到时的胜利一定会让自己身心舒畅,但眼下还是得先解决掉手头的任务才行。


    山梨县郊外,月光惨白。


    两百多公里的路程,瞬足足花了五个小时才在几次转车后到达了这块写着“慈急”的公交车站牌旁。


    仔细一看,站牌上还染着斑斓的血迹。


    攥着几张现金,穿了个卫衣就出门了的瞬,在站台上低头展开被自己叠得很规整的纸张。


    比起禅院甚尔简洁的几个字,任务单内容倒是详细得就差把这个诅咒师这一辈子遇见过的所有路人都一一罗列出了:


    野中久作


    术式:〈腐言凭代〉


    通过提前在尸体上刻印符文操控尸体。


    弱点:需提前在尸体上刻印符文,本体战斗力仅三级水平


    【任务场所】


    山梨县废弃的慈急综合病院地下停尸间


    ……


    这位诅咒师不管从相貌、术式还是驻扎地点,都很像故事书里典型的反派……


    不,等等,任务地点都具体到哪个房间了啊,甚至还有医院完整的地图,详细到这一步了,为什么还要花大价钱请禅院甚尔来做?


    真可疑。


    在刚被捡回家的某天,瞬出于好奇心在禅院甚尔出门后跟了上去。


    因为对方看着心情还算不错,即使被发现了瞬也依旧远远地跟着,禅院甚尔只当她是空气,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跑马场。


    眼见禅院甚尔从口袋里取出一大把现金换成了赌资,瞬就猜测这或许是禅院甚尔“完成任务”后拿到的佣金。


    由于禅院甚尔从来不避讳她做事,瞬也大概知道了甚尔接任务是通过一个叫孔时雨的黑市中介,以及甚尔的“价位”很高。


    还有几次,瞬跟着去了几次游戏厅看他打柏青哥,甚至凭借不被人注意的特性混进了地下赌场。


    看着甚尔每次一拿到任务报酬就挥霍一空,瞬在8岁时就已经深谙了赌博害人这个道理。


    禅院瞬可以看出来,禅院甚尔也和自己一样,是内心有空洞的人。


    但一味地输钱难道可以填满这份空洞吗?


    不理解。


    不过这毕竟是他的自由,所以瞬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只是在对练(单方面挨揍)后偶尔用欲言又止的眼神看着对方,每次都会被发觉,然后多挨一下。


    这个任务和瞬了解的禅院甚尔以往的任务不太相似,以前的任务风格更像“雇主某某悬赏,要求除掉某某,赏金为多少金额”,禅院甚尔决定接或者不接,如果接,那么禅院甚尔就会有至少两天的时间消失不见,然后钱包鼓鼓地出现在赌博场所。


    因此有几个她觉得奇怪的地方:


    第一,这个任务指定了“术师杀手”来完成;


    第二,对任务目标的信息过于详细;


    第三,任务目标实力相对较弱但任务酬金却额外高。


    瞬看着任务单上那一串数字,忍不住琢磨着怎么跟禅院甚尔要来一部分。


    钱是很重要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过暂且还是先考虑这个任务能不能完成吧。


    她抬头。


    【慈急综合病院】


    斑驳的铁质标志牌从正中裂开,如同被某种可怖的巨力生生撕成两截,却仍以扭曲的姿态悬吊在医院上方。


    整栋建筑匍匐在夜色中,破碎的玻璃窗如同无数张开的腐尸口腔,墙体裂缝间渗出黑褐色的可疑污渍。混合着血肉**与药水变质的气息,随着夜风一阵阵涌来。


    瞬轻松翻过锈蚀的铁栅栏,落地无声,矮小的身形很快地融入了夜色里。


    瞬沿着狭小的通风管道,根据地图,爬到了地下停尸间的正上方。


    这里的尸臭味最浓。


    瞬的夜视能力很好,在一片昏暗中也能透过通风口的细长缝隙,观察到停尸间内摆放的尸体。


    十一具细瘦佝偻、两具过度肥胖、一具儿童、一具婴儿、一具体型匀称的男人尸体,脑袋上有醒目的缝合线。


    野中久作正一边在其中一具肥胖尸体上刻下带有咒力的符文,一边神经质地碎碎念。


    “该死的加茂…把我赶出来……我要……代价……付出代价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又很快恢复专注刻符文和低声碎碎念的状态。


    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差啊。


    “砰!”


    昏暗的手术灯被击碎,黑暗吞噬房间。


    野中猛然抬头,只看见一个从天而降的影子,而后惊觉刀锋已划过后颈——


    野中抬手捂住自己的后颈,在黑暗中嘶吼着挥舞手中的手术刀,“加茂家的走狗!你休想!我死了你们见不得人的秘密依旧会——”


    “喀嚓。”


    瞬的膝盖猛击他心口,右手如毒蛇缠颈。喉骨碎裂声淹没在突然响起的婴儿哭嚎中。


    天花板轰然塌陷。


    一丝殷红如血的月光倾泻而下,烟尘渐散,万籁俱寂之下只有嘶哑的婴儿啼哭之声。


    ……红色的月亮?


    刚刚战局在三秒内胜负已定。


    瞬在与野中对视的半秒内,将“背后受袭”的幻象投射给他。野中果然被幻象迷惑,僵直一瞬后立刻嘶吼着向后挥动手术刀,同时试图发动术式。


    余光瞥见尸体坐起,瞬当机立断,从正面直取了他的性命。


    野中久作颈骨断裂、生命消散的瞬间,一股浓稠的、带着强烈怨毒的诅咒气息骤然爆发。这诅咒并非咒力构成,而是源于术师临死前的执念——仇恨,屈辱,不甘。


    无数因非法器官摘取而惨死的受害者残留的恐惧与痛苦;山梨县居民长期流传的关于“器官贩卖医院”、“闹鬼停尸房”的集体恐慌与想象……这些沉积多年、近乎实质化的负面能量,被野中临死爆发的执念猛烈地吸引、吞噬、融合。


    墙壁上原本缓慢渗出的黑褐色污渍开始剧烈蠕动。空气中**与药水的恶臭浓度激增,带着沉重的恶意。那些尸体,无论是否刻有符文,其皮下的血肉都开始不自然地鼓胀、溶解……


    “呃……加茂……秘密……”野中残留的意识碎片仿佛还在空气中低语。


    禅院瞬握紧刚从野中尸体上取得的手术刀,瞳孔因眼前的剧变而收缩。


    一个全新的、融合了庞大负面情绪的诅咒,正在这污秽之地急速成形。


    在血色月光下,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型肉块正从沸腾的污秽血肉中升起。黄白相间、不断蠕动的肉层表面,浮现着野中术式特有的、闪烁着微光的残缺符文。肉层中镶嵌着不同数量的内脏,其中七颗大小不一的心脏在不协调地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渗出粘稠的暗色液体,滴落在地发出腐蚀的声响。


    这座看起来糟糕透顶的肉山一时之间没有任何动静,上下两端钝圆内收,比起金字塔的形状,更像是一颗巨蛋。


    禅院瞬控制着自己的呼吸,试图将自身的存在感压到最低,她尽力冷静地思考着,判断着当前这类似“咒胎”的丑物是否有孵化的可能性。


    有机会逃跑吗?


    她无声地扫视周围。唯一的出口被塌落的天花板碎块和弥漫的厚重烟尘堵塞了大半。烟尘尚未完全沉降,在血色月光下翻滚,如同浑浊的屏障。


    还是放手一搏?


    或许是因为没有回应,婴儿啼哭声也停了。


    死寂中,瞬听到了微妙的耸动声。那声音密集、粘腻,像是无数湿滑的物体在肉块表面摩擦、爬行。


    那是什么?


    她在黑暗中屏息凝神,终于在几秒的搜寻后看清了声音的来源。


    巨大肉身上十几颗大小不一、或浑浊、或清明的球状体如同雪山上飞驰的滑雪者,一圈圈地在肉山上环绕滑行,许许多多似血液的粘稠液体顺着眼球划过的痕迹流淌而下。


    眼球贪婪地扫视着停尸间的每一寸角落。


    它在找她。


    死亡的冰冷触感像蛇一样缠绕上脊椎,一股奇异的、灼热的电流猛地窜遍全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有力地撞击,每一次搏动都像擂鼓,将一股陌生的、汹涌的力量泵向全身。


    手臂上被碎石划破的浅伤带来的刺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肌肉紧绷、蓄势待发的饱满感,指尖甚至因为充盈的力量而微微发麻。


    直面深渊、却从中汲取到力量,让她生出违背常理的兴奋感,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牵扯,力量在血管里奔流,驱散了最后一丝犹豫。


    “喂,” 她的声音在死寂的停尸间里骤然响起,异常清晰、凛冽,“看着我,咒灵。”


    黎明时分。


    瞬站在病院废墟顶,俯视山间升起的雾气。


    她拉紧兜帽,消失在山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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