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星光
“马拉龙、蒿甲醚-本芴醇、抗生素、驱蚊剂、水消毒片……嗯,差不多就这些了吧?”
和奏的电话开着免提放在矮桌上,电话中,林唐核对着携带药品清单,同她做最后确认。
两人后天出发,早早将行李准备了起来,就怕遗漏。
和奏正将行李箱摊开在客厅中,对已经分门别类、收纳整齐的行李做最后的检查。
她听着林唐的清单,又补充道:“你有过敏史,记得多开几支肾上腺素笔带着,马拉龙提前吃了吗?”
“吃啦,已经提前一周开始吃了。”林唐叹气,“咱们是去实习,弄得跟上战场一样。”
和奏笑了下:“多做些准备总是没错的。”
肯尼亚虽地处非洲,但它也是一个现代国家,而且旅游业很发达,常年接待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如果他们去的是肯尼亚首都内罗毕,还不至于让和奏严谨到这种程度。
但海德堡大学同肯尼亚的合作医院,是地处偏远的马萨比特——一个保留着传统部落习俗、教育和医疗资源稀少的地区。
她见过疾病在没有医疗条件的地区肆虐的后果,也见过极端贫困和绝望下所产生恶意,并不会对即将开始的一个多月海外实习抱有美好幻想,但仍可以积极去应对,尽可能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林唐听了她的话,“嗳唷”了一声:“知险恶而持善念,有觉悟啊柳生同学。”
林唐自己出身的地方并不富裕,对于即将面对的情况心里有谱,但是Melodia这样的出身,能提前放下同情心,理性去思考,还挺难得的。
毕竟,很多人都会对类似马萨比特这样地区的人们,抱着未经审视的同情,甚至是居高临下的姿态。正是过去见过很多这种缺乏尊重的救世主心态,林唐才觉得好友这样的态度难得。
Melodia家境优越却是一个很平和的人,没有因为自身的优秀而轻视、傲慢,反而温润谦卑。
林唐不是一个热情的人,但仍会被她身上这样的东西所打动。
等两人核对完行李清单,差不多已经是晚上8点了。
林唐那边拉着行李拉链,奇道:“这个时间了,你家手冢选手还没回来?”出发前这两周,她在课后很少打电话过来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了。
“还在俱乐部,昨天已经恢复训练了。”
两人正说着,玄关处传来开门声。
和奏一抬头,便与刚进门的手冢视线撞个正着。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运动服,像是没来得及沐浴,一结束训练就回来了,额角还带着一丝未干的汗珠,但眼神在看到她时自然而然地柔和下来。
“我回来了。”他低沉好听的声音响起。
电话那头的林唐已经耳尖地捕捉到了动静,立刻笑道:“那就不打扰你们啦!对了,记得把你那国际驾照带上,万一我们有时间,可以自驾游去看狮子!”
说完,快速按掉了电话。
和奏看向手冢的眼神有了几分无奈:“怎么又提前结束了?才刚开始恢复,这样集中训练量会加大身体负担。”
“训练计划完成了。”手冢走过来,目光落在她放在地上的两个行李箱上,“整理好了?”
好笑地看着他转移话题的模样,反正拗不过他,和奏也不再说了,起身摸了摸他还带着汗湿的发,将他推到浴室方向:“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手冢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走了两步,眼睛里带了笑意回头看她。
这个眼神让和奏一下子有些炸毛,她坚定摇头:“……不行!”
某人波澜不惊地“嗯”了声,仿佛用眼神发出邀请的不是他一样。
真是……和奏没忍住,掐了一下他敏感的腰侧,掌下的身体就轻颤了下。
手冢笑了下,转身一手握住和奏推着他背部的双手,弯腰在她脸颊亲了一下。他更想抱抱她,但不想身上的汗沾到她身上。
带着运动后高温和干燥的唇轻轻擦过皮肤,一触即逝,十分克制。
和奏心里有些痒,在自己抱上他之前,果断将他推进了浴室,听着浴室响起水声,和奏转身在收纳证件的抽屉里翻找出驾照。
拿到驾照后基本没开过车,自驾游估计有点悬,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不过……
她看着手中簇新的驾照和国际驾照,又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眼中促狭一闪而过。
等手冢擦着头发出来,就看和奏朝着他“哒哒”跑过来,笑得非常可爱地问他:“国光,我们去看星星好不好?”
手冢目光在她满是期待的脸上转了一圈,抬眉道:“好。”
—
手冢将车开到一段空旷的路段后,换坐到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后,他颇有些好笑地看着已经开始心虚的女朋友。
“呵呵,有点儿陌生……”和奏握着方向盘,小声劝着男朋友:“国光,你先不用坐上来,在旁边看着我就好。”
手冢没有应她,伸手帮她调整了下安全带,简洁道:“起步时,缓放离合,轻给油。”
SUV缓缓向前移动,和奏脊背不由挺得笔直。
“Melodia,没事,我在。”手冢在她旁边沉稳地安抚她,“视线放远,看路尽头。”
凭借记忆,和奏很快就找到了感觉。她双手紧握方向盘,平稳地加速、减速、转弯。
手冢的目光始终落在她和路况之间,直到看着建筑物越来越少的周边环境,他轻笑了下:“原来,真是来看星星的。”
“当然是真的。”和奏视线不敢离开前方路面,嘴上还是回道:“肯尼亚的星空很漂亮,但一想到不能跟国光一起看,就觉得有些遗憾,所以提前满足一下自己。”
手冢愣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的长发。
车身在空旷的路上画出一个笨拙的S形——
“啊啊,国光你别乱动!”
车里慌乱中,带着几声闷笑。
二十分钟后,车平稳地停在了王座山半山腰一处视野开阔的休息区。
和奏靠坐在椅背上,轻呼了一口气,开心地转头看着手冢。
难得见她露出慌乱和笨拙,手冢看着她可爱的模样,又揉了揉她的发顶,夸赞:“做得很好。”
和奏扬了扬下巴矜持地笑着,打开车门下了车。
春日的微风拂面,带着青草的气息,半山腰远离了城市灯光,有些很黑,反倒让星星看起来更亮了些。
手冢从后备箱拿出一条的毯子铺在了车顶,又轻松将她举了上去。
“哈哈~”和奏坐在车顶居高临下看着他,拍拍他的发顶大笑。
手冢翻身坐到她身边,揽住她微晃的身体,“坐好。”
和奏就老实坐在他怀里不动了,看着夜空开心道:“真幸运,今晚的星星都到齐了。”
每次看星星,和奏心中都很平静。生命被放置在无垠的宇宙,仿佛所有的琐碎都成了无关痛痒的存在,唯有探索。
星空是她对未知的渴求,是她不停止前进的脚步,也是她想对他诉说的浪漫。
国光会懂的。
夜色中,和奏带着柔软的笑意望向他,像是想将眼中铺满的星河一并送给他。
手冢忍不住用唇在她额角碰了碰。
时间在静谧的夜空下,慢慢流逝着。
又过了会儿,手冢神色少见地犹豫了一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
“Melodia,”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郑重,“这个给你。”
和奏看着那个特征过于明显的盒子,又转头看向抿着唇,失了沉稳模样的男朋友。
看到和奏预料之中的惊讶,他轻声解释着:“不是……求婚,打开看看。”
和奏接过盒子,打开后,里面果然是戒指,一枚设计极其简约大方的铂金戒指。戒指旁边,还配着一条项链。
她拿起戒指,坐在他怀里,扬眉望着他。
“它带有定位功能。”手冢尽量让自己平淡地说出这句话,最后却还是透着一丝局促,向和奏解释:“马萨比特地区信号不稳定,环境复杂。戴上它,我……会更安心一些。”
看着他怕自己误会,紧张解释的模样,和奏唇微张着,发不出声音。
见她不说话,手冢垂下眼帘,低声说:“你不喜欢的话就不——”
“戴!”和奏已经回过神,她抢先堵住他的话,抓住他的手臂,无比坚定地告诉他,“当然戴!”
说着,和奏将戒指递给他:“国光帮我戴上。”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抓在他手臂的手非常有力,像是怕他将戒指收回一般。
手冢笑了起来,他拿起项链穿进戒指,形成一条独特的项链,在掌心捂了捂后,倾身绕到她颈后,温热的气息洒在她颈间:“平时工作不方便,先这样佩戴。”
做成戒指的形状或许是他唯一的私心,可他连这个也考虑到到了。
和奏看着锁骨下还带着他体温的戒指,转头去看他。他整理着她的头发,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温柔而满足。
她扬起大大的笑容,张开双臂等待着他。
手冢笑着俯身将她抱在怀里后,双臂使力将她稳稳托举起来,放在自己腿上完全包裹住,下颌轻轻抵在她耳边,低声说:“平安回来,Melodia。”
“好。”
—
回程的路上,和奏手握方向盘,看着城市的路灯逐渐显现在前方。
有时候,需要主动驶向黑暗,才能看到光。
第52章 野果
半夜,和奏在呜咽的风声中醒来。
头顶星空果然如想象中那么漂亮。
和奏握着颈边的项链,安静地望着星空听了一会儿周围的动静,然后拍拍躺在自己身边的人:“糖糖。”
白天累得半死的林唐朝她这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哼了声:“唔?还不睡?”
这句话还是用中文说的,和奏也没听清,她又拍了拍林唐:“你说,我们露营的时候,半夜醒来看到漫天星星意味着什么?”
林唐闭着眼困倦道:“意味着露营的地方空气好,能见度高?”
和奏微笑:“不,意味着我们帐篷被偷了。”
反应过来的林唐猛然睁开眼:“……哈!”星空映入眼底,她猛地坐起身,保温毯从她身上滑落。
4月的马萨比特正值雨季,白天降雨后,由于云层稀薄,星星是更亮了些,但由于水分蒸发,夜里气温更低了。
冷空气让林唐打了个冷颤,捡起毯子披上后,她看着还能枕着双臂看星星的和奏,好气又好笑,“我说Melodia,这种时候,你的幽默感能不能收一收?你有没有发现它最近越来越冷了?”
“大概被我家国光传染了。”察觉到风力更大了些,和奏裹着保温毯坐起身,从毯子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对林唐道:“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不能这样熬着,先去找督导吧。”
—
“实在是不好意思……”负责安排她们安全和住宿的督导,脸上挂着尴尬的笑,揉着后脑勺,用不太熟练的英语向两人道歉,“两位先在我这个帐篷休息一晚上吧。等天一亮,我就报警登记,但现在这种情况,损失的财物大概是没有办法追回了……”
这个答案和奏也不觉得意外。
基于马萨比特的环境,她和林唐被安排在医院附近的NGO组织营地里。
说是营地,但并没有严格的防卫,只是一个简单铁丝围栏和帐篷搭建起来的活动中心,公共食堂是几张破木板拼凑起来的餐桌,浴室是几块木板围起来加了张塑料棚顶,厕所是随地挖的旱厕坑,
居住在这里的多是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生、国际项目研究学者、或者是自由行的游客等外来游客,即是为了不打扰到当地的游牧部落,也是为了互相照应,有个安全防范。
谁知道,刚来第一天,这片土地就给了两人这样一个“欢迎仪式”。
这真是一个再糟糕不过的开端,和奏和林唐默默将这里的危险等级从中级提升到了最高级别。
天一亮,看着光秃秃连钉子都没剩下的露营地,和奏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完全没有察觉的,眼下也只能安慰自己和林唐:“人没事就好。你还别说,偷得这么干净利落,也是一种本事。”
林唐笑不出来,丢的东西不值钱,但那也是钱,正心疼着呢。她木着脸朝水壶里扔了一片消毒片说:“昨晚就我们的东西丢了,这是欺负我们脸生,等咱们白天有空让督导带着咱们在附近绕一圈。”
和奏戳下林唐像河豚一样气鼓鼓的脸颊,趿着营地一位好心学者借她的拖鞋(晚上放在帐篷里的鞋子也失踪了),弯腰清点着损失。
还好她们来之前,在学校项目中心做过相关培训,白天已经把护照、钱包之类的贵重物品放在了医院的保险柜中,还有那台便携式低温离心机,不然没办法和安特伯格教授交差了。
作为公立研究型大学,海德堡大学的使命之一是推动医学前沿。
为了获取更多独特疾病谱,也为了能够帮助医疗贫困地区,海德堡大学与肯尼亚偏远的马萨比特医院有着常年的合作,多年来一直进行着顶尖的热带医学和流行病学研究。
这个项目不仅为学校的多个医学实验室提供了天然临床实验场,还为学生提供实习机会,这对海德堡的学生来说是无可替代的教育经历。
这样听起来有些冷漠,似乎是将当地的苦难作为研究样本一样残酷。
事实上它是一条双向通道,海德堡获得宝贵的研究数据和教育平台,而马萨比特可以获得急需的医疗技术、设备、人员支持,甚至国际关注,这对于这个常年无法摆脱贫困的地区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和奏入学前就了解到了这个项目,并将其列入自己的计划中,一直搜集肯尼亚和马萨比特相关信息,提前做好了准备。
这个项目是曾经留学德国、现任马萨比特医院院长的奥卢卡医生牵头合作的。
和奏看着眼前慈祥的老者,回握他粗糙的手——很难想象这是一双外科医生的手,尊敬道:“感谢您愿意为我们提供这样宝贵的机会,这段时间要给您添麻烦了。”
奥卢卡自然也听说了她们昨天夜里发生的事,他看着这两个年轻的学生,露出一个带着安抚的笑容:“我们这里条件艰苦,不比海德堡,还请你们见谅。我已经联系了附近部落首领,也安排了夜班巡逻的人,不过还是要小心安全。”
和奏和林唐点头称谢。
看着慢慢走远的奥卢卡,两人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叹息。
奥卢卡院长笑容下隐隐带着悲悯和无力,让两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担忧或者抱怨的话,何况她们是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风险,想办法保证自己的安全。
于是,下午在林唐强烈要求下,两人随外展医疗队去了一趟附近的部落,督导还抽空带他们到附近转了转。
一圈下来,两人在部落混了个脸熟,林唐甚至成功用一块巧克力能量棒把部落首领家哭闹的小胖孙拐来看诊。
她们外诊的地点是在部落入口的一颗大树旁,医疗队临时搭建起小帐篷,主要为部落的妇女儿童提供一些基础治疗。
前来的孩子多数因为营养不良而十分消瘦,胳膊和腿细得木棍,手和腹部却因为缺少蛋白质摄入而浮肿,他们无精打采地跟在大人身边,或者独自前来,看着一身白衣的医疗队,围成一团却不敢上前。
不知道是不是林唐的儿科实习经验起到了作用,她很是受当地孩子的欢迎。
轮休的时候,林唐就在帐篷旁边铺了几块尼龙袋,又拿了一个空药桶给他们当鼓敲,这才让他们活泼了些,不那么怕生。
她盘腿坐在地上,拿着手中的漂亮驱虫糖丸在一个光脚的孩子面前晃了晃,又指着她腰间布袋里冒尖的红色野果,用生疏的斯瓦西里语说:
“这个,给你。那个,给我。”
孩子因为凹陷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亮了一下,抿着嘴点头,将口袋里一颗捂得发软得果子给递给林唐。
递过来的黑乎乎的手指上沾着黏糊糊的口水,林唐也不介意,还颇为得意地朝在帮忙看诊的和奏晃了晃,开心地收到口袋里。
和奏好笑地看她一眼。那药丸本来就是要给孩子们的,她空手套白狼拿来骗人家的果子,也没一点儿不好意思。
只是后来她们发现,发给孩子们的驱虫药糖丸,全被他们当成弹珠在泥地里弹着玩。
和奏眼看着一粒药丸滚到草丛里不见了踪影,哭笑不得着说:“你下次给红色的吧,绿色的滚到草丛里找不见。”
不远处还有一个因为往怀里藏医疗钳,被医生发现要求归还后,扯着他的白大褂朝他发怒的强悍女人。她腿边,那个先前被林唐“骗”了果子的孩子正拽着她裤腿,嗦着手指,朝她们这边腼腆地笑了下。
傍晚,大概是又要下雨了,空气闷得让人心浮气躁。
和奏和林唐帮忙清点医疗器械,不时会发现少些东西,两人还要继续找,队里一位有经验的医生拉着她们指了指暗沉的天:“快下雨了,得尽快赶回去。”
在这个地方,一场雨都有可能造成交通瘫痪,而他们一但下雨天被困在这里,没有足够的取暖设备,晚上会面临失温的危险。
尽管已经很赶了,雨还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就下了起来。土路很快变成了泥沼,格外难走,车子最终还是陷了进去。
大雨滂沱,和奏和林唐跟着下了车,踩着垃圾堆里流过来的酸臭腐水,跟着相当有经验的的前辈们,一起把车拯救了出去。
回到医院时,一行人狼狈不堪。
破旧的医院也没有多余的设施给她们沐浴换洗,和奏和林唐穿着医院唯一能提供的干衣服——病号服,捧着热茶站在简陋的院长室,看着窗外雨点在泥土地上砸出一个个小泡,不时还要挥开周围烦人的蚊虫。
和奏看着手上拍死的蚊子尸体,喃喃着:“疟疾的传播风险太大了。”
雨后几周,蚊虫更是会爆炸式繁殖,本来可以预防的疟疾,在这里却成了致命的疾病。因为基础设施差加上医疗卫生系统脆弱,造成了“贫困——疟疾”的恶性循环,也让雨季成为马萨比特最难熬的季节。
“根据以往的数据,这里还是脑型疟高发区。”和奏无意识地捻着脖颈间的戒指,回想着脑型疟的治疗方案。
重症需要手术干预,可马萨比特却不具备任何进行手术的设备条件,甚至连可以进行神外手术的医生也没……
和奏把玩戒指的手指顿了一下——
不对,有一位的,奥卢卡院长曾是一位优秀的神外医生。
林唐却是看着掌心那个骗来的野果,没有什么情绪地说:“那孩子身体极度营养不良,要是感染了,估计没办法抵抗。”
和奏闻言也看向林唐手中的果子。
和奏一直知道她和林唐有一个最大的区别,也是她缺少的那部分——林唐比她更关注具体的人。
就像对于马萨比特这件事,她会倾向于结构性悲悯,她忧心的是医疗设备和技术受限所造成的悲剧,未来要如何去改变优化系统;而林唐的痛心是具体而细微的,她看到的是一个孩子的身体,想立刻为孩子做些什么。
也是在遇到林唐后,和奏才发现她性格中原来有着因从小受精英教育而衍生出的隐形傲慢的。
幸好有林唐在提醒她。
和奏笑了下,拍拍林唐的脑袋:“你如果不放心,明天我们可以去给那孩子再送些预防的药物和物资。”
只帮助一个人并不能改变马萨比特的现状,但是林唐在乎,那个孩子也在乎。
第53章 法国
下午,巴黎一家安静的餐厅里,靠窗位置坐着两个东方男人。
不同风格却同样精致的样貌不时引起外面行人的注意,偶尔也有认出来他们的人,捂嘴兴奋地拍着身旁的好友。
幸村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朝那边挥了挥手,又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看见对方使劲点头,他才又将视线转到对面坐着的人身上。
他在咖啡杯里又放了两粒方糖,语气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第一天训练感觉如何?”
手冢神色平静道:“场地适应性需要过程。”
幸村对他这副样子习以为常,“你也不是第一次打红土了,想必很快就能适应了。”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旁边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这不是Kunimitsu吗?”
这句话是用英语说的,不过手冢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抬头看过去。前面一个金发碧眼的男人看着他,那张三年不见的面孔上挂着的过分灿烂的笑容,让他不由蹙了下眉。
察觉到手冢罕见带着不喜的情绪,幸村转头看过去,见到来人也愣了下。
保罗·姆巴佩,这次法网的参赛选手之一。
他排名并不高,幸村之所以能认出他的脸,是因为这个人三年前因恶意竞争被欧洲网球联合会禁赛。今年他复出后,参加低等级赛事获得足够积分,拿到了外卡,拥有了法网的参赛资格。
除此之外,这人还曾经是幸村所在俱乐部的选手,他的团队先前着重关注过。
他和手冢有过过节?幸村默不做声观察着此人。
见手冢终于注意到自己,保罗慢悠悠走到两人桌旁站定,打量着手冢片刻,优雅地伸出手,用前辈的语气友好道:“三年不见,当年的超级新人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我果然没有看错人。Kunimitsu,提前恭喜你了。”
相对对方的亲切问候,手冢的态度明显冷淡了下来,他低头喝了一口水,对伸眼前的手视而不见。
手冢虽然淡漠,但对人很少有失礼的时候,认识多年,幸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谁这样明显地流露出不喜的态度。
再联想到三年前保罗禁赛前后发生的事,幸村心里多少有了些猜测,他脸上的笑容没有变,眼神却冷了几分。
被手冢无视后,保罗阴柔的脸上浮现出阴鸷的表情,但被他瞬间压下,他又将视线移到一旁的幸村身上,露出歉意的笑容,“幸村选手也在啊,抱歉,才看到你。”
幸村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的挑拨和轻慢,他扬起脸挂起灿烂的笑容回道:“保罗前辈,好巧,你也来用下午茶吗?”
保罗虽然三年前已经被俱乐部除名,但他叫对方这声“前辈”倒是也不算错,就是落在对方耳中,难免觉得刺耳。
果然,保罗听到幸村的称呼,脸上属于法国世家的优雅笑容差点儿没能挂住,但现在的他已经学会了些隐忍,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的时候。
这么想着,他仿佛也没听出幸村话中的刺,维持着虚假的礼仪,身体微微前倾,对着手冢发出邀请:“Kunimitsu,你知道的,法网的红土场,可不是你熟悉的硬地。这里的变数,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刚好,我今年也要快些恢复状态,不如我们像当年那样,来一场赛前交流赛怎么样?”
听到这里,手冢终于有了反应。他放下水杯,玻璃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
这样小到可以忽略掉的声音,不知怎么的,却让保罗的手下意识地颤了一下,像是在惧怕一般,接着就对上了手冢冷漠的视线。
手冢看向曾经亲切的前辈,冷声拒绝:“不必了。”
他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连一个场面的理由都没有,在保罗听来,无疑透出一种轻视和傲慢。这种与三年前倒转的姿态和立场,像无声的耳光一样,狠狠扇在保罗脸上。
在笑容消失前,保罗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安坐的两个后辈,扯着嘴角,从容地对两人说:“我的朋友也在等我了,我们赛场上见吧,祝两位好、运。”
说完,优雅地欠了欠身,转身朝不远处的餐桌走去。
待保罗走远,幸村才轻笑出声,看向手冢:“看来接下来会有麻烦了。”他语气轻松,似乎并不太担心。
手冢神色却有些严峻:“抱歉,幸村。把你牵扯进来了。”
“无非就是那些手段罢了。”幸村不在意地道。
他进入职网比手冢晚了一年,当年关于保罗的事情,联合会在新闻说明会上也闪烁其词,对于三年前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以他这两年来的经验来看,也不难猜测发生了什么。
幸村直白地问:“所以你那年受伤是因为他?”
“啊。”手冢想起那年的事,心中仍觉得厌恶,他严肃对幸村道:“他对那年的新人选手用了肌肉松弛剂,你要小心。”
幸村闻言,笑容倏然消失,“不是说他误用了安非他命类的药物?”
“松弛剂那件事,没有证据。”再提起这件事,手冢心中已经没有了波澜。
新人第一次大满贯赛事上是会经常出现紧张表现,比如动作笨拙、反应下降、命中变低等等,这和松弛剂的效果相似,所以就连观众都不会怀疑新人在赛场上的异常表现。
事实是,他赛后保留证据,通过合法渠道向赛事总监提交了自己的那份饮用水,但后续赛事总监却在确认监控就可以真想大白的情况下,表示无法认定是保罗做的,反而教育他不能因为初次参加法网太紧张而滥用松弛剂。
换言之,总监会认为是他主动使用的。
运动员受伤司空见惯,运动员在医生指导下可以使用松弛剂进行治疗,所以大部分松弛剂并不在世界反兴奋剂机构发布的《禁用清单》上。但除非极端情况,否则运动员在参赛期间使用松弛剂无异于饮鸩止渴,这是运动员的常识。
那是手冢第一次亲身体会到纯粹网球运动的另一面,见过这种违背他价值观的扭曲竞争,一种深刻的厌恶油然而生。
幸村无言。
网球这项兴起于西方贵族的运动,对东方面孔并不友好,他在新人时期遭遇过的那些事情,手冢只会遇到的更多。
现在想起来,手冢当时对保罗的那场比赛,表现出的球风异常锐利。
明明他前一场赢得艰难,还受了伤,却仍在对阵保罗时,以绝对的、令人绝望的实力碾压了对方。
“保罗应该就是在那场比赛中被刺激得使用了违禁药物?”
“啊。”
“所以他以为他禁赛是你害的?”
“大概。”
“真是太不华丽了!”
“……”
成功让对方无语到的幸村“呵呵”笑了起来,“迹部的话用在这里非常合适呢~”
手冢推了推眼镜无法反驳,当时迹部得知此事,确实这么说的。
保罗的家族在法国有着一定的影响力,欧洲网球联合会之所以会对保罗做出三年的禁赛处罚,除了无法忽视的药检结果外,多少也有迹部家的手笔在。
沉重的话题,让两人沉默着思考了一会。
幸村搅拌着咖啡,像是忽然想起什么,鸢紫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促狭,“听说,你和和奏分手了?”
“咳!”
正在思考让团队加强防范的手冢,冷不防听到这句话,被咖啡呛了一口。他抬眼看过去,见幸村一脸露出一副好奇又无辜的表情。
手冢:“……”
“呵呵~”感受着他沉默释放的冷气,幸村笑得更愉悦了,“报道上这么说的。”
知道他在开玩笑,手冢放下水杯,冷淡道:“少看些娱乐消息。”这几年各大比赛和活动中经常遇到,接触多了,他觉得幸村性子比不二还恶劣几分。
“所以,你来巴黎的时候,和奏真的没有送机吗?”
“Melodia两周前去了肯尼亚。”
“啊啦,这一天来得这么快。”对于和奏的目的地,幸村似是毫不意外地感叹了句,接着又到:“所以是你被抛下了?娱乐消息果然不可信,下次再被记者问到,我会为你们澄清的。”
他和手冢是好友这件事并不是秘密,而他和柳生和奏同样出身立海大这件事也被挖了出来,于是有好事的媒体在采访的时候会问他一些关于两人恋情的事。
为此幸村乐得不行,还给两人打电话要过“封口费”。
“那可是我第一次从柳生大小姐那里讨到好处。”幸村笑呵呵地,“为了这点事低头,这可不像她。”
不外乎是为了某人。
手冢想起来和奏那天晚上有些抓狂地对着客厅的抱枕捶了好久,眼中泛起笑意,“她说让你等着。”
幸村有恃无恐地摊了下手:“她估计连你的比赛都顾不上看,哪有时间找我算账。”
手冢扬了下眉:“有我。”
“……”幸村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手冢国光秀恩爱什么的,应该是他的幻觉。
手冢面色如常,沉静道:“不是要约练习赛?”
对,他跟手冢要的封口费是一场练习赛。
所以“给我等着”的意思是,会有人替她报仇的意思?
幸村神色复杂地看着面前端坐着的对手,总觉得从那副清冷的脸上看出了前校友的影子……
而且他明显感觉提起和奏时,手冢比平常话多了些。
意识到了这点后,幸村主动将话题引到和奏身上。
听着那些他所不知道的、关于和奏的往事,手冢不知不觉中露出浅浅的笑意。
幸村却突然止住了话题,打趣道:“好了,更多的事,你应该更想听她亲口说。”
手冢握着咖啡杯的手一顿,垂眼弯了下唇角:“……啊。”
已经分开两周了。
或许和别人说起Melodia,是他想她的方式。
第54章 传闻
分手的传闻,源自一篇手冢出发前往巴黎进行封闭训练的一篇报道。
法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手冢国光作为夺冠热门之一,自然备受关注,一举一动都在公众的眼皮子底下。
尤其是他出发前往巴黎这件事,意味着他的法网征程正是开始,当他出现在法兰克福机场的时候,那里的记者和球迷已经人满为患,那天的报道更是日本社交网站上的热趋第一。
即便先前对他的恋情再关注,这个时候,公众对他的关注情绪也变成了紧张和祝福。
然而,有一个群体的关注点有些奇怪,并且很快发现了一个不寻常的细节。
「这几张出发图好帅!!」
「死亡角度都能拍出神图,这脸和身材太权威了呜呜呜呜」
「不过,这次手冢君去巴黎,怎么没看到奏酱送机啊?」
「我也想说……」
「对啊对啊,法兰克福机场的蹲拍图里只有他和团队,奏酱不见了!」
「之前逛超市都被拍到,这次这么重要的比赛,奏酱居然没出现?」
「不会是……分手了吧?」
「冷静。职业运动员要满世界飞,聚少离多,感情变淡也很正常。」
「不可能,我磕的真人CP从来不会这么快就死掉!」
「但是奏酱最近都没有出现过哎。何况他们还在一个学校,’线人‘先前不是说两人同进同出一段时间了么?怎么突然就没了互动啊啊啊啊啊」
「说起来,你们没发现‘线人’也很久没有出现了?这说明什么?说明情况不妙啊各位!」
「不会真是两人分手,‘线人’发现就脱粉了?」
「都别乱猜测啊,就算是分了,我们的宗旨是什么?」
「‘磕CP就要抱着BE的觉悟!’」
「但是每次都要好久才能调理呜呜呜呜」
「’每次‘?合着你小汁自带debuff?叉出去!」
大概是被’叉出去‘之后,还没调理好,CP总是BE的倒霉孩子像往常一样在X上发了条推文,抒发一下自己悲痛的感情。
就算她没带大名,但是她口中“我那BE的网球选手和医学生CP”太有指向性了……
巧的是,这位网友除了是有名的CP冥灯,还是圈里的产粮大佬。
于是她那条推文以奇怪的方式出圈了,因为——
「看着不像啊,这次手冢君的状态超级好啊。失恋难道不会影响他的状态?」
「这里可以用那个吧?那个’xx失意,xx得意‘的句式?」
「这么一说,这是好兆头啊!」
「我就说这次手冢君身上带着光环,超有气势。原来不是恋爱光环,而是冠军光环?」
「果然手冢君还是更适合打网球。」
「不是……以上推论的逻辑在哪里?」
「八卦需要什么逻辑?你也太认真了叭?」
就这样,尽管没有确凿证据,由于没什么责任心的娱乐媒体和自媒体扩散,一场“手冢国光疑似情变”的模糊猜测开始流传。
奇怪的是,在这种猜测流传一段时间后,一个更早的、未被广泛注意的帖子被人重新挖了出来。
那是有人po出的一张在法兰克福机场凌晨时分拍摄的、为了保护隐私还被打了码的照片,发布时间是在手冢出发去巴黎的一周前。
那是一对情侣分别前相拥的照片。
在人流稀疏的安检通道入口前,身形挺拔、穿着一身简单的深色休闲服的男人,戴着帽子,露出墨绿色的发梢,他怀里正环抱着一个身着米色风衣的女子。
照片中,他一只手环着她的背,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她的后脑勺上,形成一个充满保护欲和依恋的姿势。
虽然看不到正脸,静止的照片中也能看出两人间流露出的温柔不舍。
照片的配文用的是一种有些小众的语言:「离开前,有幸见证了一场美好的爱情。再见,德国。」
po主看起来只是在旅行途中,用母语感叹了一下美好瞬间,并不认识手冢,也礼貌地为照片中的主角打了码。
因此,他发出的照片也只是海量网络世界中,再普通不过的日常记录,浏览次数寥寥。
网络世界没有秘密,这张照片被延迟挖了出来。
「……MD,互联网你又耍了劳资一次!」
「首先,打了码的,确定这是手冢国光和柳生和奏?」
「别的不说,这个身型应该不是随处可见的。」
「好温柔的拥抱,是相爱的模样呢。」
「这明明是在热恋期!」
「所以根本不是分手?是女方先出差了所以才没有互动,没去送机?」
「凌晨的航班?柳生和奏这是要去哪里?」
「那个时间出发的航班不多,如果是大众目的地,柳生和奏没必要特意赶夜航,所以应该是去内罗毕的。」
「内罗毕?」
「非洲肯尼亚。」
「冷知识,海德堡大学医学院有和非洲肯尼亚合作的实习项目,实习地在马萨比特。」
「一定有人问马萨比特在哪里,我放个介绍链接。」
「多谢热心人,看完回来了……我再也不骂她了。」
「我也……」
网上的言论就是这样,反转来又反转去,甚至有人的情绪表达都快得跟不上头脑。
科贝尔刷了几条热评后,满意地关掉软件,看向红土场上的手冢。
即便是安静的私人训练场上,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压迫感。
发球机以诡异的角度,从两个方向同时以最高速度和不同旋转,弹射出两个发球,手冢长在底线两端快速折返滑步,看起来像一道残影。
科贝尔看了一组接发球后,拇指按下指套计数器,然后用卓越的动态视力捕捉他的每一个腿部动作,不时低头在资料夹上记录着数据。
红土场,极其考验体力和耐力。除此之外,它还需要选手具备一项独特的技术,滑步。
可以说不会滑步,就无法在红土上立足。
无论是零式还是手冢领域,都是需要精确控制的技术,松软的红土场上这类技术很难百分百发挥出来,为了弥补这个劣势,手冢必须在体能和步伐技巧上下足功夫。
等这组接发球结束后,科贝尔看着计数器上的数据,有些意外地看向场上带着负重,汗流浃背的徒弟。
体能储备训练不比技术,想要短期内看出效果其实很难。可这才是训练的第一周,她这徒弟又有了新纪录了。
真是可怕的进步速度。
科贝尔满意地点点头,朝场上喊:“国光,休息时间。”
看着擦着汗从场上走下来的手冢,科贝尔将一瓶未开封的水扔过去:“进步很大,可以开始着重强化腿部与核心肌群了。”
手冢点了下头,坐在场边的长椅上喝了一口饮料后,微微仰头平息着气息。
和以往干净清爽的模样不同,红土场的选手没有不狼狈的,红土和着汗水,不可避免地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留下大片斑驳的赭红,但那仿佛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倒是不减半分。
这模样,真是……
“咔嚓——”
手冢慢悠悠转头,看向科贝尔。
科贝尔嚣张地晃着手机,露出一排牙齿:“Melodia都没见过你训练的模样。”
手冢又转过头,去拿搭在靠背上的毛巾对着脸上的红土擦了几下,又转回去。
虽然他什么也没说,但是给科贝尔笑得不行,她索性又开了视频,镜头因为她的笑意而抖动着。
手冢看了眼笑意越来越嚣张的教练,对着镜头时,明明还是一样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就柔和了很多。
看得科贝尔啧啧称叹。
科贝尔畅快地录了十几秒,结束视频后不忘嘲笑他:“我就说你回来就让人放消息出去,看来果然是受了幸村精市不小的刺激。感谢团队小姑娘细心吧,都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挖出来的图片。”
手冢淡定地撇开了视线,没有半分“受刺激”的模样。
科贝尔好笑地看着他沾着点红土的脑勺:“原本还担心看了那些论调,压力太大影响状态。”
“不会。”
“现在看来确实是我多心了,不是压力,是动力。”
手冢勾了下唇角,探身从网球包中取出手机,点开置顶的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是她几小时前发来的。
只有一张她站在马萨比特夕阳中的自拍。
手冢看了一眼就笑了起来——要不要告诉Melodia呢?她的自拍技术有非常大的成长空间。
镜头凑得很近,镜头只将她活力满满的笑容录入其中,那是对手冢来说,最有感染力的笑容,纯粹又肆意,包裹着她自由的灵魂。
长发在风中飞舞,有几缕替他拂过她的笑容。
背景是被染成大片橘红色的天空,远处隐约可见马萨比特火山将天空和稀树草原分割开来,草原上还有牧民正往回赶着骆驼群。
那里的一切看起来都很壮丽。
可是从她明亮的瞳孔中,手冢能看到一片简陋的帐篷和医疗箱的角落。
半个月过去,Melodia没有提及任何困难,但他偶尔能从她发来的照片中,读那片土地必然存在的艰辛。
他回复:「很美。」
风景很美,她也是。
【作者有话说】
我来还债了[捂脸笑哭]榜单还倒欠6000字,明天也努力双更。
第55章 难眠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和奏从昏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
天应该还没有亮,帐篷内一片黑暗,自己的手指也看不到,偶尔能听到远处有斑鬣狗急促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笑”声。
她很累,但是已经无法入睡,只能静静地躺着,想着。
白天的情景被分成无数个镜头,错乱地出现在她脑海中。
直到帐篷中传来另一道叹息的声音——林唐也醒了。
像是知道和奏醒着,她开口问:“睡不着?”
“嗯。”和奏轻声应着,缓慢开口,“想不明白。”
她以为自己看得够多了,也想得足够明白了,心中不会生出那些无济于事的情绪来,但是她仍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闭上眼睛,就有一张张陌生又熟悉的面孔从她面前飘过,天真的、愚昧的、友好的、扭曲的,一波又一波
林唐没有再说什么,两个人睁着眼睛躺在黑暗中。
好像她们初来乍到的那一晚,傻了眼一样望着星空,觉得那是再糟糕不过的开端。
是啊,糟糕透了。
糟糕的卫生环境,缺乏卫生常识的部落居民,连绵不断的雨天。
随着外诊的次数越来越多,和奏和林唐对热带疾病产生的原因也越来越了解。
但认知不可能被三言两语改变,奥卢卡院长多年外诊宣传的效果也只是让部落的人知道,静水会滋生蚊虫。
可让他们倒掉瓶罐和水缸里的雨水,他们是绝对不肯的。
马萨比特虽然有雨季,但是由于降水分布非常集中,除了雨季,其他月份几乎不会降雨,所以干旱仍然是困扰着他们的天灾。
水对他们来说太宝贵了。
奥卢卡院长曾组织了一次预防知识讲解,当他建议居民清除静水时,许多人都带着一脸无法理解的质疑。
当时,一个看起来在部落中颇有威信的男人摆摆手:“雨水是真主的恩赐。因为几只小虫就拒绝恩赐,这不是信徒会做的。”
和奏还记得,当时她站在奥卢卡院长身后做着记录,一个年轻的女人偷偷过来询问她蚊帐的事,却被她的丈夫一把拽回身后。
男人一脸凶悍地瞪着妻子:“问她做什么?那东西贵得要死还没用,不如去买点儿菜!”
蔬菜在这里比蚊帐有用。
临走时,和奏将一板多西环素药片塞到女人手中,她还说不太清斯瓦西里语,只能带着比划和对方说明使用方法。
女人一脸懵懂地看着她:“没病,要吃药?”
和奏指了指她高高隆起的肚子——那肚子对比她干瘦的身体,显得有些可怖,怕对方听不懂,她尽量简洁地挑重点表述:“这个,防蚊子咬,对孩子好。”
果然听和奏这么一说,女人便将药片小心地藏在衣服里,许是怕再被丈夫发现,然后她认真看着和奏说:“你是好人。”
和奏听懂了,朝她露出一个和煦的笑容来。
后来,她就经常来医院找和奏。
女人叫万吉库,看起来不过20出头的模样,但肚子里这个已经是她第五个孩子了。她说前面有两个孩子在夏天夭折了,所以对肚子里这个孩子非常担忧,才经常到医院来。
她看不起病,无意识地寄希望于和奏的怜悯。
有一次万吉库跟和奏聊天时,摸着肚子,直白地对她说:“两个孩子都是被蚊子咬了一下,就死掉了。”
说话间,她黑亮的眼睛里带着天真的疑惑。
和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
可是说起夭折的孩子,万吉库却并不如何伤心,她说:“我还会生很多小孩。”
和奏愣了下,才体味出她话里的含义——和部落里的人一样,她认为将来众多的孩子中,或许有一个会成为一个厉害的大人物,让她摆脱贫困。
但和奏并不想去教育指责她的想法有多不切实际,只是每次会将身边为数不多的营养食物分一些给她。
万吉库手上拿着一部分食物,视线还落在和奏口袋里的另一半上。
但和奏没有理会她。
林唐提醒过和奏,不能全部给她,会被她的丈夫抢走,最后落不到万吉库手里。
听到这话,和奏想了下,有些敬佩好友的细心,“这都能被你预判。”
林唐仰头:“别小看了生活经验啊。”
和奏就摸摸她的脑袋,也不问是什么生活经验。
也许看到万吉库一天比一天健康起来的脸色,渐渐地,当地的居民也接受了这两个新来的生面孔。
外诊的时候,经常有人过来找她们,有时候是要东西,有时候会拽着她们瞎聊。
从德国带来的行李越来越轻,她们的斯瓦西里语越来越熟练。
奇怪的是,和奏受妇女欢迎,林唐受小孩子欢迎。两个人曾经躺在帐篷里嘀咕半天也没研究明白原因。
这天,万吉库约好要过来,但是她没有到,来的是她的女儿尔塔潘
那孩子怕生,躲在医院矮墙外的一个角落不敢进来。
也不知道她在那边躲了多久,终于鼓起勇气,才用石子砸了院子里的林唐一下。
明明两个人里,和奏带着笑,而林唐正处于“节能模式”,板着张脸,可她却没敢砸和奏。
“嘣”一声,正在摊晒着草药的林唐后脑勺一疼,她转头就要发火,但一看到墙角的探头探脑的孩子,又笑了起来。
她愉快地朝那边招招手:“尔塔潘,过来这边。”
那孩子就磨蹭着走到两人跟前,抬手递给林唐一小捆生菜。
林唐惊讶:“送给我们的。”以游牧为主的这个地方,蔬菜非常少见。
看到孩子点点头,林唐先扭头看了看和奏,见和奏摆手,她刚想要开口拒绝,那孩子却龇着牙,指了指自己的牙龈。
林唐看懂了他的意思。
人长期缺乏维生素,牙龈非常容易出血。当地人或许不知道这个原因,但古老的智慧让他们知道生菜可以防止这种病。
“……”林唐看向孩子的眼睛,那双伶俐的大眼睛,像小鹿一样温柔,心中又开始泛起熟悉的酸涩。她拍了拍尔塔潘的覆着红泥的头发,“谢谢你和你的Mama,送给我们这么珍贵的食物。”
被夸奖的孩子害羞着低下头,一溜烟跑走了。
林唐拿着那一捆生菜,回到和奏身边,笑道:“跑得真快,这孩子名字不错。”
尔塔潘,大地的意思。
在女孩子多用出生日期随意命名的马萨比特,尔塔潘是万吉库对女儿最深的祝福。
和奏看着那捆青菜,问林唐:“距离你帮万吉库推测的预产期还有17天?”
“嗯,不一定准,怎么突然问这个?”
“这里没有女医生。”
“还不是因为不许女人学医的破规定。”
“没有女医生,但万吉库的部落也不允许男性医生参与分娩。”
林唐恍然:“所以她最近总是来找你,是希望你去帮忙?”
和奏苦笑:“医学规范和伦理都不允许我这么做,何况我也空有理论知识。”
林唐摔着手中的草药,露出讥讽的笑容:“不让女性看男医生,又不让女性学医,追着杀啊这是。”
两人对视一眼,沉默良久。
虽然她们的实习总是有这些无能为力的糟心事,但总得来说还算平静。
只是,很快这点平静也被打破了。
第一例高烧出现在了加布拉人的部落。
当和奏跟着医生匆匆赶到时,部落的人聚集在患者周围祈祷。
她隔着人群观察着患者的脸色,那是一个孩子,由于治疗延误,他的情况肉眼可见的糟糕。毕竟,医院收到求助时,距离他发病已经过去一天。
她皱眉看着这群人喃喃道:“这是……在做什么?”
祭祀她知道,但此刻她无法理解。
那位有经验的医生冷声道:“邪灵附体,需要驱魔,你不要轻举妄动。”
他站在圈外,不再向前——仪式是不允许被中断的,他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无法接触到患者。
和奏眼睁睁看着他们宰杀山羊献祭。
鲜血渗入泥土,吸引来更多蚊虫,没过多久,黑压压的蚊群盘旋在血泊上空。
漫长的仪式途中,和奏看着因为高烧而嘴唇干裂发白的患者,试图给上前给她喂水,但被拦下了。
这个头戴骆驼头骨的加布拉人瞪着她不悦道:“不能打扰仪式,会激怒邪灵。”
在他蛮横的注视下,和奏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他,快要死了。”
加布拉人不以为意:“那也是他向邪灵屈服,软弱的人不配做勇敢的加布拉人。”
这么多天了,和奏第一次觉得这样的文化不可理喻,可她无法对抗一整个部落,只能被死死拦在外面。
“没用的,Melodia。”那位医生背着医疗箱,麻木地看着眼前荒诞的祭祀,对年轻的后辈说:“如果劝说有用,这里早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和奏身体有些发冷,目光艰难从那个孩子身上挪开,落在那个跑到医院求助的女人身上。
她大概是那孩子的母亲,此刻见医生无法靠近,望着这边的眼神从急切期待变成了麻木。
作为女人,她连祭祀台都无法接近,只能跪在男人身后,无声哭泣着祈求神明。
当晚,五个参与仪式的人开始发烧。
很快人数从个位数变成二十,再到上百,简陋的医院很快人满为患。
后来,开始出现出现死亡。不意外的,都是身体不够健康的老人、女人和孩子。
其中有些和奏和林唐熟悉的面孔。
嗅觉灵敏的斑鬣狗闻到腐臭气味,开始尝试接近人类聚居区,叫声经常整夜不绝。
她们开始失眠。
第56章 惊醒
手冢在半夜忽然惊醒了。
凉意顺着脊背爬满全身,他坐在床上怔了一会儿,等眼睛适应了黑暗,才发现自己紧抓着被子的手指有些僵硬。
活动了下手指,他打开床头灯,看了看时间,才4点多。
他的睡眠质量一直很好,尤其是比赛期间,身体会配合调整到最佳状态,连做梦都很少,更别说惊悸了。
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他几乎是立刻拿起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等打开手机,看到没有任何新消息后,他又点开一款蓝色软件,看着上面亮着的小红点呆在熟悉的位置一动不动,他有些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放松下来。
他犹豫着,最终没有打电话过去扰她。
既然已经睡不着了,手冢索性起身简单冲了个澡,然后泡了杯早茶,坐在阳台上开始查关于马萨比特的信息。
但是太少了,信息闭塞和滞后是双向的,一个无关紧要的贫困地区,没有让世界关注的价值。
手冢摘下眼镜,捏了捏睛明穴,心里的忧虑挥之不去。
清晨的静谧和早茶的温润都没能让他静下心来。
直到五点半,多年不变的闹铃响起。当他按掉闹铃后,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看着跳出的名字,手冢心跳一滞,快速接通。
“Melodia。”
听筒传来她依旧清悦的声音:“国光,早安。”
可手冢没有因为她如常的声音而松口气,他慢声问道:“那边才四点半,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和奏盘腿坐在营地一处无人的小山丘上,仰头看着璀璨瑰丽的银河,跟他撒娇:“想你了,睡不着。”
软软的声音就在耳边,但比欢喜更先触碰到手冢的是心疼。
应该是“睡不着,想你了”,她偷换了顺序。
她睡不着。
手冢起身回到床头坐下,室内他温柔低沉的嗓音更加凝实:“那要不要看看我?”
“没有灯,国光看不清我。而且……”后面几个字她小声嘟囔着,手冢甚至没听清。
手冢将手机贴得更紧些,追问着:“而且什么?”
和奏又说了一遍,虽然声音还是很小,带着淡淡的鼻音,但是手冢这次听清了:
“……没洗头。”
这算什么理由。
但想到她有些不好意思,低头小声说话的样子,手冢忍不住笑了一下:“那Melodia开后置像头,刚好让我看看肯尼亚的夜空。”
“可是……”
和奏还要挣扎一下,拒绝的话就被他柔声堵住了:
“不是想我了吗?不想看看我吗?”
温柔的语调像在她耳边的轻哄一样,和奏完全扛不住他这样说话,妥协着切换到视频通话。
但是她非常坚持地没有出现在镜头里,所以手冢的手机屏幕上,是深蓝色的天空和北半球看不到的全星空盛宴,看上去像是丝绒布上镶嵌着点点宝石,无与伦比。
5月,银河正正达到一年中最壮丽的顶点,从赤道这里看过去,它不是一条模糊的光带,而是一颗颗切实明亮的星辰。
所以就算没有灯,周围的一切都能被星光照亮着。
手冢屏息看着屏幕中的景色,明明是同样的夜空,他竟感受到了古老、肃穆。
“看到了吗?传说中的南十字座。”和奏像是感受到他的惊叹,挪动着手机,将更完整的星空呈现给他看,“它旁边是人马座,那颗就是阿尔法星。”
手冢静静听她说着,因为无法看到她而产生的那丝急躁,渐渐平息。
心终于静了下来。
和奏点点屏幕上他俊朗的眉眼,开心地问:“很美对不对?”
那语气,就像偷偷送了他礼物,期待着他的喜欢和夸赞。
笑意在手冢眉眼盛开,他毫不犹豫地赞美:“嗯,很美,谢谢Melodia让我看到这样的星空。”
赞美星空,赞美她。
他的话和说话时声音里的温柔,都像蒲公英的绒毛一样,痒痒地挠着和奏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和奏捧着手机,看着屏幕里的人,许久没说话。
手冢看不见她此刻的模样,却准确地捕捉到了她的情绪,“Melodia,累了吗?”
和奏轻轻“嗯”了一声。
手冢又问了一遍,声音放得很轻:“只要我陪你说说话就够了吗?”
和奏没有立刻回答,她屈膝环抱着自己,下巴抵在膝头,又轻轻“嗯”了一声。
手冢就跟她说着训练的日常,还有比赛的日程。
和奏捏着颈间的项链,不时回应一声。
“明天就开赛了吗?”
“嗯。”手冢点点头,又加了句,“抽签分组也很幸运,对手都在对面。”
和奏被他逗笑了。
既然目标是冠军,最终都会和实力强劲的对手相遇,抽签分组对他来说无所谓幸不幸运。
他只是想让她开心。
背对一片狼藉的营地,和奏听他絮絮说着话,低沉柔和的声音环绕着她,像他的拥抱一样安心。
国光是她疲惫时候的一颗糖。
—
隔日,法网开赛。
作为2号种子,手冢的第一场比赛被安排在第二天,但他仍有紧凑的日程。
在通往酒店餐厅的路上,科贝尔抓紧时间和他核对今天的具体安排。
“早餐后,照常训练。下午需要去媒体中心参加FFT(法国网球联合会)要求的赛前发布会,每次都搞这些,除了浪费选手时间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对了,已经有几家通讯社和电视台提出单对单的采访。”
手冢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夹杂着的吐槽,只在她说到最后一句时,提出要求:“尽量减少采访。”
科贝尔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脾气,笑道:“放心,能拒绝的都拒绝了。”她利落地划掉几家不必要的媒体名字后,又问他,“晚上需要帮你安排理疗吗?或者心理咨询师?听说你今天起得很早,有压力了?”
手冢淡声拒绝:“理疗就可以。另外,帮我申请肯尼亚的签证。”
“嗯?”科贝尔握笔的手顿了下,讶异道:“出什么事了?”
“没有。”
没事,那就是想女朋友了呗。
科贝尔了然点头:“行,赛程要15天,时间绰绰有余。”快到餐厅时,她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你明天第一场比赛的对手——”
“早上好,Kunimitsu。”
看到发出问候的来人,科贝尔一脸“见鬼”的样子,用德语继续对手冢说:“喏,就是他。”
餐厅里人来人往,许多是参赛选手和媒体记者,保罗一脸友好地跟手冢打招呼。
手冢没有丝毫顾忌地无视他伸出的手,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他对于激怒手冢这件事情非常执着的样子,在手冢擦身而过时,他带着偏执的语气低声笑道:“我很期待明天的比赛。”
手冢恍若未闻,朝着团队所在的餐桌走过去。
科贝尔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原地朝她笑得甜蜜的法国佬,一脸晦气地唾弃:“这是什么品种的神经病,我总觉得他拼着结束职业生涯的风险也想拉你下水。”
“提高警惕。”
“放心,他不会有机会,我不会犯三年前那样的错误了。”
科贝尔拍着胸脯的保证果然作数,严防死守下,直到第二天比赛结束,没有给保罗任何做手脚的机会。
她跟在手冢身后去往赛后发布会的路上,还能感受到对方朝她投来的怪异视线,不过她懒得去想一个神经病的脑回路。
反正,在罗兰·加洛斯球场最大的新闻发布会场接受采访的,是她徒弟。
在发布会开始前10分钟已经人满为患。
手冢端坐在台上,面对无数镜头,沉稳冷静。
一场比赛下来,他没有任何疲惫,神色清明、身姿提拔,一眼能看出他此刻状态绝佳。
比赛结束得太快了。
在观众都没有来得及欢呼时,他在54分钟内,直落三盘6-0结束了比赛。
其中一盘,他甚至仅用了18分钟,刷新了一项法网男单比赛中,单盘最短用时记录。
曾经说恋情会影响他比赛状态的那波人,在观看直播时,已经悄然消失了。
记者显然都了解手冢的性格,关于他私生活的提问不会得到任何回复,所以提问都严谨专业,现场秩序井然。
已经“失业”的主持人安心地站在一旁,用欣赏的目光看着台上的选手。
本来一切正常。
直到有记者提出一个问题:
“恭喜手冢选手首秀胜利,比赛结束的非常利落呢,对比上次和保罗选手对战时的比赛用时又缩短了,所以是针对保罗选手全神贯注做了许多特训吗?”
手冢双手交叉端坐在台上,面对无数相机镜头,平静答到:“打败他,并不是必须要全神贯注才能做到的事。”
话音一落,发布会大厅寂静了一瞬。
下一秒,快门声疯狂响起。
手冢一直低调,采访也都是中规中矩,多讨论自身技术相关,什么时候进行过这样公开藐视对手一样的言论?
反常即为新闻啊!
这段话,不意外地在网上引起了热议。
「A爆了,我喜欢!」
「这两个人是有什么过节吗?」
「没有吧?上一次打照面还是三年前吧,之后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这人先前不是因为兴奋剂被禁赛了么?人品不太行啊,肯定是他之前做了什么事情惹怒手冢君了。」
「也并不是炫耀或者挑衅吧,实话实说罢了,对还在疯狂涨球的手冢选手来说,这人确实不是什么难对付的对手。」
「没人注意到么,比赛开始前,两人握手的时候,那个保罗应该对着手冢选手说了句什么话。」
「原来不是我的错觉,我就觉得那一瞬间手冢君眼神变得超冷啊!」
「能让内核稳得可怕的手冢君生气,想必真的是说了很过分的话吧。」
“所以他说了什么?”科贝尔很好奇,这个保罗是怎么做到每次都能精准踩雷的?
手冢沉默不语。
第57章 奖惩
“今天洗头了?”
手冢看着屏幕中和奏蓬松的低丸子头,凤眸中带着笑意。
“哎?国光竟然能看出来。”和奏摸摸自己精心扎出来的,透着不经意慵懒的低丸子头,得意道:“下血本了呢,为了应援男朋友的决赛,特意洗的头。”
手冢左手握拳抵着唇角掩下笑意,认真回到:“啊,谢谢女朋友,已经感受到了重视。”
见他今天比平日话要多了些,和奏观察了一会儿他的神色,笑问:“紧张了?”
手冢握了握有些湿润的手掌,坦然承认:“有一些。”
这不是他第一次进入法网决赛,可今天他打的不单单是一场法网决赛,更是他职业生涯的“龙门”。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他不需要对Melodia隐瞒。
“这样啊~要我做些什么吗?”和奏托着腮,纤长的手指点点脸颊,做出苦思冥想的样子,“比如为国光设置一些奖励。”
“奖励?”手冢配合地露出恰到好处的期待。
和奏灵活的手指模拟做出走路的动作,“赢了话,我们就去徒步登山怎么样?菲希特尔峰据说视野极佳。”
“听起来很不错。”手冢很喜欢这个奖励,不过似乎有些不够,他倾身镜片后的视线锁住她,“但是只有奖励,没有惩罚吗?”
“嗯~”和奏学着他的模样凑近镜头,笑眯眯看着他,“国光希望我惩罚你?”
两人静默对视着,最后还是手冢先垂下眼——
“……咳,只是觉得奖惩一体更有激励效果。”
“比如罚人跑圈?”
“……”
“但是对国光来说跑圈好像太简单了,不如——”和奏拿起自己的Pad找出一张图片,递到摄像头前给他看,“不如罚国光穿这个给我看!”
“……”手冢看着那张图片,再看看她过分灿烂的笑容,修长的手指借着扶额的姿势遮住自己的眼睛,语带一丝窘迫提醒她,“Melodia,配文,没截掉。”
「this is truly one of the sluttiest things a man can wear」
看到这句话,他很难在她期待的眼神下保持镇定。
和奏转过Pad看了看那一行英文,不以为意道:“嘛,就是想给你看的。”
手冢彻底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看着男朋友红透的耳根,和奏忍不住又逗他:“国光觉得怎么样,这个惩罚?”
“很……有效。”手冢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抵抗。
“噗——”和奏忍不住笑出声,肩膀都在颤抖,“那今天得加油了啊。”
“好。”手冢扶了扶眼睛,目光移到别处后,低声说了句,“赢了……也会穿。”!
“我说手冢君,”和奏像是有些受不了地捂着脸,露出瞬间红透了的耳尖,发出一声哀鸣,“这个时候就不要再诱惑我了啊。”
她对他没招的时候就会叫他“手冢君”。
于是,一声轻笑从手冢喉间溢出。
这时传来敲门声,科贝尔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国光,准备开始了。”
和奏也听到了。她抬起头,红着脸朝他挥挥手:“快去吧,一起去登山。”
“好。”
手冢收起暗下来的手机,起身朝等在门外走去。
通往罗兰·加洛斯中心球场的选手通道里只听得到沉闷规律的脚步声。
手冢抓着网球包带的手掌已经恢复了干燥,眼中还有尚未消散的笑意。
科贝尔带着团队屏息跟在他的身后,虽然她经历过了这样的场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的紧张比自己曾经打决胜球时还要紧张。
徒弟竟然还笑得出来,看来赛前十分钟的黄金时间里,调整得不错。
光线越来越盛。
当与阳光只有一线之隔时,手冢坚定地迈出最后一步——
瞬间,山呼海啸般的热情都朝他涌来。
强烈的光线,让手冢下意识地闭了下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那个网球场上以冷静著称的帝王。
他走向自己的座位,放下网球包后,抬头朝侧上方的台望去。
为选手亲友预留的那排座位上,母亲开心地叫朝他挥了挥手,父亲则沉默地点了头。
视线再向右移,是一头紫发身着正装的中年男人,对方抱着手臂,面色严峻地看着他。
手冢没有见过他,但是那头柳生家的标志性紫发,让他很容易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那就是Melodia的父亲。
不同于朝父母的颔首示意,手冢在柳生英士的冷淡注视下,用不过分正式的态度朝对方微微鞠躬。
柳生英士看在眼里,他皱了下眉后,从靠背上坐直身体,用长辈的态度朝手冢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手冢彩菜头抵在一旁的青年肩头,忍笑忍得有些辛苦。
“姨母,大屏上看得见。”迹部支着头,无奈道。
“啊啦,小景不早说!”手冢彩菜从容坐起身,微笑着对着大屏幕挥了挥手,嘴唇微动着埋怨他。
迹部余光看着柳生家那位心外圣手,有些孩子气地嘟囔着:“真是不华丽。”
看着镜头切到其他人身上,彩菜才叮嘱他:“好好表现,不许添乱。”
“本大——”在彩菜的温柔注视下,迹部咽下嚣张的自称,“我连行程都替他们安排好了,再说,我又不是手冢家的人,表现得好有什么用。”
彩菜很欣慰:“乖,你现在坐的是亲友席。”
听得迹部抽了抽嘴角,再一次觉得,手冢家就克他。
柳生英士淡定坐在这里,心下其实有些尴尬。
他实在放心不下女儿,想要在去马萨比特确认和奏的状况。刚好在巴黎转机,日程又对得上,他就想着顺道看一眼这个能让女儿放下原则交往的手冢国光,到底是不是像比吕和未来口中那样可靠。
或许,还带着其他情绪。
所以他让比吕订了法网的票,谁知道拿着票根找不到座位向工作人员求助时,竟被对方热情地引导到了这个亲友区。
再看到手冢夫妇丝毫不意外向他热忱打招呼的模样,柳生英士当场就想打电话过去把坑了他的侄子骂一顿。
不过,他倒没有迁怒手冢国光。本来也是他自己要来的,法网决赛一票难求,能坐在这里,倒是他要承手冢国光的情。
想通了的柳生英士,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坐在场边,细致调整拍线的年轻人。
面对无数双眼睛和镜头,他冷静得可怕,像是将所有的念力都集中在了当下。
“柳生君,谢谢你来看这场比赛。”许是怕他尴尬,坐在他一旁的手冢国晴客气地跟他搭话。
柳生英士觉得这话听起来有哪里不对劲,但也说不上来,出于礼貌,他回道:“令郎看起来很沉得住气。”只是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手冢国晴不介意他的冷淡,那张手冢家祖传的严肃面孔上反倒浮现出笑意:“国光他一向如此。”
这时,裁判示意时间到。
手冢国光将毛巾整齐叠好,缓缓站起。
再起身,那面容依旧冷静,双眼已经带了不容忽视的野心。
透过屏幕看到这个眼神的柳生英士不禁点了下头。
冷静固然重要,但竞技嘛,不好胜就已经输了。
显然,其他观众也是这样想的。
当那张脸被放在场内的各块超大屏幕上同时出现时,满场沸腾。
与对面身经百战的老将不同,那张俊美的脸上尽管有着成熟稳重,却也不乏和少年感。当两者在他身上完美融合时,形成一种奇异的生命力和吸引力,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柳生英士不得不承认,女儿的眼光,还不错。
果敢、坚毅、睿智、冷静、野心,手冢国光具备了成为冠军的一切素养。
只差这一场比赛。
柳生英士的态度,不知不觉从最初对手冢的审视变成了对比赛的期待。
—
对于这场比赛,现场球迷的情感其实是有些复杂的。
当手冢国光站在场上时,他们恍然预见到,他的未来已至。
人人都想他赢。
期待新王登顶,期待时代更迭。
可是转头再去看他的对手,大卫·费雷尔,这个以惊人耐力著称的老将,从青涩到加冕,长达十五年的不屈和热爱,了解过他职业生涯的球迷无不为之动容。
费雷尔的坚持本身,就是网球精神的最佳诠释。
人人都怕他输。
怕英雄迟暮,怕传奇落幕。
所以无论哪个结局发生,都意味着另一个好故事的破碎。
观众心中的情感,在比赛开始前的一刻都是割裂的。
比赛就在这样窒息般的氛围中开始。
费雷尔的经验与韧性在首盘展现得淋漓尽致,他的攻击和防守都毫无破绽,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
第一球就是长达二十多拍的对拉,最终在观众的紧张屏息中,手冢以一记完美的“手冢领域”扭转局势,迫使费雷尔回球出界。
破发成功!
看台上的迹部满意地打了个响指——比耐心和韧性?手冢完全不会输。
这就是网球的魅力。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它不哄你,不骗你,直观到残酷,但竞技不会辜负每一滴汗水。
2小时45分钟的比赛,每一球都精彩绝伦。
赛点。
手冢国光调整一下沾了红土的白色护腕后,深吸一口气,抛球,引拍,挥击!
绿色小球以肉眼看不到的速度闪现在对方半场,精准砸在底线弹起后,向外急窜。
不少观众都开始揉眼。
已经赛末了,他怎么还有这种质量的控球能力和这样可怕的球速!?
体力透支严重的费雷尔拼尽全力,球拍勉强触球,却无力回天。
球落在了界外。
“Game,set and match! Tezuka!”
熟悉的比赛结束语响起,手冢的名字回荡在寂静的加洛斯球场。
在一片尘埃落定后的寂静中,他走上前去,与费雷尔握手致意。
费雷尔大笑着用沾满红土的手掌拍拍他的肩膀,将他的手一同高高举起。
像在向观众致谢,又像在郑重交接。
费雷尔慷慨地向替他惋惜的球迷们宣告——
我们新的世界第一,诞生了!
等观众回过神后,巨大的欢呼声浪一波又一波,几乎要掀翻这座球场!
解说声嘶力竭地替观众送上祝贺:“让我们恭喜手冢国光的第一个大满贯冠军!恭喜他拿到第一座火枪手奖杯!恭喜他本周将登顶世界第一!”
20岁的手冢国光,终于走到了他该到的地方。
属于他的时代,开启了。
【作者有话说】
就是那个,黑色高领紧身内搭!男人能穿的最涩气的衣服之一!
第58章 疲惫
“红土新王诞生了!让我们再次恭喜手冢国光登顶!”
激动的解说声中,和奏靠在水泥墙上,垂眸看着屏幕中的手冢捧起属于法网冠军的火枪手杯。
昨天刚洗的头发还保持着柔顺,一缕额发垂在她脸侧,让她的神色越发温柔。
“昨晚还没看够吗?真该让你家手冢选手看看你这个表情。”林唐在和奏对面,和她一样的姿势,额头和肩抵着墙斜靠着,调侃又在刷颁奖视频的好友,“早饭也不吃,这是你新的放松方式?”
“嗯,男朋友秀色可餐。”视频播放结束,和奏收起手机,对面好友的调侃没有半分不好意思。
她接过林唐递过来的干面包撕开,机械地咬了一口,干硬的面包让她吞咽得有些艰难。
不是不吃饭,只是她最近胃口有些差。
再看看没什么障碍大口咬着面包的林唐,和奏自嘲地摇摇头,觉得先前还是高估了自己,还是需要再锻炼对环境的适应性才行。
也多亏了林唐陪着,否则她或许很难撑下去。
注意到好友因为熬夜而开始水肿的脸,和奏皱了下眉:“糖糖,今天不要再加班了,用完早餐就回去睡吧。”
“知道啦。”林唐摊了摊手,无奈道:“其实我每天都没打算加班。”
和奏与她对视一眼,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现在不比在海德堡大学的临床实习,总是有些她们无法视而不见的事情,让两人的睡眠和休息时间越来越短。
马萨比特的雨季还在继续,或者说整个东非都被笼罩在强降雨下。
早先就有报道称,今年由于海洋环流变化,会导致全球气候异常。
从年初开始就有席卷欧亚的暴雪,再到如今覆盖东非的强降雨,看似没有关联的气候,都受到了海洋环境的影响。
相比较年初关于暴雪的各种救灾、报道、对唯美雪景的向往,东非强降雨带来的灾难显得这样渺小,鲜活的生命逝去得无声无息。
疟疾爆发后,马萨比特唯一的医院很快沦陷。
不知道是不是也受了气候异常的影响,今年的病毒株都凶猛非常,治疗所需的青蒿素消耗速度都比预期的快上两倍。
医院人满为患的情况下,更多无法就医的人聚集在医院围墙外,奥卢卡院长让人在那里搭建了一个临时诊疗区。
就算如此,也是更强壮的男人们凭借力气占据了通风阴凉的区域,而虚弱者,尤其是妇女,被挤到了边缘。
她们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怀里的孩子要么安静得可怕,要么因为高烧而哭闹、抽搐。
不敢争,不敢抢,好像她们的需求和生命,天然就该被排在后面。
“情况比预想得更糟糕。”林唐向窗外看去,总是懒洋洋的声音变得沉重,“开始缺药了,这样一来分配就更成了问题。”
今天早上去临时诊疗区给患病严重的儿童送的口服补液盐,已经被她们的父亲拿走了。
和奏咽下最后一块面包后,有些疲惫地侧靠在墙上,闭上眼睛稍加休息。听了林唐的话,她低语:“这种时候,他们更倾向保住‘劳动力’。”
这是他们的生存法则。
提起这个,林唐眼中有了几分怒气:“那个孩子,本来可以救的。”
“是啊。”
可惜发现的太晚了,拖成了脑型疟。或者能够服用她们给的预防药,也总是能有办法救治回来的。
预防有限,诊断延迟,设施不全,每一条放在这里都致命。
正确的诊断,在这里似乎只能更清晰地预见死亡。
这种束手无策令她们有些沮丧。
“对了,Melodia,”林唐打起精神,告诉她一个消息,“先前我请奥卢卡院长采集了液体样本,昨晚抽空处理观察了一下,确实是虫体负荷太高了。”
“所以药物起效窗口期这么短。”
“嗯,这也证明你的模型设计方向是对的。药物无法迅速起效前,找到能够为大脑争取时间的手段,它的价值是不可估量的。”
和奏闻言,看向好友,有些怔愣。
“所以得加油呢。”林唐歪头朝她笑着,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
思路很简单,难的是需要成百上千次临床积累,重新定义手术流程,她或许才能够找出一条路来。
对大三的学生来说,这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但是一向想要躺平的糖糖特意要了样本去观察许久,就是想要告诉她,她可以。
和奏弯起眼睛,道:“得加油呢。”
“加油之前,要先保证自己身体健康。”林唐直起身伸了个懒腰,“我得先回去睡一觉,不然真的要猝死了。”
可惜,事与愿违——
“脑型疟。”
狭小的重症病病房里,奥卢卡医生直起身,看着陷入严重意识障碍的万吉库,无力地摇摇头,以他丰富的临床经验下了沉重的结论。
多日连轴转,让这位老人的眼袋更重了,白大褂在他清癯的身上显得有些空荡。
和奏和林唐站在床尾,垂首不语。
即便是在有完善ICU支持的医院里,脑型疟也是一场高难度的硬仗,而在无力进行脑部手术的马萨比特,就是一封明确的死亡判决书。
她们这半个月来已经见过很多例脑型疟,当发着高烧、抽搐着的万吉库被送来时,她们心里就有了答案。
在数个小时内,这个曾经将希望寄托在和奏身上的年轻女子就会死去,和她尚未出生的孩子一起。
看到奥卢卡摇头,一旁万吉库的丈夫骤然睁大眼睛,上去抓住奥卢卡医生的肩膀大声问:“你能保住孩子吗?!”他的手指在虚空中,从上向下划过,“你们这里的医生不是可以这样切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吗?!”
他曾见过那些跟他们穿一样白大褂的人,在部落外搭建的棚子里这样做过,那个孩子就健康活了下来!
原本部落的信仰是不允许这样做的。身体是神圣的,必须保持完整才能进入来世,剖腹产对他们来说是对身体的一种破坏,一旦被切开,死后的灵魂会无法安息。
但是只要孩子保住了,万吉库的灵魂能不能得到安息,也无关紧要。
已经成型的孩子胎死腹中,是诅咒!绝不能发生在他们家!
和奏和林唐看懂了。
和奏上前,用力掐住他拇指侧背下的神经,趁他吃痛,将他的手从年迈的奥卢卡医生身上拿开。
林唐则冷着脸,用斯瓦西里语掐灭他的希望:“不能。”
被她们用同样冰冷的眼神看着,男人瞬时恼怒。
她们在骗他。年轻、女人,这两个条件注定了她们说出的话根本不可信。不过是知道他掏不出高昂的治疗费,不肯救罢了!
头发花白的奥卢卡医生缓过来后,站直身体向前走了一步,将和奏和林唐挡在身后,看着发火的男人,再一次沉重地对他摇了摇头:“救不了。”
罹患脑型疟的孕妇,想要救治,至少需要同时进行两场抢救。稳定母体生命特征的同时,还要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剖宫手术,不说他们没有设备,就连能够进行手术的医生都没有。
奥卢卡几十年间帮助了部落很多人,在部落里很有声望,算是值得信任的当地医生。
男人听了这话,脸上的恼怒僵住了,接着像是被愚弄了一般,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恶狠狠丢下一句:“人送来医院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现在要死在你们医院了,你们自己处理!”
说着不看医生,摔门而出。
走廊上还传来他的怒吼:“还看什么,跟我回去!”随即是有什么坠地的沉闷声响。
林唐皱眉,朝外走去。
走廊上,万吉库的孩子尔塔潘,正从一脸痛苦地从地上爬起来。
由于胳膊上没有什么肉,摔倒时没有什么脂肪和肌肉作为缓冲,她的小臂上出现了一大块擦伤,鲜血溢出。
爬起来后,她小心地护着手中的几朵野花,用乌黑的眼睛望着她笑了下,瘦小的背后还背着一个睡着的孩子,大概是她的弟弟。
林唐没有表情地看着她脏兮兮的小手上,刚摘的还带着露水的花瓣,唇角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在对方期盼的眼神中,林唐转身快步离开,过了一会儿,又踩着沉重的带着怒气的脚步折返回来。
刚结束夜班,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怒气冲冲的模样也很吓人,尔塔潘有些害怕地看着她,护着弟弟瑟缩在墙边。
林唐叹了口气,蹲下身,从口袋中掏出刚取来的纱布和药水,朝她伸出手:“胳膊,给我。”
这个地方,这种时候,伤口感染会要命。
—
傍晚,暮色渐浓。
林唐已经回去睡了,两个孩子的父亲怕他们被“传染”,又回来强行把他们拽走。
病房里只有抽空过来的和奏。
她握着万吉库逐渐冰凉的手,感受着她腹中胎儿最后的悸动。
然后,一切归于死寂。
又有两个生命,在她面前静静逝去。
和奏的视线静静落在简陋病床的缝隙中插着的几朵小黄花上。
几个小时过去,花也已经枯萎。
万吉库最后没能清醒,自然也没有看过它们漂亮的样子。
和奏脚步虚浮地走出简陋的病房,得去通知……
通知谁呢?
她的家人已经将她遗弃了。
站在昏暗的走廊上,和奏忽然感到无比疲惫,大概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眼前竟然出现了幻觉。
“国光……”
早上才透过屏幕看到的人,怎么会凭空出现在这里?
第59章 奔赴
马萨比特的傍晚,风裹挟着潮湿的闷热和消毒水的气息。
手冢与柳生英士下了越野车后,打量着四周,久久不语。
柳生英士眉心褶皱更深了些,他对手冢说:“先给她打个电话。”
手冢试图劝说他:“伯父,我们可以回车上等等,这个时间Melodia还在忙。”
“她一个实习生,有什么好忙的。”原本柳生英士对手冢的改观,此刻又变成了不满,“我自己打。”
说着转身从副驾驶席上取出自己的手机,只是还被等他拨出号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叫着他的名字。
“英士前辈?”前来支援的一位无国界医生站在车尾,诧异地看着柳生英士,待看清一旁手冢的脸后,又是一声惊讶,“手冢国光?”
柳生英士冷不防看到故人,打电话的手顿住了。他和对方算不上熟,但是架不住对方热情寒暄,只能礼貌应对。
怎么说,也是小雅的后辈。
手冢在一旁静立着,也听出些端倪。忽然,他余光从走廊的窗户里看到那个从病房里走出来的身影。
她揉着眉心,纤细的身影上透出的无法遮掩的疲惫。
“Melodia……”
手冢从来没有见到过她现在的模样,他低喃着她的名字,只觉得心疼。
接着,他甚至等不及等柳生英士和人打完招呼,只转头匆匆对他点了下头,便朝主楼方向迈步而去。
站在走廊尽头,他开口唤着日思夜想的人:“Melodia。”
当看到她有些恍惚的神色时,快步朝她走过来。
和奏怔怔地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睛里。
国光正在朝她走过来。
他一身简单的黑衣,在暮色下依然显得清隽挺括,与周围粗砺的环境格格不入。
那双看向她的眼睛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全然的心疼。
“国光……”和奏喃喃着,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模样,怕他担心,随即强扯出一个笑容问:“你怎么——”
但话音未落,她突然看到了手冢身后的身影。
父亲柳生英士正与在医院支援的一位无国界医生交谈着走进来,他眉头习惯性地紧锁着,神情是惯有的严肃。
他的衣着、表情、动作,一切都正常,唯一不正常的是,这样的父亲不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柳生英士像是才注意到和奏的视线,慢慢抬头看了过来。
视线交汇的刹那,和奏脸上强撑出来的笑容再也无法维持,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
她的鼻尖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
在视线开始模糊时,和奏快速低下了头,躲避着父亲的视线,不想让父亲看到自己这副失态的模样,而一只手却下意识地伸出,抓住了身边手冢的衣摆。
“Melodia。”微颤的手指透着无措,手冢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尖锐地疼着。
听他柔声叫自己的名字,和奏本来忍回去的眼泪,彻底决堤了。她不能抬头,所以眼泪大滴大滴砸在水泥地上,又很快渗透进开裂的缝隙中,留下浅浅的水痕。
本来她没有想哭的,可是到底没能止住,这让她更加沮丧,眼泪也掉得更快了。
没有犹豫地,手冢伸出手臂轻轻将她揽入怀中,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了一道暂时的屏障。
柳生英士脚步一顿,看到女儿将脸埋在另一个人肩头、微微耸动的单薄肩,那张冷硬的脸上,线条便得更加僵硬了。
Mero上次在他怀里哭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对了,是她五岁那年,小雅要去南苏丹的时候,她哭闹着要跟妈妈一起去,被拒绝后,趴在他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其实那时候,他也很想哭来着,南苏丹可是在打仗。
想起女儿小时候哭泣的模样,柳生英士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叫她的名字,想说点什么。
但是,看着女儿那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脆弱,看着抱着她的手冢国光失去了冷静,流露出慌乱和心疼……最终,所有到了嘴边的话,都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咽了回去。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目光复杂地落在女儿身上,那双总是有些暗沉的紫色眼睛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晦涩情绪。
成了背景的那位医生,反光的镜片下,是一双露出了然的眼睛——感情真是麻烦的东西,好在他孑然一身。
这样一场有些糟糕混乱的见面后,柳生英士被邀请去了奥卢卡教授家里做客,手冢则陪和奏留了下来。
当夜幕彻底降临,营地的角落里又新搭建起来一座崭新的帐篷。
黑暗的帐篷中,和奏趴在地铺上,有力的手掌维持着适中的力道在她的肩背按压着,多日的疲惫似乎也随着他手指的动作,从身体中被挤压了出来。
“这样可以吗?”手冢认真感受着掌下有些僵硬的身体,调整着力道。
“嗯,好舒服。”她牵着他的手向下放在腰间:“这里也要按按。”
手冢轻笑,遵从她的指令,在她腰间揉捏着。
“唔——”
和奏的腰间突然颤抖了一下,失控地发出一声短促的吸气声,又猛地止住。
黑暗中,手冢忽然反应过来,他指尖停留的地方,是她腰侧最敏感的区域……
他曾反复流连,引得她颤栗不已。
帐篷中的空气忽然变得有些异样。
感受着她重新变得僵硬的身体,手冢拇指在那块软肉上画圈揉按着,力道放得很轻。
和奏呼吸变得沉重,她脚背蹭着粗糙的毛毯,喃喃唤他的名字:“国光……”
像爱语,更像无意识的求救,让唯一听到的人心潮愈加涌动。
“Melodia,”手冢从她背后俯身,加重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郭,用气声对她耳语:“要不要?”
这样问着,原本放在腰间手掌已经挪到了身前的小腹上。
和奏身体滚烫,但她还是侧过头在他唇上亲了一口,忍着急促的喘息,在他唇上问:“要什么呀?”
听着她带着笑意的声音,即使一片黑暗中,手冢也能想象得到,此刻她泛红的脸上带着促狭的模样。
这时候还这么皮。
但她身体很诚实。
(此处省略152字……)
感受和奏到默许,手冢气息更乱了,他耳根滚烫,动作间还有些生疏,却好似含着无尽的耐心温柔。察觉到她坦诚背后的一丝紧张时,将她抓住毛毯的左手掌心摊开,与她十指相扣。
(此处省略123字……)
手冢放开她的唇,吻去她眼角的湿润后,长久地在贴着她的脸颊,感受着她皮肤下未平息的悸动,在她失神时一下一下安抚着她。
待和奏回过神时,感受的是他温柔的亲吻和与她同样激烈的心跳。这一刻,和奏感受到了久违的平和,身、心都对他有无限依赖。
等到她的呼吸声平复,手冢才抬手撩开她后颈汗湿的发丝,柔声问:“还好吗?”
“好累。”多日的疲惫从骨头缝里溢了出来,和奏这下连手指都不想动了,她闭着眼睛餍足地在他怀里蹭了蹭,“你把我弄散了。”
手冢轻笑,为她擦拭干净后,将毛毯盖在两人身上,拍着她的后背:“睡吧,Melodia,你需要好好休息。”
“你呢?”和奏微微动了下腰,感受着他身体无法压制的变化。
“别动。你累了,快睡吧。”手冢握住她还不安分的手,哑声道:“等我们回家。”
“唔。”和奏眼皮已经沉重到抬不起来,但她遵循着本能许下承诺:“等回家,都给你……”
“好。”手冢弯着唇角,无视自己抗议到有些疼的身体,环住她的肩头将她抱得更紧了些,不再有任何动作。
“国光。”
“我在。”
听着温柔的回应,和奏安心地贴在他颈间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我好想你,好想。”声音渐渐微弱,像是呓语。
“我知道。”手冢喉头紧了下,回应着已经睡着的她:“我也是。”
那个惊醒的凌晨,他对Melodia的想念前所未有的强烈。一想到她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辗转难眠,他左侧肋骨便开始隐隐刺痛。
现在,能再次听着她的呼吸声入眠,手冢心中只剩下失而复得的满足充盈,又忍不住轻吻了下她唇角翘起的可爱弧度,低喃:
“Schatz,晚安。”
【作者有话说】
Schatz:珍宝[熊猫头]
(真的没招了〒▽〒)
第60章 草戒
和奏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帐篷里很黑,透着夜的凉意,但她被完全笼罩在手冢的体温里。
他的手臂稳稳地环着她的腰,鼻息均匀地拂过她的发梢。
听着身后规律的呼吸声,和奏连日来的焦虑和疲惫消散,只留下熨帖安心。
又静静躺了一会儿,帐篷外传来早起鸟儿的鸣叫,提醒着和奏该起床了。
她动了动被他握在腰腹间的手,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将他惊醒了。
手冢闭着眼,手臂却下意识地收紧,将她更牢固地拥入怀中。
“要起床吗?”他的声音带着睡意的沙哑。
“嗯。”和奏轻声应着,在他怀中转过身,按下他想一同起身的动作,“国光不用起这么早,再睡一会儿。”
法网本来已经很消耗精力了,他连休息都不曾,就和父亲一起来到这里。
她自己来得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想到他们风尘仆仆几经辗转才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有些心疼。
“好。”手冢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像是知道她的心疼,黑暗中他抬手摸索着找到她的脸颊,指背轻轻抚过她的眼尾,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和奏闭上眼睛,感受这个安静而缠绵的吻。他的唇温暖,带着晨起的干燥。
“再陪我躺五分钟。”他还有些困意的低哑声音贴在和奏耳畔,带着不为外人所知的依恋。
和奏噙着笑着环上他的脖颈,将他抱入怀中,手掌在他后背轻柔地拍着:“只有五分钟哦。”
得到她的同意,手冢埋在她肩窝深处,嗅着她的甜薄荷气息,喉间发出极轻的满足的喟叹。
“国光……”和奏侧脸亲亲他的耳根,笑意根本藏不住,“你在撒娇吗?”
回答她的,是腰间收得更紧的手臂和轻蹭着她侧颈的鼻尖。
微痒的触感,惹得和奏轻笑一声,接着她就感受到他温热的唇在她肩胛骨的位置轻轻贴了一下。
那是一个不带任何欲望的吻,更像是一个安静的印记,透着全然的放松。
和奏便生不出任何调侃的心思了。
五分钟后,手冢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似是重新睡去。
和奏在他唇边轻吻一下,起身继续新一天的工作。
在医疗资源捉襟见肘的情况下,柳生英士的到来是马萨比特医院的意外之喜。
一个顶级心外医生的价值已经是不可估量,他还凭借经验带来了大批由柳生医院捐赠的紧缺药品,正解了燃眉之急。
所以昨天奥卢卡院长激动地邀请他一定要去家里做客。
医院现在收治了大量重症病人,但当地医护人员对应危重病人的经验根本无法应对,奥卢卡院长想要请他帮助建立起一套简单高效的危重病人监护流程。
看着远去的车队和留下的大批物资,和奏揉了揉眼睛,转身朝重症病房区域走去。
那里,柳生英士正在对着一群围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教授着经验。
父亲曾告诉她,心外科医生是ICU的“国王”。
和奏站在帐篷边,看着父亲专注的侧影,忽然想起来高二那年她高烧不退,父亲刚从手术台下来,白大褂都没脱就守在她床边。
那时母亲刚去世不久,父女俩都很沉默。但那个夜晚,父亲一直握着她的手,直到天亮。
和奏认真听着父亲的经验讲解,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许多往事。
直到结束后,看着父亲皱眉,她安静地递上一瓶水。
柳生英士接过喝了一口,等喉咙的不适得到缓解,他的目光在女儿脸上停留片刻道:“瘦了。”
因为担忧而横跨欧亚过来看她一眼,却在跟她说话的时候还是一副生硬的语气。
和奏今天面对这样的父亲,收起了往常的针锋相对,非常平和地笑了笑说:“这里每个人都瘦。”
见她这样,柳生英士原本设想的争吵都被按下,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父女俩就这样沉默着,并肩走出病房。
“你妈妈要是看到你现在这样,”柳生英士突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一定会很骄傲。”
和奏停下脚步,看着父亲。
夕阳给他的鬓角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竟让像是斑驳的白发。
“爸爸。”和奏忍下心中酸涩,轻声说:“我并不是想要成为你和妈妈的骄傲,才要这样做的。”
柳生英士一愣,也停下脚步转过头疑惑地看她,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和奏笑着说:“不是为了谁的期待,只是因为我想这样活着。”
她会像母亲一样,成为一名穿越贫困、疾病,甚至是战火中的无国界医生,但她不是母亲悲剧的延伸,也不是父亲失败的证明,她是她自己。
“是我主动选择了这条自己喜欢的路,也会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伸手挽住父亲的手臂,笑着坚定地对他说,“所以爸爸不用担心我,更不必自责。”
看着女儿柔和舒展,甚至透出一种包容慈悲的眉眼,柳生英士那双常年握着手术刀的手颤了一下,他眼前恍惚闪过一个画面——
结束一天工作的他迫不及待推开家门,Mero就歪歪扭扭冲过来,一路上不停地摔着跤。终于跑到他跟前,小身子一纵,两只小胳膊紧紧搂着他的腿,整个身子吊在上面,铃铛一样笑得脆生生的。
那个才到他腿弯的小豆丁,就算失去了妈妈,还有他这样不负责任的爸爸,也成长为了这样出色的大人了……
再一想到这样好的女儿要被手冢国光那小子拐去,他心里就有些堵得慌。
这样想着,本来被女儿挽着手臂心里还有些高兴的柳生英士,走路的脚步声也沉了些。
谁知道,刚一拐角,给他添堵的人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和奏说着父亲的目光一看,就笑了。
走廊的窗外,手冢正在抱着一个干瘦的孩子摘辣木树上的嫩豆荚。
那孩子开心地将摘下的绿色嫩豆荚掰断一半塞到他嘴边,他顺从着低下头,就张口将那半截豆荚吃了下去。
永远挺直的脊背,沉淀在骨子里的端正,让手冢看起来有着和这片喧嚣贫瘠的土地格格不入的清贵。
但是当他低下头,咽下孩子分享给他的混着泥土和汁液的豆荚时,那份清贵就像是完美的玉器从容盛着一汪清水,获得了另一种质朴和完满。
和奏忍不住轻笑了声。
柳生英士则眯了下眼。
他原本以为手冢国光这个人太过清冷,很他的Mero并不相配。
倒是他看走了眼。
余光里,女儿柔和沉静的目光落在庭院,柳生英士心下生出一种不得不放手的怅然。
他叹了口气,看向女儿:“Mero,你是不是没有看他的赛后发布会?”
和奏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疑惑道:“还没有,怎么了?”
柳生英士用下巴点了点窗外的人,“他用几场比赛的冠军奖金,在迹部财团旗下基金会,建立了一个神经外科基金。”
“神经外科……基金?”和奏瞬间明白了这个基金的意义。
她甚至快速想了早前在他公寓里看到过的,那封有着迹部财团Logo的文件夹。
……是那个时候?
看着女儿有些失神地捏着那枚戴在颈间的戒指,柳生英士认命地摇了摇头。
要说,他的女儿哪里需要手冢一个外人为她去做这些,钱财柳生家不缺。
面对他的质疑,那小子用一种让人生气的平静说了一句更让人生气的话。
他说:“她的优秀和柳生家的支持,足以支撑她去往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做她认为值得做的事。而这些只是我想做的。”
他想等在那条通往她理想的路上,为她建一个支撑点。
他信她会来。
面对说出这话的手冢国光,就是柳生英士也说不出更多不满,就这样同意了让他同行。
除此之外,手冢国光一起来马萨比特还有一个好处。
这位年轻的世界第一所拥有的影响力,足以让马萨比特被世界看到,各方的援助也会陆续到来,这样一来,马萨比特恢复平静,只是时间问题。
手冢也知道,所以他早早做了打算。
后来飞机上,回过劲来的柳生英士到底没忍住,低声骂了句“臭小子”。
—
不出所料,柳生英士走后,先是记者到来,接着各方的援助也陆续展开。
救援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的时候,和奏和林唐的实习也要结束了。
离开前的这天傍晚,和奏与手冢并肩坐在那一处山丘上,望着远方的地平线渐渐被染上橘红色。
她侧过头,看着恋人被夕阳勾勒出的侧脸,他的目光依然沉静,却比平日多了几分柔和。
和奏看得有些出神,而后她轻轻从身旁摘下一根细长的香茅草,手指灵活地绕着草茎,思索着开口道:“都说不能一个人看落日。我第一次在这里看落日的时候,明明落日很温柔,可一想到你不在我身边,我心里就有些忧郁。”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宁静。
手冢安静地听着,目光落在她灵巧的手指上。
和奏不在意他的沉默,笑了下,手指继续动作,“那时我就在想,国光如果在我身边,他一定比落日还要温柔。”和奏抬眼了一眼他此刻的神色,笑道,“就像现在这样。”
草茎在她指间穿梭,渐渐形成一个环状。
“这样想着,我又觉得,如果国光在,我大概是愿意看无数次落日的。”
最后一根草茎被巧妙地收进环中,和奏轻轻抚平每一处不规整的地方,让这枚草戒看起来尽可能完美。
“所以国光……”她转过身叫他的名字,声音轻柔却坚定。
手冢抬眸,对上她的视线。
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眼中,让那双总是含着澄澈笑意的眼睛,此刻格外温柔。
她牵起他的左手,在他的视线中,低头用这枚草编的戒指套住他好看的无名指,缓缓推到他的指根后,抬头噙着平和的笑容看他:
“国光,结婚吧。”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听得那人那双沉稳的眼眸泛起涟漪。
草戒触感粗糙,带着她的体温。
手冢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被晚风吹起的发丝,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的期待。
然后,他抬手去取她一直佩戴在颈间的铂金戒指。因为手指有些颤抖,他试了几遍才将精巧的项链扣打开,取下那枚含着他私心的素指。
和奏一动不动,耐心地等着他将那枚戒指举到她面前。
一向冷静自持的人,此刻看起来像个怀揣珍宝不知所措的少年。他低下头,想要掩饰这一刻的失态。
和奏伸手,捧住他的脸,对上他有些颤抖的目光,柔声笑道:“不给我带上吗?”
手冢调整着自己的呼吸,缓缓将戒指从项链中取下来,缓缓戴在她右手无名指上,拇指摩挲她的手指半晌,再开口,已经哑不成声:
“Melodia,我们结婚。”
和奏看着他泛红的眼尾,看着他努力维持镇定却依然流露出的动容,心像是被什么填满了。
她张开双臂将他抱进怀里,听着他有些过快的心跳,有种尘埃落定的巨大感动,心中却一片安宁平和。
不远处的巨大太阳终于沉入地平线,最后一句余晖为马萨比特广袤的原野镀上一层金色。
起风了,掠过枯黄的的草丛,惊起几只飞鸟。
在这片静谧的壮丽中,有部落祭祀时古老而苍凉的歌声从远方传来——
「苍天和大地,
是两面巨大合十的手掌,
我们在其中,都被祝福。」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或者两章就完结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