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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苦寻徒

作者:旭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死到临头,范谭哪里顾得上满嘴伤痛,更不用提什么远近亲疏,舌头一振,人名就间歇泉似的往外喷。


    福明百货优秀的会计主任,成功凭借绝佳的记忆力在此卸磨杀驴大发异彩。上到数年前大赚一笔后告老还乡的经理,下至往兜里揣了几条烟的无名下属。所有信任他的、钦佩他的、提防他的,拿他当亲兄弟的,视他作仇敌的,都在这一刻,被他连踢带踹赏了几巴掌。


    柴几重将沾满秽物的枪甩给叶衡,然后轻轻拍了拍范谭吓得变形的脸,一哂:“你不会真的以为我会在这里杀了你吧?”


    他站起身,摘下那只真皮手套:“不巧,我前日刚给冯老爷填了堵,今儿可不能再弄脏他的饭店。”


    临走前,他横踢范谭一脚,恰恰好踹在腹中央。那力道震动范谭满肚子的器官,连搀着范谭的俩个护卫都跟着往后跌。


    柴几重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你欠了柴家这么多钱,我总得讨些回来。但我也不是毫无良心,”他笑了笑,“用卖你的钱帮你赎妻女回家,如何,我很仁慈吧?”


    范谭倒在地上,连气都喘不上,更别提说话。他呜咽着,呕出红的黄的一堆东西。


    “二少,范谭供出来的人要怎么处理?”叶衡手里拿着随身的一本黑皮小册子,“这里边有不少人已回家颐养天年,还有部分眼下已离开福明百货,恐怕不好找。”


    “他们是老了又不是死了,柴氏的钱难道是飞来的?给我一家家讨,吃都吃了,总有人能吐出来。”


    路过某雅间,柴几重嗅到从中飘出的香烟味,不自禁皱了皱鼻:“软的不吃就喂硬的,若还是装穷卖惨,我便亲自去讨。”


    叶衡心想,这话要真出了口,他们定连骨头渣都一点不剩的吐出来……


    叶衡帮他挥散飘到身侧的烟:“二少,接下来没有其他事务了,您要到二楼同老爷和太太们一块儿用午餐么?”


    “你觉得老头想见我?大好日子给他填什么堵?”柴几重轻嗤,“回公馆。”


    酒足饭饱,薛子文开车送解溪云回杭元路。解溪云坐在后座翻今早的《弄戏报》,间或乐呵呵地给薛子文念几则名流艳闻。见薛子文不笑,他还要嗔怪薛子文没有人情味。


    那《弄戏报》乃松州最有名的娱乐小报,聚焦市井趣谈、轶闻传奇、名人八卦等,多以通俗易懂的白话讲些上不得台面的故事,深受松州人喜爱,销路极佳。


    车驶入铁栅门,薛子文还是没被逗笑。他从门卫那里拿了封信,拆开才知道是柴氏今夜晚宴的请帖。


    昨晚解溪云提了一嘴,他只当那三爷在说笑,这会儿真正瞧见倒很惊奇:“您今早不是去见冯二少爷么?怎么拿到了柴氏的请帖?”


    “嗳,你真当我今早是去同冯录喝茶的?”解溪云将报纸夹在腋下,摘了薛子文头顶的墨黑礼帽,拿在手里左右翻看,“柴家故居离贡昌码头不远,那附近永财一枝独秀,柴氏祭完祖自然要在永财吃饭。我与柴家人素不相识,生意上又无往来,这时偶遇显得刻意,总得寻一个掩饰。”


    “冯二少爷?”


    解溪云点点头:“柴氏与冯氏本有意促成姻亲,偏偏前日柴二少得罪了冯少爷,这便算柴家欠冯家的,柴家不得不低头。而冯二虽说性子骄纵,却也知道分寸,见了长辈没可能转头就走,既然遇见了,可不得给柴老爷介绍我嘛!”


    “柴家人在二楼的雅间用餐,他们若不出来,恐怕遇不上吧?”


    “呆子,”解溪云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有钱能使鬼推磨,差人向柴老爷吹个耳旁风,他知道冯二在这儿,自然会亲自上门赔罪!”


    解溪云倚着车门:“见了那群老爷,我便笑,我一笑他们立时就松了口气,觉着我这人不是硬茬。”他冲薛子文弯了弯眼,“然后我说——‘柴二少这番确乎叫我们冯少爷很委屈,却也绝非不可原谅的。少年人难免轻狂,近夏了这肝火又旺,恐怕是一时失言了,不至于坏了两家关系’。”


    “冯二对我很有好感,又担心给柴二少惦记上,便是我说什么就算什么。我又借机给了柴老爷一个台阶,他自然感激得两眼冒光。你三爷我本就是冯家座上宾,又哄得他这样高兴,要想拿到请帖岂非易如反掌?”


    “是……”薛子文有些犹豫,“您去见柴老爷,当真只是为了今晚的宴?”


    “当然不是。”解溪云摩挲着那顶毛呢帽子,“我还想替‘他’求个情,让柴老爷和冯二都消消气,别太苛责他。”


    “他?那人在柴公馆?”


    解溪云点点头,唇角扬得更高:“借着给冯少爷出气的由头,我还向柴老爷讨了他来带我逛松州呢。”


    薛子文拧起眉心,沉默片刻,问了句蠢话:“那人是柴二少吗?”


    解溪云没有否认。


    薛子文又看向他手中的《弄戏报》:“您先前去报社找那姓林的记者就是为了这事?”


    解溪云又点头,忽然他将手中帽子一转,罩回薛子文头顶。一只手压住帽檐往下摁,遮住了薛子文几乎称得上愁苦的视线:“你三爷多年的愿望就要成真了,你难道不替我高兴吗?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高兴……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薛子文把声音压得很低,街边汽车鸣笛,他的嗓音弱如一簇星火。


    “你说什么?”


    薛子文撇开目光:“三爷,那柴氏本就是个龙潭虎穴,更何况那人是柴二少……您来松州这几个月不可能没听说过柴二少是怎样一个人物,您过去因他受了那么多罪,早就不欠他什么,您又何必……”


    解溪云一言不发地注视着薛子文,眼底一瞬寒意令薛子文如鲠在喉。


    薛子文低下头:“我多嘴了……”


    “你这是不信三爷的手段?认个亲而已,难道比上刀山下火海还艰险?”解溪云笑着帮他掸了掸帽上尘,“这帽子旧了,成日戴这一顶怪叫人在意,知道你节俭,手头那么多钱还舍不得花,三爷也不用你掏腰包,改日亲自给你挑一顶新的。”


    “也不是成日戴……过节才戴一回。”薛子文看向开始吹口哨的解溪云,“您还记得啊?”


    “这话说的好像我是一个薄情郎!三年前那场寒潮差些冻死人,你那会儿脸蛋子给风刮得像颗苹果,这顶帽子便是我送你的第一份礼物。”解溪云拍了拍他的肩,往宅门走去。


    薛子文怔怔站在原地,他听见解溪云说:“你跟了我这么久,可曾见过我半途而废?如果这辈子都找不到人我便认了,可找都找到了,要我不去相认,难道不觉得太残忍了?”


    那人的背影渐渐消失,薛子文仰头见庭前栽的那树玉兰盛绽如雪,枝梢上一片莹白。


    咔哒一声,二楼露台的门被人打开。解溪云倚着爬山虎缠绕的白石栏杆,俯视他,就像是逗弄女孩子的花心大萝卜那般吹了声轻快的口哨。他或许在笑,可薛子文没看他。


    解溪云一只手撑着下巴,看薛子文在庭前的玉兰树下站了许久,直到他离开,这才收敛笑容。


    他当然清楚薛子文在担心什么,他来松州五月,柴二少柴几重的名字常被人挂在嘴边,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偶尔那小子是个夜夜宿在铜元胡同的浪荡子,偶尔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霸,其中听得最多的便是冯录口中的“三星”——灾星、扫把星、天煞孤星。


    他叹了一口气。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那脸皮薄、心肠热的哑巴徒弟怎么会变成那样?


    老天待他实在不厚道。


    整整八年,为了找到小哑巴他费尽心思,几乎翻遍故乡辽川的每个角落,甚至将相邻的省市都一一走过看过。那么多人说那小孩约莫早就死了,他还是没放弃,怎么偏偏在他心灰意冷后让他把人找到了?


    民国十一年冬二月,也就是五月前,解溪云第一次与林少裕见面。


    林少裕正是《弄戏报》的主编,那男人长目飞耳消息灵通,什么都敢登报,是以松州人都喊他“疯老林”。上至谋杀、贿赂案,下至名人绯闻,林少裕一手全包,整座松州城的权贵就没有他没得罪过的。故而,要想知道一个人在松州名声够不够大,只需看那《弄戏报》上有没有他一个位子。


    林少裕能活到今天,全凭天老爷仁慈。


    “十四年前,我才十一,我挨家挨户乞讨的时候遇见了他。他就坐在他爹娘的尸体中间,不懂说话,我把他捡回去养了六年,喊他‘小哑巴’。八年前,我十七,小哑巴就是那时候走丢的。”


    林少裕胡子拉碴,这会儿摸着下巴,神色有些戏谑:“《弄戏报》上有个版面,专门刊登这种稀罕故事,你介不介意我以后隐去你姓名写上去?”


    “我不介意,但你得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解溪云微微一笑,“那时候辽川很乱,人贩子猖獗。我年纪轻,衣服又很不像样,去报案压根没人理我,还有人抓我的头发骂我——我那时没钱去不起理发店,头发实在很长。他们说女的卖到娼馆,男的卖给有钱人家当仆役,还说有不少人会买男孩来充娈.童。”


    林少裕挑起半边眉:“他和你非亲非故,就算有六年感情,恐怕也经不起这样耗。”他低头在牛皮薄上写写画画,“你为什么一直没死心?”


    解溪云笑了笑,没有作答,只将一张从《弄戏报》上裁下来的黑白照片推给林少裕:“我找到他了,我想听听他这几年的故事。”


    [星星眼]三章是两天的量~12.4开始连更七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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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苦寻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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