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德子的动作可谓是非常之快,天刚亮他便带着查到的消息回到了昭狱直房,脸上虽有些疲惫,但眼神精明。
“督主,查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夜奔波的沙哑,“当年负责端慧太子培元汤药方的,是太医院院判周明安。负责日常熬制和试药的,是周院判的亲传弟子,一个叫文柏的医士,还有太子乳母王氏。”
沈墟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他,目光沉静,“人呢?”
小德子脸色微沉,“周院判在端慧太子薨逝后第二年,就告老还乡了,说是哀思过度,伤了心神,三年前,他家宅失火,一家老小,无一幸免。”
“文柏医士呢?”沈墟声音依旧平稳。
“文柏在太子薨逝后不到半年,失足落井身亡,当时记录的是意外。”
意外?接连两个关键人物都死于“意外”,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太子乳母王氏呢?”江灯忍不住追问,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小德子看向她,摇了摇头,“王氏在太子去后,就自请去守皇陵了,至今仍在。”
皇陵那地方偏远肃穆,等闲人不得靠近,倒像是个避祸或者被变相囚禁的好去处。
沈墟指尖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江灯能感觉到,那平静水面下汹涌的暗流。
“皇陵。”沈墟低声重复,眸色深沉,“倒是选了个好地方。”
他站起身,走向门边,望着窗外渐亮的天色。
晨光熹微,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驱不散那层固有的冷意。
“准备一下。”他转过身,语气不容争辩,“去皇陵。”
江灯愣了一下,督主要亲自去皇陵?为了询问一个可能知道内情的乳母?这动静是不是太大了点,而且……
“督主。”她小声提醒,“您昨日才遇袭,伤势未愈,此刻离宫,会不会……”
会不会太危险?“无妄”的人显然已经盯上他们了。
沈墟看向她,视线在她包扎的手臂上停留了一瞬,淡淡道:“正因为他们觉得本督此刻不会离宫,才更要去。”
他看向小德子,“安排一下,隐秘些。”
“是!”小德子领命,立刻下去安排。
江灯看着沈墟决然的神色,知道劝阻无用,她默默走到自己的小桌边,将那些破译出的符号笔记和那本册子仔细收好,不知为何,心里总有些不安,感觉这趟皇陵之行,不会太平。
出发时,天色已大亮,队伍规模不大,除了沈墟、江灯和小德子,只带了八名精干的东厂番役,都换上了寻常护卫的装束,马车也选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
沈墟换了一身深青色常服,更显身姿挺拔,气质清冷。
他肩头的伤似乎并未影响他的行动,上车落座时依旧沉稳。
江灯和小德子坐在车厢外侧,马车辘辘而行,驶出宫门,穿过逐渐喧嚣起来的街市,向着城外而去。
这是江灯入宫三年来第一次出宫,她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一角,好奇地打量着外面的世界。
店铺林立,行人如织,叫卖声和谈笑声不绝于耳,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与宫里的肃穆沉闷截然不同。
她正看得出神,忽然感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过头,发现沈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静静地看着她,他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探究,仿佛在观察什么有趣的事物。
江灯脸一热,赶紧放下车帘,正襟危坐,小声解释:“奴婢……奴婢好久没看到宫外了……”
沈墟没说什么,重新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
江灯心里却有些乱了,督主刚才那眼神是什么意思?觉得她没见过世面还是……
她偷偷瞟了一眼闭目养神的沈墟,他长睫低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若非知道他那些令人胆寒的手段和身份,单看这副样貌,倒像个清俊矜贵的世家公子。
江灯甩甩头,赶紧驱散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那可是九千岁,她一个小宫女,还是老老实实当差,别胡思乱想的好。
马车出了城后,速度也加快了些,官道两旁是广阔的田野和零星的村落,微风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吹进车厢,令人心旷神怡,但江灯却无暇欣赏,越靠近皇陵,她心里越是坎特,“灯灭”的阴影始终萦绕不散。
约莫行了一个多时辰,远处山峦起伏间,一片巍峨肃穆的建筑群映入眼帘,那里便是皇家陵寝所在。
马车在陵区外围的官署前停下,早有负责守卫陵寝的官员得了消息迎了出来。
沈墟亮明身份,只说是奉旨巡查陵务,并未提及真实来意。
那官员不敢多问,连忙将一行人迎入官署歇息。
沈墟并未耽搁,直接问道:“守陵人中,可有一位姓王的乳母?曾是端慧太子身边的老人。”
那官员想了想,恭敬回道:“回督主,确有一位王嬷嬷,住在陵区西南角的静心庵里,平日深居简出,为太子殿下祈福。”
“带路。”沈墟起身。
“是,是。”
静心庵在陵区深处一处极为僻静的角落,庵堂不大,有些破旧,四周古木参天,显得格外幽深寂静。
带路的官员叩响庵门,许久,一个穿着灰色缁衣,头发花白的老尼姑才慢吞吞地来开了门,她看起来六十多岁年纪,面容枯槁,眼神浑浊,行动也有些迟缓。
“王嬷嬷。”官员显然认识她,态度还算客气,“这位是京里来的沈大人,有些话想问问你。”
王嬷嬷抬起眼睛看了看沈墟,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江灯和小德子,默默让开了门。
庵堂内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木榻,一个蒲团,一方小几,几上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本佛经。
沈墟示意其他人等在门外,只带了江灯走进庵堂。
“王嬷嬷。”沈墟开口,“本督今日前来,是想问问,关于端慧太子殿下生前所用培元汤之事。”
听到“培元汤”三个字,王嬷嬷一直没什么波澜的脸上,肌肉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她低下头,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都是过去的事了,老身……老身记不清了。”
江灯注意到,她说“记不清”时,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了缁衣的袖口。
沈墟目光如炬,自然没有错过这个小动作,他并不着急,缓缓道:“嬷嬷是太子殿下最亲近的人,殿下日常饮食用药皆经你手,怎会记不清?”
王嬷嬷低着头,不说话,只是念佛。
“太子殿下薨逝前,那培元汤的味道,可与往常不同?”沈墟逼近一步。
王嬷嬷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江灯看着老嬷嬷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忍,但还是开口,声音尽量放得轻柔,“嬷嬷,我们查到培元汤里用的金边芫荽可能被人动了手脚,太子殿下,可能死得不明不白,您难道不想让殿下瞑目吗?”
“瞑目……”王嬷嬷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眼里泛起水光,但随即又被恐惧压了下去,她摇头,“不……不能说的……说了……会没命的……都会没命的……”
她的反应,几乎证实了他们的猜测。
沈墟眼神一厉,“谁会没命?谁不让你说?”他蹲下身,平视着王嬷嬷惊恐的眼睛,声音冷得狠,“是周明安还是文柏?或者,是宫里其他人?”
王嬷嬷被他吓得浑身一哆嗦,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拼命摇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什么人!”
庵堂外传来小德子的厉喝声,几乎是同时,木窗被人从外撞得粉碎,两道黑影扑了进来,手中钢刀直取沈墟和他身后的王嬷嬷,他们的目标,不仅是灭口,还要阻止王嬷嬷开口。
“护住王嬷嬷!”沈墟在开口之前以先一步将江灯护在了身后,他低喝一声,手腕一翻,一柄软剑已从腰间弹出,直迎向劈来的刀锋。
江灯反应也快,虽然吓得心脏狂跳,但还是扑向吓得瘫软在地的王嬷嬷,想将她拖到角落的木榻后面。
一名刺客见状,刀锋一转,沈墟竟在格开另一名刺客攻击的同时,侧身回援,软剑精准地架住了扫向江灯的钢刀。
那刺客眼中闪过一抹惊异,似乎没料到沈墟在受伤之余还有如此功力和蛮劲。
沈墟眼神一寒,软剑一抖,不过眨眼之间,剑尖已直刺对方咽喉。
那刺客慌忙后退格挡,另一名刺客则趁机再次扑向王嬷嬷。
守在门外的小德子和番役们听到动静,也冲了进来,与那名刺客战在一处,小小的庵堂内,顿时刀光剑影,险象环生。
江灯紧紧护着瑟瑟发抖的王嬷嬷,缩在木榻后面,听着耳边兵刃碰撞的锐响和刺客凶狠的呼喝,只觉得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她能看到沈墟青色的身影在狭小的空间内辗转腾挪,剑光闪烁,每一次出招都带着凌厉的杀意,将两名刺客逼得连连后退,他的肩头,似乎又有血色渗出,染深了那一片衣料,江灯的心揪紧了。
而在此时,与沈墟缠斗的一名刺客,眼中狠色闪过,突然不顾自身空门,拼着硬挨沈墟一剑的风险,将手中钢刀向着王嬷嬷掷去。
这一下变故来得太快,沈墟被另一名刺客死死缠住,小德子等人也被其他闯入的刺客拖住,眼看那钢刀就要将王嬷嬷钉死在榻上,“不!”江灯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王嬷嬷往旁边一推,自己想都没想就抬起手臂去挡。
但是她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只听到一声脆响过后,那柄飞向王嬷嬷的钢刀,被一柄突然出现的短刃凌空击飞,深深钉入了旁边的墙壁中,紧接着,一道矫健的黑色身影从破损的窗口掠入,落地无声。
来人同样黑巾蒙面,但身形与之前那些刺客明显不同,更为挺拔利落,他手中握着一柄同样的奇特短刃,扫视着场中局势。
这名新出现的黑衣人是敌是友皆让场中众人都是一怔。
那黑衣人却并不理会其他人,目光直接锁定那名掷刀偷袭的刺客,短刃一扬,便如疾风般攻了过去。
他的招式狠辣刁钻,与中原武功路数迥异,竟逼得那名刺客手忙脚乱。
沈墟眸光微闪,抓住这瞬间的机会,手中软剑攻势转猛,很快在另一名刺客身上添了几道伤口。
有了这名神秘黑衣人的加入,战局瞬间扭转,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几名刺客便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见势不妙,想要撤退,却被小德子带人缠住了去路。
那名神秘黑衣人见刺客已被控制,也不恋战,虚晃一招,便如同来时一般翻窗而出,消失在密林之中,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庵堂内,小德子带人一边清理着现场,一边查看刺客尸体是否存在着身份线索。
沈墟走到墙边,拔下那柄击飞钢刀的奇特短刃,其造型流畅,刃身带着一道深深的血槽,靠近护手处,刻着一个飞鸟标记。
他盯着那标记,眼神深邃难明。
江灯惊魂未定,扶着同样吓坏了的王嬷嬷从榻后走出来,她看着沈墟肩头越发明显的血迹,忍不住道:“督主,您的伤……”
沈墟摆摆手,示意无妨,他走到王嬷嬷面前,看着老人惊惧未消的脸,沉声道:“嬷嬷,你也看到了,他们不会放过你,把你知道的说出来,本督或可保你一命。”
王嬷嬷看着地上刺客的尸体,又看看沈墟肩头的伤和手中那柄救了她命的短刃,眼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最终,她瘫软在地,老泪纵横,哽咽道:“是……是文医士……他……他在金边芫荽里……混入了别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