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头攒动,外面的人伸着脖子往里看,却都被官兵持红缨枪拦着。
县尉眼珠子转了转,仍站得笔直,可苍白的脸色却出卖了他此刻的心境。
四周持刀家丁躬身僵持着,有几个胆小的将刀丢在地上,却仍犹豫着看向县尉,谁也不敢先跪下。
柳望曦亦是绷紧了弦不知该如何是好。
手边衣袖被人扯了一下,柳望曦扭头,见马夫给她递了个眼色随即跪了下去。
柳岁岁早在哥哥跪下的那一刻就随他一起跪下,除了兄妹俩和马夫,在场无一人行礼。
想到那个让她怒火中烧的吻,想到这段时间与沈临朔的种种,想到此刻他的危机是谁带来的,柳望曦心乱如麻。
“噗通”一声,她亦跪了下去,一脸凝重地磕了个头,将脸上思绪全部讲给大地听。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知道让她这么一个现代人说出这番话有多尴尬!想她平日遵纪守法从未去过公堂之上,柳家和安济坊两点一线的生活,她亦无需向任何一人磕头。
可现在她要跪下,向那个平日对她温声细语,甚至与她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低头,高呼万岁。
柳望曦怀着满腔思绪瞥向男人,见他举着金牌一脸漠然。不知为何,此刻她忽觉与他之间远隔千山万水,只能这样偷偷看他。
生怕又与他对视,柳望曦赶紧将视线转向旁人。此刻多了几人放下武器,试探性地跪了下去。
柳卫季兀自起身行至沈临朔身侧,双手抱拳向着斜上方施了一礼,“县尉大人,金牌上‘如朕亲临’这几个字,您应该认得吧?”
“持此牌者犹如天子亲临,我等叩拜的并非这位大人,而是牌后承载的天威。您身为朝廷命官见牌不跪,难道…要公然藐视圣上吗!”
最后几个字说得掷地有声,饶是柳望曦这么一个现代人听了都一颤,何况是吃皇粮的县尉。
此言一出,县尉再也不敢视而不见,一脸惊恐地撩袍跪下,老老实实行了礼。
王府家丁、县衙官兵、周围百姓,乌泱泱一帮人纷纷跪了下去,齐声高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临朔不慌不忙地将金牌收回怀中,目光平静地看向跪伏在地的一众人,如同扫视蝼蚁。
“县尉大人,现在…”沈临朔缓缓走到县尉身前俯视着他,“知道大熙律法是怎么判的了吗?”
“下、下官明白!”
“王平!”沈临朔高喝一声。
县尉身后手臂还留着血的王少爷急忙爬了过来,“大、大人!我错了,我错了!求求您放过我、放过小人吧!”
自沈临朔收起金牌后,除了县衙的一众人,其他人纷纷起身,柳岁岁跟着哥哥俩人亦是起身,朝柳望曦身后走去。
王少爷这么说完,沈临朔下意识地朝柳望曦那瞥了一眼。
四面八方的眼神齐刷刷向她看来,眼见县衙上的场景又重现了一次,柳望曦心突突地跳。
简直不知道这个沈临朔是喜欢她还是存心要害她!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么看过来,岂不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她身上了吗?
他有御赐金牌,他拍拍屁股回京了,她一家人该怎么办?
柳望曦急忙低头躲避他的眼神,心里只想着以后到底该怎么应付县尉和王府这帮人。
脑海中系统的声音突兀响起,“王少爷失血过多加上情绪激动,已经在休克边缘了。5、4、3…”
“等等!”柳望曦还没反应过来,刚朝王少爷那看了一眼,“1!”
“平儿!平儿!”
王少爷休克了!
柳望曦神色一凛,眼也不眨地朝他走了过去,急忙从系统仓库中取出医用酒精和云南白药等各种药物。
先前为了防止这些药被人怀疑,她早已在闲暇时换成了安济坊内一般药物的包装,还随身携带了一个缝制的布包用来掩人耳目。
“把他搬到合适的地方!”她沉静地指挥着。
现场除她以外也无别的大夫,加上沈临朔刚才那么一手,如今的县尉就是有气想撒也撒不出来,只能暗自咬牙派人照着她的意思做。
县尉大人带着一堆人马扬长而去,只留柳家三人和沈临朔及其马夫还在现场。
柳望曦一心想着救人,看也不看旁人,随着队伍往前走。
胳膊忽然被人拉住,柳望曦心里还在别扭,以为又是沈临朔,一脸不耐烦地转过头正要发牢骚,却见拉她的人是妹妹。
柳岁岁嘴角一撇,一脸苦相闷闷地说着:“二姐,干嘛要管他啊?他要死就死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人,何况他身份尊贵自然有其他人会救他的。”
柳卫季也道:“我赞同岁岁,给这种人用药都是浪费。”
余光瞥到沈临朔朝这里走来,柳望曦嘴唇一抿沉声故意说道:“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二姐是大夫,治病救人是我的使命,何况人家犯了错自有律法审判,把人家伤成这样你以为他们日后会放过我们吗?”
王平的伤似乎不是他们伤的…柳家兄妹俩齐齐将目光转向一旁正盯着二姐若有所思的沈大人。
“你们医生总有这么多的规矩。”沈临朔轻笑了一声,“好像今天我不伤了他,他就能放过你们似的。”
柳望曦眉头一皱,“医生?”
“哦说错了。”沈临朔轻飘飘补充道:“是大夫。”
“有我在这里,他们不会找你们麻烦的。”他又道。
柳望曦却仍纠结于他方才脱口而出的“医生”二字,莫非此人是老乡?
她赶紧道:“奇变偶不变?”
沈临朔:“…你在说什么?”
原来不是…柳望曦大失所望,匆匆回了句:“没什么。”说完,她想到沈临朔方才的承诺,又记起马车里他刻意不谈的内容,冷哼了一声,“沈大人不会在此处待太久,想来我们是沾不上沈大人的光了。”
沈临朔眼角一弯,倾身歪头看她,语气软了下来,“你要是想沾光,可以随我回汴京啊。”
“……”眼见一旁弟弟妹妹一脸八卦地看着他们,柳望曦脸色一红,嘟哝了一句:“神经病!”
谁要跟这种发情时强吻别人,心情不好时削人舌头、砍人胳膊的变态扯上关系?
纵然他今日所做的一切皆是为了她的弟弟妹妹,也太残忍了些。
柳望曦无暇理会身后三人的耳语,跟着县衙的人去了附近的一所医馆。
王少爷面颊、肩肘、手臂各扎了几针已经苏醒,馆中老大夫正在给他处理伤口。
伤口处血肉模糊,王少爷像只公鸭一样疼得吱哇乱叫。
柳望曦从包里拿出一瓶云南白药喷雾递了过去,不慌不忙:“用这个,杀菌止血。”
老大夫:“杀菌?”
“就是防止伤口感染的。”柳望曦换了种说法,一板一眼道:“这个伤口需要缝针呐,天气这么热,要是感染了会有生命危险的。”
“?”老大夫接过药瓶,面色犹豫看向县尉。
“她的意思是,”紧随其后的沈临朔缓缓开口,“此地气温湿热,如若不对伤口做特殊处理,则邪气入体,伤口红肿溃烂,轻则流脓生疮,重则毒气攻心,届时华佗在世也难医。”
“舅舅!我不要死!”一向嚣张跋扈的王平此刻像个被宠坏的孩子,抓住县尉的衣角撒起娇来。
这伤分明就是他砍的,还要在这装好人!
可县尉不敢对沈临朔发脾气,只是抓过药瓶翻看了两下眉头蹙起,又瞥了一眼柳望曦,将药瓶重重地搁在了桌上,转向老大夫:“你到底会不会治?”
“会!可以!”老大夫跌跌撞撞小跑到柜台前取来一瓶药膏打开,用刮刀舀了一勺黑褐色的膏体,一股浓厚呛鼻混合着辛辣味的苦味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
这么浓的味道,柳望曦一闻便知定是加了樟脑、血竭同麻油等。若不在夏天,这药膏确实可以活血化瘀。可这么热的天,王少爷胳膊上若是抹上这玩意,不消三天就得截肢。
不能这么治啊!柳望曦正要拿起药瓶劝县尉听她的,却另有一只大手先她一步拿走了云南白药喷剂。
“既然人家不信我们,那就走吧,好东西不要浪费。”沈临朔将药瓶塞进她腰间布包里,食指勾着包的边边就要拉她走。
“放开!”众目睽睽之下像什么样子!
柳望曦又折到县尉面前,从桌案上拿起裁纸刀在左手手背上一划,那白净细腻的柔荑顿时涌出一股血来。
“二姐!”柳家兄妹越过沈临朔围了上来,“你这是干嘛?”
沈临朔双目一怔,垂眸思索了一瞬又低着头走了回来,从她包里翻出那瓶云南白药,熟练地摁下喷口。
柳望曦歪头看他,眼里流露出一股不可置信来。
他怎么会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又怎么知道这喷剂该这么用呢?
无论如何,这些都可以以后再问他,晚上他们不还要一同去醉仙楼和主簿吃饭吗?
柳望曦抬起手臂,将已经止血的手背公然展示给众人看,信誓旦旦道:“县尉大人若是信我,一炷香内我保王公子伤口止血,三日内长出新肉。”
同时捏起老大夫的那瓶药膏,“若是不信我,执意用这药膏,也请立下字据。此后王公子若伤口生疮恶化,与我等…”她犹豫地瞥了眼沈临朔,声音小了些,“还有沈大人,再无关系!”
“王公子是生是死,请大人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