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时眠挠了挠头,蹲下身郑重其事告诉鄢桐整个师门就她一人,她是他唯一的徒弟。
贺时眠的名字,在浩瀚如星河的修真界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的微尘。
他既无显赫师门傍身,又无惊世神通冠冕,只在鄢桐栖身的凡俗小城之外,择了一处荒颓山神庙栖居,自号“山眠道人”,与风尘相伴,与寂寥为友。
贺时眠告诉鄢桐她是在溪边捡回来的,也不知是遭了何等祸事,襁褓内写了她的生辰八字还有姓。
据说。
那个时候的贺时眠不过二十出头,是个黄花大闺男,哪照顾过孩子,但他见这孩子可爱,看到他就咧嘴冲他笑。
忽地,心就软了,口中念叨着:“我佛慈悲,不可杀生。”
无非多副碗筷,养着解解闷也不错。
贺时眠时常告诫她,自己是因为带着个孩子,所以才找不到媳妇,以后她得负责给自己养老送终。
女童翻了个白眼,这么毒舌的男人,能找到媳妇才怪。
不过,她会给他养老送终的。
名是贺时眠给她起的。
等鄢桐再大一点有问过贺时眠,为什么要给她起名为桐。
贺时眠一本正经道:“你刚出生比同龄的孩子能吃,别的孩子一天只用喂三次奶,你一天得喂五六次,害我只能舔着脸,到处找刚生完孩子的妇人给你求奶。”
“太能吃了,像个小饭桶一样,所以谐音是桐。”
得知自己名字来历的小鄢桐:“……”
后面他发现鄢桐体质特殊,出门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知在哪寻来了一副能压制住她气息的青玉手镯,才保她相安无事过了十六年。
贺时眠经常不在家,按照他的说法,他是出去打猎去了,不然怎么养得活她。
也确实,每次贺时眠回来都会为她带回来新衣服和吃食,还有足够她活上大半年的灵石。
就这么规规矩矩的活到了十六岁,没人知道她是纯阴之体这件事。
“裴御清,沈诗韵,还有那本破书里的结局……都跟我没关系了。”
鄢桐的声音很轻,淡化在风里。
鄢桐目标明确,只要不和男主绑定,她就不会死。
可总得渡过化炉期,她大概在三年前就在计划这件事情,该来的总会来,与其任人宰割还不如早做打算。
左思右想,鄢桐抓住了核心思想:第一次遇到的男人。
既然躲不开,那不如自己选。
她为什么不能找一个对她唯命是从的男人。
寻常儿郎,鄢桐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以控制他,夫妻之间撕破脸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她不敢以命相托。
就把主意打到了青楼小馆里。
寻个家世清白、样貌合意的小倌。
说干就干,她在城里支了一家胭脂口脂摊,就开在这家花楼的对面,鄢桐嘴甜卖的胭脂颜色也好,楼里的花娘酒侍与她熟识起来,一老光顾她的生意。
鄢桐渐渐地就把花楼里的底摸了个遍,被卖到这里的小倌都是无父无母的可怜人,这正和了她的意。
她要的从不是什么良人,她需要的是个能断了所有退路、唯她是从的傀儡。
可惜三年过去,赎身钱攒够了,合眼缘的人却没找到。
鄢桐有自己的审美,不能病急乱投医,就降低标准,等了三年也没遇到自己喜欢的货色。
鄢桐和花楼的老鸨洛娘子打好了交道,鄢桐哭诉自己无父无母,日后嫁去夫家怕是会被人轻瞧欺负了去,所以打算自立女户,找个清白靠谱的小倌入赘。
孤女配小倌。
倒也相衬。
洛娘子见她泪眼盈盈,叹了口气,心生怜意,她们这勾栏里的谁不是好人家女子的出身?
世道艰难,才落在这烟花地里。
遂答应代为留意,洛娘子问她喜欢什么样貌的男子。
说到这个鄢桐立马擦干眼泪,正色道:“面如凝脂,眼如点漆,玉骨横秋、世无其二。”
漂亮又脆弱的男人。
洛娘子听得云里雾里,只道:“你怕不是要找个神仙回家供着。”
“只消他点头。”少女眸光清亮,“我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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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倌倚在花楼二楼的朱红围栏边,檐角的雨还没停。
雨丝细如愁绪,沾在他垂落的发丝上,晕开点点湿痕,裹着他单薄却挺拔的肩背,倒让那身月白锦袍更显清透。
他生得极白,连耳尖都泛着淡淡的粉,下颌线收得极紧,却不显得尖锐,从耳下一路滑到颈间,没入锦袍领口,留下几分引人遐思的弧度。
露出来的左锁骨凹陷处,嵌着一颗淡色红痣,是幼年时意外留下的印记
最惹眼的便是那双眸子,眼尾微微上挑,桃花映春风,掺了许多情。
楼下传来客人的喧哗,他微微侧头,抬手拢了拢半湿的袖摆,发尾随着动作滑落肩头,透着水珠,落在锁骨处,晕开一小片水渍。
那倩丽的侧影,美得让人心尖发颤,移不开眼。
这是前段时日新送来的一批货。
洛娘子站在一楼回廊尽头,望着他,眼底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
若是投在好人家,该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宝贝,如今却落进这销金窟,不过是只换了个华丽笼子的鸟。
再好看,也飞不出去了。
洛娘子跟倒卖他的贩子讨问过他的身世,这小倌原是苏州织造府的小少爷,三岁那年,府里遭了构陷,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就剩这么根独苗。
“他被牙婆拖拽卖入花巷……辗转好几道手才来的咱们这儿。”
洛娘子一阵唏嘘,真是个苦命人,若是一开始什么都没有得到过,或许就认命了,可偏偏享受过几年锦衣玉食的富贵日子。
这般从云端跌落泥沼的落差,恐是日夜都在煎熬。
恰巧,檐角雨丝还未停歇,少女提着半干的裙摆跑过花楼转角时,撞见二楼朱红围栏边的身影。
鄢桐原是想来跟洛娘子说挑人的事情,化炉期将至,她不能再等下去。
可脚步却在看见那抹月白前顿住了,雨珠沾在他垂落的发丝上,顺着下颌线滑进锦袍领口,落在莹白肌肤上,竟像碎雪融在了月亮里。
郎艳独绝,只应见画,乃是仙中人。
“这是……”
鄢桐下意识握住了腕间的青玉镯,那冰凉的触感却无法平息心头的悸动。
她竟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撞进了这般惊世骇俗的容颜里。
尤是无意中瞥见他侧头拢袖时,发尾滑落肩头,柔婉里掺着清俊的模样,让她想起现代时见过的古画仕子,却又多了几分鲜活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