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域边界,青漯山古墓中。
分身死去的那一刻,温向烛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背靠石壁,缓缓睁开眼,相同的眉眼更加青涩,没了伪善的笑,凛历的神情更添几分狠劲。
没有管嘴角的血迹,仔细感受着体内已经被彻底消除的追踪禁制,温向烛注视着指尖再次亮起的微光,低声感叹:
“真是厉害啊。”
“总感觉有人在惦记我。”打了个喷嚏,方觉夏揉揉鼻子。
话说的轻松,但她确实伤得不轻。
之前为了装高深防露馅,愣是没在温向烛和山慕青面前吭一声。
现在走在归墟之中,一身内伤外加归墟的黑雾侵体。方觉夏觉得自己疼得都扭曲了。
一人一魂,一残一死,就这么晃荡在荒芜之地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方觉夏身上的伤口都已经麻木,只一味埋头向前走着。
“唉。”一声属于山慕青的叹息声传入耳中,正如她自己预料的那样,魂体已经开始不断变得透明。
方觉夏看向她,愣住了。
“这么快就要消散了吗?”
山慕青坦然笑起来:“本来就是残魂一缕,不过你放心,撑到出去看看太阳还是可以的。就是要请你帮个忙。”
方觉夏闻言,挑眉看向她,示意山慕青接着说。
“我出归墟之后,作为残魂需要一个容身之处。”
方觉夏:“我的识海?”
山慕青眼睛瞬间瞪大:“你怎么知道?”
“猜的。”她全身上下能和神魂沾边的就只有识海了吧,想到这方觉夏耸耸肩,懒懒回话,却没有立即答应。
这跟没解释有什么区别?
山慕青善解人意道:“你若是不愿意也无妨,你我相识不过一日,识海重地的确该防。”
方觉夏一脸怪异看着她:“没说不答应你。”
山慕青:“等等,你也太没有防备心了吧!万一我要夺舍呢。”
方觉夏伸出手指摆了摆:“当然不是白帮你,我有条件。”
“首先,你得把自己知道的所有有关修炼的事告诉我并担任指导角色;其次,危急时刻出手帮忙;最后,离下灵誓,心怀不轨便灰飞烟灭。”
灵誓算是修真界最基础也最普遍的言灵束缚,施用简单却是以天道为证,这还是在聊山楼一本书上的批语里看到的。
她用来诈一诈山慕青,不算难。
山慕青:“......就知道你不会那么好心!”而后骂骂咧咧按照方觉夏说的立誓。
感叹自己怎会仁善,她扬气一个笑好奇道:“六五用来卜算是需要交换的吧。你换了什么?”
“大概是寿命,一次一个时辰,还挺划算。”回忆起自己卜算时所感知到的缺失的东西,方觉夏有些不确定的回道。
她确实觉得挺划算,毕竟这么一遭用下来总共也没花她多少寿命,反正现在的寿命也是白捡的。
况且那种情况,再不舍得可就没机会舍得了。
山慕青闻言,了然道:“果然,不然你也没什么可换的。要灵力没灵力,要境界没境界的。”说着还露出了一个嫌弃的表情。
方觉夏:有点过分了吧。
摇摇晃晃走了一段又一段路,方觉夏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流失。
不过看着一路走来不断变淡的黑色雾气,方觉夏悄悄松了一口气,估计马上就能走出受归墟影响的区域了。
终于,她抬眼,前方的荒芜之地已经彻底没有归墟的煞气了。
此时山慕青也进入了方觉夏的识海之中,如同水滴坠入大海,无声无感。
眉眼间闪过一抹喜色,方觉夏用尽自己仅剩的力气向前跑。
直到跑出灰黑色薄雾笼罩的区域,站在艳阳之下四下无人的荒野之中,一阵恍惚和茫然猛地袭上方觉夏心口。
完了,光想着出归墟了。
体力耗尽晕倒在地之前,方觉夏脑子里闪过自己在归墟算的最后一卦:风水涣,大吉见凶。
半个时辰后,看到自己埋灵石的那块地上面躺了一个人和一堆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破铜烂铁,秦峭沉默了。
她在东域相依为命的人走了,想到自己现在没什么牵挂,东域又不是个过日子的好地方。
本来是打算收拾一番,下个月就去中域参加弟子大选当个杂役弟子混口饭吃。
今日她专门跑来归墟边缘一趟,就是为了把自己这些年攒下的灵石挖出来带走。
没想到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都有人。
她警惕地一步步靠近对方,在确定对方应该不会突然跳起来攻击自己之后。
秦峭一把把方觉夏掀开,拿着自己的铁锹挖了起来。
还在。
松了一口气,她抱起盒子,没看方觉夏一眼转身就走。
结果才走出去十步不到,就停了下来。
背对着方觉夏,秦峭抱着盒子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一炷香后,在心底骂了一句脏活,她转回去跑向了地上躺着的人。
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鼻息,还活着。
秦峭彻底绝望了,她苦着脸把人背起来,把自己的灵石系在她和方觉夏之间,慢腾腾地向家中走去。
方觉夏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一个肤色偏深的短发少女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盯着自己的画面。
身上的伤倒是好了大半。
她想起身,却发现动不。低头一看,自己的手脚都被死死绑在床上。
方觉夏:“?”
秦峭:“......”
山慕青在她脑海里幸灾乐祸:哟~被绑的死死的。
闻言,方觉夏反倒松了一口气。毕竟她们立过誓,既然山慕青现在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没什么危险。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方觉夏打破沉默。
“这位?”
“秦峭。”
“咳,这位秦道友,你对我是有什么误解吗?还是说这边讲究先捆后谈。”方觉夏眨眨眼,语气带有一丝不解。
秦峭不语,上下打量方觉夏一会儿,开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东荒?”
“东荒?”捕捉到对方话语里的陌生地点,方觉夏疑问。
她敲敲识海里摸鱼的山慕青:解释一下,东荒。
山慕青:不知道啊,我死的时候东域还挺繁华,哪里会用得上“荒”字来称呼。
方觉夏正打算扯个理由随便回答一下,却被秦峭垂眼打断:“罢了,你走吧。”
“那你好歹把我放开啊。”方觉夏无奈。
秦峭冷冷看了她一眼,伸手就往方觉夏身上的绳索上轻轻一扯。
下一刻,绳索全部散开,还扯出了短短一截被秦峭握在手里,她盯着方觉夏不说话,言下之意却很明显:
你不是早就自己解开了吗?
还挺高冷。
方觉夏尴尬摸摸鼻子,抬头回以对方一个厚脸皮的微笑,真心建议道:“要不你绑回来再解开?”
秦峭无语了,用一种“你有病”的眼神扫了方觉夏几眼,转身离开。
山慕青看得啧啧称奇:“你还会解绳。”
“这不是生活所迫吗?”
方觉夏挠挠头爬起来,嘴角挂着笑,不紧不慢追上去。
“秦道友,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跟着对方推门走出去,迎面便是夹杂着黄沙的热风滚滚扑来,糊了方觉夏一脸。
“哇哦~道友,送佛送到西嘛!”
她倒是想走,不过这前有沙漠后归墟的,往哪去?
方觉夏回望,小木屋外,身后是百尺高崖,崖底不过十丈距离便是她来时的归墟边界。
暗色浮动,死寂如坟。
秦峭也随着她的动作望过去,皱皱眉。似乎意识到对方确实走不了,她盯着方觉夏,“你老实交代为什么会出现在东荒,我就送你离开。”
方觉夏好奇:“去哪?”
秦峭:“当然是城里,不然你要去哪?”
“去中域?”方觉夏轻点胳膊玩笑道。刚好去处理自己的任务和山慕青那档子事。
“也不是不行,我过两日就要离开东荒去中域。可以一起走。不过路费不包。”秦峭思考后点头。
秦峭可不是南域那群力求普渡众生的和尚,生在东域之中物资匮乏的地方,平白心善等同于自寻死路。
她爹走之前算了一卦,特意交代让秦峭去东边行善,这也是秦峭愿意救下方觉夏这个出现在归墟边界,浑身上下疑点重重的人的原因。
至于追问原因,也不过是想着这人会不会和她爹有往来罢了。
没想到对方还真顺着自己的思路走了,方觉夏心下微讶,面上却不显。
她真挚望向秦峭,久久不语。
秦峭本来还在疑惑为什么又让对方把话题扯开了,正准备扯回来,就感受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等了几息对方还没撤去,秦峭忍不住了。
“你还要干什么?”
方觉夏伸了个懒腰:“秦道友,我算是明白了。”
秦峭:“什么?”
“我们的缘分深不可测。”说完,方觉夏拍拍秦峭的肩膀,留下神色复杂的秦峭,轻车熟路回屋了。
简直熟练得就像自己家。
看着方觉夏进屋的背影,秦峭脑海里莫名其妙闪过一句话。
算了,秦峭摇摇头,也跟了上去。
这种满口胡话,看上去没个正形的伤员,她到底在指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