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风寒感染突然,李勒不由得想起公主晚夜未归的事,又有一桩案子悬梁,一时之间心下疑窦丛生。
进得殿中炭足暖烘烘的,气息沉闷厚重,呼吸起伏间都如咽下一团温吞热汤。
因着探病不宜聚群的理只李勒先行进殿看望,云刀老人与时温恐怕原地守着太呆,便预备在长春殿管事道引下遍逛青州御苑,尝尝美食,也不白来一趟。
李勒越过门槛特地留意了一下窗前的妆台。
年纪十多岁的侍儿搬来鼓凳放到床边,她弯腰谢过后落座。
听说庆帝半日殷勤三探,引得李勒总暗觉公主性命危重,现在一看却原来还好,算是松了口气。
元霜病容也不添一丝潦倒,虽懒怠梳妆,大约发着高热,竟像烈火灼烧的画中牡丹活过来了,肤唇酡红。
她无甚感伤,正百般无聊怀抱圆枕拨穗子,一见李勒更快意了,明眸灿烂,倾身笑着招呼道:
“你来看我真真儿的开心!可惜你才到京来第二日,我就不能陪你,但不必担心,我自小身体健壮,疾来如风,去也如风的,总不过三日就好全了,想想病好后我们爱玩儿什么?”
庆元霜早晨听宫人禀告说李勒与藏玉不见了踪迹,还有些失望。
直到现在总是应付前来探望的众兄弟姐妹,许多妃呀嫔啊一个接一个地来。
她同每个人聊起来就收不住话匣子,药也忘了喝,但是现在最想见的才终于来了。
“我只盼着元宵节,看看京都繁华,不枉此生。”李勒自小长在荒无人烟的岛上,勤修苦练,没有什么朋友,更加没人带她玩乐,脑子里压根不存在嬉闹的影子,于是说道。
庆元霜心底喜滋滋,道:“你要是能留到那时候再好不过!元宵岁首最为热闹,我同你乔装打扮就可玩遍街坊……”
两人刚各自体贴了没几句,怎生主人门庭若市,便有门外侍卫来通报:
“殿下,小皇子求见。”
李勒适时起身,温声道:“我帮朋友在京中了结一些琐事,回头再来看公主,公主可千万保重身体!”
庆元霜何其聪明,无需明言猜到这位朋友就是藏玉,他与皇城里公子小姐交集都不少,想到纷纭的传闻和那些个看人下菜碟的,恐怕李勒在外受欺负及冷眼。
她唤来小侍女拿过一只镶玉银牌,转手塞给她道:“遇到什么困难都尽管来找我,要是来不及就出示这个。”
李勒下意识拒接,可一垂眼,想到也许办事斡旋方便,暂时谢礼收下。
小侍儿灼灼视线从李勒清瘦的背影移开,凑到公主耳边嘻嘻笑道:“哎呀,殿下来年可不用在殿试上翘首以盼地选驸马啦!”
庆元霜无奈一笑,挥手推搡道:“呸!小小丫头,少贫嘴,多做事!”
李勒暗暗将金链放归原位,出门时迎面碰上位俊美的金项圈红衣小郎,他掌住门扉,二人目光俱悄悄在对方身上一略,互相错开。
随后出来瞥见时温背靠廊柱蹲守地上,一动不动,原来少年竟没有随云刀一行人游逛,她自惊讶抬脚走过去。
时温出行装束低调,帷帽轻幔遮,虽看不清表情,可蜷曲的姿势李勒太过熟悉,仿佛他每每心有不快要发作时,便是如此模样。
她蹲伏下来,食指隔着纱幕刮过他的脸,忐忑道:“身子不适吗,我抱你就医可好?”
“不,李勒。”时温瞧见布鞋头子就知是谁近来了,偏头将脸颊放她掌心眷恋磨蹭,忽然将两个字念得千回百转,低拢又带绵长的尾巴,嗓音犹似自喉咙泄出,轻轻掀眼问道,“你喜欢公主吗?”
直把初出茅庐的小道士勾得怔住,只觉他像一只小猫,即刻又回神,肌肤仿佛出了层冷汗。
“当然喜不自胜,公主那么好,人人都会喜欢的。”
李勒没忘记他介怀庆元霜的事,心底吃紧,表面肃然应对。
这番回答讨巧,但少年孤倨冷哼一声,满意还是不满意全不显着痕迹,只起身不疾不徐往外走。
留下一句话。
“我们先行探那虎妖之案,云老他玩尽兴了自会回楼。”
李勒才反应过来,仍旧一同跟上。
两人结伴洋洋洒洒,抛下云刀沿宫道扬长而去。
但这一去确是上穷碧落下黄泉,茫茫不见踪影处。
直到傍晚案子还是毫无眉头,时温查访死者师友与民丁,俱无异常嫌疑。
李勒察看穿风巷,在附近墙头瓦漏缝隙间捡到一枚寻常灯笼花珠钗,期间瞥见摊前抹熟悉的魁梧背影,不待细究,半道被时温一支穿云箭唤回酒楼聚首。
这时云刀吃饱喝足回笑歌行,逍遥乐哉,包啃油纸鸭,兜里还揣着各类五色糕点。
三人在门口撞见,老头立时伸手大声指责这两个弃他而去不仗义的小辈。
时温却没功夫废话了,将他赶到隐秘角落,举起手中物什问道:“这是哪的珠钗,京城里珠宝铺子行商我都熟,也并非皇室监制。”
云刀既得了个万事通的名号,混迹市井,为人处世狡猾圆融,是以他如此发问。
“小姑娘的东西我哪儿懂。”老人皱脸砸摸嘴,看到珐琅火红灯笼花回忆道,“不过账房管银的小蛇妖我倒印象深刻,她从前在临州京城混,才调来没几年,要说灯笼花,属她最爱,衣裳也最爱一抹小红,多数人都觉得这花儿不吉利。”
闻言时温脑海里走马观花逡巡一圈,也记起来行内确存这一号人,忙自侧门穿楼,曲折攀上窄木梯,直奔账房。
余下两人衔后紧跟,笑歌行建筑造制不合常理,许多地方带些穴匪气。
如同耗子钻洞,绕来绕去,李勒到地方便晕乎乎的了。
一趟却是空跑,时温手拿灯笼花钗问其账房同僚。
同僚不愉道:“林复梨?郎君问她作甚,她下地窖室去取东西,许久没回了。”
三人气喘吁吁,只得调转头缓缓行至储置杂物与果酒的地窖,不出所料,地窖也没个人影。
云刀背倚木门瘫坐,掏出块桂花糕,满塞口中咀嚼两下,两眼望天哀道:“老朽不中了,老天爷定作弄我们。”
李勒环伺方寸小屋,踱步轻轻问道:“笑歌行这么大,怎么只一个地下室么?”
时温与云刀忽相视一眼。
老人认命地站起身。
时温示意道:“走,还有一个地方,顺道验尸。”
笑歌行大酒楼总行买卖实在广泛,赢了世间一点薄幸名,自然腌臜事也不少,许多红尘蹉跎悲苦的亡人便停尸于此,多是女人、弃婴与奴隶。
李勒月白风清,时温连她和笑歌行有一点牵扯都不愿意,怎么肯拿这些浊尘玷污她的心性,是以从不曾提起,如今也不作解释。
李勒蒙在鼓里,只一味跟着小兔儿。
黝黑的甬道直通地下,泛风阴冷透骨,无不令人毛孔倒竖,时温吹亮火折子,暗里一灯如豆,三人摸索前行,都不自主地贴向李勒。
如此挨挤走到半路,前方隐隐约约传来女人幽咽的泣声,忽大忽小回转在耳中,在此情此景下犹渗人。
云刀缩回发软的前脚,灵魂激荡,两腿战栗道:“我、我不玩儿了,走了……衣、衣服还没晾。”
他方爬转身,衣角却传来一股牵坠感,垂头去看原来时温早有戒备,手紧紧拽住他的袍子,少年将火折子往原本美貌的面底一照,做了个万般恶寒鬼脸。
李勒在旁噗哧暗笑。
“……”
老人再次两眼一闭,认命往前走。
是了,两个恶鬼就在眼前,也不用怕什么恶鬼了。
要说初生牛犊不怕鬼当属李勒,她行到尽头,眼见地窖中上下扁狭左右开阔,但仍旧冥暗得伸手不见五指。
便开口在凝绝哭泣声中插了一句——
“这儿是哪位小姐在哭呢?”
抱歉,这几天忙忙的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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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雨打旋灯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