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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先使英雄揾泪

作者:慢水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勒。”


    时温扶着门框咳嗽没几声,调转手来拉住她腰间衣带,抿着唇仍很不自洽地示意,“叫我看看你的伤势好吗。


    “我……没什么伤,稍作歇息便好!”


    她边笑边生硬岔开话题,情急之下把真心很想问的问题脱口而出。


    “想不到京城有那么多妖,他们是你什么人呢?”


    李勒很不擅长撒谎,要扯谎的时候就很苦,心里怦怦跳,如蚁微噬。


    但感和小兔儿之间的矛盾隐作冰雪之消势,尽管又如以往全没说得开。


    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时温简道:“家人。”


    方才打斗太快看不清,但芙蓉与她手下那二位的劲道他是领会过的。


    见少女捂着腹,狐疑着总觉得刚刚好像不是这处。


    李勒这下又吃一惊,略微沉吟。


    如果是家人,总觉得自己下手太重。


    不过。


    家人也不能打时温,打了便如数奉还。


    因为他现在也是她的家人了。


    时温还是执着于检查她的伤势,她迂回不准,湿漉漉的两人在原地绕着圈斡旋。


    “天亮请大夫来看。”他道。


    “不,我自己就会医术。”


    “去济世堂抓药总可以。”


    约莫一盏茶时间过后,时温没拗过,不和她玩秦王绕柱走了,干脆领人行到后堂盥室。


    李勒见室中云母画屏,正中央放一只香柏大浴桶,洗石皂荚英粉俱全,便问道:


    “时温,你要洗澡,要我帮你洗吗?”


    许多精致小巧的东西她本来不认识,但在皇宫也已经见识过了,深感不虚此行。


    “你根本不懂,胡说什么!”少年霎时睁大眼睛,玉颊飞红,快速拿手心堵住她的嘴,回头一看,窗户影绰绰,果不其然有两双毛茸大耳朵已经贴在上面翘首以盼。


    妖听觉着实灵。


    他冷脸走过去斥退看热闹的大奴小奴,转身时并不直视她,垂眼愠怒:“我是公,你是女,明白吗,这样暧昧的话不准再说,是你要洗澡。”


    李勒这才晓悟,淋了雨彼此都想让对方驱寒,大约各不相让。


    于是欣然道:“这么大的桶,那我们一起洗吧。”


    完全不成问题。


    “……”


    她继续说:“若是害羞,化原形就好了。”


    “……”


    所以说她根本不懂了。


    不需天亮京城大街上应该就有藏玉郎君委身他人的传言满天飘飘了。


    为此他还特意敲打了二奴一番。


    然而当清早开张芙蓉手抄一柄翡翠算盘杀过来时,他就知道事情远没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这位白狐芙蓉姐姐化得双十年华,端是个正值妙龄的美女子,双耳流苏金坠,偏爱玫瑰红衣再将清颜换以浓妆。


    但要是遇见钱的事,行止不复雍容华贵,却变得与鬼不差。


    但见她将身体从茶馆将要闭门谢客的缝里跻进来,出口便掷地有声。


    声如大铁壶里摇钢镚,刺啦啦的——中气十足。


    “藏玉小子!我养你三百年!知道你的初夜值多少钱吗?!”她冲到时温面前一字一句地拿豆蔻指甲点着,算盘啪嗒作响,“九千九百九十九万!贯!”


    “没甚概念是不是?在寸土寸金的京城买几座坊都绰绰有余,你去睡一个穷道士?”她常年掌眼练就的辛辣目光如尺来李勒面前逡巡一圈,霎时冷笑连连,“要真是个神仙也罢了,何来问风月。”


    “姑姑。”大奴躲在水缸后将话里端倪一揭,颤巍巍开口道,“皇帝富胄也给不了这个价呀,一人出一万贯的话,郎君会死的。”


    幸而店内客人都驱散了。


    李勒乖觉,虽莫名不解其意,瞄着也叫了一声姑姑说情道:“姑姑,今早多有得罪,原是我不好,别卖我们的小兔子了。”


    芙蓉不晓得李勒服软说来说去就会这几句,只觉小女孩学得臭男人蜜里调油,刚欲反唇相讥,一直伫立原地像座木石不多反应的时温捡着这个空隙抬眼道:


    “姑姑,我要走。”


    完全回到昨晚的话题。


    芙蓉愣神片刻,不动声色瞥了眼角落的大奴小奴,顿时换脸换人,笑靥如花地搂着李勒与时温边朝门外走去,边道:


    “姑姑今天来也不是和你们插科打诨的。”


    下阶时趁四下不察女人低头在时温耳边狠道:“遇到喜欢的人,安稳富贵的日子终于也是不快活了,你要吃吃苦头才行。”


    少年耸肩不理。


    李勒见门口不知何时停靠一辆雕花红帐马车,銮铃挂角,行人避走,辨马夫身形倒像昨晚那人身兽首中的羊,正坐车板上洋洋自笑。


    要问怎么认出是妖,人笑出来貌似没有那么傻气。


    她有礼扶就二人板踏上去,才最后落座时温对面。


    轱辘一转,马车奔走晃动。


    却也不等红穗子摇起来,芙蓉就开门见山的将暗盒内一张黑纹白虎皮丢在三人中央厚毯上,点名道:“李勒,我不管你是谁,也不管妖族的事究竟叫你晓见多少,但行内事分身乏术,藏玉是万不能跟你走的。”


    李勒只顾小鸡啄米点点头,其实余光暗盯着她小腿骨。


    因那时发器力道只怕入肉三分,明白兔儿现今是不自由的,发誓再不和他姑姑有冲突了。


    时温本来拢着自己的暖裘漫不经心,但看着脚边虎皮心紧,阔袖下白玉指节虚握成拳,冲芙蓉询问:“谁又……死了吗?”


    主位女子身子往后一倚,轻按眉心:“单如此,姑姑不会来找你,三日前这只虎妖身亡皮存,这不是捉妖师所为,棘手的是尸体上行印消逝,说明他死前受到逼问已成氓魂,也不是寻常人所为,这种事百年不见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她掀开眼皮,若有所思的眸光扫过两人斟酌开口:“起先我怀疑这事与你们脱不了干系,哪怕不是你们干的,也是间接所致,毕竟她下鬼门的事连我都听说了,谁知道会引出世间什么鬼怪?”


    时温闻言骇声:“若是如此,兔儿洞的公财恐怕要暴露了。”


    “我已连夜转移,近期不派你盗宝。”芙蓉摆摆手疲色道。


    所以前脚出了这茬子事,后脚时温就要离行叫她怎么不烦闷。


    “姑姑,氓魂是什么,命案不交给官府吗?”


    李勒听得云里雾里,凑近芙蓉发问。


    女子单手推开她的脑袋,身心俱疲扶额叹道:“所以说啊你是哪里来的乡巴佬……”


    李勒本来要将出洞前练得朗朗上口的自我介绍拿出来晾晾,一本正经触发台本答云隐山青莲洞离真子是也,但已然听见个值得学习的热乎词,躲着她的手又问。


    “乡巴佬?”


    “……”


    芙蓉隐忍的怒火彻底爆发,脸色阴翳将二人踢下马车顺带丢出一串炮语连珠:“去领卷轴!事关妖族存亡,若不了结扣下你们一辈子谁都不准离开笑歌行!”


    留下这句话,径自往长街头驶离。


    李勒抱稳时温一抬头,眼前赫然正是笑歌行大酒楼。


    与晚夜模样又不同。


    灰色天幕下酒香飘,红袖招,传笙簧鼓乐,万井喧阗,万姓尽笑,灯烛荧煌奢华。


    事关重大,时温急忙踏入一片喧嚣之中,忽而反身伫足梯上,回看少女。


    她在面孔斑驳的行人间,衫子太薄,站在错综青砖上如一朵泥地里挣扎而生的净莲坚定不染,也格格不入。


    “李勒。”他慢慢叫道,“你先回青莲洞吧,去找公主也好,此案必求其实,待我查结就来。”


    妖族的事纷繁,他私心不想叫李勒牵扯到漩涡里,况且她也不会喜欢笑歌行声色犬马的生活。


    一旦进入一方水土,却也是此方水土穿入身体,渗入灵魂,再不复以往。


    正如他遇见她一样。


    那日想借她脱身,不想却终耽此身。


    “等等……”


    不过这番话说得像送客令一样。


    李勒拉他却拉了个空,虚虚伸探的手缩紧握成拳,浑身使劲自胸腔挤出一声:“给我站住!”


    引得旁人诧异侧目而视。


    时温也怔怔转身望着她。


    听她恼怒道:“只许州官放火,你闯来我的生活可以,反过来却不行了。”


    虽然她的生活公开公正公平透明,谁都可以来参观参观。


    但她本来捉摸不透时温的想法,一切如堕云雾,譬如她更想了解为什么人能够对着一面空墙流泪流的那么伤心,自从到了京城就如挖开了一座冰山,越挖越深,越理越理不清,越陷越不可涉足。


    她感觉到的和在云隐山时截然不同。


    这个人将自己裹得丝风不漏,像既要保护自己又要来保护她,哪怕从来态度柔和可亲,然而她所触到的也不过是高高矗竖的一片孤城与万仞高山。


    “我总是要使我们一体,你却总将我们隔开。”她其实有些气馁,疑惑着伸出手掌,彼此相望道,“可我的想法不变,我要和你一起。”


    周遭静止,少年忽有一瞬觉脚下大地坚实,天空高远。


    他秉性犹豫,微有动容,对着李勒伸出的手根本无法拒绝,只得走过去牵住她,两只手紧紧相握共入笑歌行酒楼内。


    —


    其间推杯换盏,揽客者见了时温竟远远躲开,俱不敢沾染,却仍很新奇的窥首悄看李勒。


    他穿廊步履迈得比平日更快,两人顺梯直上静阁,与门房对过手势暗号。


    在书橱前蹲找卷轴时少年才正色说:“妖族有两个共同守护的秘密,其中一个你已经看到过,那就是兔儿洞暗银,皆极尽手段敛财而来,第二个因口禁我不能全告诉你,否则立即毙命变成氓魂,但时间久了你自会发现的。”


    “氓魂就是无法转世,也无法保有记忆,永久飘荡在阳间的魂,真变成氓魂就和空气容具无异,什么也不剩了,地府也管不着的。”他接着道。


    李勒了然点头:“原来,你腰上的红印子是这个用处,可太危险。”


    她自琢磨着如何把它去掉。


    时温抬手掩住左腰诧异。


    “你怎么知道在……”


    猛然间想起昨晚李勒打晕他放到浴桶中强行洗漱,瞬间又羞又愤欲晕死过去,然而心有灵犀一点通,李勒立刻也想起来了,新鲜道:


    “时温,你的身体貌似和我很不一样,但泡在水里雾蒙蒙很漂亮,像桃花尖的藕粉色。”


    “还有下身那也不同……”


    “住口住口!”


    少年大叫一声,陡地扑过去捂住李勒的嘴,静默地咬牙切齿盯着她。


    报以一种逼到急处的警告意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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