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看见我，发现你》剧组杀青还有不到五天。
今天收工早，下午三四点，孟凡茵连同几个跟刚刚她演对手戏的演员同事坐在换衣间里边换衣服边闲聊天。
“唉，没想到还有几天就杀青了。”
“就是呀，时间过得太快了。”
“你们接下来准备进哪个组？”
“还没影呢，现在工作难找，哪有给我无缝衔接的机会啊，只求下个月能有工作我就知足了。”
“我的底线比你低，一个月内能有工作就感激涕零了。”
话聊着聊着，发现镜子面前的孟凡茵没说话，有人问：“凡茵，你呢？”
孟凡茵忙着对镜解自己身上的旗袍扣子，随口一答：“还没定下来呢，得再谈谈。”
那人闻言转头，只见她疏疏落落地站在穿衣镜前，卸完妆暴露出白净细腻的脸，合身的旗袍勾勒出完美的身材曲线，细长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衣服上的扣结，像是在把玩着棋盘上的棋子，倒不像在解衣服扣子了。
出水芙蓉，清丽婉约，没有谁能比她更适合这两个词了。
内心不由得又羡又叹。
“像你这样长得好看身条又好，演技、性格都不错的演员，剧组的邀约只怕是多得选不过来吧。”
孟凡茵笑笑：“现在是影视寒冬，只有别人挑我的份，我哪有那个能力挑别人。”
扣子终于解开了。
三下五除二换好衣服，孟凡茵朝她们挥手作别，出门径直走向停在楼底不远处等她的保姆车。
经纪人前几天跟她说有个制片人看了她以前拍过的剧，觉得她非常符合他新筹备项目里的某个角色，想在今晚碰个头了解一下。
一打开车门，就看到经纪人申黎坐在里面，一脸火急火燎的，仿佛她再慢一点坐上车就会被鬼追上来。
青天白日，哪里有鬼。
她不紧不慢地系好安全带，从后视镜向司机师傅点头，表示可以开车了。车子引擎发动的同时，申黎递了几张资料给她。
“这是林制片筹备的新剧《夜尽天明》，背景跟你这部戏一样，民国商业题材，讲的是一名有志青年在大学遇到了志同道合的女生，生逢乱世，两个人励志携手开创上海第一洋行救国救民的故事。”
孟凡茵耳朵听着申黎讲故事梗概，手上翻着几张嵌着密密麻麻黑字的薄软的纸。
快速扫一眼，她明白了几点。
首先，这有志青年肯定不是她，毕竟她性别女，出演不了男主角；其次，以她四线的咖位，女主角肯定也轮不着她，她的上升空间还很大；最后，翻了翻角色人物，压根没找到适配她的。
不是孟凡茵脸大，非要找符合她性格的角色，恰恰相反，她是半路出家做的演员，大学念的不是表演专业，对于演戏的领悟力差点火候，没法共情、理解人物行为逻辑以外的感情，所以每次能够有点水花的角色，无一例外都是没有感情的杀手。
孟凡茵忍不住问：“林制片想让我演哪个角色？”除去男女主角，剩下的不是对男主爱而不得就是对女主爱而不得，她是一点都演不出来爱恨情仇的样子。
他是不是找错人了？
申黎用手指点着资料上的某一处：“这个，赵朗文的未婚妻，黄玉贞。”
孟凡茵顺着她的视线看向指尖点出来的地方，凑近了看，嘴里念念有词，“黄玉贞是赵朗文包办婚姻的妻子，在成亲当天，赵朗文逃婚与庄西远赴海外求学，三年后回乡与黄玉贞在赵家大院劈面相逢，黄玉贞没想到在赵家苦等三年后见到他的第一面是对方手挽新人的画面，委曲求全不得后毅然和离，回到娘家却发现家里破败人丁寥落。”
赵朗文是男主角，庄西是女主角，而这个黄玉贞，孟凡茵估摸着是个女四女五号吧。
她把这段话放在嘴里反复咂摸，“这个角色行倒是行，看似跟赵朗文是夫妻，实则一面都没有见过，应该没什么感情。”纵然三年后重逢，黄玉贞心里大概只有对赵朗文没有契约精神的愤慨吧。
“不过，”孟凡茵话锋一转，“黄玉贞回到娘家后的剧情呢？就没了吗？”
申黎让她别较这个劲，“这只是粗略的人物介绍，剧本还在准备，编剧是林制片的老婆，今晚也在，到时候谈。”
孟凡茵点点头，不再回话，转而偏过头，把胳膊支在车窗上，对着车外一瞬而过的风景发呆。
每次闲下来的时候，她都爱发呆。从上大学忙专业课做实验，跟导师做项目，再到刚开始工作没日没夜地加班，她慢慢养成了这个习惯。与其他人培养各种爱好放松身心不同，对于她而言，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想，才是真正的放松。
天气慢慢变冷，她闭上眼睛，专心感受迎面而来的凉风。
申黎看着孟凡茵的侧脸，一如既往地认为她的脸非常有故事感。
这也是当初她看她坐在咖啡厅里就想要签她做演员的原因。
侧脸是标准的四高三低，不做表情时，眉眼的清冷中透出一股莫名的忧愁，蹙起眉头倒是另一番清愁。鼻子精致小巧，嘴唇上微微翘起的人中沟又很倔强，不服输似的。这些特质在她脸上杂糅在一起，传达出复杂的情绪。
是非常适合大荧幕的脸。
只是这样一张姣好的面容，持有者却不知道如何使用。
申黎看着她，嘴唇几次张合，终于忍不住说：“凡茵，回北城的时候我给你找个表演老师特训一下吧。”
一直不会演感情戏怎么行，演员传达不出人物情感对于演艺事业来说是致命的。
而且林制片对于表演要求相当之高，就连他找的导演都是以严苛著称的。
孟凡茵猛地睁开眼，诧异道：“这部戏还有感情戏份么？”
她还没有点破，孟凡茵就这么自如地说出来了，看来对自己的认知十分清晰嘛，估计还有点救。
“死马当作活马医，万一你这次就开窍了呢？”申黎故意板着脸，不容她拒绝，“剧本还没写完，谁也不知道最后有没有。现在能开起来的项目也少，又是大制作的角色，你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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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回了趟酒店换身衣服，等到车驶停竹林雅舍门口时天已渐黄昏。
宁城是一座四季如春的旅游城市，以一片占地不小的影视城闻名，大部分的影视剧都诞生于这里，是演员扎堆聚集的地方。影视城周边虽然小饭馆遍地，但也有像竹林雅舍这种私密性很好的私房菜馆，各大制片和大红的演员都爱在这里聊工作。
孟凡茵一走进去就知道为什么他们爱来这儿了。
竹林雅舍内部环境幽静隐秘，每间包厢都是独立的小屋，左右参差交错在一条以鹅卵石铺就的回廊边，外部再用竹林将小屋一隐，营造世外桃源高人隐居的氛围。因为布局的原因，每天接待的人数有限，都要提前预定，门口还有侍应生核验身份，所以特别适合谈论公事，尤其是需要保密的。
从业五年，她还是第一次来这跟人聊工作。
由服务员领到包房，又等了将近半小时，见到林制片时两人赶忙站起来热络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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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止维从美利坚回到北城的第二天，还没倒好时差，就被蒋延拉来宁城。
“谈鹏在这开了个私房菜馆，说到他那给咱们接风洗尘。要我说他干嘛不开在北城，宁城这大老远的不嫌麻烦么？”话虽这么说，但睽违祖国将近十年，蒋延看什么都兴奋。
宋止维从出国后睡眠一直不好，才在飞机上待了十几小时，没精力再飞一次。可能由于没力气反抗，鬼使神差地被他生拉硬拽到这儿。
两人没带任何行李，一下飞机就直奔谈鹏开的饭馆。
“竹林雅舍，这名字不像谈鹏那大老粗起的。”蒋延发表评价。
在前台等了一会，谈鹏姗姗来迟，一见面就给他们一人一拳，“在国外待这么多年终于舍得回国了？”
蒋延捂着肩膀喊痛：“这不想着年纪到了，有能力回来报效祖国么。我说你别再练了，肌肉这么大锤起来真疼。”
谈鹏是个健身房里随处可见的大块肌肉男，古铜色皮肤，浓眉大眼的，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胳膊肘，剩下的布料被鼓胀的肌肉绷得紧，加上一米九的高个，远远一看还以为是道上混的，气质与这家店格格不入，不主动说，任谁也想不到他是竹林雅舍的老板。
宋止维四处打量，问他：“怎么想着开一家私房菜馆，还是在宁城。是不是又跟你爸吵架了。”
谈鹏说：“别提了，老头让我进他公司学业务，我不乐意，跑到这儿弄了这么个餐厅。说实话，宁城比北城那呼啸严肃的环境好多了，又自由。”
说话间，仿佛宁城已俨然成为他的第二故乡。
蒋延松垮着身子靠到柱子上，催着谈鹏的接风宴，说回国什么也没吃就等着他这一顿，谈鹏笑着骂了一句，亲自带路到最里面的一间小屋。
宋止维慢悠悠地跟在他们后面，睡眠不足让他眼皮耷拉着，脸上无端带着一股厌倦，生人勿近似的。路过一处关着门的小屋，他无意一瞥，余光却透过门上一隙注意到一张熟悉的侧脸，脚步不由得顿住，想走近看个透彻，被谈鹏叫住，“怎么了？”
宋止维的目光似不解又或是贪恋地在那一隙里的人的身上流连，而后缓缓转身往前走，“没什么，应该是认错人了。”
蒋延不明情状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被谈鹏报出来的菜名吸引，恨不得马上就要吃到祖国的大好风味。
一个个独立的包间是仿照古代人居住的茅草竹屋建造的，坐在里面总有种风雨飘摇的不安感，蒋延有点怀疑这里的房屋质量，“你这过了质量检测吗，别到时候饭吃到一半屋顶塌了，我们改吃草吧。”
谈鹏给了他一拐子，“这都是有钢筋撑起来的，只是外形做成茅草屋子而已。”
等菜一一上齐，蒋延每道菜都要伸一筷子，颇像皇帝进食，“不是我卖惨，这些年在美国就没吃过什么好东西，我和宋止维谁也不会做饭，天天就是又冷又硬的面包，心都吃冷了。”
宋止维缺觉，屋子里空气不流通，一坐下来更觉昏昏欲睡，食欲和疲惫打架渐渐落于下风，谈鹏见他筷子不动一下，神情萎靡，心里逐渐有一个更为可怕的猜测，不吐不快，“难道美利坚还不让你们睡觉了？”
“你别管他，他就一直这样，出国后就开始失眠，有一天我睡醒起来，发现他顶着黑眼圈目光炯炯地看着我，吓得我以为国外也有中国鬼。”
“中国鬼”像是跟蒋延意见不合不忍共处一室，倏而起身。
“我出去透透气。”
谈鹏想拉住他再说点什么，蒋延这人拖着他手不撒，非让他再上几道特色菜。
四季如春的宁城滑入秋季，昼夜温差比之前大，此时夜凉如水，微风阵阵，竹叶晃动，打在屋身茅草上的竹影斑驳。谈鹏为了保护这些装饰，在外围加装了一层透明穹顶，遇上大风大雨的时候打开遮蔽。
浸在水润沁凉的微风里，宋止维的脑子逐渐清醒，开始回想刚刚在门缝里的身形，并努力将其与自己记忆中的身影重叠。
他沿刚才的路折返，想要凑近那间小屋去看个彻底，一探究竟。
快要走到的时候，那扇门忽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全身黑的高挑女人，她耳边贴着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说话。
“怎么还没出来？他们要走了，快点回来。”
宋止维行进的步伐被这一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他站定在距离对方不远处，不知道该进还是退。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女人的脸上浮出一丝无奈，又对屏幕那人说了几句才挂掉电话，动作间，又随口嘀咕了一句。
声音很轻，竹叶的沙沙声可以完全掩盖住，但晚风一送，还是清晰地溜进宋止维的耳朵里，如一道惊雷将他钉在原地。他心头重重地一跳，久久回不过神——
“这个孟凡茵，在卫生间磨蹭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