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嗯…我不是故意看到的。”这是许羿半天吐出来唯一的话,连他自己都难以相信的话。
他撒谎了,他就是因为知道是段齐朗的存在,才故意停留在这,只是他没有想到正好撞见这样的事。
段齐朗叹了口气,索性不装作无事发生了,就当作和老朋友聊聊天。
“也怪我,跟他们接触还太少了,不太了解他们。”他看着早已无人的走廊尽头,苦笑着道。
许羿还没见段齐朗笑得这般无奈心酸,他始终认为,这不该是属于他的笑。
许羿朝他走近了一步:“我知道你做一个新队长也不容易,他们说那样的话我也能理解,了解一个人的渠道有很多,事情还是得从根源解决起。”
他想去拍拍段齐朗的肩膀,手提起一半,却又觉得两人间还是隔着堵生疏的墙,只好默默垂下了。
“据我这几年跟他们比赛的接触,之前他那个队长在的时候他们还是挺听他们的话的。”
段齐朗是个聪明人,灵光一闪,他即刻就明白了许羿的言中之意。
“谢谢你。”段齐朗目光柔和,眉梢带笑。
许羿不禁想,还是这样的笑和他适配一些。
“别光谢。”
段齐朗一脸疑惑。
“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许羿抽出手机,调出微信页面伸到他面前,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段齐朗看了看页面,还是满脸问号。
“怎么?老同学了也不愿意加一个?”许羿决定今天这个微信非要不可。
“不是,你这个好像是…付款码。”
“啊……”许羿看了眼自己手机页面。
还真是付款码……
关键时候还这么丢脸,这下轮到许羿有些无地自容了,他急忙道:“不好意思哈,搞错了搞错了…你等下…平时用多了…”
段齐朗看他一边解释着什么,一边低着头慌乱地找个人微信二维码,觉得又可爱又好笑,倏地笑出声来。
许羿见他如此,脱口而出:“你笑什么?”
一刹那,两人都没意识到,这五年的生疏,忽而在这刻回到了从前——那张县城中学破旧如老古董般的两人木课桌前,嬉笑打闹是他们,相互学习的也是他们。
许羿很快摆出微信二维码,段齐朗便提醒自己已经不适合这样笑了,他嘴角的弧度像被一条无形的线强行扯平,他又变回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端起手机扫上了码。
手机跳转到许羿的微信个人名片页面,头像是手绘的笑脸大太阳,昵称是“大雪”。
“大雪”——段齐朗默念了一遍,是因为喜欢大雪吗?
他回忆起高一那年下学期,那时许羿刚转来不久,春节已经告一段落了,可那年三月份罕见地下了场短暂的小雪。
要知道的,宝塔县地处华中地区以南处,雪一年有一次已是难得,而三月阳春白雪对于宝塔县城中学的学子来说更是奇迹般的存在。
那天,顽皮爱玩的段齐朗在楼下跟着一群朋友打着雪仗,他偶然瞥见三楼的栏杆旁,许羿两手伸直,五指并拢,去接那一落在手心就会化了的雪花。
他看清了许羿眼里望向天空的惊喜之情,嘴角咧开一个漂亮的弧度,哈出的“白气”朦胧了他那张稚气未脱、带着点婴儿肥的脸。
段齐朗打完雪仗,有了新鬼点子。
他两手生生团了个网球般大小的雪球,也不管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藏在身后,跑回了教室,趁着许羿不注意一下把雪球贴于他的后颈处。
本来期待许羿惨叫一声,然而他只是一阵哆嗦,小声地吸了口凉气。
段齐朗瞬间觉得有些无趣了,把雪球塞在了他的手上。
“给你,冻死我了。”段齐朗撇了撇嘴,随后坐在了他的身边,猛地互搓掌心。
“谢谢,你做的可真圆。”许羿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雪球,仔细的端详起来。
段齐朗看着雪球在他的手里滚来滚去,皮肤冻地通红也不曾放手。
“你这么喜欢这雪球?”
“喜欢啊,你不知道,我以前在东川读书,那里是最南方,没下过雪,最多只有小冰粒,再者就是冰雹之类的了。”
“那难怪了,这里会下雪,但也挺少的。”
说完,许羿看向窗外。
雪已经停了,及其短暂,如梦一场。
段齐朗听见许羿许愿道:“要是雪再大、再久一些就好了。”
次日,世联大厦京云大学队备赛室。
方雄走到讲台上,脸色严肃地环视一周。
“段同学,你汇报下任务进度和今天的计划吧。”
“好的,老师,昨天我们主要在做CAD绘图部分……”段齐朗流畅地汇报进度,然而台下的朱源正在同杜昊窃窃私语。
“昊哥,没想到这小子也没打小报告,还真自己做了。”
杜昊盯着前桌段齐朗那高大背影,面无表情,没有说话,继而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段齐朗汇报完毕,方雄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行,就照着这个做吧,有问题随时问我,我先去开个临时会议。”说罢,方雄走出了教室门。
杜昊起身,正欲同昨天般离去,段齐朗先一步转身叫住了他。
“杜昊,又打算这么走吗?”段齐朗语气并没有带着怨气。
杜昊看向段齐朗,眼神鄙夷:“你还需要我们吗?”
“段大少爷一个人就完成这么好,让我们几个和老师真是刮目相看。我看我们就不耽误你的进程了。”杜昊刻意地冲他鼓了鼓掌,一阵讥笑。
段齐朗不以为意,勾起抹神秘的笑:“跟我去吃顿饭吧。”
“?”杜昊三人同时疑惑,摸不着头脑,一度怀疑自己听错了。
“跟我吃顿饭就行,我去跟老师说,你们该完成的已经完成了,后面几天也不需要来备赛室了。”
杜昊三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好,这是你说的。”杜昊一口答应,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实在好奇非要吃这顿饭的必要性。
四人来到一家家常菜馆落座,段齐朗把菜单递给三人。
“看看想吃点什么。”
朱源和杨国忠两人面面相窥,不知所措。
杜昊一把抽出菜单,细看起来。
“嚯,段大少爷这么有钱…那我得吃点好的,我看看…”
杜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捏着菜单边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我来一份,还有你们店的招牌菜也来几份,再来3升这个啤酒。”杜昊对着服务员戳戳点点菜单。
“好的,我记下了,您稍等一下。”服务员便对接后厨去了。
没过多久,一张圆桌上摆满了各色食物,满满两大桶酒的桶壁上附满水珠。
“您的菜上齐了,请慢用。”服务员退到了一边。
“吃吧。”段齐朗扬唇一笑。
朱源和杨忠良没敢下筷,直到杜昊提起筷子夹了口菜,催促两人:“吃啊,不吃白不吃,总不能给你们下毒吧。”
朱源和杨忠良这才大快朵颐起来。
段齐朗拿起一摞杯子,一杯杯接着啤酒,送到他们面前。
朱源和杨忠良两人纷纷说了句谢谢。
“我刚来这个队,的确不太了解你们,我知道让你们这么快地接受我是挺困难的。”段齐朗捏了捏手中的杯子。
“我以前参加的比赛大多是个人的,带队的经验很少,这种全国级的比赛更是少,但是这不代表我完全没信心。”
说到这,杜昊的筷子顿了下,又接着夹菜了。
“杨忠良,你向来最有一些好点子,听说去年‘匠人杯’那个船造型的建筑就是你想出来的。”
“你怎么知道?”杨忠良诧异道。
段齐朗浅笑了下,继而又看向朱源。
“朱源,你绘图能力很强,画得又快又规整清晰,常人一个小时才能搞定的图,你几乎半小时就能结束。”
朱源一脸茫然。
段齐朗最后看向杜昊:“杜昊,你这人心细,总是第一时间能发现漏洞和问题,精益求精。”
杜昊愣了半晌,随即把筷子拍在桌面上,怒目圆睁:“这些是谁TM跟你说的?”
段齐朗闭口不言,只是往餐馆门口的方向望着。
片刻,那里迎来一个穿着白色T恤、黑裤子带着点灰尘的男子。
段齐朗直起身来,朝他挥手,招呼他过来。
“池队长,你终于来了。”
一听到“池队长”三个字,三人纷纷回头。
杨国忠和朱源两人激动得站了起来,又惊又喜,率先迎到了池鹰两边。
“队长,你怎么来了?!”两人异口同声,把池雀拉到了饭桌上。
“我就在北宁市实习工作,一直想看你们来着,项目正开工太忙了”池鹰落了座,也示意他两人坐下。
“诶,你俩怎么也不联系我,我以为…”池雀又问道,然而气氛倏地凝固,杨忠良两人情绪落了下去,默默地看向池鹰身边的杜昊。
杜昊沉着张脸。
池鹰即刻就懂了。
他一手搭上杜昊的肩,语气温柔又带点宠溺:“昊子,是不是你叫他两不要理我的?你还让他们把我拉黑了是吧?”
杜昊眉宇间充斥着戾气。
“昊子,你还在赌气是吗?我当时没及时告诉你,是我还没有确定下来,后来公司这边工期紧,就要我提早到岗了。”池鹰语重心长道。
杜昊猛抖了肩膀,把池鹰的手甩掉了。
“我没有。”杜昊冷冰冰道。
“你没有怎么这么些天过去了还不理我,还这么针对新队长?”池鹰没有丝毫生气,只是平静地问道。
杜昊沉默了一会,所有情绪又一下全扑了上来:“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不和我提前说,你说你不确定,难道你就不能先告诉我你的想法吗?难道我都不配知道你任何除了比赛外的打算吗?难道你觉得我会阻挡你的大好前程,拖着让你非要留在队里吗?”
杜昊言辞怒不可遏,委屈的泪却先从眼底涌了上来。
池鹰一阵心疼,靠近了些,柔声哄道,一手轻轻摩挲着他的背:“好了好了,我的错,以后有什么打算先跟你说。”
杜昊额头抵在池鹰的肩头,抵声抽泣,哭了起来。
段齐朗心中百味杂陈,也许,当初他不辞而别,许羿也像这样怨过他吧。
高二上学期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正值放学,他无意中看见许羿撕扯着一个信封,信封边缘露出里边白色信纸边缘,随即丢在了垃圾桶里。
他心想,许是送给哪个女孩子的情书,许羿那么胆小估计还是没胆子送出去,还是让我这个作为他曾经的好同桌来帮帮他。
许羿一走,他就去拾掇起那些信纸碎片,带回家拼凑好。
一盏台灯前,他看见信纸顶上“段齐朗”三个字时,他愣住了。
怎么会是我的名字?
再往下看时,这的确是一封情书,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可偏偏自己是那个收信人。
他怎么会喜欢上我?怎么能喜欢上男生?我以后又该怎么面对他?如果真的在一起,又该怎么面对身边的人呢?
种种疑惑与震惊,他开始莫名心生一种畏惧,不敢面对许羿,又难以直面过往。
幸而,他迎来绝佳契机,前一段时间参加全国高中生物理竞赛“起航杯”赢得了冠军,市高中因此向他抛出橄榄枝。
“我儿子真是太优秀!这下能去市里读书了,市里那环境、质量什么的多好。”齐春拍手叫好,不吝夸奖。
去市里读书,去学更多的知识,去看看城市的繁华,不一直是他的愿望吗?正好,不用面对许羿了,能逃避问题,为什么要解决问题?
就这样,段齐朗不回头地转走了,这一走,就是五年。
都说人因爱着才恨着,如今再见,许羿没有声讨什么,没有怨言什么,甚至连原因都没问,大抵就是不爱了。
也是,这么多年过去,当时的喜欢也许只是一时的,也许只是错觉,现下,我也不是当初的我,没有爱的理由了。
不爱了多好,本就不该爱我。
可为什么,当想明白这一点时,心口会泛起如此密密麻麻的酸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