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缓缓启动,窗外的灯火一盏盏掠过,陈淅禾望着窗外发呆。
这趟车沿途停靠的站点多。
才20分钟,车便再次停了下来。
陈淅禾收回目光,靠坐在车厢上,刚想打开手机刷视频。
屏幕亮起,是他和谢桐的合照。
陈淅禾心揪了一下。
他解锁后,把屏保、壁纸,还有手机相册全都清了一遍。
三年的回忆,用不上三分钟就删了个干净。
列车停靠时间短,车都开了,还有人流窜在车厢里寻找着铺位。
对面的上、中、下铺和自己上头的中铺来了四个人。
大包小裹的两个中年男人头发花白,和抱着小孩的妈妈像是一伙的。几个人叽叽喳喳说着他听不懂的家乡话,七手八脚地塞着满满当当的行礼。
孩子妈个子矮,把孩子往中铺放的时候,陈淅禾帮忙托了一把小家伙的屁股。
两个男人回来的时候,用蹩脚的普通话跟他道谢,还强塞给他一个橘子。陈淅禾推辞不过,只好接过。
看着黄澄澄的橘子塞进嘴里,酸的他皱起眉,却还是慢慢咽了下去。甜味迟迟不来,最后只剩涩意。
“盒饭,盒饭,热乎的盒饭!”
乘务员推着小车一路叫过来的时候,陈淅禾才意识到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
跟这俩个大哥和大姐聊了一会儿,让他短暂地从现实抽离出来。
见大哥拿出泡面,还热情地招呼他也来一桶,陈淅禾从行李架上拿下了自己在超市买的一些卤货和熟食。
“咱们一起吃吧,我一个人也吃不完,再说了,还没聊够呢!”
几个大哥不想占他便宜,连连摆手。
见陈淅禾是铁了心要分享,只能让他也来一桶面,礼尚往来。
他看得出大哥眼里的局促和善意,便把自己买的交给了看孩子的大姐,起身跟大哥一起去接开水。
小家伙嗅着泡面味就醒了,很是时候。
他也不怕生,陈淅禾伸手逗他,他就让陈淅禾抱。
跟了谢桐后,他很久没感受过这种脚踩在地上的日子了。
热乎乎的泡面氤氲着白气,陈淅禾低头吸了一口,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在舌尖蔓延,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心好像也没那么空了。
陈淅禾先他们好几站下车,他把剩下没吃完的熟食和一大包零食全留给了那家人。
又是一顿拉扯,还是陈淅禾说要下不去车了,他们这才收下。
临走前,小孩塞给他一个句子,和他妈妈一样,都说可甜了。
他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把橘子放进背包的侧袋。
出站的人流裹挟着他向前走,初冬的风刮在脸上,陈淅禾上了拼车。
等司机继续去吆喝人的时候,他把橘子掏出来,扒开长了一瓣。
确实,甜。
提前给老姑打过电话,车还没到村口,他就瞧见了在冷风里跺脚张望的老姑夫。
老姑夫接过他手里的行李,嘴里一个劲地念叨着瘦了瘦了。
陈淅禾眼睛发热,把老姑夫的外套拉链往上拽了拽,哑着声说:“天冷,别总这么早来接我,我也不是小孩了。”
老姑夫笑着让他赶紧坐到三轮上,“你在我这,多大都是个孩子!”
家里,老姑听见三轮车的声音,立刻小跑着迎了出来,围裙还系在腰间。
“谷子回来了!”
老姑夫把车听闻,老姑紧忙拉着他往屋里走。
“快进屋,暖和暖和!”
炕被老姑烧得热热的。
陈淅禾坐上去,被烫得立马弹起来。
老姑把塞在褥子下的热水袋拿出来,给他们爷俩一人塞了一个。
“先坐,饭马上好。”
陈淅禾看着老姑的背影,那句我吃过了被他咽了回去。
猪肉大葱馅的饺子,炖排骨,盐水香肠,油淋干豆腐,木须韭菜,酸菜炒粉,干炸黄花鱼,孜然鸡心,手撕烧鸡,还有黄桃罐头。
菜摆满了桌子,差点放不下。
老姑和老姑夫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陈淅禾每吃一口,老姑和老姑夫脸上的褶子便深了一分。
陈淅禾的房间,老姑一早就收拾了出来,炕席换上了新买的蓝底白花床单,枕头也晒得蓬松。
知道他睡太热的坑会流鼻血,特意早早就把他那边的炉子给熄了,只用余温暖着。
电褥子也早早地铺好,调到了最暖档,被子捂得热乎乎的。
陈淅禾刚关掉了电褥子的开关,老姑就端着一杯蜂蜜水进来,放在了坑边的柜子上。
“半夜干,润润嗓子。”
他应了一声,拉住了要走的老姑,把在金店里买的首饰递到了她面前。
“你这孩子!才工作一年,怎么也不知道存点,给我买这干啥啊!快退了!”
说着,老姑就在袋子里翻找着小票。
“不能退了。”陈淅禾拉住老姑的手,把金镯子往她手上戴,“小票我就没拿。”
“你这孩子!”
老姑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动静把老姑夫都引了过来。
“谷子也不小了,给他存着吧,留着以后交给他媳妇儿。”
老姑夫的话,让陈淅禾的心猛地一颤。
他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了。
他眨眨眼,把金戒指也往老姑手上戴。
“这就是给你买的,老姑你就戴吧。”
“我从小就没见过爸爸妈妈,在我心里,老姑和老姑夫就是我的爸爸妈妈。”
“你这孩子!”老姑眼泪都落下来了,老姑夫的眼圈也红了。
陈淅禾站起来,把他们往怀里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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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会失眠,但陈淅禾醒来的时候,都快12点了。
热乎乎的火炕和电热毯,比任何安眠药都管用。
陈淅禾看了眼手机,有好几条短信。
他之前在店里买的衣服顺风到了镇上。
他套上加绒的家居服,趿拉着拖鞋准备去洗把脸。
电动牙刷嗡嗡嗡地响着,陈淅禾看着手机上【相亲相爱一家人】的群消息。
「两点到,不用接。」
他点开表哥发的那张截图,看了眼具体的车次,估算了一下时间。
吐掉嘴里的牙膏沫,他快速地收拾完,拦住了要出门的老姑夫。
“我去接表哥吧,正好我有快递到了,顺手的事。”
老姑夫仅犹豫了一瞬,就把车钥匙递给了他。
“外头冷,多穿点。”
陈淅禾套外衣的时候,老姑端着盘饺子站在边上,抓起一个就往他嘴里塞。
猪肉三鲜的,像是老姑新包的。
他嚼嚼嚼,听着老姑念叨他不吃早饭会得胃病的嘱咐,嬉皮笑脸地应着。
衣服穿完,老姑塞给他的饺子都下去半盘了。
“报告将军,谷子下士以后以后坚决执行命令,严格进食!”
他像小时候那样,还敬了个礼。
趁他去卫生间漱口的功夫,老姑指挥着老姑夫把她新织的围巾给翻了出来。
针脚细密,款式一点不输外边售卖的围巾。
老姑手上有油,老姑夫便一圈一圈将围巾绕在陈淅禾的脖子上,动作笨拙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电三轮在雪地里留下两道浅浅的辙印,迎着刺骨的寒风驶向镇上的快递点。
“您好,尾号3141。”
刺啦一声,快递站的大姐用胶带把他的包裹一摞摞地缠了起来。成捆成捆地拎到了三轮车的后斗里。
他给表哥发了消息,让他做大巴车直接来镇上汇合。
等人的间隙,他骑着车在镇上转了转。
外出务工的年轻人让这座城市丧失了生机。
街道两旁的店铺还维持着记忆中的样子,但街上摆摊卖年货的小贩却没记忆中热闹。
陈淅禾买了三箱砂糖橘,刚要往车上搬,就隔着车窗看见了表哥。
出来前,陈淅禾就注意到老姑饭都做上了。但兄弟二人还是去买了些现成的回去加餐。
三轮车还没停,老姑和老姑夫早早就迎了出来。
看到表哥怀里抱着的保温袋,陈淅禾和陈淅荞的后背一人挨了一巴掌。
不疼,但两人都发出夸张的惨叫,笑着躲开。
老姑嘴上骂着败家,手却把东西从表哥怀里接了过来。
爷三把东西搬进屋,老姑那边也摆完了盘。
趁着煮饺子的功夫,陈淅禾和陈淅荞躲在屋里收拾着东西。
村里出去买一趟东西不容易。
陈淅禾考虑到这点,回来前在网上还买了不少。
给老姑和老姑夫的衣服,他拆完就先剪了标签,免得二老又舍不得要退货。
陈淅荞和他身量差不多,买衣服的时候,陈淅禾也顺手多拿了一件给陈淅荞。
快递没拆完,老姑就含着吃饭了。
陈淅禾把小刀扔在一边,洗了手,乖乖坐到了饭桌旁。
虽然还没过年,但一家人提前团聚了,老姑都开了瓶啤酒喝。
酒杯相碰的清脆声里,陈淅禾默默喝着可乐,没沾酒。
他心底压着事,不能露。
陈淅荞的酒量绝对是继承的老姑,一杯接一杯下去,老姑夫没喝完的半杯白酒也被老姑干了。
最后,老两口躺在炕上打着鼾,连桌子都是兄弟俩收拾的。
陈淅荞闹着要跟他睡一间。
陈淅禾拆快递的时候,陈淅荞就坐在边上看着。
“有心事?”
手上的小刀顿了顿,陈淅禾低着头,继续划着胶带,“没有。”
哥俩说是穿一条裤子长大都不为过,见他不愿意说,陈淅荞也没再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