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平二年春二月初六,惊蛰。
细密的春雨就像抽不尽的蚕丝,层层叠叠落在泥土地上,把地浸的潮湿泥泞。
唐晓把手缩进袖笼里压在肚子上抵挡饥饿,但早晨只吃了一碗糙水多米少的稀饭,这会肚子早就开始咕咕叫。
“晓啊,去把上坟要用的东西收拾一下,等一会你大姐跟姐夫来了咱们就走。”面黄肌瘦的妇人蹲在饭桌旁,神情恍惚,机械的用小勺挖米油喂襁褓里的婴儿,身上穿着的袄子破了几个口子,钻出来的棉花都成球了。
看着苏银花的模样,唐晓晓忍不住心疼她,明明才三十四岁,就已经两鬓斑白。
但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只能别扭的叫出一声“娘”。
“东西昨儿黑天的时候就弄好了,要不我和大姐带着弟妹去吧,你带小妹在家。”唐晓站起来推开门缝,雨丝裹着寒风就钻进屋里,打了唐晓一脸。
她抬手抹干净脸上的水,缩了缩脖子,看着苏银花:“娘,你跟小妹就别去了,天这么冷,回头再冻着。我会跟爹说的,他不会怪罪的。”
苏银花身体虚弱,生完孩子又没恢复好,一直咳嗽,唐晓怕这天她出去走一遭再冻病了。
听到唐晓的话,苏银花拿勺子的手一顿,静静的看着怀里的孩子,才七个月的奶娃娃,纵然用被子裹着依旧被冻的小脸通红。
“我得去。”苏银花缓慢开口,又开始咳嗽,声音轻的像外头的雨丝:“你爹还没见过月月呢。”
今天是唐父去世一周年的日子。
“行吧,那我去村口迎迎大姐。”说完唐晓就从墙上取下蓑衣,又想起什么回头交代二弟唐阳:“灶膛里我烫着几块石头,你去扒出来找布裹上,给大家分了,都别冻着。”
家里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她就用石头烧热用布包着充当暖手宝。
才勉强熬过倒春寒。
“哦。”唐阳讷讷的,跟着她一块从堂屋出去。
她才走到大门口,就被唐阳慌忙拉住,一个沉淀温热的布团子被塞进手里,男孩声音闷着:“二姐,你也别冻着。”
随着被温暖的手,唐晓觉得心也热乎乎的。
穿越过来的这半个月,她在唐家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什么叫家,什么是亲情。
在现代她年幼丧父,母亲改嫁,半工半读才勉强完成学业,毕业后就成了一个996牛马兼职美食博主,每天的日常就是上班、做饭、拍摄、剪辑,没有什么朋友,更没有什么亲人,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
对金钱有着可怕的执念,疯狂的工作赚钱,结果加班猝死,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叫大岳的朝代,历史上没有的朝代。
原主是因为风寒去世的,被她捡漏借尸还魂。
唐家本是大岳朝宁安县江仁镇下河村的一个农户家。
唐父唐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日久生情,婚后过的浓情蜜意,育有一子三女。
虽然家境一般,但夫妇齐心,也能温饱自足。
大女儿唐霞前年由唐父做主,嫁给邻村卖豆腐的田家二房的儿子田虎。
二女儿就是原主,今年才十三岁。
原主后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妹,今年八岁。
后来苏银花又有了身孕,家里人口越来越多,花销也大,但唐父觉得这是甜蜜的负担,他在找一份工就行,也不是什么大事。
谁知天不遂人愿。
去年初春,唐父跟往常一样去码头做工,失足掉进水里,等捞上来已经断气了。
主家赔偿三两银子,这事就算结束了。
苏银花因此动了胎气,差点没保住。
丈夫离世后,苏银花日日以泪洗面,内心郁结,导致早产。
可怜原主小小年纪被迫撑起一个家。
谁知……
想到原主是死于一个小小风寒,唐晓就忍不住替她惋惜。
她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借原主的身体重活一次,她一定会活的风光无限,会带着唐家人活的越来越好。
起初,看到唐家的境况,唐晓是打算原地升天的。
可是穿越好像给她叠了复活甲。
不管她是跳河、上吊、撞墙都死不掉。
不仅如此,她还发现身体状况比原来好了不止一倍。
就这天,放在从前,原主早就咳嗽不断了。
但是她就算冻的发抖,都不带打一个喷嚏的。
还没走到村口,唐晓就看到唐霞两口子从到桥上了,还是初春在加上接连的雨天,河里的冻还没有化完。
唐霞个子不高,身形微壮,穿着一件暗色麻布袄,挎着竹篮快步走在前头,田虎瘦高挑的面色黝黑,跟在后头撑伞,大半的伞都在唐霞头顶。
“晓晓。”唐霞离老远就看见自己妹妹,她扯着嗓子大喊一声,又催促丈夫田虎快点。
“咋在这等呢,多冷啊,抓紧回家。”唐霞快步走到唐晓身边,看她冻的蓑衣都在抖。
唐晓举起怀里包的热石头,笑着:“不冷。”
唐霞:“就你机灵。”
“娘在家等着了。”唐晓想去挽唐霞的手,又怕蓑衣上的水溅到她。
她穿越来的这半个月,算上这次见过唐霞六回,这个大姐为人和善,心思也细。
因为姐妹俩只差三岁,原主和她感情最好,唐霞没出嫁的时候,姐俩就跟麻花一样,到哪都得扭一块。
害怕自己穿越的事暴露,唐晓一直模仿原主与她更亲近。
到家后,唐霞先把唐晓拉进厨房,掀开竹篮里盖着的笼布,从里面端出一碗豆腐:“今早我公婆刚做的,让我带回来给你们吃。”她小心的往外头看一眼,悄悄的跟唐晓说:“可别叫娘知道,回头又该叨叨我了。”
田家父母心善,唐父离世后,他们处处关照唐家,隔三差五就让唐霞送些吃食回来。
这才让苏银花带着几个孩子过的不是太艰难。
但苏银花心中过意不去,次次会因为这事与大女儿争吵。
“端上饭桌还能瞒住?”唐晓觉得这简直是掩耳盗铃,“姐,你也往后别老往家里拿东西了。就跟娘说的那样,田叔田婶还有姐夫心善,见不得我们一家受难,但家家都不富裕,而且田家又没分家,其他人会有意见的。”
“知道了知道了。”听到这些话唐霞就头疼。
在田家她不是没听到那些难听话的,大娘说她偷婆家贴娘家,奶奶明里暗里说她生不出娃,但好在公婆丈夫护着她,允许她经常回来,还回回都给她塞一篮子的吃食。
唐霞看着唐晓,亲昵的点她的脑门:“你现在跟娘一样唠叨。”
唐父的坟在山上,去的路上唐晓就注意到山里的笋子和蘑菇都冒出来了。
所以上坟回来后,她急匆匆就背着竹筐拿着工具上山,只留下一句让唐霞两口子在家里吃饭。
唐晓穿越来的这半个月大雨小雨换着下,就没几个晴天,所以她除了在村里转悠,还没去山上看过。
按照记忆里的路,她很快找到那边竹林,笋子已经开始冒头。
她小心翼翼的挖出来,扒拉掉土和湿黄的笋页,里面的笋嫩的出水,凑近鼻子还能闻到笋香。
她拿着小锄,趴在地上专心致志,没多久就挖出半筐笋,考虑到现在的体力和个头,她见好就收,没有继续挖下去。
又接着寻找腐木,采下两大块木耳和三坨蘑菇。
因为阴雨连绵,山路泥泞湿滑,她也没耽搁太久,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准备等天气转晴,再来山上打野。
她湿漉漉的回到家时,唐霞两口子正要走。
“不是让你们留下来吃饭吗?”
“爹娘去镇上送豆腐该回来了,我们就回去吃了。”唐霞看她小小个人背半人高的竹筐,头发也湿答答的,忍不住红了眼,要是她没成亲,她这妹子也不用这么苦。
唐晓知道他们是怕家里粮食不够吃,他俩每次回来都不在家里吃饭。
唐晓把竹筐卸下来,把嫩笋捡出十来根又加上两块木耳塞到唐霞的小竹篮里,还溢出来两根,她拍拍手上的水:“那我也不留你们了,这个笋嫩着呢,姐、姐夫你们带回去吃。”
唐霞和田虎推拒,唐晓极力按住:“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山上一堆呢,等雨不下了我带着他俩能去挖几筐回来。”
扭不过她,唐霞只好收下。
送走唐霞夫妻俩,唐晓先去屋里看了苏银花,不出所料又在以泪洗面。
唐月安静的睡着,苏银花蹲在床边小声啜泣,唐霞和唐阳蹲在地上眨巴眼也不敢出声。
“你俩跟我走烧火。”唐晓把两个小的拉出来,又把床上那个抱走。
门还没关死,里面的哭声就抑制不住了。
“二姐。”唐阳和唐露仰头看她,无助慌张。
唐晓把唐月放在自己床上,用被子盖好,叮嘱唐璐:“你在照顾小妹,可以吗?”
虽然唐露和唐阳早早就开始分担家务,砍柴挑水做饭一样不落,但在她看来,他们只是八岁的孩子,如果不是形势所迫,她不会让他们做现在这些事情。
唐璐站在床边,小小的脸上两只大眼睛又黑又亮,乖乖的点头:“放心吧二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