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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药方谁给你的?”冯院长抬头问李翠香。
“她是下泉水大队的,是梁团长救回来的人,她爸就是池映川。”
下泉水大队隶属于鹿鸣公社,作为公社医院院长,冯院长当然认识公社各个大队的大夫。
他不仅认识池映川,还见过挺多次。
前两个月公社医院想要给一位老中医招助手,要求不高,能认字,有一定的文化水平,懂一些医药基本知识就可以。
为此,池映川特意找过冯院长,说他女儿合格,他想让自己女儿去公社医院工作。
这次人员选拔由副院长主管,因为池映川医术不错,在出差之前,冯院长特意向副院长交代过,让他重点考虑池家的孩子。
这个人选现在应该定下来了,他才回公社,还没来得及问副院长选的人是谁。
梁含璋在旁边听了一会儿,听出了冯院长的意思,这个药方应该不错。
旁边还坐着一位,此人年纪约四十出头,是鹿鸣公社邹副书记。他这次过来,是主持救灾工作。
“冯院长,你的意思是,这个药方可用?”邹副书记比较谨慎,在不够确定的情况下,他不会同意发放药材。
因为洪水肆虐,很多路都被冲得不像样子,人车想过来都不容易,所以他们这里物资挺紧缺的。食品衣物如此,药材也是一样。
他也经历过战乱和饥荒,知道洪水过后很容易引发大规模的传染病。所以运到这里的药品,要先保证有人发病后,得到及时控制,以免疾病扩散,形成难以控制的后果。
如果真发生了这种事情,他这个带队领导难辞其咎。
但另一方面,如果这个药方真的好,他也愿意让人尽快把药调配出来。因为不少来救援的官兵和老乡都受了伤,他们还要整天泡在水里,时间长了,容易感染。
作为现场决策者之一,他需要一个肯定的答案。只是他不懂医,就只能依靠冯院长这样的专业人士来做判断。
冯院长也知道摆在邹副书记面前的难处,他不擅长治伤科,只知道这个药方有效,但到底能有效到什么程度,是否速效,他也不敢肯定。
想了想,他说:“这个药方里没有太贵的药,从成本上来说,还在可控范围内。我感觉比我们常用的伤药效果好一些,咱们可以少量配制一些,连夜配成膏药,找两个人先试试。按我的经验,就算效果没那么快,也不至于出什么不良反应。”
“明天县医院会派人来支援,到时候可以跟县医院的大夫再研究研究。”
邹副书记看了眼梁含璋左小腿上肿胀的伤口,同意了。
时间很紧,梁含璋站了起来,跟邹副书记说:“下午已经救出来五十九人,麻烦邹书记抓紧时间找几个会写字的老乡,让他们帮忙做下统计,把各村获救以及失踪人员姓名年龄性别都记录下来,方便我们分配人手。”
“梁团长放心,我马上就安排这件事。”几个人说完话,匆匆走出帐篷。
梁含璋从帐篷里出来,叫来了刚救人返回的三连连长,问他:“三连有没有人受伤或者发病?”
“有一个,被钉子扎到了脚,血淋淋的。他说没事,不疼,又去救人了。”
“你关注一下,如果有情况,一定要拦住他,再向我汇报。”梁含璋说完,叫上小田,两个人重新划船往下泉水的方向走。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往返多少次了,这一片的景致他都熟了。
池晚把药方交给李翠香后,又躺到了稻草上休息。
才过三个小时,她下午吃的粥就消化过半,她也听说了,安置点物资紧张,因为路太难走,很多东西一时半会运不过来。
饿的人不只她一个,大家都一样,所以她忍着饿,什么都没说。
刚刚她眯着眼睛躺了一会儿,已经想起了一些事情。所以她多少有点明白,为什么同一个帐篷里的老太太看她的表情带有几分怜悯。
因为原主最近属实有点惨,她爸池映川于半个月前去了县城,从此再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就连公安那边都没查到什么消息。
在失踪之前,池映川帮她争取了一个工作,据说这事儿应该能成。
但五天前,人选定下来了,公社医院选中的人是下泉水大队长的儿子洪春波,而不是她。
好像还有别的事,但她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邹副书记和冯院长一起进了池晚所在的帐篷,此时,帐篷里已多了五个人,都是女性,各个大队的都有,池晚大都没什么印象。
帐篷里人多,冯院长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向池晚了解那个药方的情况,所以他暂时没说话。
邹副书记照常问了下灾民的情况,大人们都说挺好的,只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小女孩捂着肚子说了实话:“妞妞饿。”
她妈妈赶紧捂住她的嘴,然后一脸抱歉地对邹副书记说:“不好意思啊,孩子不懂事,她胡说的。俺娘俩能得救就不错了,别的都没啥。”
邹副书记拱了拱手,说:“是这样的,这边路太难走,东西一时半会运不过来。等明天应该能好点,大家先忍一忍。”
似乎是在响应他的话,说到这里,他肚子里也咕咕咕地响了起来。
这时,一个五十余岁的瘦削男人走了进来,他也就是下泉水大队的。他书法不错,硬笔字毛笔字写得都好,大队里无论谁家有红白喜事,都会找他写礼单。
所以,这次下泉水村负责统计获救与失踪人员的人就是他。
见他进来,邹副书记打算先和冯院长出去。
临走之前,冯院长看了眼池晚,问她:“你就是池映川女儿吧?”
听到他这么问,下泉水大队那位老太太好奇地往这边看。
“我吗?对,我是。”池晚撑着稻草站起来。
“哦,那你跟我出来一下。”池晚不认识冯院长,但她猜测,这个人可能是要问下药方的事。
她跟着冯院长走了出去,因为累,她走得并不快。
冯院长出了帐篷,见她还没出来,就在帐篷口等了一会儿。
走到人少的地方,冯院长停下来,说:“自我介绍下,我是公社医院院长冯少国,你刚才让李翠香拿过去的药方我看了,我打算先小批量试试。”
“这个药方你亲自试过吗?你觉得效果如何?”冯院长这么问,是想看看,这个女孩子说话是否有分寸感,会不会夸大其辞。
“试过的,效果比普通伤药强,最重要的一点是见效快,能尽最大限度减少化脓感染。”池晚说得坦然,因为事实就是如此。
这种秘方级别的药方,要不是为了帮到抗灾救援的官兵和老乡,她还舍不得拿出来呢。
冯院长见她说得如此肯定,有点拿不准了。
她是在说大话,还是真的有把握呢?
正犹疑着,池晚问道:“药材放哪儿了,我能过去看看吗?”
听她这么说,冯院长灵机一动,说:“在那边的帐篷里放着,我带你去吧。”他想借机看看池晚认药的水平。
邹副书记也想过去看看,但他还有别的事要忙,不能一直盯着这事,就叮嘱冯院长:“老冯,事关药材分配问题,你盯着点。”
他现在不得不精打细算,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他不抠根本不行。
“知道,你先去忙你的吧。”冯院长说完,带着池晚去了靠北的一间帐篷。
这个帐篷门口有人守着,因为里面装的都是物资,没人的话,容易失窃。
哪怕是冯院长来了,也得先签字才能进去。
“进来吧,药材在这儿,你看看。”冯院长进去时,他派去配药的药师正在用小秤称量着池晚开的药方。
池晚信步走过去,随手从一个袋子里抓起一把茯苓。这些茯苓并没有熟切成丁,也没有粉,而是切成了大片,明显是生切的正品。这样用效果会更好,就是不知道这时候的价格如何。
茯苓旁边有一袋子党参,党参的芯比较大,一看就是真品,绝对不是防风染色冒充的。
防风比党参便宜多了,后世常有不良奸商把便宜的防风染色冒充党参,骗了不少人。其实内行人一看就知道是哪种药,因为防风的芯比党参小多了,就算染色了,也改变不了这一点。
又看了几种药材,池晚基本确定,放这里的药材质量都不错,味道也要浓一点。
看她不说话,为了探探她的底细,冯院长和气地问道:“你都看出来什么没有?”
“还行,药材质量还不错。”
“这个茯苓都是生切的大片,这样切会有损失,但是比熟切的效果好;党参都是偏大的条子切出来的;当归选的是归头;还有白术,油性好,挺新鲜……”
冯院长听得连连点头,连那个药师都往池晚这边看了好几眼。
“这批药材还可以,后边还会有药材送进来,到时候你看看是不是比这些临时调过来的要好一些?”冯院长说。
两个人正说着话,帐篷门口的门帘被人掀开,一个五十余岁的中年男人正要往里走。
是副院长?整个下午冯院长都没看到他人在哪儿。
他正好想问问副院长补充药品的进展,安置点药少,需要补充,这种事平时大都是由副院长负责的,渠道他都熟,这次冯院长也让他去办。
他注意到,副院长身后还有个人,看体态挺年轻。但那人没露脸,他以为不重要,也没特意问。
副院长这次带着洪春波匆匆赶来,是想让洪春波在冯院长面前刷刷脸,方便洪春波以后进公社医院工作。
冯院长提过让他重点考虑池映川的女儿,他本来也不想跟冯院长对着干,奈何下泉水大队长主动找上他,还送了不少礼品,又帮他儿子找了个工作。所以,他让洪春波顶了原定要给池晚的工作。
这件事他还没跟冯院长提,要说他担心害怕,倒也不至于,因为冯院长也没让他必须选池家女儿,只说让他重点关注。
冯院长要真问起了,那他大可以打个马虎眼,把这事儿糊弄过去。
反正池映川杳无踪影,她家连个主事的人都没有,就算抢了池晚的名额谁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但心虚还是有的,毕竟他和洪家有不可对外人言的交易。
他下午特意去找洪春波,又跟洪家人下了趟馆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带洪春波赶来了安置点。
然而他一只脚刚踏进来,就看到了池映川的女儿。她竟然跟冯院长在一起,看上去俩人聊得还不错,站的位置也不远,应该是一起来的。
帐篷里还有一个负责配药的年轻人,是公社医院的药师,这人他自然是认识的。他打算稍后有时间,向这个药师打听打听,冯院长和池映川女儿都说了什么。
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先把洪春波弄走。万一池晚当众闹起来,他不好向冯院长解释。
安置点这么多人,出了事容易影响到他的名声。所以他不等冯院长发问,就转回身,将洪春波推了出去。
洪春波被他推着连续倒退数步,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不是说要让他到冯院长面前露露脸,好好表现表现吗?怎么突然把他推出来了。
他没看到池晚,所以他根本不明白副院长为何会这么做。
池晚只当那俩人走错了地方,看过数种药材后,问冯院长:“有没有采购清单,零售价的有吗?”
“有是有,在医院里放着,手头有批发的,批发价上浮几成就是零售价,各个药店价格有点差别,但是差别不大。”
冯院长顺手把这批采购的药材清单递给池晚,想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池晚有自己的打算,接过清单后,从上到下观察着每种药材的价格。
这时代食品药品都很便宜,但也只是相对于现代而言。跟这时候的米面粮油比,有些药也不算便宜。
比如这时代的猪肉是6毛至8毛一斤,肥的贵,瘦的便宜,因为人们缺油水。
但这个清单上黄芪的批发价是100块钱1000克,约合0.1元/克。这个价格相对于此时的购买力,真是便宜不了一点。
有些人肢体麻木,一副药方里可能就需要用上30克黄芪,光是黄芪就需要花3块钱,这些钱足可以买四五斤猪肉了。
现代黄芪就不便宜,这时候相对于收入来说更贵。
但这时候的党参和川贝母就很划算,500克党参只要5块钱。
想当初,川贝母价格从15年起开始暴涨,后面池晚再给人开药时,都会考虑要不要用天花粉等药材代替川贝母,因为川贝母价格涨得凶,实在太贵了。
至于桂枝和鸡血藤这些药材,一直都很便宜。现代如此,这份清单上也一样。像这种药,开多一点她这个当大夫的也没有压力,不用担心患者花费太高。
池晚很快就看完了,在交还清单之前,池晚问冯院长:“这份清单我稍后能不能抄一份?”
“这没问题,不过你抄这个是要干什么?”冯院长想不明白她的用途。
“我爸失踪了,家里没有多少进项,等洪水退了,我想上山采点药卖,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池晚说。
知道自己的工作被大队长儿子捷足先登,不管前因后果是什么样的,池晚得先卖个惨。
冯院长:……
看样子,池晚工作的事可能没给安排上。
不知道副院长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刚才都来了,又带着那个小年轻跑了,怎么瞧着鬼鬼祟祟的呢?
这时那位药师已经把药配好了,池晚看了下份量,也猜到了冯院长的意图,估计是想先少量试试。毕竟药材有限,不能浪费。
副院长回来的时候,池晚刚回到自己所在的帐篷。
冯院长正吩咐药师熬药,看到副院长进来,他压着脾气,说:“怎么回事,刚才那人呢?”
“没谁,一个小年轻,问我点事。”
“那个,冯院长,您让调的药材我都备好了,早的话,明天下午能到,最迟后天能送过来。”
冯院长点头:“让你招的人招了吗?招的是谁?”
正题来了,副院长还没摸透冯院长与池晚的关系,这时候只能硬着头皮说:“是,是下泉水大队的洪春波,那小伙人机灵好学,长得也周正。”
“池大夫的孩子,我也看过她,我觉得这孩子情绪可能不太稳。我怕以后工作起来,跟病人或者家属出现冲突,就选了洪春波。”
是这样吗?冯院长眯着眼睛瞧着他,凭直觉他感到这里边有事。
“洪春波是下泉水村大队长儿子吧?”冯院长问道。
“啊……是,是他,这孩子上过高中,学习不错的。在乡下像他这样有文化的可不多见,我觉得可以让他试试。”
对此,冯院长不置可否。他没见过洪春波,不打算现在就下什么结论。
他原本也没有答应说要把工作给池晚,只说重点关注。所以,副院长就算选了别人,他也不好说什么。
但那个洪春波最好跟副院长说得八/九不离十,要真差太远,对谁都不好交代。
医院这种地方,技术太差是要闯大祸的,到时候坑的可能就不只是洪春波一个人,搞不好还得拉上他这个院长。
所以冯院长打算先观望一番。
洪春波被副院长推出帐篷,气得一边走一边踢着路上的石头。
这时天都黑了,只是没黑透,离得稍近一点,才能看清人大致的轮廓。
梁含璋和小田又救回来两个人,是一对父子,这一趟回来,俩人都已精疲力尽,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只想找个地方趴一会儿,放空大脑,只管睡觉。
有老乡在岸边迎着,俩人一靠岸,老乡就搀着那对父子往帐篷方向走。
小田搭着梁含璋手臂,准备回去了试试新出的伤药。他腹部被树枝刮了大口子,也出了血,挺疼的,如果药弄好了,他想先试试,至少可以替梁含璋做下试验。
他一直跟梁含璋在一起组队,所以他最清楚梁含璋的伤在恶化,已经有了化脓的迹象。
两人放好船,准备进帐篷缓一缓,走到半路时,一枚石子正正砸到小田额头上,砸得他脑门生疼。
大晚上不干正事,哪个讨厌鬼在外边乱晃乱踢啊?
想到这儿,小田怒从心头起,打开手电对面照过去。
“是哪个在乱踢,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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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灾,大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