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橘子糖的甜味,在我舌尖缠绕了好几天。我把它当成一种隐秘的承诺,试图说服自己,阿雄再怎么样,也还是那个会给我糖的少年。
直到那个周末的傍晚。
我妈让我去楼下的凉茶铺买碗祛湿茶。天色将晚未晚,霓虹灯逐一亮起,把街道渲染得光怪陆离。我拎着保温壶,小心地避开行人和摊贩泼出的污水。
就在经过那家熟悉的游戏机中心门口时,一阵刺耳的喧哗和打砸声猛地撕裂了街市的嘈杂。我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游戏机中心是阿雄最近常混的地方。
玻璃门被猛地撞开,一个瘦小的身影惨叫着滚了出来,重重摔在路边,是经常跟阿雄一起玩的一个叫“细B”的男生。紧接着,四五个穿着背心、露出纹身的社会青年骂骂咧咧地跟了出来,领头的那个满脸横肉,脖子上挂着粗金链。
“东星仔也敢来我们的场子撒野?扑街啊!”金链男一脚踹在细B的肚子上,细B痛得蜷缩成一团。
周围的人群瞬间散开一个圈子,既害怕又忍不住看热闹。我僵在原地,血液好像都凉了,目光死死盯着那扇还在晃动的玻璃门。
然后,他出来了。
阿雄走在最前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冰冷的戾气。他白色的衬衫领口被扯开了,嘴角有一块新鲜的瘀青。他身后还跟着两三个年纪相仿的兄弟,都眼神凶狠,但气势明显被对方压了一头。
“暴龙,动我的人,问过我没有?”阿雄的声音不高,却像砂纸磨过石头,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嘶哑。
那个叫暴龙的金链男啐了一口:“陈天雄,你以为你算老几?一个刚扎职的四九仔,敢跟我大声?”他指了指游戏机中心里面,“你们东星的人出老千,今天不断只手,别想走!”
“谁看见出老千了?”阿雄往前踏了一步,几乎和暴龙脸贴着脸,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你的场子?这元朗,什么时候改姓洪了?”
气氛剑拔弩张,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我看到阿雄垂在身侧的手,小臂的线条绷得死死的,绝非他表现出来的那般张狂有底气。
暴龙被他怼得一愣,随即恼羞成怒,猛地伸手想去抓阿雄的衣领:“妈的,跟你大佬骆驼说话都不敢这个态度!”
就在暴龙手伸出的瞬间,阿雄动了!
快得像一道闪电。他没有躲闪,反而左手一格,架开暴龙的手臂,右手几乎同时从后腰摸出一个东西——在霓虹灯的反射下,玻璃的反光刺痛了我的眼睛。
那是一个啤酒瓶,瓶身下半部分已经被敲碎,参差不齐的玻璃碴子,像野兽狰狞的獠牙!
“阿雄!不要!”我失声喊了出来,声音淹没在周围的惊呼和叫骂里。
他好像听到了,动作有万分之一秒的迟疑,侧头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的疯狂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但就是这瞬间的迟疑,给了暴龙机会。旁边一个洪兴仔趁机一脚踹在阿雄的腰眼上!阿雄一个趔趄,眼中的慌乱瞬间被更深的暴戾取代,那是一种被挑衅后彻底失控的野兽般的凶光。
“操!”他骂了一句,再也不管不顾,握着那个破碎的啤酒瓶,直接就朝着暴龙捅了过去!
“啊——!”惨叫声响起。
不是暴龙。是旁边一个想上来帮忙的洪兴仔,手臂被玻璃碴子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瞬间涌了出来。
场面彻底失控了!两边的人吼叫着打作一团,拳脚、棍棒、还有那个闪着血光的破酒瓶……围观的人尖叫着四散奔逃。
我站在人群边缘,手里紧紧攥着凉茶铺的保温壶,指甲掐进了掌心。我看着阿雄像一头被激怒的困兽,动作狠辣,完全不顾自己,那个破酒瓶就是他最疯狂的獠牙。他脸上溅到了血点,眼神里是我完全陌生的、令人胆寒的兴奋和快意。
这不再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这是真正的江湖厮杀,血腥、野蛮、你死我活。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忍着没有吐出来。我不敢再看,转身挤开人群,拼命地往家跑。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打斗声、叫骂声,还有阿雄那双疯狂的眼睛。
他一直都是那个带着伤的少年,但这一次,我眼睁睁看着,他亲手把自己也变成了让别人流血的利器。
那颗橘子糖的甜味,此刻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的苦涩和恐惧。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