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俩人再次回来时,丁原还在给王灿灿打电话,名叫娃娃菜的年轻学徒几乎是扶着门框挪下车的,脸色苍白地把相机递还给丁原,便冲到墙角干呕起来。丁原嫌弃地收起手机,立即点开视频,快进到特定段落,然后暂停,将屏幕转向周义,指给他看。
“这里,”周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在后视镜与车门连接处的一个小三角窗附近,毛线以极高的频率抖动,几乎形成一片虚影。
“是风和共振”丁原笃定地说“风从这个缝隙吹过,产生的频率正好和车身某个部分的固有频率对上,产生共振。所以口哨声是源头,抖动是结果。”
丁原指挥还有些蔫巴的娃娃脸将毛线拆除,他并没有更换整个后视镜总成。而是调了一种特种硅胶,用细如发丝的刮刀,极其精准地填充了那个三角窗与车身之间、因微小装配公差产生的,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缝隙。填充完成后,他细细打磨,使修补处光滑如初,直至完全看不出任何痕迹。
丁原在手机上查阅资料,用下巴示意男人“怎么样周哥,是不是,崭新如初。”丁原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周义被他逗笑,仔细看完修补的地方,忍不住赞叹一声“手艺绝了,不过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店工作。”
丁原脸上的神采瞬间黯淡了一瞬,又很快恢复,他没有回答,只是将手机屏幕转向周义,上面是他手绘的示意图:“解决方案是这个。在B柱上有一个原厂预留的、用于安装内部饰板的卡扣孔。我建议你们定制一个特制的谐波减震器,注意配重,然后安进去就行。”
“没了?”周义问,“没了”丁原摊手“我建议你们去找专业的复合材料作坊定制,我们这儿,没这材料。”
周义沉默了片刻,目光从手机屏幕移到丁原脸上,眼神里重新带上审视的意味。最终,他发出一声嗤笑,笃定道“你跟那个陈承有仇吧?”丁原皱着眉认真思考了一会,随即嘴角一撇,扯出个略带讥诮的弧度“谁会跟傻逼结仇?但是傻逼会无缘无故恨你。”
周义笑着点头,递给他一张颜色过于苍白的名片,丁原双手接过,揣进兜里“慢走周哥。”
周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开车离去。
娃娃脸八卦地凑过来:“丁哥,你猜孙扒皮收了他多少钱?”
丁原头也没抬,冷笑一声,继续给王灿灿发消息:“十万。”
“神了,丁哥,这你都知道?”娃娃脸趴在前台感叹道。
丁原熄灭手机揣进兜里,顺手扔了一根烟进嘴,略带痞气地叼着烟回答“不然他怎么那么急催我来,听说他搁外面欠了刀疤的钱,九出十三归都滚到九万了,急着还钱去了吧,剩下那一万还都给我发工资了。”
丁原点完烟,站起揉了把娃娃菜软趴趴的头发“行了,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嘞丁哥。”
丁原慢慢往家溜达。天已完全黑透,手机在兜里沉默了一路——王灿灿今天竟一整天都没找他,真是怪了。
而且,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总感觉...丁原猛地回头,望向刚路过的路口,那里却空无一人。他皱眉看了片刻,自嘲一笑:真是神经了,昨晚没睡好?他怎么会有一种被人跟踪的感觉。
他打开破旧的单元门,慢吞吞地上楼,全程竖着耳朵留意身后的动静。他放轻脚步,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身后。就在这时,楼下的单元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又被极轻地关上了。
丁原一个闪身,躲进楼道里堆积的破旧家具旁。这层的声控灯坏了很久,正好让他隐在黑暗里。他听见那极轻的脚步声,正缓慢地踏上他所在的楼层。
丁原屏息蹲伏,待那脚步声掠过身边的刹那,他猛然暴起!一手按住对方肩膀,反手扭到其后背。手下胳膊肌肉虬结,丁原单手差点没握住,那人被按住的一瞬间有挣扎的动作,丁原另一只手已狠狠按住他的后颈,将他的脸抵在墙上,同时整个身体欺压而上,将人死死挤在墙角,在他耳边低喝:“你是谁!”
那人却沉默的没有回话也没有再挣扎,黑暗中,丁原没办法看见那人的面容,却隐约感觉这人身形有几分熟悉,只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
高大的实木衣柜几乎堵死了楼道里的窗户,只有几丝微弱的散光从后溢出,丁原感到手下那人的皮肤如被火焰燎过般迅速发热,粗重的喘息在楼道里回荡,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丁原隐约感到一丝不妙,但沉默带来的怒火,更凶猛地挤占了他的大脑。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用膝盖顶住那人后腰:“说话!”
身下人竟溢出一声难耐的呻吟。
丁原一愣,突然想起一个人。他几乎是立刻扯住那人的后领,将他拖到楼梯口,按在铁制扶手上。楼下传来的灯光,清晰地映出一张面色潮红,过于清秀的脸。
“卧槽!”丁原大喝一声,条件反射地一脚将人踹下楼梯。那人被踹飞时,面上神情未变,依旧痴迷地盯着他,那眼神阴凉、潮湿,像蛇一样爬上丁原的皮肤。但他身体却灵活地扭动,以伤害最小的方式摔在下一层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丁原面容扭曲大骂一声“傻逼死娘炮。”那人听见这声怒骂神情却变得更加激动,丁原甚至感觉他呼出的空气已经带上灼热的热浪。丁原瞳孔骤缩,心底发毛,几乎是拔腿就往楼上跑。
到出租屋门前他颤抖着掏钥匙,对了好几次才插进锁孔。身后急促的脚步声却已然逼近丁原骂骂咧咧地拉开门撞进门内,反身猛关。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却在最后一刻扒住了门框。
丁原暗骂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抵住门,丁原自认为力气已经很大了。门外那人力气大得惊人丁原已经因为恼怒和恐惧而满头大汗,那人却不怕疼一样,即使手被门缝挤压得变形,也毫不松劲。几番僵持,怒火终于战胜了恐惧。丁原假意最后一搏,猛地向后拉门,在门外人使劲的瞬间骤然松手。
破旧的防盗门被猛地拉开,那人收力不及,重重地摔在楼道铁栏杆上,发出一声巨大的嗡鸣。丁原指着他狰狞大笑:“傻逼,怎么不摔死你!”
郑舒面容因痛苦扭曲了一瞬,眉头紧皱低着头捂着腹部,再抬头眼神却还死死锁在丁原脸上。
“卧槽了!”丁原被这眼神看得惊惧交加,慌忙又要关门。郑舒却更快地爬过来,强硬地用上半身卡进门缝。“你他妈到底要干嘛?!”丁原几乎是在哀求地大吼。
郑舒面色因疼痛而苍白,神情却染上几分紧张与羞涩:“我想问问...你名字,是哪两个字?”
丁原被这句话雷得外焦里嫩,不可置信地掏了掏耳朵,嘴巴张了又张,双手摊开不可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郑舒羞怯地躺在地上,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丁原听清楚的一瞬间像是被抽干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上,双手颤抖地摸出烟盒,直到半根烟抽完,才勉强缓过神,郑舒只是沉默地躺在门口,目光死死盯着他,丁原单手捂住脸,面部不自觉的抽动,心中满是疑惑,无数思绪在脑中乱飞,最终只能总结出一句,这人有病。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一会,最初的恐惧与怒火逐渐冷却,丁原的理智开始回笼。丁原不是不认得他这个眼神,他又不是傻逼,当然知道他的眼神代表什么,问题是...他纯直啊,实在是无福消受。
丁原视线扫过对方那件质感极佳、价格不菲的法式衬衫,袖口上那枚光泽莹润的蓝宝石袖扣,即使在出租屋昏黄的灯光下,那纯净的蓝宝石也折射出耀眼的火彩,垂顺的黑色长裤,脚上是做工精致的手工德比鞋,还是马皮的!
这一身行头,怕是抵得上他好几年的辛苦钱。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彻底浇熄了丁原的怒火,只剩下冰冷的盘算。哪怕面前这个人像变态一样紧紧盯着他,他也不在乎了。
他现在只能思考自己到底、可以、在不跟这个人有任何亲密接触的情况下,捞到多少钱,只要能从他身上刮下一层油水,收益恐怕也远胜过自己辛苦‘兼职’一个月了。
丁原的思绪不自觉地飞远,想到最后,丁原嘴角挂上一丝冷笑,他在郑舒的注视下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边,沉默地抬起脚,他现在需要确认一件事。郑舒只是痴痴地望着,没有任何抗拒,直到那只脚狠狠踩上他的腰侧,甚至恶意地碾了两下。
剧痛让郑舒喉间挤出一声破碎的闷哼,身体痛苦地蜷起。然而,那双原本溢满羞怯略显下垂的狗狗眼里,却荡漾着奇异的光彩,亮得让人心惊。
丁原嘴角扯出一抹略带狰狞意味的笑容,抬脚跨过他的腰腹,紧接着毫不留情地踹向他的肩膀。郑舒被这力道带得向后仰倒,背脊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一片红晕却迅速从他的脸颊蔓延到脖颈与锁骨。
丁原的脚底用力碾着那显然已经受伤的肩膀,同时俯下身,冷冽的双眼逼近郑舒,居高临下地直视这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加大,最终变成一个略带痞气的嘲弄表情,瘦削骨感的手指停留在人眼前,丁原冷冷说道“不是想知道,我名字是哪两个字吗?行,我写给你看”
骨干的手指在人眼前缓慢地写出丁原两个字,郑舒的目光死死跟着手指的动作,不肯错过任何一丝,丁原目光打量这人的神情嗤笑出声,还真个死变态啊。
两个字写完丁原脚尖用力碾压人受伤的肩膀,他还记得这人刚刚被他踹下楼的时候,就是这边肩膀先撞到墙壁,果然,郑舒在他脚下发出几声难耐的痛呼,丁原心头的怒火消减了几分,最后踩了一脚人肩膀就抽身离去,坐到那张破旧的单人床上,丁原点上烟,冷冷地扫他一眼“现在知道了?”
郑舒仰着头看他,忙不迭地点头,丁原嘴角一勾,露出一个略带温情的笑容,可嘴里说出的话却硬邦邦的毫无感情“那还不滚”
郑舒愣了一下,还想说什么,丁原丝毫不理会,也不看他只吐出几个字“记得关门。”郑舒沉默地爬起,最后看了一眼丁原冷漠的脸,他目光里的灼热让丁原浑身发毛,直至门完全被关上,那令人不安的视线才完全被阻挡。
丁原忍不住抱着双臂疯狂揉搓,可浑身恶寒的感觉还是无法消散,他毫不怀疑,那变态指定还在门外死死地盯着门看,丁原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觉得不能跟钱过不去,一个变态死娘娘腔还能把他怎么着啊?
想到此,丁原点上烟猛抽一口,拿开时才发现自己夹烟的手还不住地颤抖着,丁原暗骂一声,用力按灭香烟,关灯被子一盖沾枕头就着。
丁原确实猜得没错。门外的郑舒,那张因兴奋而潮红的脸,与这破败的环境格格不入。直到从门缝透出的灯光熄灭许久,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动作有些踉跄地踏入夜色中。
刚出单元门,郑舒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手机,给一个人拨去电话,电话刚响几声就被接起。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柔和又磁性的男音“郑舒?怎么了?这么晚还打电话来?”郑舒压下激动的心情,深呼吸说道“刘医生!我知道他名字是哪两个字了!”电话那头沉默一瞬,男人略带犹疑的声音响起“那还真是恭喜了,你俩又碰到了吗?”
郑舒眼神乱转随便嗯了几声企图敷衍过去,男人在电话里长叹一口气,却也没说什么,只是嘱咐郑舒早点回家就挂了电话。郑舒挂完电话还是激动得无法平静下来,他不顾肩膀与腰上的疼痛,兴奋地小跑了几步才停下,慢慢走向路口等他的车。
上车后,郑舒还是激动的无法老实坐着,小幅度的扭动,不停地在手机上打着丁原两个字,司机从郑舒刚进来时就发现他身上的两个脚印,仔细一看身上还灰扑扑的,看见他情绪还不错,司机只是皱着眉没有说话。
到家后,丁原几乎是停车一瞬间就冲了出去,司机被吓了一跳,刚要开门的宋妈也被郑舒的状态吓到了,忙关切地问他怎么了,郑舒只是微笑着摆手表示没事。
等郑舒上楼之后,宋妈与司机一同出现在周夫人的书房里。司机尽职地复述出郑舒这两天的行程,周夫人在听到那个老旧小区的名字时皱眉看向了身边的秘书,秘书飞快找到资料递给周夫人。
周夫人看完眉头皱得更深了,宋妈老实地复述见到郑舒时的状态,周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挥手打发掉二人。
疲惫的靠在椅子上按揉自己发胀的太阳穴,秘书适时的走到她身后帮她轻柔的按揉头部,安抚道“夫人别太担心,刘医生也说了,他调查过那个人,虽然江湖气重些但是人还好,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再说了,这件事也不见得一定是什么坏事,说不定,对少爷的病情有好处呢。”
也不知是按摩起效了还是秘书的话起到了安抚作用,周夫人的眉头舒展开,淡淡道“明天你亲自去查一下,我要亲自见过才放心。”
秘书点头回应,识趣的退下,周夫人沉默的坐在椅子上,许久后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张边缘卷曲泛着黄晕的老照片,指尖轻柔的拂过照片上女人那张与郑舒有八分像的脸庞,仿佛已经这样拂过无数次了一样,照片上女人的脸已经有些模糊不清,周夫人虔诚而柔和的注视着照片上的人,轻轻叹道“云舒,我该拿我们的孩子怎么办啊,云舒。”
只有一人的书房陷入了恒久的沉默,最终只留下周夫人的轻叹在空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