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分局的临时指挥点里,烟雾缭绕。林涛刚挂断一个电话,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刚接到内线紧急消息,”他压低了声音,确保只有桌旁的沈知微和周承砚能听清,“我们内部可能不干净。针对‘黑皮’的布控行动,上面刚刚才走完流程批准,但对方好像已经收到了风声,‘黑皮’常去的几个窝点都扑空了。”
沈知微心头一凛。周承砚的眉头也骤然锁紧,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你的意思是……”周承砚沉声道,眼中锐光一闪。
“意思是,如果按正规流程,现在申请搜查令,等手续齐全、人员到位,恐怕‘黑皮’和他藏的东西早就被转移干净了!”林涛一拳砸在桌上,声音里充满不甘的怒火,“这本黑账是我们目前唯一的、最直接的、能指向核心的线索!一旦断了,李强的案子可能就真的成了无头案,知微之前的威胁也……”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三人都明白。对手在暗处,能量超乎想象,甚至可能渗透进了他们内部。这是第一次,他们摸到了对方的尾巴,但这条尾巴眼看就要溜走,还可能反咬一口。
一阵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以,”沈知微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如同冰刃划破迷雾,“我们只有今晚这一次机会。”
“是唯一一次突袭的机会。”林涛纠正道,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人,“但我不能调用队里的熟面孔,无法保证行动绝对保密。以官方身份大规模去,是打草惊蛇;但不去,真相可能永远石沉大海。”
周承砚看向沈知微,看到她眼中与自己一样的决绝和不容退缩。他深吸一口气,对林涛说:“你不是以刑警队长的身份去,而是以追踪李强案线索的‘热心市民’身份,去发现证据。我们,是你的‘朋友’,恰好同行,协助辨认。一切在合法取证的前提下,进行风险规避。”
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在官方力量被掣肘时,以个人勇气和精准判断,撕开一道口子。
夜色如墨,浓重得化不开,将白日的喧嚣与光亮彻底吞没。“蓝湾”工地像一头蛰伏的、伤痕累累的巨兽,在稀薄的月光下显露出钢筋水泥冰冷而狰狞的轮廓。塔吊静止不动,如同巨大的十字架,未完工的大楼窗口如同无数黑洞洞的、窥视的眼睛,沉默地注视着这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沈知微、周承砚和林涛三人,借着零星路灯和月光惨淡的光晕,避开正门有监控的区域,从一处被人为破坏、尚未修复的围挡缝隙悄无声息地潜入。脚下是松软的泥土、散落的建筑垃圾和凝固的水泥块,深一脚浅一脚,空气中弥漫着水泥粉尘、金属锈蚀和雨水浸泡后的浑浊气息。
“分头找效率太低,一起行动,目标也大。”林涛压低声音,做了个分散搜索、但又互相呼应的手势,“保持通讯器畅通,有情况立刻示警。重点是李强坠楼的那个单元楼周边,以及工人临时居住的、现在可能被‘黑皮’利用的工棚区,看能不能找到他藏匿的账本或者其他东西。”
沈知微点了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强光手电和取证袋。周承砚则迅速扫视了一圈环境,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同经验丰富的猎手,精准地判断着障碍物、可能的监视点和最佳行进路线。他高大的身躯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挺拔,动作间带着一种经过长期体能训练才有的、收敛而蓄势待发的力量感与警惕性。
“跟我走。”他对沈知微低语一句,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他没有选择开阔地带,而是借着建材堆垛和未拆除的脚手架阴影,率先朝着最近的一栋在建楼体移动。沈知微立刻跟上,她的脚步放得极轻,呼吸也下意识地放缓,全身感官提升到极致。
周承砚的移动方式很特别,脚步落地近乎无声,身体重心压得很低,充分利用每一个掩体,时而停下,侧耳倾听,敏锐地感知着周围的任何异动。那份属于顶尖运动员的敏锐洞察力和对身体极致的控制力,在此刻展露无遗,与他在法庭上西装革履的精英形象判若两人。
他们沿着没有扶手的、布满灰尘的楼梯向上,尽量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李强坠楼的天台在顶层。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楼梯转角,准备进入上一层时,下方突然传来一束晃动的手电光柱,以及两个保安懒散而带着抱怨的交谈声,由远及近。
“妈的,这大半夜的还得巡楼……听说白天警察又来过了,上面让盯紧点,真他妈晦气……”
“少废话,赶紧转完回去睡觉……”
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手电光柱在墙壁上的晃动。
沈知微心头一紧,下意识地贴近冰冷粗糙的墙面。周承砚反应极快,他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力道适中却不容挣脱,迅速将她带向转角后方一个堆放杂物的、极其狭窄的死角。
空间极其有限,两人几乎贴身而立。沈知微的后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带着水泥颗粒感的墙面,周承砚则面朝外,用自己宽阔的肩背将她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后面,形成了一个绝对保护的姿态。他能感觉到她瞬间绷紧的身体和微微加速的、温热的气息拂在他的颈侧。
他抬起一只手,虚按在她身侧的墙上,进一步缩小目标,同时对她做了一个绝对的噤声手势,眼神在黑暗中异常明亮,带着绝对的冷静和令人心安的力量。
保安的脚步声和手电光柱从转角处掠过,嘴里还在低声抱怨着,丝毫没有察觉近在咫尺的、几乎能听到彼此心跳的呼吸声。
沈知微屏住呼吸,全部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身前这个坚实、温热,如同壁垒般的后背上。他体温偏高,隔着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驱散了墙体传来的部分寒意。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带着雪松调的冷冽气息,混合着轻微的汗意和夜风的凉,充斥在她的鼻尖,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慌的、充满安全感的包围圈。
她能感觉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那是随时可以爆发出强大力量的状态。这一刻,她清晰地认知到,身边这个男人的确不再是那个只会打篮球的阳光少年,而是一个拥有强悍保护能力和丰富应对经验的成熟男性。
时间在紧张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如同被拉长。
直到保安的脚步声和谈话声彻底消失在楼梯下方,周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周承砚才缓缓放松下来,但他并没有立刻退开,而是又侧耳倾听了几秒,确认安全。
他转过头,垂眸看向被他护在身前、近在咫尺的沈知微。借着窗外微弱的光,他能看到她额角细微的汗珠和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里面带着一丝未褪的紧张,以及……一种复杂的、类似于依赖的情绪。他心中掠过一丝尖锐的疼惜——她怎么这么瘦了?与记忆中那个脸颊略带婴儿肥的少女判若两人。这些年,她到底独自承受了多少?
黑暗中,她的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
“没事了。”他低声说,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安抚的意味。
沈知微这才意识到两人过于贴近的距离,他温热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不自在地微微偏开头,试图拉开一丝缝隙。“嗯。”她应了一声,声音细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周承砚这才自然地退开一步,重新拉开了礼貌而安全的距离,仿佛刚才那迫不得已的亲密接触从未发生。但他的目光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如同守护领地的头狼。
“去工棚区。”他简短地说,再次走在前面引路,背影在夜色中显得可靠而坚定。
惊险的插曲过后,两人更加小心。在杂乱肮脏、弥漫着异味的工棚区一番细致搜寻,最终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废弃的、用来装防火材料的厚重纸箱夹层里,周承砚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手感,摸到了一个用厚实防水布包裹着的硬物。
他小心地取出,打开防水布。
里面是一本边缘卷曲、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纸张粗糙的笔记本。
就着沈知微用手小心遮掩住的、微弱的手电光線翻开,里面是密密麻麻、字迹潦草的数字、简略的人名代号和日期,还有一些看似无关的物料进出记录,但其中几个被反复圈出、旁边画着感叹号或问号的数字,以及频繁出现的“王海”名字缩写和另一个清晰的“Z”字母代号,显得格外刺眼。
沈知微凑近看去,心脏猛地一跳。
这像是一本……记录着不可告人秘密的黑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