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日光灯发出稳定而苍白的嗡鸣,是这深夜孤寂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沈知微伏在宽大的办公桌上,面前摊开着“蓝湾”案的全部物证照片、分析报告,以及那几份从资料室筛选出的旧案摘要。窗外的城市已经陷入沉睡,只剩下零星的车流如同光点,划过漆黑的画布。
她刚结束与技术科的又一次沟通,关于肋骨压痕处的微量物证分析,由于样本极其微小且可能受到污染,进展缓慢,但初步的形态学三维扫描报告进一步支持了她的推断——那痕迹符合特定角度的、巨大的瞬间压力所致。
桌角那杯周承砚买的拿铁早已冷透,空的三明治包装和沙拉盒被她扔进了垃圾桶,只留下那个划掉香菜和洋葱的标签,被她无意间、像是某种无法言明的心理驱使,夹进了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像一枚突兀的、带着余温的书签,提醒着那个混乱的夜晚。
她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连日奔波、高强度工作和复杂人际互动带来的双重疲惫。资料室里那片刻的微妙氛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涟漪过后,水面下依旧是冰冷的沉寂,但那石子却已沉底,无法忽视。她不愿,也无暇去深究那背后的含义,案件的推进才是当务之急。
就在她准备关闭电脑,收拾东西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安静空间时,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在屏幕上执着地跳动着,打破了寂静。
这么晚了,会是谁?技术科有进展?林队有急事?
职业的警觉让她没有立刻接起。铃声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一声接着一声,带着一种不依不饶的、令人不安的催促感,在寂静的深夜里回荡,敲打着人的神经。
她沉吟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边,但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电话那头,是一片死寂的、近乎真空的沉默,连一丝微弱的电流声或呼吸声都听不见。仿佛打来电话的,只是一片虚无,或者是隐藏在深渊里的某种东西。
沈知微的心微微提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蛇,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几秒钟后,一个明显经过电子设备处理的、冰冷而扭曲、完全不似人声的嗓音,毫无感情地响了起来,每个字都像是生锈的金属在粗糙摩擦,刮擦着耳膜:
“沈法医。”
沈知微握着手机的指尖骤然收紧,背脊下意识地挺直,全身的肌肉瞬间进入戒备状态。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有些真相,埋在地下比挖出来更干净。”那个声音继续说,语速平缓,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阴森的、仿佛从坟墓里透出的寒意,“李强是自己跳下去的,这件事,到此为止。”
沈知微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冷静如常,不带一丝颤抖:“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发出了一声类似电流不稳定造成的、短促而尖锐的嗤笑,那笑声通过处理,显得更加诡异可怖。
“你很专业,沈法医。”电子音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但其中的威胁意味却如同实质的冰锥,“但有时候,太专业……太执着,会害死人。”
那声音加重了语气,带着**裸的、毫不掩饰的警告:
“停下你所有的调查,忘记那根该死的肋骨。否则……”
话语在这里刻意停顿,留下令人毛骨悚然的、充满无限恶意的空白。沈知微甚至能想象出电话那头的人,正带着怎样狰狞的表情。
“下一个需要法医来验明正身的,”电子音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恶毒的诅咒,“恐怕就是你自己了。”
冰冷的威胁如同带着倒刺的毒蛇,顺着耳道钻入,瞬间缠绕上心脏,并不断收紧。沈知微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让她四肢都有些发麻,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不是没有经历过危险,但如此直接、如此针对她个人的死亡威胁,还是第一次。
对方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在查什么,甚至知道肋骨这个关键证据!这意味着,调查组内部的信息可能已经泄露,或者对手的触手比他们想象的更深、更无孔不入!
“法律会给出公正的判决。”她强迫自己稳住声线,不让一丝内心的恐惧泄露出来,试图用法律的威严进行回击,尽管她知道这在这种藏在暗处的威胁面前可能苍白无力。
“法律?”电子音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发出一串扭曲的杂音,“法律管不了黄泉路。沈法医,好自为之。”
话音落下,电话□□脆利落地挂断,只剩下急促而单调的“嘟嘟”忙音,在寂静的、灯火通明的办公室里空洞地回响,格外刺耳。
沈知微缓缓放下手机,手心里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冰凉的冷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撞击着,如同被困的野兽。办公室明亮的灯光此刻显得格外刺眼,仿佛将她完全暴露在无形的危险之下。
威胁。**裸的、针对她个人生命的威胁。
对方狗急跳墙了。
这个认知让她既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柱爬升,又隐隐印证了调查方向的正确性。李强的死背后,果然隐藏着不愿被揭露的、足以让某些人不惜铤而走险、甚至动用死亡威胁的秘密。而这秘密,或许真的与父亲当年的案子,与那个隐约浮现的“瀚海集团”有着致命关联。
她站在原地,深吸了几口气,冰冷的空气吸入肺腑,帮助她稍微平复过快的心跳和那一瞬间的慌乱。大脑飞速运转着,分析着来电号码(很可能是无法追踪的一次性电话)、声音处理方式、威胁的具体内容和语气……
就在她准备拿起座机电话,打算立刻向林涛报告此事,并请求技术支援追踪信号来源时——
“啪!”
头顶的日光灯猛地闪烁了一下,发出濒死般的嘶响,随即,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片绝对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连电脑屏幕的电源指示灯都熄灭了!
电源被切断了。不是跳闸,是被人为地从外部切断了。
窗外的霓虹光芒微弱地渗入,在突如其来的黑暗中勾勒出家具扭曲诡异的、如同蛰伏怪兽般的轮廓。刚才还充斥耳膜的空调嗡鸣声也戛然而止,死一般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如同浓稠的墨汁,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几乎要扼住人的呼吸。
沈知微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视觉的瞬间剥夺,放大了所有的感官,也放大了内心的恐惧。
她清晰地听到,在办公室门外,那空旷漆黑的走廊里,由远及近,传来一记轻微、却无比清晰、带着回音的——
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