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将军郑信,隆兹曾见过她一面。当时她还小,不到能上战场的年纪,阿母带着她在与郑将军两军对峙时遥遥看了几眼。
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隆兹只记得郑将军身高八尺有余,骑在马上手持长枪,气势凌冽不怒自威,宛如山岳般让人望而生畏。
现在,被押在她面前的男人,眉眼之间却和她记忆中的郑将军越看越像。
见他不肯吱声,隆兹又问了句:“郑将军是你什么人?”
“听说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二八余岁。”
郑子谦心中翻江倒海。
他震惊的看着这个夷族人,“你是什么人?!”
隆兹哈哈大笑转身离开,“把他带走,和那女孩装在一起,另一个就地杀了。”
郑子谦被押着,压下回头的**,后边的夷族推搡他往前走。
伊文君垂眸,悄无声息解开了身上的绳索,面对上来准备解决她的夷族士兵,反手把绳子套在对方的脖领上瞬间收紧。
几息以后,夷兵倒下了。
伊文君捡起她手里的刀,寒光映出她面无表情的脸。
一起看守的人发现不对,伊文君反手把刀插进她胸口。
空中一道亮光凌空闪过,雷鸣划破天际。
伊文君形容苍白,如同荒野之中诞生的恶鬼,手中长刀飞舞,血腥气弥漫在庙中。
半个身子塌陷的佛像对下面的杀戮视而不见,仍旧慈悲的垂着眼。
隆兹并不打算再庙中停留,她们手下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要送往北方边关,在见到郑子谦后她打算把他也一起送过去。
现在大周同她们交锋的将军名为邓云史,是郑信一手从军营里提拔出来的,与她情同母女。
郑将军之子势必可以胁迫到她,更别提她们手中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筹码。
隆兹骑上马,一个小兵急急忙忙拦住她,“另一个人逃出来了!”
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她骂了那小兵一句,骑着马去看,庙前死伤一地,队里一小半的人都折进去了。
一群人和那白衣人缠斗,竟落于下风。
“一群废物!”
隆兹大骂一句,心中暗道不妙,取了刀来欲迎敌而上,余光看到破庙坍塌的碎瓦时又顿住了。
她放下举着刀的手,嘴角咧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你们几个,去把那根柱子砍断。”
伊文君的身子向后弯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头与脚齐平,躲开上方挥砍来的刀,随即从下往上将旁边的敌人一分为二,顺势再躲开另一刀。
哪怕地方狭小,敌人众多,她也没怎么受伤,打斗中迎刃有余,悬身而上从后方割下敌人的喉咙稳稳落地。
一袭白衣被雨打湿还没来得及烤干,又被鲜血浸透。
敌军面面相觑,面对这恶鬼一般的人心有余悸,齐齐后退,撤出破庙范围。
庙堂之地流出血迹,同房檐滴滴答答流下来的水混在一起,充斥着不祥的气息。
伊文君双手持刀,迈出一步,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幽远的吱嘎声。
她迅速抬头,破庙摇摇欲坠,佛像滚落,一块大石重重砸下。
轰隆一声巨响,脚下传来震动,一座庞大的庙宇顷刻间沦为废墟,从山上消失。
站在高处的隆兹嗤笑一声,“热闹看完了,走吧。”
一夜后,雨渐渐小了,隐隐约约起了雾。
大嘴从一棵大树后面钻出来,它早早就出了庙,在树上躲着,整只猫都被水浇透了,好不可怜。
它甩了甩身子,站在破庙废墟上喵喵叫着,叫的嗓子都哑了。
废墟中,一只手费力的伸出来,推开卡在附近的石头,下面是惨白的一张脸。
一条指粗的伤口从额头贯穿鼻梁到下巴,裸出暗银色的骨骼,淡蓝色的光伴随呼吸起伏明灭。
伤口处延伸一只只小肉芽,蠕动,生长,粘合。
狰狞可怖的伤口一点点愈合,最后恢复如初。
伊文君钻出废墟,把大嘴抱在怀里,垂首静静立在那,仿佛林雾间一抹幽魂。
她轻轻闭上眼,仔细嗅闻着,夷族军遗留的气味。
……
郑子谦被蒙住眼睛,一路被人押着浑浑噩噩前进。
他也听见了那地动山摇的声音,伊文君当时正在和夷军缠斗,不知道有没有逃出来。
他摒弃另一个危险的念头,丝毫不去想她出事了的可能性。
路上他到底还是染上了风寒,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喉咙疼得厉害,每天也只有几个时辰歇的功夫。
一路上行军急驰,日夜兼程,他不知道这一队人的目的地是哪,只能隐约意识到是在往北上。
具体过了几天,他也不清楚。
直到被解开蒙眼的黑布时,他才发现,她们已经到了北方。
经过最后一个驿站,她们就回到了北方最重要的一个大城,临康,往前就是边关了。
郑子谦这一路风寒严重,夷军给他灌了几次药,后来给药的时间越来越少,最后是靠他自己硬生生扛过去的。
只是还算不上完全好转,喉咙仍旧作痛,食不下咽,人比之前憔悴了一大圈。
最让他放心不下的还是伊文君。
隆兹之前说她死了,被埋在庙底下了,郑子谦不信。可他也清楚,隆兹没必要骗他。
郑子谦蜷缩坐在地上,眼眶通红,抿了抿干涩的唇,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
明天就会到临康,到时候会有人来接应她们,今晚队伍休整时都热闹了不少。
隆兹心情好喝了点酒,没多喝,毕竟她的任务还不算完成,介时回去再庆祝也不迟。
只要她们带着两个“货”平安回到临康城,阿母一定会大肆夸奖她,允许她去前线带兵。
伊文君赶到时就是这副放松的景象。
她换了身白衣,行走在夜色中悄无声息,只要她想,她可以比马更快,比鸟儿更轻盈。
跟上这群夷兵废了点时间,白天赶路会慢上许多,她得在有人时注意不暴露自己的异常。
伊文君蹲在一颗树上垂下眼,把猫儿放下,黢黑的瞳孔一眨不眨,“嘘。”
食指抵在唇间,伊文君认真嘱咐大嘴:“你在这里待一会儿,不要出声。”
大嘴打了个哈欠,胡子一抖一抖,静悄悄立在树枝上,猫眼中幽光一闪而过。
伊文君勾唇笑了下,抬手摸摸它。
脚下一点,她从树上落下来,没有任何人发现异常,杀气在无声蔓延。
等隆兹察觉到异常时已经来不及了,她的亲卫起来轮班,刚出去就慌慌张张回来,“二皇子,这里不对劲!”
“巡逻的队伍不见了,就剩下十多个人,没发现敌人的踪迹。”
隆兹瞬间清醒,有人在埋伏!
“货呢?!”
亲卫神色惶恐,“货、货大的还在,小的不见了……”
隆兹腰间长刀刷一下架在她颈间,亲卫两股战战,忽听见有人大喊:“有敌袭!”
“快!快起来!有敌人!”
隆兹把刀收回来,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大步走到外围,打眼一看向她围拢过来的夷军竟然只剩下七八人了!
“谁在装神弄鬼!”
隆兹冷哼一声,扬声道:“周国人就是如此胆小如鼠,只会耍阴暗手段吗?!”
空中响起一道虚虚实实的声音,若隐若现,“你之前要杀我。”
“你没杀得了我,那么,我就来杀你。”
声音忽远忽近,远处似在天上,近处又仿佛就在耳边,可四周明明空无一物,平添诡谲。
隆兹没听过伊文君说话的声音,自然不了解。这声音落在郑子谦耳中宛如天籁,他就知道她不会出事!
局势紧张,暂时没人管他,郑子谦借机解开绑着他的绳子。
绳子捆得死结,他磨了半天才松了一点,一只冰冷的手忽的搭在他肩头。
郑子谦心尖一颤,他缓了缓呼吸抬起头,果不其然,是伊文君。
她眨了下眼,睫羽浓长,眼底一片墨色,帮他把绳子解了。
松完绑来不及说什么,伊文君转身朝隆兹那边走去。
隆兹还像无头苍蝇一样,对于突然出现的伊文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她亲眼所见这个女人被压在破庙底下!
就算她侥幸没死,又是如何在短短几天的功夫里痊愈,又追上她们的?!
心里防线低的夷兵看见她就忍不住开始发抖了,“鬼、是鬼啊!”
“她不是死了吗?”
伊文君不知想到了什么,勾唇低低笑了一声。
随即身影如一柄剑,直朝着对面的中心人,隆兹而去。
能拦住她的人几近于无,隆兹刚刚拿刀做抵挡势,便见刀影一闪,视角骤然一轻,天旋地转,最后映入眼里的是就是亲卫的鞋面。
隆兹的身体晃了晃,“扑通”一下倒在了自己的头颅旁边。
剩下的夷军没撑过几个呼吸,被伊文君迅速解决了。
此处只剩篝火噼啪声,一时间静悄悄的。
站在尸体中间,伊文君微微侧头,被她看着的方向有什么东西在动。
在场的人除了她就剩下郑子谦了。
她抬脚,朝那个方向走去。
“……喵呜~”
大嘴从暗中钻出来,迈着优雅的猫步也对着伊文君走来。
伊文君还在定定瞧那个方向,躲在树后面的人一动不动大气不敢出。
她仗着身子小,被树干掩饰的很好,依然被伊文君察觉到了。
大嘴去蹭伊文君的小腿,发出呼噜噜的响声,后面郑子谦也走出来,“没受伤罢?”
闻言,伊文君摇了摇头,“没。”
她到底是收回视线,没再去管那条小老鼠。
“咱们走吧。”
他们现在离临康还差二十多里,但夜路难行,就在离夷军的营处远了些的地方准备等到明天。
郑子谦往火里添柴,指尖发凉,本就不算痊愈的身子后知后觉开始发虚。
他嗓音沙哑,仿佛搁着沙砾,心绪起起伏伏,“你之前,真的像她们说的……”
言辞哽咽,话中未尽之词不言而喻。
伊文君的头发长了些,发带静静垂在脑后,闻言看向他,“庙确实塌了。”
那双漂亮的,眼尾微微上翘的眸子眨了眨,“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是妖怪吗?”
伊文君以前不理解这词的意思,学过之后也觉得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她的确像个妖怪。
妖怪在佛前杀戮,被佛祖压在庙下。
可惜,她不是本土妖怪,佛祖也是半塌不塌泥菩萨自身难保,镇不住她。
郑子谦怔了怔,呼吸紊乱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伊文君在和他开玩笑。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抬手抹去眼底沁出的些许泪花,“是我错了,你才不是什么妖怪。”
“你是神仙,下凡渡劫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