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上一次的悲剧再次发生,萦风走进苍焰塔第五层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关上了门。
她缓慢挪动步子,感受塔中阴森的气息和抑制不住的恐惧,凝望着眼前的黑暗和一闪又闪、冒着绿光的眼睛。
那是怨灵的眼睛,一眼望去,是说不尽的悲苦和怨恨,让萦风不寒而栗。
耳边是他们细细簌簌的交谈。她双手环胸,试图给自己壮胆子。
“什么人!”
“——竟然放进来个小仙,还是从那个小门儿钻进来的!”
“诶呦,哪呢?也让我瞧瞧!”
交谈间,周围的怨灵一拥而上,把萦风团团围住。
眼睛因为适应了黑暗渐渐能看到更清晰的细节,萦风倒吸一口凉气。
这些鬼通身呈半透明,萦风甚至能透过前面的怨灵依稀辨认出他身后怨灵的轮廓。
他们更是没有脚,行动的时候是飘飘然飞来飞去。整体看来,只有那对莹绿的眼睛像几分实体,却又看着瘆人。
怨灵们越逼越近,萦风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地喊道:“请你们和我保持距离,我身上有往生渊渊主的信物,你们一旦碰到就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对面的一群鬼听到了这话只是犹豫了一下,眼睛忽闪地眨了几下,又继续靠近。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说话的是打头女鬼,她看起来发饰规整,穿着体面,却神情阴郁,说话的声音阴森森的。
眼看着那对诡异的眼睛就要贴到脸上,萦风又感到有东西抓住了她的手腕。
恐惧在心中蔓延,然后是迟来的愤怒。
萦风瞪着眼前的女鬼,低声警告道:“把手拿开。”
那女鬼咯咯直笑,一把抬起她的手,抓着一萦风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嘲弄着说:“你以为我怕你吗?现在该怕的人是你吧!”
她身后的鬼也跟着嘲笑起来。
“是吗?”萦风微微扬起嘴角,只见她另一只手转了个腕花,蓄力一掌,瞬间把那女鬼击出十步之外。
在场怨灵皆是震惊,那女鬼跌倒在地,撞到身后的同伴,一时混乱不堪。
这时萦风感觉手腕隐隐作痛,她低头查看,原来是女鬼被推开时用指甲划破了她手腕处的皮肤。血一点一点地从伤口渗出来,形成一个个小血珠。
不过萦风并不在意,她反而另有所忧。
“仙力怎么只使出了三成?”
她看着眼前倒地的怨灵,不满地摇了摇头,按道理来说,她那一掌,足以把着他们击至百步之外。
调息过后,她这才明白其中关键。
“有人给我下了禁制……”想到这,萦风的脑袋就嗡嗡地疼,“肯定是越辰……真是碍事……”
就在萦风在心里埋怨的时候,她突然发觉周围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原本被打趴在地上的怨灵已经迅速地站起,连同着其他怨灵,一声不吭,直勾勾地瞪着萦风朝她飘来。
萦风本想后退,却猛然发现她身后也有怨灵跟着。
她一时脊背发凉,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些怨灵给她的感觉很奇怪,好似意识被控制了一般。
可是来不及多加思考。刹那间,众多怨灵宛如饿狼一般朝萦风的手腕处扑去!
“原来是血!”
意识到这一点的萦风眼神已变得凌厉。
只见她一手掐诀运气调息以疗伤,另一只手熟练地拔下头上一枚簪子。
那簪子形似祥云,在萦风的手上乖乖地转了几圈,又幻化出一把寒气逼人的佩剑。
说时迟,那时快,就见那些怨灵的距她仅有方寸之间时,萦风手挽剑花,利剑一挥,刚一靠近的怨灵又纷纷被击飞,倒地在百步之外。
“三成的功力,足够了。”萦风立在原地,颇为嘲弄道。
她内心深处的恐惧逐渐烟消云散,现在看着这些怨灵,萦风只觉得他们统统不堪一击。
她低头查看伤口,血已经止住。
怨灵被这样的阵势唬住,警惕地盯着萦风,根本不敢轻易靠近。
萦风觉着这样被盯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说:
“你们若是不招惹我,我自然不会对你们动手。”
怨灵门窃窃私语,止步不前,明显有动摇之意。
于是萦风收了剑,将其化作簪子,又不慌不地插回发髻上。
见对方又没有任何反应,萦风干脆席地而坐,闭眼调息。
她发现专注与自己的能量运转时,那些怨灵带来的恐惧感变得微不足道。
“她,她就那么坐下了?”一个怨灵又惊又怒道,“她把我们当什么了?”
这怨灵是个男子的形象,一身戎装。
“不然呢?”另一个声音响起,语调慵懒,“你能打过她吗?”
“怎么……不能?我不信她闭着眼睛能预判我的偷袭!”似乎是怕同伴不相信,说话的怨灵故意拧着脖子,扬着头说。
未等同伴开口,坐在他们对面的萦风睁开眼睛,似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目光凝滞,看向刚刚说话的怨灵的方向。
女子的额间不知何时出现了额纹,是淡淡的金色,远远望去像是一团刺眼的火。
“嘶——”那一身戎装的怨灵吓得后退了几步,“没想到她五感如此——”
话还未说完,身旁的怨灵身子一倾,丢下他便朝萦风飘了过去。
“喂!你能打过她吗?”
没有人回答。
众目睽睽之下,那怨灵径直飞到萦风面前,周围的怨灵都惊异不已。
萦风自然发现了周围的异动,只见她手腕一翻,一枚形似冰锥的暗器笔直飞出,直取那人命门。
不想他身子微微一侧,躲过那枚暗器,继续朝她飞去。
萦风眉头微皱,这次她有点轻敌。
“仙子看清楚,我可不是来打架的。”那怨灵开口,声音干脆果断。
“你是何人?”萦风不敢完全放松警惕,打量起他。
此怨灵是个男子,一身素衣长袍,身手敏捷。其他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唯有那袍角处云与月的图案,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在萦风面前停下,目光落在她额间的花纹上。抬手,似是要触碰。
萦风不悦,拦下他的手腕:“住手,你想做什么?”
对方的眼神空洞,萦风见了顿时又有些恐惧,下意识避开。
不想他不恼反笑:“你是鉴阳宗的弟子?我怎么没见过你?”
此话一出,萦风这才反应过来她对他衣服上的图熟悉感从何而来。她曾经在鉴阳宗前辈的一些画作里见到过类似图案,这种图案形状飘逸,她当时见了印象深刻。
“你为何如此认为?”萦风松开了手。
她的确是鉴阳宗的弟子,也没必要隐瞒。
对方没有再要去碰她的额头,而是和声和气地说:“你的额纹,颜色淡雅,形态清逸,正是独属我鉴阳宗的气韵。”
萦风有点意外:能从额纹看出是哪门哪派的人,想来此人资历颇深。
凡间各派中,有的门派修行的功法会在额间产生额纹,鉴阳宗便是其中之一,同时也是影响力最大的门派。
同时,每个人的额纹都是独一无二的。
不过见他态度和气,萦风的警惕也少了几分:“既然如此,你我当属同门?”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开始绕着萦风飘,嘴上自言自语道:“不对不对,门内能有得道成仙资质的就那几个,我可未曾见过你。不过,我见你的长相,倒是和鎏丹有些相像。”
“鎏丹”?那不正是她娘亲在凡间的名字吗?
被这怨灵这么一说,萦风更是郁闷了。连旁人都能看出来她们长相有几分相似,她却不愿意承认,那样狠心地拒绝她。
她讨厌整个情绪都被这个人牵动的感觉,于是萦风继续顺着这个怨灵的话说下去:“也许……我来到鉴阳宗时,前辈您已经仙逝了。”
那怨灵撇了撇嘴,似是不服:“我死不过是六百年前的事,难道你在短短六百年之内就能修炼成仙?我才不信,就算是鎏丹,那也要七八百年。”
鎏丹鎏丹,又是鎏丹!
萦风呵呵一笑:“你信不信很重要吗?她鎏丹修行了七百年,我就一定要不如她吗?”
“你这小姑娘,知道鎏丹是谁吗,就敢随便攀比?”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吗?恕我不能奉陪。”萦风站起身来,瞧都没瞧他一眼,直接离开。
那怨灵着实没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惹恼了她,但还是跟了上去,态度稍有缓和。
“小师妹,我没别的意思,我只问你,我不在的这几百年,柳华练那小子死了吗?”
萦风一愣:“柳华练?他可是涵虚门的人。”
更是齐云的师父。
“没错!就是他。”他几近咬牙切齿,“他过得怎么样?死得惨不惨?”
他为何对柳华练的生死这样关心?
萦风心里愈加好奇,但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记得那是四百多年前,他闭关修行时走火入魔,当场殒命。”
“好啊,好啊。”怨灵连声较好,得意得笑道:“这是他应得的!当年若不是我心软,只废了他一双腿,他早就死了。”
萦风不由得想起老一辈的那些陈年旧事。
柳华练双腿被废是人尽皆知的事,也正是当年涵虚门同鉴阳宗两派不和的起因。
三大宗门作为众门派之首,每隔五年都会带领各个门派举行比试大会,众门派中的新人都将会在此比武切磋。
就是在柳华练参见比试大会的那一年,他手段狠辣,重伤当时鉴阳宗的弟子安盛,毁了他的灵脉,令其终生不能修炼。
后来在决赛时,鉴阳宗的大师兄景霄为了给安盛报仇,不留情面地伤了柳华练的双腿,得了榜首。
不过后来景霄又意外死亡,鉴阳宗有弟子声称柳华练为凶手,涵虚门并不承认。自此两门派互相指责,矛盾愈演愈烈。
直到后来为抵御邪修,被迫联手的两派相互间的仇恨仍然没有完全消解。
“你是景霄长老?”了解这段故事的萦风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难怪能对鉴阳宗的额纹如此熟悉。当年鉴阳宗的大师兄自然对此了如指掌。
难道他当真是死于柳华练的手下?这才变为怨灵六百年不愿轮回?
景霄饶有兴致地点了点头:“算你机灵。”
“久仰景霄长老大名,常听师父提起您,百闻不如一见。”萦风微微一笑。
景霄微微扬头,很是受用:“哦?你师父是谁?可是鎏丹?我死后也不知道她过得怎么样。”
他怎么三句不离鎏丹?
萦风收起笑容,语气冷冷的:“鎏丹的枝我可攀不起,我的师父有且只有一个,那便是朱弦。”
对方并未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而是惊异道:“你是朱弦的徒弟?我记得当年她还是个只知打扮的小姑娘,没想到她竟收了你这么个有出息的徒弟。”
“时移事易,景霄长老不在人间六百年,许多事已经不似往日了。”萦风半是嘲讽半是感慨道。
“是啊六百年了。”景霄冷笑一声,“我还是想亲手杀了那小子。”
“杀了谁?柳华练?”
“哼,当然是他!我就在这等着他,同他决一死战,才算不枉此生。”
“所以当年是他杀了你?”
“哼!”提起柳华练,景霄又变得横眉竖脸,“除了他还能有谁?”
萦风心想看来传言不假。
她看见景霄满脸愤恨坚定,那种久违的恐惧又突然出现,但好在影响不到她。
看来能在这昏天黑地的鬼地方待上六百年的人,定非常人。
“师侄你不用怕,今天你给我带了个好消息。”景霄长袖一挥,“他柳华练既然已死,我定能再见到他。来来,正巧你在,这苍焰塔的日子实在无聊,快给我变出套棋,你我手谈一局!”
“柳华练都已经死了快五百年了,说不定早就入了轮回,你何苦在这等他?”萦风直言道。
景霄表情一凝:“他今世不做怨灵我就等他下一世,他下一世若不做怨灵,我就等他下下世,早晚有一天我能等到他,等着他死在我手里。”
萦风一时无言以对,只得腹诽:让你做怨灵可真不算是冤枉了你。
“师侄你发什么呆?快和我手谈一局。”
萦风无奈摇了摇头:“您这是倚老卖老。”
“你若不听我的,等到时渊主来时,我就和他说你坏话。”
“呦呵,知道的还不少。”萦风顿时警惕,“那我可得让长辈好好见识小辈的厉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