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卫臻母女一共在这澜清阁待了一个多时辰,阮氏想去禀了太太, 想要抱卫臻回秋水筑瞧瞧, 然而还压根没来得急没出门, 秋水筑的彩晴忽而匆匆来报, 只说老爷去了秋水筑,此刻正在东厢房里等着姨娘呢, 说完这番话, 不知何故,只见彩晴颤颤巍巍,脸色有些发白。
一问, 这才见到彩晴拍了拍胸口一阵后怕道:“奴婢今儿个瞧着老爷心情好似不大好,打从进屋起便一直黑着一张脸, 笑橘原先在屋子里伺候的, 被老爷砸了杯子给吓了出来,眼下, 眼下咱们几个无一敢上前伺候, 姨娘, 您···您快去瞅瞅吧?”
听了彩晴的话, 阮氏先是一愣,不多时只嗖地一下从椅子上立了起来, 一脸焦急道:“老···老爷这是怎么了, 黑着脸?那···那瞅着是不是十分吓人,那···那可怎么办啊?”
听了这话,阮氏先是满脸担忧关切, 后又忍不住有些发憷,一时只紧着卫臻这边舍不得撂开手,一时又牵挂着五老爷那头,只急得来回直踱步,压根有些束手无策。
要知道,五老爷向来是个脾气好的,总是笑模笑样的,入府这么多年,阮氏极少见过他上过脸,往日里笑眯眯时,她都紧张得要命,更甭提如今发了这么大的火,隔这么远,阮氏都已经开始战战兢兢的了。
雯烟见了,赶紧劝道:“指不定发生什么事儿了,姨娘,您···莫不还是先回秋水筑瞧瞧吧。”
说着,看了卫臻一眼,沉吟了片刻,道:“七娘子病才刚好,出来这么长时间了,也该回去歇着了,横竖过不了几日便到了除夕,那个时候老夫人定会开恩,让姨娘再见上七娘子一面的。”
阮氏依旧不舍。
卫臻适才咳了两声,只温温吞吞道:“姨娘去哄爹爹罢,安安一准向祖母求情,届时安安自会去探望姨娘的。”
听了卫臻这话,阮氏这才咬咬牙道:“那···那姨娘便去了,安安,你要乖乖地,要听话,这些点心都带过去吃,吃完了姨娘再让你雯烟姐姐给你送过去,啊,姨娘···姨娘定会再去求太太,求老夫人,下回,下回姨娘再来瞧你!”
说罢,只将卫臻揉了又揉,如何都舍不得撒手,最终,被雯烟劝说着,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阮氏走后,映虹进来冲卫臻道:“不知这会儿太太起了没,终归是在太太院子里,咱们还是得前去给太太问个好才是。”
说着,只牵着卫臻要去正房,临走前,卫臻还不忘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示意莫要落下了。
却说到了正房后,正好遇到了正要返回的六姑娘卫绾,彼时卫绾身着一袭淡绿色褙子,外罩着一件同色细花袄儿,衣领处与袖圈处各设有一圈如白雪般晶莹洁白的狐狸毛,衬托得整个人温婉贵气,此时手里抱着一个暖壶,正由念雪送出门来。
见到了迎面而来的卫臻,对反似乎微微愣了一下,似乎有些好奇卫臻的突然出现,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上上下下瞧了卫臻一眼,目光在卫臻脸上顿了片刻,嘴角方噙着浅浅的笑,一脸温和的主动冲着卫臻招呼道:“七妹妹怎么来了。”
末了,还不忘跟映虹打了声招呼,亲切有礼的唤了声映虹姐姐。
小小年纪,面面俱到,已是有了世家大族中的良好修养。
相反,卫臻此时正牵着映虹的手,闻言,只微微抿了抿嘴,看着卫绾没有说话,在卫绾的衬托下,卫臻便显得有那么些许小家子气了,一旁的映虹见了,赶紧朝着卫绾福了福身子,冲卫绾笑着含糊回道:“七娘子如今身子好些了,特来给太太问个好。”
说着,见方才还伶俐懂事的七娘子这会儿又闷不吭声了,忙不漏痕迹的捏了捏卫臻的手背一把,笑着冲卫臻道:“没曾想这会儿竟碰着了六娘子,七娘子还不赶紧见过六姐姐。”
卫臻复又抿了抿小嘴,这才松开了映虹,温温吞吞地朝着对面的卫绾福了福身子,小声招呼了声:“六···姐姐。”
卫绾一脸满意的冲卫臻点了点头,笑吟吟道:“七妹妹这会儿怕是来的不是时候,母亲昨儿个染了些风寒,身子有些抱恙,这会儿还在歇着呢。”
说罢,扭头看向一旁的念雪,一脸伶俐道:“是吧,念雪姐姐。”
念雪笑着应声,冲映虹使了个眼色,道:“太太这会儿确实还在歇着。”
说着,沉吟了片刻,又道:“两位娘子们如此孝顺体贴,这大冷天里还巴巴过来探望,一会儿太太醒了,奴婢定会如实禀告,这会儿天色忽而阴沉了下来,奴婢瞅了不出片刻怕是要落雨了,天气如此严寒,两个主子们还是赶紧回屋避着的好,眼下马上便要到除夕了,万万莫要冻着了才还啊!”
念雪客客气气的,所有人却都听得出来,对方是在下逐客令了。
卫绾便十分懂事的向念雪辞行,道:“那等母亲醒了后,绾绾再来探望。”说罢,踟蹰了片刻,又十分体贴道:“母亲今日便劳烦念雪姐姐了。”
映虹也领着卫臻跟着辞行,姐妹二人一行往外走,一路上,卫绾贴心伶俐,嘘寒问暖,问卫臻的病情如何,在老夫人院子里适应与否,让卫臻无聊的话,便到那染云居寻她跟九娘子玩耍,对于这个曾经害得自己险些失了性命的妹妹非但未曾怨恨有加,反而以礼相待,以和为贵,深受众人赞叹敬佩。
卫臻一路却蔫蔫的,几乎未曾开口,映虹只以为七娘子是跟阮氏分开了,心情低落,一路上便主动迎合六娘子的话。
一直出了澜清阁,忽而远远瞧见一道娇艳娇弱的妇人正急匆匆的往这边赶来,对方脸色微微有些沉。
见了那人,身旁的六娘子一脸诧异的迎了上去,忙道:“姨娘,您这会儿怎么来了?”
听到六娘子的话语,卫臻嗖地一下抬头,只见一位二十左右妖娆又柔弱的年轻妇人已是到了眼前,对方生了一张尖尖的瓜子脸面,脸上抹了脂粉,描了细眉,上了光彩夺目的妆容,第一眼瞧过去只觉得美的惊人,是那种张扬、美艳、明晃晃的美,却偏生面带柔弱娇羞,既娇又艳,令人惊叹。
此人便是冉氏,前世五老爷的白月光、心头肉,一个既有美貌,又不缺手段的妇人。
难怪,前世,阮氏在此人的衬托下,输得彻彻底底。
难怪,前世,卫臻在此人培养出来的女儿跟前,亦是惨败而亡。
本以为会有所忌惮,会有怨恨,会有恐惧,可真正站在了这对母女跟前,卫臻竟然前所未有的平静与淡定,前世,所有的恩怨对错皆在她的丧命中烟消云散了,这一世,打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便是一个崭新的开始,眼前二人,于她不过是陌路,如果,此后能够相安无事的话。
对方神色匆匆,难得有些焦急,且微微抿着嘴,脸色不大好看,不过,所有的神色在瞧见到外人后,立即隐了去,见到了卫臻后,只上上下下将卫臻瞧了又瞧,看了又看,险些一时未曾将其认出来,最终,只将目光落到了卫臻脸上,停顿了许久,双目微微挑了挑,眼中的诧异与复杂一闪而过,道:“这是七娘子?”
☆、042
卫臻在映虹的授意下,磕磕碰碰的向冉氏见了礼。
冉氏便又将卫臻上下仔细打量了几回, 从前的七娘子颤颤巍巍, 胆小的跟只老鼠似的, 跟西厢房那个十二娘子一样, 浑身上下满是小家子气,无论是在卫家, 亦或是在五房都不大显眼。
可如今, 只见眼前这小娘子瞧着依旧温温吞吞,却不再像从前那般畏缩了,许是养在荣安堂的缘故, 只见穿得精精致致,得体大方, 身后一连串的丫头跟着伺候, 那派头比之她的绾儿、姮儿亦是丝毫不逊色的,又见卫臻生得雪白软糯, 虽然消瘦了, 略显得有几分憔悴, 可是藏在那堆肥肉底下的五官相貌却清晰不二的展露了出来, 只见那眉眼,那鼻子, 那小嘴、那小模小样无不令人觉得熟悉, 分明活脱脱的老爷第二啊,没想到···没想到这七丫头竟然生得如此神似老爷!从前竟然丝毫未觉!
如今年纪还小,五官还未曾彻底长开, 便已生得如此伶俐了,将来若是长大了,那还了得,要知道,卫家五老爷卫霆祎年轻那会儿,可谓是元陵城中一等一的美男子。
想到这里,再瞧了瞧一旁相貌清秀平平的卫绾,冉氏的双眼微微眯了眯,如此便也罢了,关键是,还养在了老夫人的跟前?
为了此事,方才染云居破天荒大闹了一场。
想到此处,想到今儿个早起得知的这么一桩消息,冉姨娘心中略微有几分不快,只看着卫臻淡淡的扯了扯笑:“七娘子回来这么多时日了,没成想今儿才刚见着,原是应当去瞧瞧的,可七娘子如今住在了荣安堂里,倒是不是谁想见便能见得着的了,瞧瞧,都瘦成啥样了,真真是个可怜见了。”
冉姨娘皮笑肉未笑着,初听语气瞧着正常,可细细听来又觉得有那么些许阴阳怪气的,且话里话外似乎带着几根刺似的,明目张胆的,丝毫未曾有半处遮掩,分明是对卫臻如今被养在了荣安堂一事十分不满。
冉氏本是五房最得宠的姨娘,在老爷眼中她柔弱不堪,可所有人皆知她素来不是个简单的,要手段有手段,要气魄有气魄,管束起她那个染云居来毫不含糊,并不比正房的澜清阁差,不过,对外她向来算是温和的,难得见到今日这样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身边所有人见了都跟着噤声了起来。
映虹见这冉姨娘一大早上就跟吃了炸、药似的,面上只淡淡的笑了笑,恭恭敬敬道:“姨娘说笑了,七娘子无论住在哪里,都是五房的人,待往后身子渐好后,自然是要随着六娘子,随着九娘子一道定时前来给太太见礼问好的,哪里就轻易见不着了,姨娘就莫要打趣七娘子了。”
映虹客气有礼的回复着。
映虹乃是老夫人跟前的得力的丫头,荣安堂出来的,虽是个二等,却也要比旁的高上两三分,便是连大太太见了都是要礼让三分的,冉氏定定的看了映虹一眼,不多时,只缓缓移开了目光,垂了垂眼帘,片刻后,却又将目光抬了起来,这一次,眼中已是十分平静了,只不漏痕迹的避开了这个话题,往卫臻身后瞅了瞅,忽而似是而非问了句:“阮姨娘人呢,方才不还在里头么。”
说完,不待人回,便又眯了眯眼,略带几分嘲讽的道了句:“她倒是知道巴巴往回赶,这后院之中又哪有是真正老实蠢笨的。”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问答了这么两句后,便不再往卫臻、映虹这边多瞧一眼了,只冲六娘子摆了摆手,让她回屋,自己片刻未曾停留,直接大步往澜清阁里去了。
六娘子原是想要回禀一声太太还歇着没起来,都一时未曾赶上。
六娘子见冉氏这幅神色,稚嫩的小脸上染起了一抹担忧,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何事。
而卫臻却还在思索着冉氏最后那一问一答的话里话外的意思。
虽说冉氏未曾明着说,可卫臻却还是从她的话里听出了两层意思,这一来,冉氏知道阮氏来了这澜清阁,这便说明,要么冉氏与殷氏交好,五房正院里的许多事情殷氏并未曾避着她,要么便是冉氏耳目灵通,就连太太院子里的事儿都瞒不过她的双眼,结合前世诸事,卫臻似乎更加倾向后者。
这二来,冉氏似乎知晓五老爷去了秋水筑,所以才有后头那句“巴巴往回赶”,且冉氏这日脾气瞅着有些大,再结合方才彩晴来报,说五老爷黑着脸,瞧着十分吓人,看来,五老爷发怒的原因与冉氏有关。
如此,一向温和待人的冉氏忽而向卫臻发难,似乎也说得通了。
这一大早的,令一向温和有加的五老爷发了怒,怒气冲冲的从染云居去了秋水筑,冉氏非但不去哄着,反而匆匆往太太屋子赶,那么,究竟发生了何事呢?
这个问题,待卫臻一行回了荣安堂后,答案似乎慢慢揭晓了。
却说这日卫臻前往澜清阁一事是与老夫人告了假的,且昨儿个京城里的几房伯父们赶回元陵,又是祠堂祭奠,又是晚膳,据说晚宴后老夫人与几房伯父伯母们叙旧到极晚,操劳了整日整夜,想来定是累极了,是以今日卫臻便没去打搅。
回了她的小窝后,还在院子口,远远地只见秦妈妈领着四五个小厮丫头正忙得团团直转,只见秦妈妈命人将屋子里的一应器具皆装到了箱子里,装了两三个箱子正要寻人搬出去,又另有几个丫头婆子抱着包袱,背着被褥等家当正匆匆往外赶,瞧着像是要搬家似的,映虹见了吓了一大跳,忙将那几个丫头婆子拦下了,道:“这一大早的,这是在干啥呢,怎地闹出了这般大的阵仗!”
几人给卫臻行了礼,其中一个婆子恭恭敬敬回道:“具体如何咱们几个也尚不知情,只知秦妈妈方才打老夫人院里回来后,便吩咐咱们屋子里的几个开始收拾家当,让咱们暂且将东西全部都搬去那玉漱楼!”
殷虹听了皱了皱眉,正说着,秦妈妈得了动静,见卫臻一行人回来了,秦妈妈赶紧迎了上来,殷虹连忙快步走了过去,拉着亲妈妈的手急急问道:“妈妈,这···这一大早的怎么忽然间搬上了,究竟发生了何事,咱们···咱们这是要挪地方么?挪到哪儿去?”
秦妈妈拍了拍殷虹的手,安抚道:“甭担心,乃是好事儿!”
说罢,绕过卫臻来到了卫臻跟前,笑着冲卫臻道:“七娘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说完,蹲在卫臻跟前,摸了摸卫臻的小脸,笑着哄问道:“如今这住处有些小,有些偏,屋子里冷冷清清的,啥都没有,七娘子可是住腻歪了,那么,打从今儿个开始,咱们便重新换个新的住处如何,换个大院子,里头有好几间屋子,外头院子有亭子,有水榭,有假山,娘子若是无聊了,可以到池子里喂喂鱼,到亭子里赏赏雪,还可以和冬儿那小丫头到假山后头玩捉瞎子游戏了,娘子可喜欢?”
说到这里,想了想,又徐徐图之的引诱道:“对了,那里,还有新的玩伴可以陪娘子玩了,娘子想不想去?”
卫臻还未曾反应过来,只见映虹转忧为喜,一脸欣喜道:“这是要将七娘子给安置了吗?安置在哪儿?玉漱楼吗?阿弥陀佛,那个地儿好,院子大,里头光是正房都有五六间,又离老夫人的正院近,里头还备了个小厨房了,听说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的住处,这么多年,老夫人日日派人打点,从未着人入住过,没成想如今竟然赏给了七娘子,可见老夫人有多宠着咱们七娘子。”
说到这里,映虹赶紧捏了卫臻的小脸一把,笑嘻嘻道:“七娘子,您可有新的院子住咯,开心坏了吧。”
到了这里,映虹总算是松懈了一口气,方才见院子里正在收拾东西,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以为是要将七娘子给送走了,毕竟七娘子如今虽说住在了这荣安堂,可老夫人一日未曾发话,便也仅仅只是暂住而已。
一来染云居那位一心想要将九娘子塞进荣安堂,这二来,七娘子如今病也好了,秋水筑那位又是个愚笨的,一心想要将人接回去,映虹觉得七娘子最后能够留下来的可能性还真不确定,没成想好消息竟然来得这般突然,只觉得老夫人行事果然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旁人皆猜此事怕是要落到年后去了。
怪道今儿个早上染云居那位一大早上跟吃了炸、药似的,原来是被这事儿给杀得措手不及。
映虹本是老夫人跟前得力的,可是,如今伺候七娘子一场,对于这个乖巧听话的七娘子是打从心眼里怜惜及疼爱,瞧见她有好的去处,自然是替她高兴地。
这时,秦妈妈听了映虹这话,只笑骂道:“你倒是想得美,那么大的院子岂是七娘子一个人能够住得下的,除了七娘子啊,还有大娘子和五哥儿也一并搬过去!”
原来,大娘子如今十岁了,要不了几年便要到了议亲的年纪,在府里满打满算也住不了多少年了,大太太见老太爷刚走,便特意将大娘子送到老夫人跟前陪着,至于五哥儿么,他是三房妾氏林氏所出,三房虽是庶出,三老爷虽不是出自老夫人肚子里,可如今三房瞅着委实太不像话了,老夫人便来者不拒,悉数收下了。
“大娘子跟五哥儿?”
映虹一脸诧异,然而惊诧片刻后,便又笑吟吟道:“那岂不是更好了,七娘子是个闷的,往日里不爱说话,如今有大娘子、五哥儿陪着,有了伴,定会开朗许多。”
☆、043
于是,就这样, 卫臻当日便搬去了玉漱楼, 被正式的养在了老夫人院子里。
因卫臻物件不多, 搬起来并不费事儿, 这头老夫人一声吩咐,那头院子便已经给收拾妥了, 卫臻年纪小, 什么都不用管,只管抱着她那个宝贝小匣子坐在软榻上吃点心便是,她将阮氏做的点心与双灵冬儿三人分吃完了, 然后待屋子悉数被搬空后,便由妈妈抱着进去入住即可。
那玉漱楼院子十分大, 有正房四五间, 并厢房、耳房七八间,屋子处在中间位置, 元陵城乃江南地界, 临水而居, 与水结缘, 周围被水榭环绕,前头是一座诺大的池子, 池子中央搭建了一座八宝凉亭, 旁边还放置了一叶小舟,冬日里可泛舟赏鱼垂钓,夏日可到湖中嬉水纳凉, 后头是一座嶙峋假山,假山下摆设了许多奇花异草,景致甚美,据说有不少还是原先二姑奶奶尚且在闺中时亲手种植的,老夫人专门请了花匠前来打点。
这玉漱楼在整个卫府,可谓乃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据说,当年五老爷成了亲后,想要将院子安置在此处的,老夫人嘴上说离得太近,嫌他聒噪,实则未曾不是想要将此处封存下来,留作念想。
玉漱楼里头屋子多,老夫人并未曾特意安排几个的住处,不过五哥儿到底是男子,他如今已经七岁了,只堪堪将他的住处单独指了出来,玉漱楼的东边刚好有一处独门独户的小院落,五哥儿便住在此处,余下因卫臻是最先搬进来的,她到底是庶出,跟大娘子不可同日而语,倒是十分自觉的选了背靠假山的那几间屋子,将周正朝着水榭那边视野开阔的屋子主动留给了大娘子。
夜里,一直到躺到了被子里,卫臻还隐隐有些未曾反应过来,她竟然当真被老夫人留下了,要知道,前世养在老夫人跟前的有且只有大娘子一人,卫臻甚至连荣安堂的大院都未曾踏入过几回。
这一辈子与前世可谓是天壤之别。
如今反思起来,或许,因前世卫臻母女太过蠢笨,后来又因卫臻太过出头冒尖、招摇过市,最终引得所有人群起而攻之,她得罪实在是太多人了,直到她临时前,满院数十人,大多还是皆是打从她进入太子府起便一直留在她身边的,所有人皆眼睁睁的看着她凌迟而死,竟无一人向她伸出援手。
而如今,一旦天时地利人和,她懵懂无知,柔弱可欺起来,反倒成了所有人庇护、怜惜的对象。
前世太过于招摇,也活得太过劳累了,这一世就这般安安稳稳、平平淡淡的过下去吧。
这一晚,一夜无梦,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进行着。
第二日一大早,卫臻早早便醒了,秦妈妈亲自过来给卫臻穿戴衣裳、梳洗打扮,抱着卫臻去给老夫人见礼,如今这玉漱楼到老夫人正院不过几步路,闲说几句功夫转眼便到了,许是去得过早,正院还安安静静的,余下的哥儿娘子们都还未曾过来。
老夫人倒是起了,听闻卫臻选了靠近后山的那几间屋子,还以为是秦妈妈做主给选的,哪知一问,只见秦妈妈笑眯眯道:“是七娘子自个选的,老奴可做不了这个主,彼时老奴牵着七娘子往那玉漱楼里转了转,才刚逛到南边那几间屋子时,七娘子忽而停下不走了,只巴巴坐在那门槛上撑着下巴歇息,老奴便笑着问就挑这间屋子住下如何,七娘子便点了点下巴,满口应下了!”
“哦?”老夫人听了有些诧异,面上瞧着却是十分高兴的,只将卫臻抱在怀里揉了揉,边揉边笑着问道:“臻丫头且与祖母说说,为何选了后头几间屋子呀?祖母分明瞅着前头几间屋子要好些,又大又敞亮啊!”
卫臻躺在老夫人怀里,闻言,眨了眨眼,只含含糊糊道:“花花···花花好看···”
老夫人听了一愣,不多时,只忍不住一阵乐呵道:“那倒是,后山那片花花草草确实开得伶俐,那里头的一些个品类可是孤品,市面上难寻,可谓是千金难求,咱们七丫头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嗯,不错,不错,没成想,七丫头也是个爱花之人!”
说到这里,不知是不是忆起了原先那处院子的主人,老夫人神色微微有些复杂。
屋子里,秦妈妈与周妈妈对视了一眼,二人纷纷噤声。
屋子里有片刻寂静。
却未料,正在此事,只见老夫人怀里的七娘子忽而伸手去够摆在小几上那口浅绿色喜玉瓶子里的那株腊梅,瓶子里不过插了腊梅三两枝,每枝上腊梅三四朵,只见七娘子伸着小手笨拙的摘了一朵抓在小手里就要往老夫人头上送,老夫人先是一愣,待回过神来时往头上一摸,只见那朵腊梅已稳稳当当的别在了自个那泛白的鬓发上了。
一抬眼,只见卫臻用那双小爪子捂住自己的小嘴正在偷笑道:“祖···祖母,好看。”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见了,亦是捂着帕子偷笑不止。
老夫人终于也有些绷不住了,只笑的眼泪都快要出来了,借势偷偷抹了眼泪,忍不住捏了捏卫臻的小脸道:“小丫头片子,好大的胆子,竟然连祖母也敢戏弄!”
说罢,只作势要来教训小卫臻。
小卫臻瞧了吓了一大跳,凭着下意识的本能动作拼命往身后去躲,跟泥鳅打滚似的,一下子就从老夫人身上翻了出去,那动作,那麻利劲儿,瞧得整个屋子里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就连老夫人瞧了都忍不住瞪直了眼,直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眼睁睁的瞧着七娘子笔直无误的朝着炕上的几子腿撞了去,下一刻,只听到砰地一声,整个屋子里彻底静了下来。
卫臻懵了懵,不多时,只觉得脑海一阵眩晕,然后,身子不受控制的晃了几晃,然后整个小身板往炕上一崴,整个人给直接撞懵了去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房梁在晃动,整个炕也跟着在晃动。
卫臻整个人晕乎乎的, 崴在炕上一脸呆滞的盯着房顶, 久久无法缓过神来。
老夫人见了吓了一大跳, 立马一把将卫臻从炕上挖了起来查看, 嘴里急急询问着:“臻丫头,摔哪儿了, 这是摔哪儿了, 是不是磕着脑袋了,脑袋瓜子疼不疼。”
周妈妈、秦妈妈几人也立即凑了过来,团团将卫臻围住查探。
只见卫臻缩在老夫人怀里, 一脸茫然的瞅着大家伙,懵里懵懂的眨了眨眼, 又晃了晃脑袋瓜子, 过了好半晌,只下意识的软软糯糯的回了声:“不···不疼···”
声音小小的, 怯怯的, 里头带着几分呆滞, 几分颤音。
并非故意佯装的, 是真的给撞懵了,头冒金星的那种, 整个人反应慢上半拍, 隐隐有些缓不过神来。
瞧那模样像是个无碍的,就是瞧着像是有些吓坏了,老夫人顿时松了一口气, 只一把将卫臻紧搂在怀里拼命揉了揉,面上有些无奈道:“看往后还皮不皮,好生待在祖母怀里便是,哪个让你跟只小顽猴似的,竟然上蹿下跳了起来,这下好了吧,磕了脑袋,遭了罪了吧!”
脸上微微板着,难得有些严肃。
嘴上有几分说教的意味,心里却满是心疼。
只逮着卫臻好生说教,末了,又有些于心不忍,又逮着好生宽慰了一遭。
哪知不训还好,这一训斥,却见怀里的小家伙双眼慢慢泛红了,两只葡萄大的眼眼眶里眼泪汪汪的,正一脸委屈的看着她。
老夫人又气又乐的捏了捏卫臻的小鼻头道:“怎么地,祖母说什么了,还训不得了是吧。”说着,只抬眼冲着周妈妈与秦妈妈道:“瞧瞧,不过叨叨她两句,那小嘴翘得,足足可以挂上一个油瓶子了!”
周妈妈见了,只用帕子捂着嘴,笑着打趣道:“老奴还是打头一回瞅见七娘子这幅小模样了,瞧瞧,这可怜见的,不哭,不哭,祖母哪里舍得训斥七娘子,分明是心疼咱们家小娘子了,七娘子不哭哦。”
周妈妈摸出帕子给卫臻擦了擦小脸,只笑眯眯的摸了摸卫臻的小脸哄了哄,又抬眼笑模笑样的冲老夫人道:“老奴这几日瞅着七娘子倒是活泼好动些了,以前见了哪个都跟只小耗子似的怕得要命,如今到了老夫人跟前,竟然跟只小猴似的,终于有了几分孩童天真活泼的模样,老夫人原先还有几分忧心,如今可将心放入肚子里了吧。”
周妈妈笑眯眯道,面上一脸欣慰温和。
秦妈妈听了立即附和道:“可不正是,老婆子伺候七娘子这么长时间,还是打头一会儿瞅见七娘子这幅娇憨活泼又委屈巴巴的小模样,活灵活现的,可真真讨人欢喜,七娘子刚搬过来那会儿一连着五六日未曾开口说过话,一见到人便往被子里缩,只敢留出一双眼睛出来偷偷往外瞅着,如今,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倒是开朗了不少,其实,往日里还是十分安静乖觉的,就是到了老夫人跟前才会主动亲近一二,想来七娘子年纪虽小,却也知哪个疼她哪个宠她,如今才敢到老夫人跟前放肆好动些,瞅瞅这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寻常人可是巴巴盼不到的了。”
周妈妈与秦妈妈二人一唱一和。
老夫人听了,只挑了挑眉,笑骂道:“两个老货,感情倒成了我的不是了,我不过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嘴,你们两个何时如此嘴碎了,竟然开始长篇大论起来了,这感情好,一个两个的,都成了这小丫头的左右护法了。”
说着,低头瞪了怀里的小卫臻一眼,却见小丫头眼睛一眨砸,眼眶里的眼泪珠子就接二连三的滚落了出来,老夫人一愣,只以为是自个的训斥真的将小家伙吓着了,忙将人搂在怀里哄了起来,道:“祖母逗小七玩的了,哪里就真的舍得训斥咱们家小七,小七如此乖觉,祖母爱护都来不及,哪里会舍得打骂!”
只抱着卫臻好似揉了一通。
安慰完了后,却只见小丫头小嘴瘪得更厉害了,整张小脸都胀红了,秦妈妈察觉事情有异,一问,只见小卫臻后知后觉的伸着小手捂着后脑勺抽抽搭搭道:“脑···脑袋疼了,方···方才不疼,现下···现下又疼了···”
一副委委屈屈,又敢怒不敢言的小模样。
老夫人听了一愣,赶忙将卫臻头上的小鬓拆散了,伸手轻轻往后脑勺一摸,只见后脑勺偏向头顶的方位鼓起了一个小包,方才查看时并无多少异样,却未料这会儿却是慢慢起了。
她的手刚一触碰上去,只见怀里的小人儿小身板一抖,俨然是疼得厉害了,只拼命捂着小嘴没有哭出声儿来,眼泪珠子却是如何都管束不住,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一地。
老夫人见了,一时不知是该气该乐还是该心疼才好,气这小丫头这温吞拖拉的性子,往日里言行举止温温吞吞便罢了,没曾想就连受了疼也依然是一副如此温吞的模样,这脑袋撞了有半刻钟了还后知后觉的察觉到疼痛,简直是只个小笨猴,又被小家伙这委屈巴巴后知后觉的小模样给逗笑了,这样迷迷糊糊的小性子,也不知到底随了谁。
瞧着那双忽闪忽闪、迷迷糊糊的大眼睛,老夫人只无奈的摇了摇头,忙不迭命人将屋子里上好的跌打药酒拿过来,她亲自抹在手心,将小卫臻摁在腿上,给她揉脑袋,想了想,又命人将炕上的几子四个脚,四个角分别用软绵之物给包扎上了,只道屋子里的小辈们多,省得一个个都嗑着碰着了便不好了,嘴上虽这般说,可能够时常上这高榻上玩耍的,除了眼前这位,如今这个年岁的,倒好似不多。
一直到腿上的小人儿抽抽搭搭的快要睡着了时,外头的丫鬟忽而来报,只道:“老夫人,五老爷往这边来了。”
周妈妈低头缓缓道:“果然来了。”
老夫人听了丝毫不觉诧异,好似早早便在候着他似的,只淡淡挑眉道:“来的倒挺早的。”
周妈妈道:“听闻染云居那位昨儿个与五爷大闹了一阵,爷一气之下去了秋水筑,一连着在秋水筑待了一整日,一直到昨儿个掌灯时分,染云居那位亲自去了秋水筑,嘴上说是探望十二娘子,回时,却是爷亲自送回去的,想来昨儿个便已和好了——”
周妈妈一五一十的将昨儿个五房的事禀告,竟是事无巨细。
老夫人听了淡淡的摆了摆手,老妈妈会意的适时止住了,老夫人低头瞅了腿上的卫臻一阵,给小丫头擦了擦泪痕,将人轻手轻脚抱着放在了炕上,盖好了被子,又低头将人细细瞅了一回,方摆了摆手道:“备膳罢,已有些日子未曾好生与我儿一道用过膳、说过话了。”
丫头立马领命去了。
正在此时,只听见五老爷熟悉的声音打从院子里直接传了进来,竟是人还未到,声音便已率先一步入内了,只笑呵呵道:“母亲,不肖子来探望您来了。”
话音一落,五老爷笑模笑样的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045
话说这五老爷往日里颇不着调,他素来喜爱斗鸡走狗、流连那勾栏瓦舍间, 原先老太爷在世时, 时常看不下去他的行径, 每每天还未亮便杵着拐杖候在门口候着他, 不是被拖到书房训上一整日,便是被当众挨棍子, 老太爷手里头的那根龙头拐杖可是御赐的, 一棍一棍落在他的背上,偏生还不能躲,每每皆要躺在床上哀嚎上几日方能下得了床榻。
唯有躲过那老头, 悄悄溜到老夫人屋子里方能躲过一劫。
往日里一来,五老爷卫霆祎每每总是一屁股瘫在椅子上, 翘着二郎腿, 或一味的跟老夫人诉苦卖惨,或嬉皮笑脸, 这日倒是难得, 规规矩矩的, 一进来倒是先一脸殷勤的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 随即,又破天荒的亲自给老夫人沏了一碗茶, 笑模笑样道:“母亲吃茶, 儿子已有好长日子未曾给旁人沏过茶了,母亲瞧瞧儿子如今这手艺生疏了不曾?”
老夫人微微挑眉,端着茶吃了一口。
五老爷立马笑模笑样的凑过去巴巴问道:“怎么样, 还能勉强入口罢?”
这五老爷虽不着调,念书念书不成,功名功名未有,是个内里无甚墨水的花架子,但是到底出自卫家,有些东西无须钻研,乃是骨子里自带而来的,他打小养在老太太膝下,便是什么也不学,可簪缨世家中的礼教与世面却是打小耳濡目染,无论是吃穿用度皆要用最好的,便是在外头,也是一直打着一个“雅”字行事,这赏茶沏茶的功夫却是难不倒他的。
老夫人缓缓啜了一口,苦涩过后,嘴里余香慢慢溢出,抬眼忍不住抬眼瞅了对面的幼子一眼,嘴里漫不经心的唔了一声,这茶确实是沏得不错,可是一瞧见对方一脸殷勤热情的模样,老夫人心里便忍不住叹息了一声。
卫家五子中,唯有老五是最没心没肺的,此番老头子一去,卫家的权势及影响力便散去了大半,虽说老大如今得了圣眷,到底在圣眷最浓时离京守孝三年,焉知三年后回京又是怎样一番天地,再大的家业若是无甚建树,早晚有兴衰落败的一日。
如今卫家五房中,整个诺大的府邸将全部希望全部都投身在了老大身上,倘若他将来能够跟他老子一样,是个有所作为的倒还好,若是不能的话——
老大暂且不论,余下老二媳妇如今病成那样,倘若将来当真有一日去了,她还真怕他撑不下去,而三房后宅不宁,四房又碌碌无为,可纵使如此,几位兄长们到底手上到底各自领了一份差事在手,将来不说有多大作为,自给自足却是不成问题的,唯独眼前这个没心没肺的,膝下无子,夫妻离心不说,又是个懒惰无为的,偏生如今还宠爱妾氏,整个院子里妻子无个妻子样子,妾氏无个妾氏样子,便是连底下的姐儿也没个姐儿的样子,她如今人老了,是个半截身子没入黄天的人了,倘若有朝一日去了,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眼前这个不肖子了。
可是,面对着眼前的逆子,又偏生有种有气无力的感觉,思及至此,只复又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五老爷明明一脸殷勤谨慎,见老夫人瞪他,不知如何又惹了老母亲不快,明明这些日子他日日拘在府中给老头守孝,规矩得紧,便是鸡蛋里挑拣骨头也是挑拣不出一份错处来才是,想来他打生出来便是个遭人嫌的,被老头子棍棒打大,被老母亲训斥长大,日子一长,倒也从不往心里去了,横竖老太太是个好哄的,当即也不觉得遭了冷眼,只依嬉皮笑脸道:“儿子这又是哪里又惹得母亲不快了,天地良心,儿子这些日子可谓是彻彻底底从良了,从未曾惹过半桩祸事儿,日日被大哥拘着到祠堂跪拜,被大哥看得牢牢地,儿子可有足足两个月未曾踏出过府门了,儿子如今变得如此懂事孝顺,母亲怎地还是看儿子不顺眼?莫不是大哥一回来,有了大哥,眼中便从此没了儿子了,从此往后儿子便只能靠边站了,母亲可真真偏心,便是要偏爱大哥也不能如此明显啊,这不是平白伤了儿子的心么?”
五老爷满嘴胡诌,喋喋不休,说完,还叹了一口气,佯装一脸失落了起来。
老夫人听了他这话顿时被气得不行,虽说晓得他是个嬉皮笑脸的,嘴上说笑的,可依然气得将手里的茗碗往几子上一搁,只狠狠啐了他一脸道:“你个贪心不足的,你大哥多年未归,上千个日夜见不着面,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过是与他亲近两日,你便如此斤斤计较、吹毛求疵,也不想想,这成千个日子里,你是被哪个护着,庇着,偏心?你的良心是被狗吃了不成,便是我老婆子的心当真长偏了,它到底是偏向了何处,旁人不知,你个不肖子还不知么,你大哥都不计较,未曾想,你个贪心不足的竟然还巴巴上门来倒打一耙了。”
老夫人气得一把将手中时常把玩的核桃像五老爷砸了去。
五老爷立马眼明手快的接了,见老夫人当真被气到了,忙不迭伏低做小告罪道:“省得,儿子省得,母亲的心自然是一直往儿子这边偏的,儿子自然是一直知晓的,这不就嘴贱,胡乱叨叨的么,怎知母亲竟然当真了,好了好了,母亲就甭气了,儿子再给母亲沏碗茶便权当赔不是了。”
说完,当真认认真真的又重新给老夫人沏了一碗,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老夫人本不想接,可抬眼瞅着他眼巴巴的看着她,顿时又心软了,只觉得子女当真是父母上辈子欠下的债,甭管多大年纪,甭管是否早已娶妻生子,只要伏低做小的往跟前一凑,心永远都硬不起。
当即便不情不愿的接了过去。
五老爷顿时有些得意的笑了,末了,直接坐在老夫人跟前不走了,好听的话就跟不要钱似的一个劲的往外倒,哄得老太太气消了,方一脸蹬鼻子上脸道:“既然母亲的心横竖一直偏在了儿子这,何不再偏上几分,母亲,听说您将岚姐儿与七丫头一并养在了荣安堂,横竖养一个是养,养两个三个都是养,九丫头瞧着也是个伶俐的,母亲您何不将九丫头一并给收了去,好让这荣安堂再热闹几分,您觉得呢?”
☆、046
五老爷话音一落, 只见老夫人面色一凝。
其实五老爷说这番话本就是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见老夫人这幅脸色,心里咯噔一声, 便知不好,可是一想到昨儿个夜里媚儿的哭诉, 他的太阳穴便隐隐在抽动,要怪只能怪自个满嘴大话, 哄人时不分事态轻缓, 一时心软顾不得成与不成便满嘴应下了, 如今若是败兴而归,颜面扫地倒是暂且不说, 关键是今后极长一段时日怕是再无甚清净日子可过活了。
想到这里, 五老爷狠了狠心,囫囵话在嘴里掂量了几番, 终究还是装作没瞧出老夫人的不耐,只硬着头皮继续笑呵呵道:“母亲也知九丫头是个玩劣的,也就到了母亲跟前能够乖觉一二, 而媚儿身子骨向来娇弱, 尤其是自几年前小产后身子便一直不大见好, 哪里管束得住那个小皮猴,按理说,儿子屋子里几个小的理应是该时常在嫡母跟前走动教养的,只是母亲也知儿子院子里的那些闹心事儿,那殷氏素来心高气傲瞧不上儿子, 她底下无孩,对儿子底下的几个小的也向来无甚感情,并不亲厚,这不,儿子也实在是没得法子了,只得过来叨扰母亲了。”
说到这里,五老爷越说越兴奋,干脆一把牵了牵老夫人的衣袖,一阵嬉皮笑脸道:“好母亲,好太太,您连七丫头都收下了,所幸也将九丫头个给一并收了去吧,横竖替两个小丫头将下人们配置齐全,日常琐碎自有妈子们照看,既累不到母亲您头上,又可时常在侧陪伴母亲一二,岂不两全其美不是?再者,七丫头跟九丫头二人年纪相仿,正好可以做个伴,横竖两人年纪小,也懒得捯饬,所幸就让她们二人挤在一个院子里得了,打小相伴的交情,将来长大了感情定也不差的,这样安排,儿子觉得桩桩件件全是好处,儿子觉得甚好,回头儿子便将九丫头给直接送来,母亲您可不许推辞了去,省得伤了小九的心了。”
五老爷说完,不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起身,直直朝着老夫人施了一礼,然后生怕老夫人会拒接似的,直接脚底抹油便要开溜。
只听到打从身后传来一道愠怒声:“站住!”
这道声音一响起,那五老爷卫霆祎的脚步非但未停,那步子反倒是跨得更快了,未料到正要踏出屋子时,忽而听到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打从身后响了起来,只含含糊糊的喊着:“渴,祖母,渴···”
五老爷脚步一顿,踟蹰片刻,终于经不住好奇微微扭头,便见打从老太太身后爬起来一个小不点,矮矮小小的,趴坐在高炕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牵着老太太的衣角一边软软糯糯的讨要水喝。
五老爷微微挑了挑眉,到了这会儿才发觉屋子里竟然多出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
许是屋子里烧着地暖,暖呼呼的,只见小家伙那小脸蛋被熏得红彤彤的,头发有那么一丝凌乱,整个人迷迷糊糊的,将醒未醒,迷糊得有那么些许可爱,尤其是那牵着衣角的动作与方才卫霆祎他自己的动作竟然神奇般的如出一撤,简直便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待细细将那小丫头瞧了几瞧,卫霆祎步子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下来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小丫头瞅着,只觉得那张小脸越瞧越发觉得熟悉了起来,如今养在老夫人跟前的,这个年岁的,连想都不用想也知道,除了七丫头又有哪个?
没想到七丫头这会儿竟然也在此处?
忽而想起,入府这么多长时间还未曾正正经经的瞧见过她的模样,还是早些日子刚回府时被兄长逼着过去探望过一回,只是那回小丫头片子睡着了,真是个小懒猪,睡了整整一个下午,他在屋子里等了又等,盯着睡着的她瞧了好一阵,便是到了临走前也依旧未曾逗弄过她两下,像此刻如此活灵活现般瞧见还是打头一回。
以前的七丫头不是个显眼的,他对她印象不深,只知胖得不成样子,却是个畏畏缩缩的,便是见了他都躲都怕,如今,许是瘦下来的缘故,只觉得软乎乎的,相貌伶俐漂亮,着实娇憨可爱得紧,他的女儿各个平庸,这么些年他似乎也已经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如今见到眼前这七丫头,竟然觉得有种丢失了一颗“东海遗珠”后失而复得的错觉!
七丫头,人虽未曾正正经经的瞅见过,不过这些日子却是日日可听到她的名讳,便是昨儿个在那秋水筑里,只见那阮氏心情似乎极为欢快,一问这才知道是见到女儿了,开口闭口皆是女儿如何如何,甚至引得他都快要吃味了起来,不过昨儿个在东厢房时,透过窗子无意瞅见了出现在对面西厢房里的媚儿,对方隔着一道镂空的游廊一脸幽怨的直勾勾瞅着他,他便鬼神神差的弃了阮氏跟了过去,如今想起来,倒是觉得对那阮氏有些愧疚。
思及至此,再次看向七丫头时,眉眼倒是越发和善了起来。
对方瞧着似乎刚睡醒,对老太太十分亲昵,老太太瞧着对其也十分宠爱,原是因着他方才那番做派,脸上有些不太好看的,可是一见着七丫头,神色便微微收了几分,瞧着缓和了不少,只一把将小丫头抱了起来,搂在怀里一阵嘘寒问暖,问她怎么醒了,脑袋还疼不疼,屋子里一众婆子丫头对她也好似十分喜爱,一听说她渴了要喝水,屋子里便彻底忙活了起来了,这个去端茶,那个去倒水,全都哗啦啦的凑了过去,一个个脸上全都笑眯眯的,全都齐刷刷的围在炕前瞧着小丫头津津有味的喝水。
反倒是他这个向来是人群中最瞩目的焦点到了此处竟然落了单,遇了冷。
五老爷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忽而又优哉游哉的转了回去,走到那炕前,抱着双臂远远地瞅着炕上那个被万众包围的小丫头,笑模笑样道:“七丫头,还不来见过爹爹!”
☆、047
冷不丁听到这道声音响起, 所有人全都纷纷扭头瞧去。
小卫臻听到有人唤她的名讳,原本正在小牛饮水的,也下意识的缓缓抬起了眼朝着发声处瞅去。
此时, 卫臻嘴里还含着一口水,小嘴上湿漉漉的, 两腮微微鼓起,两只眼睛又大又亮, 显得又呆又萌, 只是大抵是冷不丁瞅见到了陌生人, 只见她双目微颤,双眼微微有些躲闪了起来, 面上泛起了微微惧意。
父女二人对视着。
尤其是对方的目光直勾勾的, 落在卫臻身上,只觉得有些迫人。
不多时, 卫臻微微抿起了小嘴,忙不迭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不知是紧张还是何故, 小手便下意识的要去够老夫人的衣角寻求安心, 却未料动作间忽而只见猛地咳了起来,竟是被嘴里含着的水给呛到了,只拼命咳了起来,那水仿佛呛到了气管里,不过片刻眨眼功夫, 只瘪得小脸红得发紫了,瞧着十分吓人。
老夫人见了顿时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将卫臻搂着解开她的领口,又托住她的胸口,周妈妈立马上前,拍打着她的背部,二人配合熟稔,相得益彰,不消片刻,便见卫臻将卡在喉咙里的水吐了出来,老夫人与周妈妈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卫臻方才磕了脑袋,眼下又被水呛得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外冒,只觉得十分委屈似的,拼命往老夫人怀里钻,边钻边嘤嘤抽泣着,老夫人顿时心疼得不行,只搂在怀里拼命哄着。
而这时,候在一侧远远地干瞅着这一幕的五老爷卫霆祎顿时惊呆了,他···他又不是个什么吓人的玩意儿,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吓成了这幅模样。
方才见七丫头被水呛住了,他也是十分担心的,只是···只是他一个大男人,哪里撞见过这样的情形,一时呆愣在原地,只有些束手无策,眼下,见人无碍了,握了握拳,正要上前前去查探一番,却未料脚步方一提,只见老夫人一个冷眼扫了过来,一阵冷笑道:“站住,七丫头都被你吓成这幅模样了,好不容易好了,你还要过来吓唬她么?”
五老爷顿时悻悻道:“这岂能怪我?儿子···儿子也没干什么啊!”说罢,支起脖子往老夫人怀里的小背影瞅了两眼,犹豫片刻,转身往一旁的交椅上懒洋洋一坐,端起茗碗吃了一口茶压压惊,方道:“这七丫头原本就胆小,打小见了我便是又躲又惧,不过原先便是怕我,也不至于怕成这幅模样啊。”
说罢,想了想,打从怀里摸出了一小块铜镜出来,那镜子半个巴掌打小,呈椭圆形的,古铜材质,四周雕刻着鸳鸯纹,瞧着精美秀气,一瞧便知是女子之物,眼下却出现在了一个大男人手中,关键是,丝毫不觉突兀。
只见那五老爷毫不避讳,当众举起小铜镜往脸上比划了一阵,边欣赏着铜镜里的盛世美颜,五老爷边一脸不解的皱眉道:“不吓人啊,哪里就吓唬人了,分明和睦可亲着呢!”
五老爷边揽镜自照边道,说罢,又道:“母亲,你说七丫头是不是魔障了,要不儿子去寻个做法的来给她驱驱邪您看如何?卫家的姐儿如此胆小,到底是不成样子的,再说了,总不至于往后每回见到她父亲,都吓成这样吧,这叫什么事儿,若叫外人见了,指不定还以为我这个当爹的怎么苛待过她了!”
五老爷懒洋洋的,颇为不着调道,说到这里,忽而想起了什么,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脸上陡然染上一抹笑意道:“既然七丫头如此胆小,正好可以将九丫头送过来作陪,九丫头素来大胆活波,说不定在小九的感染下,七丫头往后便不会如此胆小怕事了!”
五老爷兴致勃勃,然而话音将落,只听到一声喝斥:“混账东西!”
下一瞬,一个杯子直接朝着他远远砸来。
五老爷顿时吓了一大跳,所幸他常年混迹勾栏瓦舍,是个见过世面的,虽是书生模样,实则身手敏捷,也是个有几分小聪明的,只见他麻溜的跳起来,想要躲来着,可是鬼使神差间,却又伸手去稳稳接住了那个杯子,被子倒是接住了,可那巨大的冲击力击得他身子连连往后仰,一个不稳,直接一屁股跌回到了椅子上,大手往那几子上一扫,几子上的一应茶具全部哗啦啦的被扫到了地面上,应声而碎。
杯子是接到了,获救了,却损失了更多。
五老爷顿时一脸悻悻地,嘴上却道:“母亲,您这是作甚,您这可是要儿子的命啊!”说完,想了想,补充解释一番道:“儿子方才所说的全是关心七丫头,全是为了七丫头好啊!”
老夫人听了,嘴角勾起一道微微嘲讽,道:“你也会关心七丫头?你的眼里心里除了六丫头、九丫头还有哪个?打从七丫头回府后,你正经的去看过几回,抱过几回,你以为七丫头是胆小怕事么,在你来之前,她活波好动着了,不过是略有几分怕生罢了,怕生?呵呵,什么时候连自个的爹爹也成了生人,你这个当爹的见了就不觉得臊得慌么?不觉得可笑愧疚么?”
说到这里,老夫人想起前两日老大过来时的情景,老大生得神色他的父亲,那才叫一个严肃吓人,许多人都惧怕他,可偏偏七丫头亲近他。
那日老大过来时正好七丫头也在,小丫头片子原是坐在榻上的,见到老大来了,竟然挣着要下榻,迈着两只小短腿远远地迎了上去,双眼亮晶晶的,一脸欢喜雀跃,老大对其亦是十分怜惜宠爱,直接一把将人高举了起来,举在了半空中,一大一小闹腾了好一阵。
老夫人只觉得有些纳罕,只觉得这对伯侄俨然像是一对父女似的,一问,这才得知老大时常过去探望小丫头片子,小丫头片子原先一直管大老爷叫作爹爹,是误将他认做了爹爹,虽然近来屋子里的妈妈丫鬟帮其改正了过来,但是映虹那丫头道面上是不叫了,可私底下竟然还偷偷的叫唤来着,大老爷难得一脸和睦,未曾强硬让其立马更正过来。
那样的相处之道才是正经的父女相处之道。
一个大伯能够尚且做到如此,可是,孩子的亲生父亲呢?
这会儿低头瞧了瞧,怀里的这孩子这会儿分明连她的亲生爹爹都认不得了,只一个劲儿的往她怀里躲,想到此处,老夫人面色一沉,脸色十分难看,只冷冷的盯着卫霆祎,一脸讽刺道:“丢人现眼的混账东西,甭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当初七丫头染病被送进庄子里那会儿正是你父亲病得厉害时,我无心无力插手,便是中间有些个什么弯弯道道,便是往日里你那院子里有些什么乱七八糟、鸡飞狗跳的事儿,我也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事关卫家的子嗣,老婆子我虽是老了,可但凡有一口气在,也绝对容不下任何人暗地里耍手段,今日我便将话撂在这里,九丫头我是不会养在跟前的,你也犯不着从七丫头身上寻说辞,一个妾氏生的孩子,一个送到当家主母的跟前,一个送到长辈院子里,她倒是成了甩手掌柜落了个清闲,怎么着,是不想替卫家生养孩子,还是压根不想伺候卫家的人,好,既然如此,那哪日直接将人打发了出去便是,横竖一个贱妾,她不想,有的是人想,这样,想来便都能落得清净了事了!”
老夫人板着脸一字一句道。
那神色不像是说笑的。
卫霆祎知老太太素来对媚儿不喜,眼瞅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竟然是对当初七丫头被送进庄子一事儿有些生疑,又以为如今还在打着七丫头的主意,五老爷只听得额头当即冒了汗,忙不迭替那冉氏开脱道:“母亲,您···您误会了,媚儿伺候儿子多年,怎会如此,她往日里可是将两个女儿当成了眼珠子般疼爱,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哪里是嫌弃不想生养,媚儿是太懂事了,她素来与殷氏交好,怜惜殷氏膝下无子,又担忧母亲院子里冷清,这才忍痛割爱将两个心肝送了来,母亲怎能如此误解,若是···若是母亲委实不愿,儿子定是不会强求的,可···可母亲怎能说出今日这番话来,媚儿精心伺候儿子多年,又为儿子生儿育女,当年甚至是为了给儿子生个哥儿这才不慎小产,从此败坏了身子不能生养了,媚儿为儿子付出这么多,母亲怎能随口说出将人打发出去了事这番话,这要是叫她听了,该如何伤心了!”
五老爷本是心里发憷的,可是越说竟然越气了起来。
“好了——”老夫人大手一挥,冷冷道:“此事今后莫要再提了!”
老夫人面上隐隐有些不耐烦,似乎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下去了,也压根懒得再与五老爷继续这个话题。
周妈妈生怕这母子二人继续说下去便又要吵起来了,这么多年来但凡牵扯到染云居那位,母子二人总是不欢而散,周妈妈赶紧上前禀告道:“老夫人,时辰不早了,饭菜都凉了,厨房都催人来禀告过好几回了,连七娘子方才肚子都叫了,不若···且先摆膳吧!”
老夫人低头看了卫臻一眼,只淡淡的点了点头,嘴上却道:“七娘子如今正在长身子,伺候多用些!”
吩咐好后,自个却是缓缓起了。
周妈妈忙问起,老夫人却沉着脸道:“气都气饱了,不用了!”
随即,由着周妈妈扶着去了里屋,留下同样气冲冲的五老爷及胆小怕事的七娘子二人共处一室。
只是,在走之前,老夫人背对着冲着五老爷冷冷淡淡的道了一句:“你这个当爹的若是还有几分良心的话,多顾顾另外两个女儿吧!”
☆、其他类型重生之卫七
却说老夫人走后, 五老爷亦是气咻咻的,原是想要拂袖而去的,可是, 想到老夫人临走前那番话,又抬眼瞅了瞅对面那个孩子, 终是忍了忍,心里又想着, 便是从此处离去, 一时也不知该往何处去, 本是满嘴应下了媚儿的话,如今, 十有**怕是要失言了。
五老爷有些懊恼, 又觉得横竖伸了脖子是一刀,缩了脖子是一刀, 此事都快要折腾个把月了,着实磨人,如今这一刀总算是落下了, 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正好丫鬟们将吃食上了来, 腹中正好饥肠辘辘, 卫霆祎便留了下来。
荣安堂的吃食向来有些简朴,说不上寒酸,但是绝非奢侈之物,便说早膳,皆是馒头、春卷、小米粥之类的寻常百姓之食, 不过大抵是为了七娘子的营养健康,多上了一道鸡汤及肉粥,五老爷往日里却用得丰盛,早起得用燕窝漱口,喜欢精细软滑之物,不过他打小便在老太太跟前养大,对于这类清汤寡水也是不陌生的,能够勉强入肚。
八仙桌上,父女二人对立而坐,卫臻原是如何都不肯上桌的,嘴里一直喊着要祖母,要祖母,原先不这样的,原先懂事乖觉得紧,往哪放着便往哪坐着,喂食什么便吃些什么,不吵也不闹,许是这会儿是五老爷在此处的缘故,还是秦妈妈温声细语的哄了许久,这才上了桌。
上桌后自己用膳,映虹在跟前伺候着,往碗里盛了一碗鸡汤,便见小丫头埋着头默不作声的喝着鸡汤,不多时又见映虹掰了半个馒头放进碟子里,只见小丫头一只手磕磕碰碰的握着馒头,一只手磕磕碰碰的举着小勺子,一小口馒头,一小口鸡汤,倒是用的有趣。
卫霆祎还从未瞧见过哪个小娃娃像这样自个用膳的,往日里在染云居时,六丫头胃口小,跟只小猫似的,随意吃了两口,他还未曾反应过来她便用完了,而九丫头那个闹腾劲儿,打小不肯乖乖坐在桌上用膳,喜欢四处嬉戏玩耍,得三两个丫鬟跟在身后追着喂着,通常他们用完膳后,还得专门花上小半个时辰去收拾她,稍大了些后,要么这么不吃,那个不爱,每每卫霆祎见了都只觉得脑瓜子疼。
像是七丫头这般乖觉,又吃的香甜的,倒是不多见,连带着连自个的胃口都好了几分。
不过,许是有些憷他,一直埋着脑袋,一声未曾,整个过程中除了碗筷的碰撞,再无一丝声响。
五老爷原先心情不大好的,这会儿见了面色倒是渐渐缓和下来,想到老夫人方才那番话,心里难得琢磨了一阵,当初将人送去庄子后,他确实有些心虚愧疚,其实彼时已是做好了人保不住的打算了,如今,人非但保下来了,还俏生生的坐在自个跟前,五老爷心里顿时有些复杂。
他有心想要逗弄对方几下,可是逗弄女子他倒是信手便来,可逗弄女儿,委实不是他的强项,往日里六丫头听话懂事,嘴甜乖顺,亲自给他沏茶伺候他脱鞋脱袜,甚至还懂事孝顺的给他捶腿捶背,九丫头更是个人精,镇日一口一个爹爹追着他直讨要好玩的器具,染云居里的两个女儿皆是主动的亲近他,不像眼前的七丫头,既生疏,又安静怕事,就跟个瓷娃娃似的,他生怕没个轻重,又哭了,更怕他了。
五老爷挑了挑眉头,盯着眼前的水晶饺子,正欲夹一个放到对方碟子里,却未料好巧不巧,对面映虹举着筷子先他一步将那水晶饺子夹了去,五老爷瞪了映虹一眼,映虹浑然未觉。
饺子皮薄肉多,有些滑,卫臻内里虽是个大人了,可这具身子骨到底依旧只有五岁,手小小的,用筷子用的不是太利索,再加上前世卫臻养尊处优,小时候便是到了七八岁了都未曾动过手脚,吃的喝的都是由阮氏亲自喂养,出门不是抱着便是背着,后来入了太子府,更是能躺着绝不站着,有时用膳时干脆懒得用了,原因是懒得动筷子,跟个废人一样,如今这些坏毛病一分不差的都带了来了。
饺子有些滑,她抓筷子又喜欢抓的低,一连着夹了好几下,那呆笨的小胖饺子就跟长了腿似的,竟然四处乱跑,如何都抓不住。
五老爷卫霆祎见了,嘴里轻笑一声,只觉得小家伙与饺子做斗争的小模样着实可爱得紧,顿时只长臂一伸,两根筷子便稳稳当当的将小胖饺子夹了个稳当,放入了一旁的小勺子里,笑呵呵的冲卫臻道:“来,七丫头,爹爹给你夹!”
说完,又挥了挥手中的筷子,难得一脸耐心的冲卫臻道:“喏,小丫头,看爹爹手中的筷子,要这样抓,往上抓,抓两根筷子的脑袋,不能抓得太低了,用前三根手指头即可,后两根手指头不用过来帮忙!”
卫霆祎尽量措辞幼稚些,用那种小孩子能够听得懂的话来诉说说教。
卫臻闻言,飞快的抬眼瞅了对方一眼,这是自打卫霆祎进屋后,她第二回瞧他,也算是重活一世后,打头一回面对面的与之相处,只觉得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即便是重活一世,卫臻也难以想象到她会有朝一日能够与卫家五老爷如此和平共处的一幕,并且竟然还觉得有那么些许温馨,这是前世卫臻梦里的画面,卫臻也曾巴巴祈盼过他的关注,也会偷偷躲在廊下羡慕嫉妒卫六卫九能够与他嬉戏玩闹的场面,后来长大得势后,她曾当众羞辱过他,也曾理所当然接受过这位父亲大人的跪拜,可是,报复后却并未曾得到酣畅淋漓的快感,前世的卫臻虽可恶,也可怜。
这一辈子好多东西卫臻好像是可以拥有了,可是,不知为何,到了此时此刻,有些东西好像并不重要了,也好像没有原先那般渴望、那般执着了。
卫臻盯着勺子里的那个呆胖饺子,犹豫良久,只缓缓抓起了勺子往嘴里送,只是,眼瞧着快要送到嘴里时,小手忽而一抖,饺子从小瓷勺里滑了出去,稳稳当当的掉落到了地上。
对面的卫霆祎见了,眉毛一挑,嘴角一抽。
映虹立马又重新夹了一个放入卫臻的碟子里,卫霆祎眉头一松,便又准备帮忙来着,却未料正在此时眼瞅着对面的小人儿忽而将筷子往桌面上一放,直接伸着小手稳稳捉住了小胖饺子迅速的塞进了嘴里。
卫霆祎的筷子僵在半空中。
卫臻嘴里包着饺子,微微鼓了起来,一边慢吞吞的嚼着,一边磕磕碰碰的冲映虹道:“饱···饱了,映虹···姐姐···”
卫霆祎盯着卫臻,双眼微微眯了眯。
却说打从荣安堂出来后,五老爷一直有些闷闷的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又一直漫步目的的在外头晃荡,已经沿着荣安堂外头的园子转了几圈了。
这大冬日里头,外头冷得吓人,小厮守财见了忍不住边搓了搓手边小心翼翼道:“老爷,可是要回染云居?”
顿了顿,又道:“方才冉主子还打发人过来探过几回了,说是一早便备下了早膳,正等着老爷过去了,奴才方才瞅见老夫人传了膳进去,心想老爷定会留在老夫人院子里用膳,便私下做主给冉主子回了话,冉主子晓得老夫人吃食清淡,怕老爷用不饱,说给老爷留了爱吃的云吞面,老爷这会儿可是要过去?”
若是搁在往日里,卫霆祎早早便巴巴去了,可是这会儿,事情没办成,卫霆祎心里有些心虚,又因方才在荣安堂里发生的那一遭遭,卫霆祎便皱着眉道:“吃饱了,哪里还用得下,你家老爷又不是猪,你是要撑死你家老爷不成?”
守财一见到卫霆祎这幅脸面,顿时不敢提及染云居了,只提了一口气,又试探性的问道:“那···那是去秋水筑?”
卫霆祎想到昨儿个弃那阮氏而去,这会儿还有些抹不开面,只提脚踹了守财一脚道:“催个什么劲儿,你家老爷就不能在外头透透气么,你个死奴才,怕冷的话有本事自个滚回屋子里去!”
守财顿时吓了一大跳,这卫霆祎素来笑眯眯的,无甚脾气,还是极少瞧见他如此心烦意乱发这么大的脾气,忙不迭一把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告罪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一连着朝着他狠磕了几个响头。
卫霆祎又骂道:“哪个让你跪下的,还不赶紧起来,最讨厌动不动便下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跪母,你归我作甚,嫌我命长是么?”
说着,又恨不得往守财身上踹上一脚,守财立马眼明手快的起了,躲开一劫,到了这会儿,守财见老爷总算是出了那口气了,顿时松懈了一口气,又小心翼翼道:“老爷,可···可是心里头不痛快?老爷若是不嫌弃的话,可以与小的说,小的虽没读过书,认不得几个字,也说不上几分理,可也知有烦闷事儿憋在心里头便越憋越不痛快,老爷便将小的当成一颗树也好,一朵花儿也好,您吐吐,说出来心里头便能痛快了。”
“与你说?你懂个什么”卫霆祎一脸嫌弃道,半晌,想起了什么,又瞪了瞪眼道:“一朵花儿?就你这幅吓人的模样?”
说着,嗤笑一阵,只恨不得再踹上几脚,然而一抬眼,对上对方那张笑的快要开出花来的丑脸,卫霆祎又好似什么脾气都没了,过了好半晌,只皱眉叹了一口气,忽而喃喃问了句:“你说,我这个爹当得如何?”
守财挠了挠后脑勺,没听得太清,不由问道:“老爷,您方才说啥?”
卫霆祎抿了抿嘴,良久,忽而摆了摆手道:“算了,许是在府里闷得太久了,怪心烦的,横竖老头子已经出了尾七了,走吧,咱们今儿个出府消遣消遣!”
说罢,提着步子便往府外的路径走去。
守财顿时皱着脸一边跟了上去,一边劝道:“老爷,若是叫大老爷知晓了便不好了,如今马上要过年了,若是再惹出些事儿来便不好了···”
边说着,声音边小了,直到两道身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声音戛然而止
☆、049
而此时在染云居里, 冉氏清洗了手,将袖子微微卷起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腕, 正斜坐在八仙桌前,正在亲自摆放果盘, 大冬日里瓜果不多,然而这冉氏素来爱食瓜果, 她这染云居里的新鲜果子便从未断过。
将果盘摆放好后, 冉氏立在跟前欣赏了一阵, 方翘起小拇指随手捡起一颗青枣用帕子擦拭干净了,送到嘴里咬了一小口, 果子清甜无比, 冉氏兴致不错,只冲身旁的大丫头白琴道:“这青枣怪甜的, 多洗几个送来,老爷爱吃这个。”
话音刚落,正好那边六娘子卫绾与九娘子卫姮一前一后进来了, 冉氏便将剩余半颗青枣放下了, 擦了擦手, 忙不迭冲二人摆手道:“快来,府里刚送来的新鲜果子,绾绾、姮儿快过来尝尝。”
说着,亲自取了两个最大的擦拭干净了,便要递送过去。
卫姮却先一步跑过来一把扑在冉氏身上, 她不爱食用果子,只一阵有气无力道:“姨娘,爹爹何时过来,咱们何时用膳啊,九儿肚子饿坏了,都这么晚了,爹爹估摸着不会过来了吧,要不···咱们先用吧,您听听,我的肚子都咕噜咕噜直叫唤了。”
“自然是要等爹爹的,爹爹会来的,一会儿便来了。”冉氏搂着卫姮耐心安抚着,“姮儿乖,来,饿了便吃果子,这青枣极甜,多吃果子对皮肤好,来,绾绾也多吃些。”
冉氏生得貌美,尤其是那一脸细腻白皙的肌肤,多为五老爷喜爱,她也舍得对待,广凌斋的香膏,玲珑绸缎庄子的绸缎面料见天往府里送来,每日需要燕窝漱口,补品一日未缺断过,不仅如此,还隔三差五的用新鲜牛乳洁面,每日要补食新鲜瓜果润肺润喉,便是到了这个年岁,都已是两个孩子的妇人了,往那十七八岁的小女娃娃跟前一站,也不一定会被比了下去。
除了自个,也舍得对待两个女儿。
两个女儿相貌生得不及她,她便拼命努力的培养些旁的长处,譬如,长女相貌平平,便想方设法的将她的肌肤养得白皙些,打小培养她的琴棋书画,好在,长女六丫头听话乖顺,虽相貌普通清秀,可小小年纪气质出众,小小年纪便为众人称赞,在一干同龄人中,最为拔尖。
至于幼女,她相貌随她,虽不及她,却也算为上乘,她最大的优势并非容貌,而是天真烂漫,伶俐聪慧的性子,是以她便从不拘着她的性子,任其这般无忧无虑的欢闹下去。
两个姐儿一个懂事温顺,气质如兰,一个天真可爱,懵懂无邪,虽然无子是她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可是每每看到这两个可爱的女儿,便也知足了。
卫姮一个劲儿的缠着冉氏撒娇闹腾。
卫绾却满是大家闺秀的做派,便是在一旁食用果子,皆是用帕子遮住,未曾发出一丝声响,默默用完后,将小嘴,将手指头一一擦拭干净了,往屋子外头瞧了一阵,方一脸小大人似的,只缓缓道:“眼下快要到巳时了,祖母屋子里摆膳摆得早,爹爹在祖母屋子里用膳也该用完了,这会儿还未曾回来,想来是何事耽搁了,怕是一时半会儿不会回了,姨娘,你瞧小九都饿了,不若咱们先用膳吧。”
冉氏听了,摇了摇头道:“且再等会儿,你们爹爹这会儿是在为咱们母女几个谋前程了,自然该等的,若是爹爹辛苦归来,瞧见咱们母女只管自个爽快,岂不觉得心寒?且再耐心等等。”
嘴上这般说着,眉头却是淡淡蹙起,不多时,将白琴唤来,压低了声音在她跟前吩咐几声,不多时,白琴匆匆去了。
冉氏原本一派淡定的,这会儿心思却难得七上八下了起来。
话说将小九送到老夫人跟前养着,原本是她志在必得的打算,可不料中途七娘子忽而逃回府,回来便罢了,竟然被直接送去了老夫人院子里,倒是杀了她个措手不及,前头有了个七娘子入住,小九被收的可能性便去了大半,她正踟蹰间,冷不丁大房又回来了,还未待她反应过来时,老夫人竟然拍板直接宣布将大娘子、七娘子与三房的五哥儿等人收在院子里养着,又再次杀了她个猝不及防。
不过,同时收了三个,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若是一个的话,倒是麻烦,至于三个的话,三个、四个又有何区别?
再者老爷昨儿个都已经与她保证好了,凭着老夫人对老爷的宠爱,这桩事成的几率还是极大的。
她今儿个一早便特意大刀阔斧的摆下了“庆功宴”,只盼着莫要出什么岔子来才好啊!
正沉吟间,白琴匆匆回来,远远地,只冲着冉氏摇了摇头,冉氏双眼顿时眯起了,只紧紧握着手里头那半个果子,便是汁液四溢也丝毫未曾察觉,只待白琴走近后,冉氏脸色微微一沉,道:“老爷这会儿人呢?”
白琴瞧了六娘子、九娘子一眼,踟蹰了一阵,方道:“福元方才出去打探来报,只道老爷···老爷领着守财一道,二人···二人从西门偷摸出府了!”
话音一落,只见冉氏怀里的卫姮忽而一把欢快的跳了起来,道:“爹爹溜出府玩了,不会来了,咱们可以摆饭了!”
冉氏听了手却忽而往案桌上用力一拍,脸色瞬间拉了下来,只面无表情的盯着卫姮。
冉氏素来温和,卫姮几时在她脸上瞧见过这般神色,顿时吓了一跳。
冉氏脸色不过阴沉了一瞬间,便很快恢复过来了,却是一把将卫姮落在跟前,抓着她的胳膊,盯着她的双眼,难得一脸认真道:“姮儿,你七姐姐往后便住在祖母的院子里了,祖父病逝,祖母一个人住着难免孤寂,姨娘原先也想将你送过去一并陪着祖母的,可如今姨娘一时便又舍不得姮儿,往后姮儿便好生待在姨娘跟前,姨娘哪儿也不送,可是,祖母如今人老了,无人作陪,姮儿可否答应姨娘,便是往后没住在老夫人跟前,也须得日日过去问好陪伴着,只要你七姐姐陪着祖母多久,你便也要陪伴多久,可好?”
卫姮听了这话老不情愿,她喜欢睡懒觉,可去祖母那儿每日得起很早,天还未曾亮便要起了,去陪祖母倒还好,可是往日岂不是得要日日早起了,更何况,往后岂不是要日日瞧见卫臻那个讨厌鬼了,卫姮微微噘着嘴,不想答应。
可是看到姨娘如此严肃的表情,又联想到方才那副吓人的脸面,卫姮又有些不敢拒绝,过了良久,踟蹰好半晌,卫姮终究还是不情不愿的应下了,只噘嘴小嘴讨价还价道:“那姨娘往后不许罚我,也不许凶我,就像方才那样!”
冉氏点了点头,伸出小拇指道:“拉钩!”
卫姮见了,立马兴冲冲的将小拇指勾了上去。
冉氏见了淡淡的笑了笑,双眼微微闪了闪,眼中却丝毫无甚笑意,非但无一丝笑意,反倒是有些凉意。
***
却说卫臻搬到玉漱楼第二日,大娘子卫岚便也搬了过来,得知卫臻选了背后几间小偏房,将几间好的屋子都悉数让给了她,卫岚搬过来的第一桩事儿便是特意过来探望她,给她送了好些吃食及小礼物,皆是特意从京城带来的小玩意儿,并拉着她的手一脸和睦道:“你年纪小,本该是姐姐让着妹妹的才是,怎好叫你让着我?整得大姐姐都不好意思了,要不这样,七妹妹,咱们还是将屋子换过来吧,前头屋子近些,往后每日去给祖母问好,你也好少走几步路,你如今正在长身子的时候,早起可多睡上片刻。”
卫臻红着脸,有些羞涩道:“大姐姐,小的是可以让着大的,祖母说,这叫···这叫孔融让梨。”
说话奶声奶气着,似乎想要亲近这位大姐姐,又偏生是个秀气害羞的性子,说完,红着脸,便要挣脱了卫岚的手想要往屋子里跑。
卫岚却一把将卫臻逮住了,只将小卫臻一把搂在怀里,微微有些惊喜道:“哟,七妹妹还知晓孔融让梨。”
一旁的映虹见了,只捂着嘴笑道:“她哪里知道,是昨儿个在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得知了七娘子选的屋子后,夸她的,倒是没想到老夫人不过随意说了那么一嘴,七娘子竟然记下了。”
想了想,又道:“老夫人说咱们七娘子小,又生得懒惰,合该多走几步路才是,这屋子背靠大山,正好七娘子喜欢花花草草,每每起来都要趴在窗子上看花花,大娘子您就甭过意不去了,这处屋子可是七娘子自个选的,您若是硬要换过来,七娘子指不定不乐意了。”
卫岚听了,只笑眯眯的捏了捏卫臻的脸道:“看来,咱们家七妹妹不但是个顶顶聪慧的,还是个爱花之人。”
说到这里,想了想,便耸了耸肩道:“既然如此,大姐姐便也不强求了,横竖都在一个院子里,往后七妹妹时常到我那里去窜门子便是!”
卫岚逗弄了卫臻片刻,许是卫岚打小带过自家的庶出十妹妹,见卫臻与十妹妹年纪相仿,便也挺会逗弄小孩的,不多时,一向老实胆小的卫臻竟然对其慢慢亲近了起来。
卫岚在卫臻这儿玩了片刻,前头大娘子屋子里的丫鬟跑来了,只说东西悉数搬过来了,大娘子卫岚小小年纪已出落得十分稳重了,她素来喜洁,又有些许强迫症状,屋里的东西无人敢肆意触碰,每样东西摆到哪儿皆有各自的章程,这些都得等到她本人在场一一指挥布置,是以,不多时卫岚便笑着告辞回去布置屋子去了。
大娘子搬家搬得极快,不过,三房那五哥儿却是迟迟不见来。
听闻,是五哥儿吵着闹着死活不要过来的,他本是在京城长大,打小便未曾瞅见过祖母,自然与祖母不亲厚,不愿过来,况且他虽是个庶出,却是三房唯一的哥儿,打小便被娇养长大,又被宠坏了,脾气坏得很,小小年纪便会打骂下人,出言不逊,听说为了此事都跟三老爷顶撞了起来,小小年纪竟然不知所谓,真是不管不行了。
生母林氏似乎也舍不得将五哥儿送来,五哥儿就是她肚子里掉下来的肉,她哪里舍得,更何况三老爷不过是个庶出的,老夫人不过是五哥儿名义上的祖母罢了,她有些担心是太太沈氏从中作梗,不大放心将人送到老太太跟前养。
三老爷这些日子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了,如今林氏身孕在身,妻子沈氏人瞧着虽老实,却也不是个消停的,三老爷左思右想,见五哥儿都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寻思着还是得暂且将人送到老夫人跟前养养,拘拘性子,要不然再大上两岁,都敢与他动手了,琢磨大不了将来待孩子出生后再接回来便是,尽管林氏苦苦哀求,依然咬牙亲自将撒泼打滚的五哥儿捆着亲自给绑了来了。
五哥儿是被绑来的,卫臻初听到这个消息时,眼珠子差点没当场跌落下来。
心里不由觉得有些好笑,同样是送到老夫人跟前养,有人寻遍了法子、想破了脑袋想要巴巴往上凑,有人却死活不愿来,最终竟是被捆着过来的,当即觉得同样是人,同样是一房小妾,行事处事竟然如此截然不同,有的人聪慧,目光长远,而有的人鼠目寸光,前世,阮氏与卫臻一样,同属鼠目寸光之辈。
前世,五哥儿的结局与卫臻一样,并不大好,在卫臻出嫁前一年,他到烟花场所寻乐子,与太子兄长二皇子起了争执,被暴敛的二皇子当场击毙,死时,方议了一门亲事不久,却尚未来得及娶妻生子。
五哥儿来了后,被关在屋子里关了几日,日日在屋子里叫嚷嘶吼,砸摔东西,那满屋子里的东西,能砸的应当都被砸没了,疯狂折腾了几日后见无人理会倒是渐渐消停了下来,到底年纪小,不过七岁左右,总有筋疲力尽的时候。
这几日,听着隔壁院子的噪杂声,卫臻心情难得有那么些许复杂,听到这几日的疯狂,就好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似的,说来也巧,前世卫臻与五哥儿都不得善终,而这一世,他们二人好像是个例外,都齐齐入了前世不曾入的这玉漱楼。
约莫是因着这一点,尽管心里觉得那个五哥儿是个危险人物,最好不要靠近,可是心里多少还是忍不住泛起那么些许好奇感。
却说这日乃除夕前一日,卫岚一手牵着卫臻一手牵着卫姮,三人温吞吞地从老夫人院子里出来,正要往玉漱楼走去。
九娘子卫姮这些日子日日前来荣安堂给老夫人问好,有时甚至来的比卫岚卫臻二人还早,然后,来了后便不走了,一直待到卫岚卫臻二人动身离开了,这才温温吞吞的一道起身辞行,有时卫臻等人先走了,她还窝在老夫人跟前舍不得离去。
卫臻见了面上不显,心里倒是觉得惊奇极了,要知道卫姮此人不像卫绾,历来是个温婉娴静的,她可是卫姮啊,印象中的卫姮是个大大咧咧、心直口快、口没遮拦的,心思倒是不坏,前世卫臻仗着太子妃的身份好生教训过她,那个小妮子,竟然敢在太子府里与她对骂起来,可是尽管如此,卫臻却并不讨厌她,相比卫绾的楚楚可怜、装模作样,面对卫姮时,卫臻甚至要放松得多,甚至有一阵日子太过无聊了,她专门派人将卫姮请到太子府里来,两人说不过几句便开始针锋相对了起来,有时她骂不过对方,又气急败坏的将人给了撵出去。
那样的性子,几时成了如今这模样了,竟然乖乖的窝在老夫人跟前,跟只小绵羊似的,佯装得简直比卫臻还要乖。
往日里辞行后,几日各回各家,这日这卫姮见卫岚牵着卫臻正要起身,只巴巴跑到卫岚跟前,一脸乖巧的问道:“大姐姐,我家六姐姐镇日只知窝在屋子里练字作画,我不爱那些个玩意儿,回去后又无聊得紧,无人陪我玩,你们搬了新住处,姮儿也想跟过去瞅瞅,大姐姐,可好?”
卫岚初来,不知卫姮的性子,这几日瞧着这个九妹妹亦是个乖觉的,心里亦是十分喜爱,当即一把牵着她道:“自然是好的,七妹妹屋子后头的那株玉兰花开花了,我跟七妹妹正要一道去瞧了,九妹妹不若跟咱们一道去吧。”
卫姮立马欢喜的直蹦跶了起来,连连点头道:“好,我最喜欢赏花了。”
说完,得意的瞅了卫臻一眼,拉着卫岚便兴冲冲的往前跑。
老夫人在后头见了,欣慰的笑了笑,周妈妈道:“九娘子这些日子倒是乖觉,日日过来给老夫人问好,老奴瞧着跟大娘子、七娘子在一块,连性子都跟着沉稳不少。”
说到这里,话语微微一顿,忽而改了话题道:“染云居那位这些日子瞅着倒是无甚动静了,莫不是···歇了心思?”
老夫人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道:“那个倒是个气性大的,便是不能养在我跟前,也要想尽法子塞到跟前,也不知是想膈应膈应人,还是如何。”顿了顿,又道:“其实,九丫头秉性是个好的,冉氏旁的不说,养孩子还是不成问题,九丫头养在她自个跟前,养不歪的,就是六丫头···”
相比九丫头,其实老夫人原先是想要将那个孩子养在跟前的,想到那个过于聪慧懂事的孙女,老夫人微微蹙了蹙眉,有道是早慧易夭,也不知是不是她过于思虑了,想好此处,只觉得约莫真是老了,尽操些无用的心,顿时摆了摆手,止住了这个话题,询问起了除夕一应事宜。
而卫臻三人回了玉漱楼后,才刚踏入院子里,只忽而听到砰地一声巨响打从后山传了来,像是青天白日里砸了一颗巨雷,什么东西在后山炸开了似的,卫臻与卫岚、卫姮三人见了顿时面面相觑。
还是卫岚稳重,率先反应过来,指了一个守院的丫头问道:“什么人在后山?”
小丫头道:“方···方才表公子来了,后见大娘子不在,便去寻了五公子,眼下,应当是二位郎君一道在···在后山玩。”
☆、050
话音一落, 只见卫臻立马松开了卫岚的手,迈着小短腿急匆匆的直往后山的方位一路小跑而去。
卫岚跟在身后边追边安抚道:“七妹妹,你慢点儿, 当心摔着了。”
卫姮也不明所以跟着一路追了过去,边追边不明所以的嘀咕道:“怎么了, 这是,那小傻子跑那么快作甚?”
要知道, 在卫姮的印象中, 排在她前头的这个七姐姐可是个又傻又呆的, 并且还十足的懒惰,简直比她还懒, 往日里在祖母的屋子里, 不是傻不拉几的只知傻吃傻喝,便是摇摇晃晃的打着瞌睡, 无论旁人怎么瞪她,奚落她,就跟无事人一样, 呆头呆脑的, 傻缺得紧, 卫姮时常面对着她,就好像将一拳拳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似的,颇为无力感。
今儿个倒是稀奇,瞧着那模样,好似难得有几分紧张似的。
卫姮顿时来了兴致。
三人方绕到后山, 这时,远远地只见卫臻跟前的那个叫冬儿的小丫头一会儿急匆匆的冲到了廊下,一会儿又被两个小童拽了回头,吓唬她道:“甭过去,当心给你炸飞了去!”
冬儿被两个小童拉到廊下的柱子后躲了起来,丝毫动弹不得,只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拼命朝着后山的方位探头探脑,都差点要急哭了,只急得直跺脚道:“那盆花,我要去将那盆花给搬回来,那可是咱们娘子最喜欢的花,呜呜···”
卫臻等人顺着冬儿所瞧的方位瞧了去,却未料正在此时,天地间忽而又炸响了第二道炸雷,这道声音比方位那道声音还要来得剧烈,只感觉整片天地都跟着震了震,远远地,只见眼前那座矮山砰地一下,就跟开了花似的,山石四下飞溅,飞溅的石子砸到了游廊上,砰砰作响,有一颗好巧不巧正好砸到了冬儿的额头上,冬儿顿时一个屁股蹲跌坐在了地上,捂着脑袋摔了个四脚朝天。
而眼前的那座矮山瞬间轰然倒塌,被炸得开了花,倒塌了大半,只剩下一处半人高的石墩。
假山旁边摆放着一盆盆奇花异草,山石倒塌下来,瞬间将所有的花草淹没,好巧不巧,里头正好有那盆玉兰。
卫臻见了,立在原处愣了愣。
卫姮伸手捂着小嘴,双眼都瞪圆了,过了好半晌,鹦鹉学舌似的,学着跟前妈妈婆子们的语气,只不住惊叹道:“天哪,我的个青天大老爷啊!”
卫岚抿了抿嘴,面上微微一凝,神色渐渐凝重起来,不多时,双眼四下一扫,便瞧见两道身影一脸狼狈的分别从假山后头绕了出来。
只见其中一个七八岁左右,身着一身锦衣华服,生得白白胖胖,浑身肥嘟嘟肉鼓鼓的的,就跟观音坐下的散财童子似的,满身福气,约莫是太胖了,走起路来好似十分费力,走了一阵后又见一瘸一拐的,瞧着像是腿伤着了,只边走边捂着左腿一脸兴奋冲身旁的人道:“表哥,你这炮仗哪来的,好大的威力,我长这么大还从未瞅见过这样的炮仗,都险些将小爷给炸飞了,真是爽快!”
另外一个比先前那个年长些许,倒是没先前那个狼狈,只见他一身雪白狐裘加身,分明是从泥石堆里走出来的,却跟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似的,依旧风度翩翩、一派风姿雅量,只见他手执一柄折扇,将扇子打开,微微遮住鼻口,遮住四周灰尘,嘴里漫不经心道:“少见多怪,这不叫炮仗,这叫地雷,军中之物。”
先前那个闻言登时立马朝他竖起了大拇指道:“军中之物?厉害了!”
“厉害个鬼!”
大娘子卫岚忽而跟阵风儿似的气冲冲的冲过去,一把拦在那二人跟前,指着身后那片狼藉的山石,怒气冲冲质问道:“苏万里,这究竟怎么回事儿,这座山是不是你毁坏的?”
卫岚乃是卫家长孙女儿,她性子随母,面上一派端庄大气,实则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对着底下的弟弟妹妹向来宠爱有加,也一贯努力维持着温婉贤淑的长姐风范,只是那长姐风范每每到了这个魔星似的表弟跟前,便轻易破了功。
只见卫岚叉着腰冲着苏万里怒目而斥,说完,压根不待对方回话,又一脸严肃的继续质问道:“这座山立在此处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这才消停上几日,便又闯了这么大的祸事儿,你可还记得此番跟着咱们回老家时向我母亲你姨母保证过什么么,昨儿个母亲还夸赞了你来着,没成想今儿个你便飘飘然了,你玩什么不好,在家中竟然玩起这般骇人的玩意儿。”
对面的苏万里却丝毫不以为然,反倒是挑了挑眉,嘴里噙着淡淡的笑,冲对面卫岚道:“我也不知这玩意儿后劲儿这么大。”
卫岚狠瞪了对方一眼,道:“那你可知道这座山石不是咱们院子里的山石,这可是祖母院子里的,山石毁了便毁了,你可知底下那一排排奇花异草可是何等金贵之物?那可是祖母专门派了花匠精心护理的,里头那盆玉兰更是七妹妹的心爱之物!如今,如今全都被你给毁了,你···你简直胆大包天!”
“不就几盆破花么,又不值几个钱,回头我让我爹寻上几盆给七妹妹补上便是了。”
五哥儿卫庆不以为然道。
“这哪是钱的问题,这盆玉兰可是花中珍品,便是有钱也压根搜寻不到!”卫岚气得牙齿磕得砰砰作响了,只握了握拳,再次看向苏万里道:“你自个作恶便罢了,如今竟然还将五弟弟一并给带坏了,哼!”
说罢,又瞪了卫庆几眼,再瞪了苏万里几眼,忙不迭转身看向身后的卫臻,却正好瞧见小卫臻缓缓走到了冬儿跟前,正费力的将小丫头冬儿从地上扶了起来。
冬儿捂着受伤的额头,正在委屈兮兮跟主子告状道:“都怪冬儿无用,没有救回娘子的玉兰,也拦不住表公子,呜呜···”
冬儿比卫臻大不了多少,亦是一团孩子气,此刻只咬着小嘴,委屈得直掉金豆子了起来,边哭边跟自家小主子一个劲儿告起了状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