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23:00 下流
谈则眼睛还有点模糊,眼眶里剩下的那点儿泪水顺着脸颊流干,视线逐渐清晰起来,他坐着和半跪在旁边的人对视。
他戴着那种做工精细的、甚至有鼻子有眼的兽人头,头顶还有两只毛茸茸的立起的黑色狗耳朵,脸谱上大大的眼睛、上扬的唇角映入谈则的瞳孔之中。
看上去有点小狡猾。
对方歪着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谈则一言不发地和他对视很久,身体还僵硬着动不了,他任由这人拉过他的一只手,皮革手套在他掌心划过,缓慢地写——
不要哭,我来了,对不起。
在黑犬写到我来了的时候,谈则一下子就绷不住,连对不起都没让他写完,从椅子上下来扑到黑犬身上。
半跪着的人被他扑得身形有点不稳,一把抓住长椅腿稳住身体,反手搂住谈则的腰,把谈则搂得结结实实的。
谈则埋在黑犬颈侧,忍不住流的眼泪顺着这人的衣领往里钻,弄得这块湿漉漉的。
黑犬改用双手抱着他,掌心慢慢地拍着他的背。
等谈则冷静下来,他依依不舍地从黑犬温暖的怀抱里出来,双手托住黑犬戴的这个兽头,哑着声音问:“戴着这个热吗?”
黑犬摇了摇头,配上上面画的脸谱显得特别呆萌。
谈则扑哧破涕而笑:“好吧,那你戴着吧。”
黑犬用力点点头。
谈则盯着他,也不说话,确定人确确实实在他面前,会呼吸、会心跳,活生生的。
他后知后觉的丢人,在车上管理了半天形象,结果没用。
一见面什么也没说,抱着黑犬哭了好一会儿才结束。
谈则不将就地坐在地上,半犹豫地去牵黑犬的手,指尖溜进他的指缝里,一点点收紧。
谈则的脸红得吓人,不敢直视他,直直牵着黑犬站起来一块儿坐到长椅上。
“先就这样坐一会儿吧。”
谈则紧紧牵着黑犬的手,和他十指相扣起来的感觉很好,黑犬的手比他大一点,隔着皮革手套都能感受到掌心的温度。
黑犬下意识用拇指摩挲谈则的手,小动作就像缓慢释放安定剂的胶囊。
他忍不住低头去瞥黑犬,黑犬穿了一身很日常的衣服,通身黑白,里面叠着一件衬衫,规规矩矩的把扣子扣满,在头套和衣服之间只露出一点点肌肤。
谈则偷瞄他,兽头很正经地直视着前方,估计根本看不见他,于是他静悄悄地伸出手,从下面的缝隙钻进去,指尖轻轻抵在了黑犬的嘴唇上。
他碰了碰,明显感到旁边的身体僵硬了。
谈则浅尝辄止地碰了下,默默把手收回去,依旧安静地坐着。
两个人在冷风中坐了好一会儿,路过的路人估计都觉得特别奇怪,正当谈则问有没有要去的地方的时候,有俩女生突然从他们背后冒出来。
“可以集邮吗?”
谈则大眼瞪小眼地和她们对视了两秒,没反应过来。黑犬扭头看着他,一时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他的身上。
谈则:“……集邮?”
“你们不是来参加漫展的嘛。”女生惊诧道,“你们是私人委托?”
谈则头都大了,私人委托又是什么,听见漫展两个字立刻点头嗯嗯应下:“是是是,是来参加漫展的。”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们是私人委托出来约会的,可以跟他拍张照片吗?”
谈则让黑犬跟人家拍了两张照,拍完后女生还邀请和他再拍一张,又拍了合照,更上道地说带了相机,可以帮他们拍双人合照。
谈则不好意思拒绝,跟她们在这儿磨了半个小时,又加上联系方式,等着后面她们给他发照片。等人家走了,谈则紧张的情绪彻底飘散没了。
“你晚上要回家住吗,我明天下午就走了。”谈则想到自己买了明天回海市的中转票,人还没走,就开始有点舍不得了。
黑犬又要在他手心写字,谈则嫌太慢了,索性把手机拿出来调出备忘录给他。
黑犬:你跟我回家住。
黑犬:家里没有人。
“我们一块儿?你爸妈呢?其实我可以住酒店的。”
黑犬:我不会让你一个人。
黑犬:他们不在阳城。
谈则哦了一声,看着黑犬用他的手机打车,地址就是上次给他的那个地址,市中心的大平层。黑犬带着他回家,在家门口输了两次密码才输对。
“头套里面看不太清吗?”谈则从背后抱住他,俯趴在他背上嘟囔。“输了两次才输对。”
“那岂不是都看不清我长什么样子。”
黑犬没法儿回应他,推开门转身同样抱住他,手掌托住谈则的脸颊,仔细地从眉骨摸到下巴尖,亲昵地弹了弹他的额头。
谈则一知半解,轻轻用脑袋撞了撞他。
黑犬暂时不想露脸,不想说话,谈则虽然不那么满意,感觉此行最大的目的没有达到,但他不是蛮不讲理的人。
不愿意就暂时不愿意。
在黑犬进浴室洗澡的时候他也没扒在门口偷看,独自坐在卧室的大床上,身上还带着这里的沐浴露、洗发水香气,撑着脸看面前的投影仪。
屋子里的洗发水和沐浴露都是新的,沉甸甸的一大瓶,谈则看着生活气息很浅的房间,心想黑犬应该不常住在这儿。
很快黑犬就出来了,还穿着白天穿的衬衫长裤,依旧遮得严严实实。
谈则发现黑犬的身高体型和梁叙白有点接近,他之前没概念,现在看到人后才隐约发觉。
谈则心底升出一股怪异感,不太懂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想起梁叙白,迅速晃晃脑袋把这人给甩出去。
黑犬径直走到床边坐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摸了摸谈则的头发。
谈则伸手拽拽黑犬,把人生拉硬拽上床:“一起看会电影?”
黑犬点点头,自如挪到谈则身后把他环抱住,头压在谈则的肩膀上,热气腾腾。
谈则见一天都没看见黑犬的手机,自觉他是忘记带了,索性把自己的手机扔给黑犬,方便他好打字沟通。
黑犬试了几下密码,直接就开了,密码是他俩确定关系的日期。
谈则原本不爱看电影,但平时在海湾没少耳濡目染,听得多了,他大概也知道哪些电影很看、拍得好。
他随便挑了部小众的情侣看的外国爱情片,然后往后挪挪,好让这个背后抱更结实点。
“你看过这个电影吗?”谈则偏头和兽眼对视上,脸几乎都要贴在上面。
黑犬:看过,挺好看的。
谈则用脸蹭蹭他:“这你都看过……你也是电影发烧友啊。我没看过呢,你陪我看吧。”
黑犬:好,别看睡着了。
谈则笑拍了他一下:“我才不会睡着呢,我想和你多待一会儿,会晚点睡的。”
黑犬环抱他的手摸了摸他的腰以作反应。
电影才开场半个小时,谈则便觉得浑身都不对劲儿。初次恋爱、陌生的城市、陌生的房间,第一次见面的恋爱对象,处处都写着新奇的地方。
黑犬一开始只是轻轻抱着他。
谈则却东摸摸胳膊,西摸摸大腿,时不时地把脸搭在黑犬的胳膊上,偶尔往他怀里再缩一缩。
慢慢地,距离拉得越来越近,在他小声的怂恿下,黑犬抱着他的臂弯也收得越来越紧。
等后腰被什么东西硌着的时候,谈则都没注意到自己太过分了,把人硬生生从床中间挤到床头靠着,退无可退。
黑犬却像没事人一样,依旧依着他抱着他,手指停在谈则胸前玩他的头发。
谈则忽的炸毛了,原本特别正常的爱情片亲个嘴都有种掉进十九禁的感觉,有些窘迫地提醒道:“你……”
黑犬:你看你的,不用管。
这怎么可能看得进去。
谈则现在满脑袋都是腰上那一块儿,注意力直接被迫集中,眼前都有点花花的,尤其是黑犬有力的手臂就勒在他腰上,贴得很紧。
他眼珠望着正在热情亲吻的影片,实则恨不得直接让眼珠长在后脑勺上。
谈则只敢用余光看他,心扑通扑通地蹦跶,慢吞吞、静悄悄凑过去主动亲在黑犬裸露出的一节颈下。
柔而绵密的吻辗转几次,又挑逗似的轻轻舔了一下。
这个舔弄释放出了某种信号,气氛顿时不对味儿起来。
黑犬轻轻用手捉住他的小腿,一路顺着往上摸,从短裤宽大的裤管里滑了进去。
谈则被他轻轻抓住,没忍住哼了两声。
电影后面在演什么,谈则实在没空去关心,全身全心地都集中在黑犬的手上。不知什么时候衣服被褪到很高的位置,裤子已经散在边上了。
谈则被调了个方向,面对面坐在黑犬的腿上,身体忍不住颤抖地弓起埋在黑犬肩上,整个人都被黑犬控制、把控着。
皮革的质感很奇怪,每擦过去一下就像有电流通过,他胡乱地伸手也去摸黑犬。
极速分泌的激素使得谈则极其渴望一个吻。
他想和他接吻。
谈则俯趴在黑犬肩上,提出了自己的要求:“……我想和你接吻,我们接吻,不要拒绝我。”
“可以把灯和电影关了。”谈则不容反驳地去碰灯的开关,整个屋子黑了一大半。“然后你亲我,好不好?”
背后的电影蓦地暗下来,被黑犬关掉了。
紧接着谈则失去光源照耀的眼前彻底黑了下来,他戴来的毛线帽盖住了他的眼睛。
旁边传来点沉闷的动静,头套在地上咕噜咕噜转了小两圈。
谈则的五感在黑暗中放大,敏锐地意识到现在的黑犬彻头彻尾地暴露在他眼前了。他猛地生出打开手机照过去一窥真容的冲动,却被吻打断了。
湿润绵密的吻落在他嘴巴上,谈则绷紧兴奋的身体顿时软和下来,主动把手机踢远了。
在生涩又鲁莽的吻下,谈则彻彻底底被调动起来,热切地抱着他胡乱回吻过去。
他鼻腔内钻进来点黑犬头发间被闷出来的潮湿气,他很守信用地没有去摸他的脸,只是伸手替他解开拉链。
黑犬一路吻他,从胸口往下,停留在他大腿间。
谈则能感受到大腿内侧的肉被反复舔舐,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弄得他腿根打抖。
黑犬又折返往上,用口腔吞没他。
谈则急剧呼吸好几下,发出的声音就跟不是自己的一样,他感觉黑犬在逗他,反反复复折磨他,他气得急了,扼着人的后脑勺不准动。
可等他想抽出来的时候,黑犬有力的手却死死掐着他的胯不让动。
谈则急得要死,最后抵不住在里面缴械了。
谈则在黑暗中红透了,伸手羞愧地捂住脸:“我都说了你别逗我……”
他话音还未落,肚子上一热,黑犬把嘴里的缓缓吐出来淋在他肚皮上。
黑犬慢条斯理地抬起他两条腿并拢,强占了这块空间。
谈则对这种陌生的行为下意识的抵触,挣扎了几下没有挣动,他不知道黑犬要干什么,面临未知的畏惧和激动情绪疯狂攀升。
黑犬不能说话,指尖抵在了他的腹部,很有闲情雅致的写着笔画。
舒服吗?
谈则不得不承认是很舒服、很刺激的,他胡乱点点头,又发觉这时候他们谁都看不见谁,急促地嗯了一下。
还想哭吗?
谈则慢半拍地感受出来这是哪几个字,小尴尬地抬腿踹了踹他,“我已经好了,这个时候不准再提了。”
黑犬又在他腹部写字,温热的指尖弄得他有点痒意泛上来,全黑的视线弄得他不得不集中注意力、精神去辨认这接下来的几个字。
好想看你现在哭。
谈则轰得一下理智都炸完了。
“……下流。”
第42章 23:00 拉钩
黑犬去了隔壁房间睡觉。
谈则坐在窗前,把窗户打开了,想将房间中旖旎的气味散掉。
已经入冬的夜晚寒气很重,寒风溜进来的时候,谈则半身还浸在温暖中,一侧却是刺骨的风,他用手掩着风点了烟。
和半个小时前不同,房间大亮,亮得谈则甚至觉得有点刺眼,他深深抽了一口,脱离黑犬之后,他终于有空从甜蜜罐子里钻出来喘息、思考这一切。
拂面的寒风让谈则变得很清醒,睡意全无,全身心地思考一个问题。
黑犬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隐藏自己?
谈则想过很多理由,对自己的长相不自信、聊天的人并不是本人、只是单纯在网上找消遣随便玩玩,但是都说不通。
其一,自卑,通过黑犬平时网上的语气和姿态,以谈则的判断对方并不会是一个局限于从外貌上找自信的人,也不该连声音都不露出,更不该浑身上下只露出一节脖颈。
其二,聊天的人并不是本人,从黑犬大着胆子跟他打视频电话玩phone sex的时候,这个可能性就被排除了。
其三,消遣,如果是这样,今天谈则如此较真地来找他,黑犬就应该不出现,而不是大费周章地戴上个兽人头套来见他。
谈则抖了抖烟灰,长长的睫在寒风中轻轻颤动,还有一个原因。
但是有待考究。
谈则从位置上站起来,推门出了卧室,转了很大一圈,确认自己睡的这间房间确实是主卧,而黑犬找的换洗衣物也是放在这里的,说明黑犬住在这里的时候,睡得就是这间房。
没有额外的换洗床单,和谈则印象里黑犬床单的样子不一样。
他真的不住这里,给了他一个在他名下、但找不到人的地址。
谈则在次卧门口站定,手轻轻搭在门把手上。
只需要他往下一压,所有的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切的一切都会有答案,而不是谈则在这里做着无尽的猜测。
谈则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手。
还有一个原因,他不仅仅是在网上认识黑犬,现实生活里也认识。
所以他不能轻易地在谈则面前袒露出任何特征,不能有任何的放松,不能露出声音,不能让他知道长什么样。
阳城,谈则认识的在阳城上大学的人……谈则翻着通讯录,他好友太多,大学期间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社交,长期待在阳城的人也不少,一定是跟他说过话的。
起码是沟通过,声音也许很有特色,让人有印象,身材体量在一米八五以上,有健身习惯。
谈则脑袋里冒出来几个可能符合条件的人影,又筛了下财力,就剩一个了。
谈则在深更半夜给对方发了条试探问好的信息过去。
实话说,谈则宁愿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可能黑犬就是个对长相不自信、声音不自信,同时还爱穿高领长裤,爱戴手套的神经病。但是这种几率和出门被花盆砸的概率也差不多了。
很诡异,素未谋面的网恋对象是自己认识的人,这件事很诡异。
谈则正要回房间,突然怔了怔,万一连阳城也是假的呢?万一他根本不住在阳城,只是偶尔回来,学校、经历都是编撰的,假的?
怀疑的线一旦起了个头,就开始迅速繁殖繁衍壮大,逐渐侵占了谈则的心房,慢慢地,见到黑犬的兴奋、温存的甜蜜都被这份怀疑侵袭,渐渐失去之前的模样。
他喜欢黑犬,和能否容忍黑犬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遮遮掩掩,是两回事。
谈则必须要知道全部,和黑犬有关的全部,要挤占他所有的空间,而并不是再像今天这样,傻兮兮的无知等待三个小时。
什么都不知道、连对方是否会来都不能确认的忐忑,谈则不会让自己尝第二次。
次日谈则醒得很早,却没想到黑犬醒得比他更早,已经把早饭点好放在了餐厅里。
谈则看了眼黑犬的穿着,他换了件衣服,延续了遮得严严实实的风格,手套也严丝合缝地戴在手上,他冲着黑犬露出个乖顺的笑:“早上好。”
然后他把手机递给了黑犬,自己坐下来吃早饭。
早饭是阳城特色,谈则哪怕没来过也略有耳闻,光看搭配很地道,是出去买回来的,不是外卖,对阳城有一定了解也不稀奇,毕竟连房子都有。
“睡得好吗?”谈则闷着头吃早餐,若无其事提问。
黑犬坐在他身边,慢慢打字,皮革不方便,使得他误触了好几次。
黑犬:还好,你呢?
“我很晚才睡,大概三四点吧……闲着没事干出来在你家参观了很久,嗯,你知道你昨晚睡觉没有锁房门吗?”谈则抬头对着黑犬笑,笑容透着股质问。
谈则能感觉到旁边的人微微怔了一下,握着手机的手迟迟没有动作。
谈则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声音放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的房间有没有锁,看来真的没锁,早知道我昨天晚上就进去了。”
黑犬:吃完早饭再回去睡会。
生硬的转移话题,让谈则噗嗤笑了下,他歪在黑犬身上靠着,“我确实真的想过进去,但是我想到如果门没锁,贸然进去,你或许会生气,如果你锁了,我会觉得你在防备我。两头都不好,所以我放弃了。”
“有奖励吗?”
黑犬:你想要什么奖励。
谈则扭过身子抱住黑犬,“现在亲我一下。”
黑犬:为难人。
谈则抱着黑犬哈哈笑了一会儿,身体离黑犬更近了一些,几乎是凑着贴在他颈侧,亲了下他:“其实我想要的奖励是……看见真正的你,什么时候可以?”
“如果你再给我模棱两可的答案,我现在就会把你揪出来,你要是反抗,我一定会揍你。”
黑犬的身体明显一僵,面对谈则这赤裸裸的、还留有余地的“逼宫”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在他没有回应的这时候,谈则只是一言不发地抱着他,很讲究君子风度的什么也没做。
等到谈则都开始反思黑犬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苦衷,会不会做得太绝、太过分的时候,黑犬动了动手指,在备忘录里打下字。
黑犬:立夏。
谈则怀疑黑犬是在他还能忍受的时间范围内选了个最远的,但时间一向过得很快,立夏离现在也只不过三个多月,熬过寒假、忙碌的开学时期,立夏就到了。
谈则得逞一笑,伸出手指钩住黑犬:“拉钩。”
之后的几个小时,谈则放松的和黑犬黏糊了很久,直到不得不走,两个人才匆匆赶往高铁站。想到黑犬坐出租车会很憋屈地卡着头,他原本想让他不要送了,但黑犬坚持去,谈则也没有办法。
路上堵车,谈则到高铁站的时候,几乎就没有什么告别的时间了,他轻轻抱抱黑犬,小声说:“拜拜,别忘记我们的约定。”
“期待下次见你。”谈则在他肩上不舍地蹭了蹭,转身朝着高铁站走。
还没有走出去几步,他忽觉背后一股风袭来,随之而到的是强而有力的臂弯,紧紧地勒住了谈则的腰,紧到谈则觉得五脏六腑都要被压出来了。
浓郁的不安感,从身后这人身上倾泻出来,毫无保留的体现在这个拥抱之中。
谈则任他抱着没动,微微偏头去蹭他,可黑犬只是紧紧地拥抱了他近一分钟,就撒开了手,手掌抵在他的背上轻轻推了推,示意他去吧。
谈则被推得往前走了两步,犹豫半晌,回头扑向他回馈了个用力的拥抱,“谢谢你来见我,我很开心,也很喜欢你,所以放心地让我接纳你吧。”
扔下这如同安定剂的话语,谈则往后后撤好几步,对他扬起笑来,神采飞扬地大喊了一声拜拜,飞奔似的抓着行李箱去检票进站。
落地海市后,谈则先回了爷爷那儿放行李,又去取之前从江市寄回来的快递,连着搬了好几趟才消停下来。
“爷爷,我回来了。”
谈则一进屋,被暖气扑了一脸,他卸下厚厚的外套、围巾手套,被冻红的脸颊没了知觉,等身体回温后,先去把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又顺着爷爷的要求给家里打扫打扫,两个老人长期定居在这,窗户、吊灯这种地方打扫都有点困难,又舍不得找清洁工,只能留着谈则放假回来收拾。
谈则忙活了好一阵,累得瘫在沙发上,转头一看自己几个小时前发给黑犬的消息,对方还没回。
他正想再发信息问问,实在不行就打个电话,忽的听见爷爷叫他。
谈则走到厨房,爷爷在剁馅儿,菜刀砍在菜板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怎么了爷爷?”
爷爷头也不抬,“你爸说今年还是让你搁他们那儿过年,我给你答应了,临过年前去住,初三之后再回来。”
谈则愕然道:“……为什么突然叫我去,我不是说今年跟你们住吗。”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爸舍不得让你大过年的和我们凑合在一起,我已经答应了。你这幅表情做什么?”爷爷回头看了他一眼,“就是让你去住几天……又不是住一整个假期!”
谈则不情不愿道:“我不想去,干嘛答应他。”
明明回来前听到他要在这里陪一整个假期很高兴的。
“我让你去是为了你好,哪有儿子不跟爸亲的?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爸,叫你去住几天是好事。我说难听点,你说我和你奶奶还能陪你几年?”爷爷“咚”地把菜刀磕在案板上,表情不悦,“你以后各个方面都得你爸帮着照应……以后结婚你还能不请他?平时多亲近亲近,你看他现在抱着他那个小儿子都忘了相了,你不得争取争取?”
“必须去。”
爷爷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理也没理他,开始揉面弄饺子皮。
谈则在原地叹了口气,心里堵得厉害,他知道在谈成远眼里他们父子关系并不存在“不亲近”,毕竟他爸是出了名的自以为是,自我中心。
在谈成远心里他是个方方面面俱道的好儿子,从来不觉得把年纪尚小的谈则一个人扔到老家给爷爷奶奶养有什么问题,会沾沾自喜地认为自己有远见,即兼顾了老人空巢问题,又解决了谈则的童年问题。
孩子长大了,就到了该被拉出去吹牛逼的时候了。
哪儿是拉着去亲近亲近的。
谈则面露菜色,这表情也没逃出他爷爷的法眼,老头儿往还有点湿乎乎的面上一拍道:“摆这个表情做啥,我有哪句话说错了?小则……”
“我和奶奶年纪大了,最放不下心的就是你,你不指望你爸指望谁呢?你爸虽然也没太大出息,但以后帮衬帮衬你还是够的。你是家里老大啊,哪能什么便宜都让小的占过去了……”
“那个小的,爷爷跟你说实话,爷爷不喜欢。爷爷就喜欢你,希望你好,希望你和你爸好,希望你得拿到你该拿到的,你明白吧?不是爷爷赶你走,是爷爷为了你好。”
谈则对着爷爷明亮的眼睛沉默,顺从地嗯了一声,“我去擦沙发,爷爷。”
“好孩子,去吧。”爷爷见他松口,当即笑呵呵起来,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在他脸颊上亲昵蹭了蹭,留下几道浅浅的面粉痕迹。
第43章 23:00 有人管我
梁叙白回家后吃了一记耳光。
梁安明打他的时候甚至都没有动身子,极具威压,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就甩在梁叙白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口角渗血。
从小到大吃梁安明的耳光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尤其是有个珠玉在前的哥哥,不服管不听教的刺头梁叙白就成了横在梁安明心里的一颗软钉子。
不听话、教不会、不够优秀、脾气大、性格古怪。这几个标签是梁安明对梁叙白的全部认知,小时候还比较好管,虽然笨但是乖巧听话,长大了之后就开始不服家里的一切,总是让人觉得很火大。
梁安明长期定居在首都,家里产业也基本盘踞在首都,但江市是老地盘、老家,江市剩下为数不多的一部分产业都是梁叙青在接手。
天高皇帝远,梁安明平时很少有空去管梁叙白,但每年见面总是闹不愉快。
去年因为梁叙白未来去向问题大吵一架,梁叙白当晚直接拍案走人不回家,一走快一年。
一个多月前因为生意上的事,梁安明从首都回来,勒令梁叙白回了家,两个人勉为其难地和平相处了几天,又在涉及到梁叙白未来规划的问题上吵得不可开交。
然后梁叙白再次选择甩手走人。
梁叙白闹脾气离家出走近一年,这一年里挂断了梁安明无数通电话,甚至拉黑他,这大大小小的事情积压到一起,点燃了他胸口中无边的怒火。
这怒火在看清梁叙白脖子上毫不掩饰的、青青红红的痕迹后毫不留情地爆发了出来。
而梁安明却也什么都没说,甩出这重如雷霆的一巴掌后,便冷眼看着他。
梁叙白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也动也没动,翕动嘴唇平静喊了一声:“爸。”
“申请出国的材料准备好了吗,没有准备好我让小杨来做。”梁安明无情说道,“江大的教育资源比不上国外,这种研究生读了也是白读,不如到国外去,对公司海外发展也好,有些事交给外人我也不放心。”
梁叙白:“……我不会出国的,这件事我已经重申过很多遍了。”
“我已经陪你胡闹一年了,没有心思再陪你胡闹。”梁安明面色沉得能滴水出来,“不管你愿不愿意,晚上我会让小杨给你看几所学校……”
“我为什么要走。”
梁叙白打断他的话,声音不轻不重,又不等梁安明做任何反应,迅速接上话,“我哥要出国是因为他想出国,但是我不想,我为什么要走?”
梁安明被他的态度彻底惹毛,严声呵斥:“因为我这是为了你好!你从小到大就比不上你哥,我不为你好好计划好未来,你指望谁来管你,你妈吗?还是说你真的打算和那个姓翟的一块儿不务正业到死吗!”
“你管我什么了?!”梁叙白不自觉地跟着拔高声音。
“梁叙白!”
突然出现的青年男声打断了梁叙白。
梁叙白实在觉得梁安明说的话好笑,憋着气回头看向大门外,梁叙青不知什么时候到的门外,此刻正西装革履地朝着他们走过来。
梁叙白噤了声,下意识瞥向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梁安明,看着他表情由愤怒转变为平和,眼底深处还有难自抑的欣赏、满意。
梁叙白觉得胸口发闷,头也不回的出门去了花园。
后来率先出来的是梁安明,他看上去平和很多,路过梁叙白时冷冷瞥了他一眼。再出来的是梁叙青,他哥衣冠楚楚地站到了旁边。
梁叙青今年二十九,过完年就三十,眉宇间是经过风霜雕琢的沉稳和老练,开门见山道:“去了阳城?”
“是。”梁叙白也不想问他是怎么知道的,可能从翟绪那儿,又或者是什么别的方式。
梁叙青:“见她?”
“有什么好见的,我和你不一样。”梁叙白知道梁叙青口中的“她”是指两个人的母亲,自对方和梁安明感情疏远后就两地分居,长期定居在阳城。
“你还打算胡闹到什么时候。”梁叙青偏头看他,“我没有太多精力再来处理你的事,这一年里我替你收拾的烂摊子已经很多了,你也该成熟点。”
梁叙白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你也觉得我是在胡闹?”
梁叙青不语默认,引得梁叙白自嘲地笑了下:“也是,像你怎么可能理解我呢。你从出生开始就什么都有,哪能体会到我这种连选择权利都不配拥有的人,是什么心情。”
梁叙青皱了皱眉:“如你所说,我不理解。接下来这段时间都安分些,我要去趟海市,没空帮你收拾烂摊子。”
梁叙白突然猛地打断了他:“海市?去那里干什么。”
“谈生意。”梁叙青被他打断,神色透露着不满。
梁叙白却紧追不舍地问他:“谈生意?”
他怀疑也不足为奇,现在已经很少有需要梁叙青亲自去谈的生意,除非是梁安明亲自嘱咐他去做的事,否则基本没有。
而梁安明,他连海市是哪儿都未必知道,一个二三线城市,要找名人都得往前数个三十年找。
梁叙青见他一脸不信,也没多言,言尽于此后转身就要走,走出去才两步,又听见梁叙白喊住了他。
“哥,我也要去。”梁叙白不客气地拽住了他哥的外套,“我也要去海市。”
梁叙青面无表情地对着变脸速度过快的梁叙白说:“我没有空管你。”
梁叙白不依不饶地跟在他后面,声音有点小,那语气像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有人会管我的。”
谈则没想过会在海市见到梁叙白,当他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围巾,在大街上看见衣服穿得十分时髦但一看就抵不住海市冬天的梁叙白时,他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擦擦干净雾气再装上去。
可不管怎么挖,都是梁叙白。
确实是梁叙白。
梁叙白也看见了他,或者说谈则觉得梁叙白是故意来的这条街,专门找他的。
谈则无语的想趁其不备掉头就跑,奈何脚下打滑,扑哧摔了个屁股墩儿。
还没爬起来,头顶已经落下一片阴影,梁叙白带笑的脸映入他眼中,他唇角边有道很明显的伤口,看起来有几天了。
谈则愣了愣,“你的脸怎么了?”
梁叙白蹲下身来:“谈则,你这是关心我吗?”
谈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从地上麻利地爬起来,对着他比了个中指,懒得多废话地往前走。
他最近本来就心情不佳,一是临着去谈成远家里小住的时间越来越近,二是黑犬的事。
梁叙白这人为什么老是往人枪口上撞?这样会显得他这人耐心很差。
谈则闷头往前走,梁叙白竟然就在后面跟着,路上遇到谈则的熟人,还给两个人都塞了把五香花生。
谈则估计梁叙白是不会吃的,看这表情就知道,当即伸手从梁叙白手里抓了回来,一个人吃两把。
最后谈则还是把衣着单薄的梁叙白带回了爷爷奶奶家,他奶奶出去打麻将了还没回来,爷爷正在客厅里看电视哼小曲。
见他带同学回来了,热情的要给梁叙白下饺子吃,谈则替梁叙白拒绝后,把人拽到了自己房间里。
谈则把床上自己的衣服都扒拉开,给梁叙白在床上腾了个位置坐,自己则是毫无顾忌地坐在了地上,开始扒五香花生。
室内有暖气,热得厉害,梁叙白把衣服都脱了只剩下一件长袖长裤,安静地看着谈则啪嗒啪嗒的扔花生壳。
谈则头也没抬就知道他在看自己,“你看什么,饿了?后悔了?没门儿,没你的份了。”
“不是,衣服。”梁叙白笑着出声提醒道,“你这样都被我看光了。”
谈则一瞟,领口太大,果然是一眼过去无比坦荡,还能看见几个没消下去的印,他往上拽了拽,继续吃自己的。
没一会,梁叙白就从床上滑了下来,坐在他身旁。
谈则盘着腿,梁叙白一条腿曲着,背抵着谈则的衣柜,两人几乎是肩膀贴着肩膀。
梁叙白:“你想知道我脸是怎么回事吗?”
“我爸打的,他看不惯我。”梁叙白舒展了下肩,不等他回答,“你不是知道吗,我和他关系不好。”
谈则哼地笑了下,“谁和谁爸关系好了,我也没问你呀。”
谈则和他爸关系不好,黑犬也跟他爸关系不好,这梁叙白也跟爸关系不好。
天底下好爸基本频繁出现在“太好了爸!”,除此之外算是稀缺动物。
梁叙白:“你刚刚见到我不是问了吗,问我脸怎么了。”
“我那是客套的。”谈则非常不客气地戳穿了自己浅薄的社交面纱,“你还当真了。”
梁叙白笑笑,谈则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跟着笑起来。他倒也不好说这是什么感受,心里有点同情,同病相怜的感情让谈则更加无法对梁叙白恶语相向。
也没法让这个穿着不抗冻的衣服就敢跑到北方来的人重新回大街上去。穿成这样就敢……
谈则正眼看了看梁叙白。
方才穿得多,他没有仔细看,虽然知道两个人体型看着差不多,但这似乎差得有点太不多了。
“梁叙白。”谈则蓦地喊了他一声,“你知道阳城吗?”
梁叙白回视他,一脸莫名其妙:“当然知道,但我没怎么去过,小时候好像去过一次,不记得了。”
谈则:“是吗?”
“嗯,为什么问这个。”梁叙白收回视线,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谈则定定地看着他,突然十分凶悍地拽着梁叙白的高领领口往下用力扯了下,光洁的脖颈露了出来,没有痕迹。
他猛地突然松了一大口气,讪讪松开几乎要把梁叙白几乎勒到窒息的手。
梁叙白紧紧蹙着眉,因为空气突然剥离而脸涨红,神色却依旧淡定,不慌不忙地朝着谈则投去视线。
“抱歉……”谈则顿时心烦意乱起来,抓了抓头发,同时也松了一大口气。
他那天咬了黑犬很多下,程度有轻有重,短时间内不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大概就是巧合。
仔细想想怎么可能,他生日那天梁叙白正半死不活地躺在医院里挂水,他临着出发去阳城的时候,梁叙白人还在江市呆着,他和黑犬认识的时候,梁叙白和他关系还很差。
怎么可能。
幸好没可能。
第44章 23:00 桃了!
这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谈则变得有些沉默,他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
过了不知多久,房间里的暖气弄得他昏昏欲睡,背靠着衣柜眼皮打架,忽然嗅到冷冽的香水味在靠近,这股味道本来该老老实实的待在他旁边,可现在却是迎面而来的。
昏昏沉沉的大脑警觉性也有点降低了,谈则闭着眼小憩,还在怀疑是不是自己鼻子出了问题,脸颊上却陷了点下去。
指尖触在他脸上,伴随着温热缠绵的吐息。
谈则刷的睁开眼,和梁叙白直直对视上,梁叙白倾斜着身体怔在原地,维持着手撑地的动作,似乎是在讶异他醒着。
兴许是还沉浸在刚刚做过“梁叙白就是黑犬”的假设中,谈则对梁叙白出奇的应激,他直愣愣地推了他一把,迅速从地上窜起来后撤好几步。
谈则下意识皱着眉质问:“你干什么?”
“你的脸上有……”梁叙白出声解释,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不用你管,”谈则语气生硬,胡乱糊了把脸,“……你离我离得太近了。”
梁叙白只能沉默地看了他片刻,深邃的瞳孔中恍然浮现出点儿谈则看不懂的情绪出来,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
“谈则,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谈则动作在空中僵滞。
他的手机铃声这时突兀响起,在地板上震动,备注写着苗苗,他迅速拿起电话接起,语气平和地聊了几分钟挂断。
梁叙白发觉,谈则对很多人都是友善的,无论是电话里那位不知男女的苗苗,还是夏玄,还是形形色色的其他人。
唯独对他,似乎格外苛刻。
在今天谈则无意释放出的,对他本人的善意中,梁叙白就像泡在迷药里一样莫名地沉沦了。
从街上被谈则带回家,在属于谈则的私密空间里与他并肩坐着,似乎能缓解掉一些那种喘不上气的感觉,身体逐渐放松。
和谈则那双无意中透露出同情,毫不掩饰怜悯的鹿眼对视上时,梁叙白感受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于是他笑了,感知到的、气氛中的那份温馨却如昙花一现般在提到“阳城”时冷却下来。
而现在,当梁叙白问出谈则是否真的很讨厌他时,气氛彻底坠入冰点。
谈则也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生硬,但他实在无法接受自己刚刚那份猜测,情绪才牵连到梁叙白身上。
明明就是他和黑犬的事,为什么要把梁叙白扯进来?
梁叙白一看就伤心了。
但他实在烦,无论是对于梁叙白总是理直气壮地靠近他,还是对于黑犬真实身份的焦虑,都让他觉得很烦躁。
梁叙白正仰头看着他。
谈则懊恼解释:“我心情不太好,看到你想到了点别的事,再有就是被你吓到了。”
“所以语气不太好,你别往心里去。我没有。”
梁叙白当然知道这里的“别的事”是指的什么,谈则在某些方面一直很敏锐,哪怕他小心翼翼的防范一些,短时间内看见相似的体型,任谁都会感到诧异。
如果不是梁叙青表示让他不要直接顶着这种痕迹出去损害社会风化,至少遮一遮,刚刚谈则扒他领子的时候就完了。
甚至梁叙白都还没完全从逃过一劫的庆幸中抽离出来,谈则的这份应激就又泼了他一盆冷水。
他彻头彻尾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骑虎难下。
其实他从头到尾都不了解谈则。
谈则真的会因为梁叙白也喜欢他,就选择接受、容纳那个谎言吗?
梁叙白真的负荷的起谎言的代价吗?
梁叙白表示理解的对着谈则笑了笑,撑着地站起来,仿佛刚刚只是个不要紧的小插曲,而问出讨厌与否问题的人也不是他。
梁叙白声音平和:“我就是那么一问,没有放在心上,你也别放在心上。我刚刚就是想替你把脸上沾的花生碎拨掉。”
他不承认,谈则也能感觉到梁叙白情绪是有些低落的。
两个人继这之后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谈则耐不住这种不舒服的气氛,主动开口问他:“你爸因为什么打你?”
“他想让我出国读研,我不想,闹了一年,他觉得我任性、无理取闹,很多矛盾攒在一起,然后就那么突然地爆发出来了。”
谈则定定看向不以为意的梁叙白,不解发问:“出国留学不好吗,依照你家里的条件,你个人的条件,出国只会更好。你觉得不好?”
梁叙白:“不好。”
“我不懂你们这些有钱人。”谈则耸了耸肩。
“我不是觉得出国不好,是我不想,不愿意。我想要的事情很简单,不管是成才还是不成才,不管是出国还是留下,只要是我自己选的、想要的,都很好,我不想被人推着走。”
“从头到尾,我也只是想拥有选择的权利,做我自己而已。”
梁叙白望向躺着的谈则,对方百无聊赖地盯着天花板,头发随意散乱,认真聆听时下意识噘着嘴,腿一晃一晃,他认真地问:“你不是吗?不喜欢被人推着走。”
谈则半枕着头,瞥见他的神情时有些许触动,他眼珠转转,挪到看不见梁叙白的位置,嗯了一声。
谈则又出声安慰道:“你做自己这方面已经很成功了,自大狂、自恋狂、龟毛怪……您可是臭名昭著啊学长。”
梁叙白闷声笑了一会儿,“有你这样安慰人的吗?”
“不愿意听就别听,”谈则有点炸毛,“你能听得出来是我这个无产平民朋友在安慰你不就得了吗,还要挑刺。”
梁叙白笑声戛然而止,神色中透露着讶异,很快又轻快地笑了出来,惊喜之色难掩:“谈则,你现在觉得我是你的朋友了?”
梁叙白甚至走到谈则面前,弯下腰和躺在床上的谈则面对面。
谈则转转眼珠,尴尬地避开梁叙白炙热的视线:“算吧,我朋友挺多的,不差你一个。”
梁叙白到晚上就走了,第二天没在街上遇见他,但令谈则意外的是,傍晚时分他见到了梁叙青,在他家附近。
谈则看见车的时候只觉得车牌号眼熟,等到看清梁叙青的脸时,他才想起来这是梁叙青的车。
梁叙青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一面之缘,还不足以让梁叙青主动跟他打招呼,两个人远远地对视了一眼,谁都没有率先动作。
比起要不要客套个招呼的事,谈则更困惑的是,梁叙青为什么会出现在蒋于冬家门口。
紧接着,一直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衣着简单厚实的蒋于冬从里面走出来,面露愁色地对梁叙青说了点什么。
梁叙青表情未变,三言两语后,就带着蒋于冬上了车。
从来没在这方面开过任何窍的谈则脑袋中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几乎是霹雳般砸了下来。
也不怪谈则会往这方面想,换谁都会往这方面想的。
他现在不受控地开始想梁叙白知不知道这事儿,梁叙白他爸知不知道这事儿,他爸知道自己家里十有八九要绝后了吗……?
谈则真心不想管他们家的闲事,自然也不打算告诉梁叙白,自己看见了梁叙青来海市“谈生意”的真实目的。
他更担心的是蒋于冬,过去只知道两个人家境差距很大,而当这个人真实具象到梁叙青的头上时,谈则觉得这个世界一定是疯了。
为什么和梁叙青牵扯到一块去?谈则对整个姓梁的群体都没有什么好感,他几乎是武断地判定蒋于冬和梁叙青在一块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完全疯了。
这个世界从梁叙白跟他表白的那天开始就变得很玄幻,谈则整个脑袋都是晕乎乎的。
偶遇梁叙青和蒋于冬之后,梁叙白又来了他家一次,给他爷爷奶奶带了不少礼品过来,把他奶奶哄得嘴都合不拢。
彼时谈则刚醒,咬着牙刷无语地看着又一次恢复至满面春风、脸上写满阴谋诡计和狡诈的梁叙白,暗暗呸了一声。
等梁叙白在他家里泡到下午,才装模作样地看看手表表示自己要走了,和爷爷奶奶告别后,谈则被推出来送送他。
谈则套上厚重的羽绒服,跟在梁叙白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雪地里。
直至走到梁叙青的车前。
隔着车窗,谈则和梁叙青对视了一眼,梁叙青却像没看见他似的正视着前方,手指哒哒敲在方向盘上,等待梁叙白上车。
“您好。”谈则平静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梁叙青看了他一眼,“你好。”
梁叙白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在梁叙青发动车子之前降下车窗,烈烈寒风吹涌进来,刮得梁叙青眉头一皱。
梁叙白对他露出个笑容来:“谈则,假期愉快,年后海湾见。”
临着年二九谈则搬到了谈成远家里小住,从踏入这扇门时他便觉得不自在。
年仅五岁的小弟在见到他第一眼时就饱含恶意,神色平静的女主人只是抬头瞧他两眼,笑了下什么也没说。
唯有谈成远坐在客厅里遥遥地喊了一句:“来了啊,谈则。”
谈则嗯了两声,走进谈成远视线后,直接迎接上他不满的眼神,眼珠在他身上来回转。
“你怎么还没有把这头发剪了?”
谈则就知道他要说这个,表示自己习惯了,忙忘了,又迅速把话题扯开。
待在这里每分每秒都让谈则觉得很窒息,尤其是在年关,在饭桌上谈则往往会成为谈成远的谈资,拥有一个名牌大学、成绩优异、外貌优异的儿子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吹嘘的资本,于是他大谈教育心经夸夸而谈。
他坐在饭桌上看着谈成远喝得醉醺醺的,大着舌头开始讨论国内外形势、金价、股票,没一会儿又转到优秀的大儿子的未来发展方向上,一阵指点江山,就差把谈则推到政坛上大展身手了。
谈则自觉尴尬窘迫,时不时还要站起来敬酒,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应对各种亲戚的话题。
等他们开始吹牛逼的时候,终于没谈则什么事,他无聊地开始给黑犬发信息骚扰。
这个点估计全国人都在吃年夜饭。
谈则:[干嘛呢哥哥。]
黑犬:[吃饭.jpg]
谈则:[我也在吃饭,但是很烦很无聊,我家的这位洞晓全世界动向的某国总统正在发表演讲呢,马上要成为世界的灯塔了。]
黑犬:[我和你差不多,也觉得很无聊。不过我现在正在挨批斗大会。]
谈则:[为什么批斗你?]
黑犬:[我要是知道就好了。]
黑犬:[郁闷。]
谈则:[你那边吃饭快结束了吗?我看我这边快了,我早就已经吃完了,还要等他们吹牛逼。]
谈则:[郁闷。]
黑犬:[hhhhhhh]
黑犬:[要逃吗?]
谈则:[逃啊。]
黑犬:[一块逃吧?]
谈则从饭桌上猛地站起身来,装作一副那几杯白的喝得他头晕目眩的样子,满脸歉意地说想去外面吹吹风醒醒。
得到允许后,谈则快步从餐桌上撤了出来,临走前不忘在果盘儿里抓了个桃子出来。
谈则出了门一路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奔到哪儿去。摆脱了讶异的饭桌气氛后,兴奋,浑身都是兴奋。
他裹着厚厚的围巾溜到大街上,在四处张灯结彩、红艳艳的街道,举起那颗桃子,笑嘻嘻地拍了一张照片。
发送朋友圈——桃了!
梁叙白隔着数百公里,看着照片里谈则亮晶晶的眼睛、明媚的笑容,和被他抓在手心里的那颗鲜艳熟透的桃子,郁闷的心情在一瞬间平复下去。
他站在顶楼吹冷风,夹着指尖的烟笑了下,又径直下了楼,在冷清的家中找到一颗桃子。
梁叙白把桃子放在桌面上,他不方便露出手来,于是用香烟指向桃子,以黑犬的账号发送了第一条朋友圈。
发送朋友圈——桃了。
谈则飞速地给他点了个赞,随即发过来一则视频,视频里谈则站在街头,背景音嘈杂混乱,烟花爆炸炸开的噼里啪啦声,光彩混乱炫目,在那个梁叙白前段时间短暂待过几天的城市。
谈则出现在镜头里,一手抓着桃子狠狠咬了一口,含糊地在聒噪的背景音里大声嚎了一句:“立夏立夏快来吧!”
真可爱。
梁叙白心中如是想,把这则视频反反复复看了好几次,指尖虚虚落在谈则唇角的弧度上,久违地感觉到了满足、幸福。
爱神爱神快来吧。
让幸运之神也眷顾梁叙白一次,梁叙白在祈祷。
第45章 23:00 小宝大宝
放寒假时最烦人的事就是要面对谈成远,尤其是谈则还需要无时无刻不扮演成为一个好儿子,披上优秀乖顺的羊皮。
为了满足谈成远时不时冒出来的“好父亲瘾”,谈则经常需要和他坐下来一块儿聊东聊西,基本上都是说烂了的事,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现在的学习情况、未来的发展方向等等。
有时候谈成远还会提到他妈妈程馨雅,话里总是透着股若有若无的指摘,以体现程馨雅再婚后在谈则这里作为母亲有多失职,以显示自己多么有责任感。
如果谈则不是连坐在沙发上,都要被他现任妻子和那位同父异母的弟弟用眼神扫射的话,他可能还勉强愿意一信。
“开学再过一个学期就大四了吧?”谈成远啜了一口茶,“想好以后要怎么发展了吗,跟我说说。依我看,实习和秋招什么的就搁一搁吧,准备下国考,现在环境不好,考公稳妥,也体面。”
谈则神思飘得老远,今天是他待在谈成远家里最后一天,晚上就能搬回爷爷奶奶家住,即便是耳朵听得都要起茧子,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听。
谈则温和地笑了下:“再说吧,我还得再想想,国考现在也不容易,而且我也兴趣不大……”
“你也不用想那么多了,就听我的。”谈成远不容反驳地说,“年后去准备准备。”
谈则沉默了下,懒得讲。
谈成远又不紧不慢地问:“你谈恋爱了吗?有相中的要带回来给我看看合不合适,家境不能太差,你这个性格找个温柔娴静的最好……前两天你阿姨说有个亲戚家的女孩儿很适合你,这段时间抽空去见见吧。”
闻言,谈则扭头看了看正在不远处抱着孩子的女人,对方只是和他对视一眼,便低着头跟怀里的孩子说话,才五六岁的男孩防备地看着他。
谈则无奈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爸,我才二十一,现在我没有这个想法。”
“二十一也不小了,你找个合眼缘的,谈个两三年恋爱,合适的话就可以定下来了,男人早成家好。”谈成远对不远处母子的眼神视若无睹,“我等会把联系方式发给你。”
谈则咬了咬牙,淡淡笑了下:“好的。”
从谈成远家里逃出来一瞬间,谈则瞬间觉得胸口的大山被搬离了,连空气都变得清新许多,他一路闷头狂走回到爷爷奶奶家,路过蒋于冬家门口时,没忍住还是停了下来。
里面有噼里啪啦的摔东西声,吵得让人觉得心惊,他还能听清楚一男一女的嘶吼声,争吵声越来越大。
啪嗒——门开了。
蒋于冬一脸憔悴地从里面出来,见到谈则时微微一愣,他头发短,只有节发茬儿,不得不戴着帽子保暖,他嘴边的烟摇摇欲坠,下意识挤出个温和的笑出来:“回家?”
“嗯。”谈则朝里瞧的视线并未遮掩,他习惯有话直说,直接把这段时间困扰自己的问题问了出来,“冬哥,你对象是梁叙青?”
蒋于冬面露意外,“你认识他?”
不否认,板上钉钉。
谈则寻思这世界真他妈小啊,他一言难尽地看着蒋于冬,听着里面因为这件事吵得不可开交的叔叔阿姨,他主动替蒋于冬把家门关上了,邀请他出去打球。
寒假过得尤其快,快得谈则每天一睁眼一眨眼就过去了,他给自己备了本日历,在立夏上画了个圈,还有两个月左右。
谈则上次猜测的人物错了,对方虽然有点儿可能性,但这人过年的时候在朋友圈里晒肌肉,练的块头儿和黑犬比完全是两个样,直接就排除了。
他仔细想,忍不住猜,不管怎么样,他还是觉得梁叙白身量和黑犬很像。
梁叙白假期时间偶尔会给他发信息聊两句,谈则是不太想回的,总感觉既然拒绝了也要干脆的,可不知道是不是这份相似带来影响,也或许是梁叙白那天听说他们是朋友的时候脸上惊喜的表情太过深刻。
谈则不太好意思不回。
一来二去,假期期间,梁叙白竟然成为了继黑犬、雷苗苗之后第三聊得多的对象。
谈则觉得也挺荒谬的。
正式回江市当天,谈则也没跟梁叙白打招呼,拖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回了海湾。开门后发现客厅里多了个人在,梁叙白、翟绪,还有个特眼熟的男的。
谈则仔细回想辨认了下对方的脸,房东。
他之前和夏玄看房子的那家房东。
三人皆愣了愣,率先反应过来的竟然是和谈则仅有过一面之缘的付鸣一。
付鸣一坐在地上笑眯眯地跟谈则挥挥手打了个招呼,却连自我介绍也没做,继续恍若无睹地滔滔不绝:“哎呀……你们就听我的,去俄罗斯玩儿吧,我想滑雪了。”
“咱们仨上次去还是大一的时候的事了,有始有终啊,上次有你哥在我都没玩儿尽兴,虽然你哥买了单,但是他真太吓人了。”
谈则听了一耳朵,打算默默地把自己的行李推进房间,还没动,梁叙白已经起身走到他面前,主动帮忙提了剩下的行李,一块儿送进他房间。
“谢了。”谈则冲他道谢,“他是谁啊。”
“发小,叫付鸣一。”梁叙白贴心地替他把电脑包轻轻放在桌面上,“假期愉快吗?”
谈则看神经病似的哂笑了下,“你愉快吗?”
“没什么太大的感受。”梁叙白也回他一笑,“感觉时间过得很慢。”
他话里藏话,谈则却听得出来什么意思,肉麻的话,见不到你估计秒钟都是分钟来的,他不搭茬,皮笑肉不笑地说:“读了研究生就不会有这个烦恼了。”
梁叙白听到研究生三个字时面色有些变化,停顿两秒后继续道:“你休息吧,吃饭要叫你吗?”
“不用,你们吃吧,我不掺和。”谈则低着头给黑犬发信息,一边伸手去关门,门合上的瞬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听到了叮咚的消息声。
谈则环顾下四周,又将门拉开,看着梁叙白淡然走向客厅的背影,默默将门关上。
谈则:[到江市了,话说我看了课表,立夏星期五我没有课,和周末连在一起是三天小假。]
谈则:[你有时间的话我们去小旅游一下呀。]
谈则:[OvO]
黑犬:[想去哪里旅游呀?]
谈则:[还没想好,想好了告诉你。]
谈则:[卖个关子嘿嘿。]
谈则:[你要是愿意提前告诉我我就翘课和你出去玩,识相的话就快点告诉我你长什么样子!]
黑犬:[翘课是不好的,好好上课。]
黑犬:[不是说这学期绩点比上学期低了一点有点伤心吗?]
谈则:[切,又转移话题,你才是最会卖关子的,小弟甘拜下风。]
黑犬:[不要小弟,你说小宝甘拜下风。]
谈则:[?]
谈则被这话无语了一下,抓着手机凭空乐了好一会儿,忍着笑回复。
谈则:[小宝甘拜下风!]
黑犬:[大宝承让承让。]
谈则笑骂了句神经病过去,只说自己要收拾行李,黏糊着聊了会儿天就把手机给关上了。
他把行李箱给掀开,在夹层里看到信封,动作停了会儿。谈则把信封拿出来,里面是张银行卡、还未兑的支票,开票人是梁叙青。
这东西是蒋于冬给谈则的,蒋于冬说自己这段时间估计都离不开海市,拜托他还一下。冬哥父母受他出柜打击太大,冬哥他爸直接给气进医院了,年前才出来。
上次见面算是被误打误撞了个正着,出于礼貌梁叙青挑在正式点的时间来了海市一趟,但效果依旧不济,最后他留下支票和银行卡,以及一句略显单薄的伯父伯母注意身体,又回了江市。
这钱没人愿意要,用县城里比较保守的思想来看,估计在冬哥他爸妈眼里这钱要成卖屁股拿来的钱了。
谈则对着这数额的支票有些咋舌,打算过两天再去还。
晚上谈则开了场直播,跟大家单纯聊聊天,也没收几个礼物,没和人打pk,开了观众连线和些眼熟的粉丝上麦聊天。
他最近粉丝量有点儿卡住了,一边在掉一边在涨,就是卡着破不了关,弄得谈则有点不上不下。因为平台期,谈则最近打pk也没什么兴致,尤其是过年期间正是旺季,总是容易连到熟人。
许修确实后来没再主动联系过他,也没怎么再和小菜和铁茶连线。小菜倒是私底下来找过他一次,邀请他继续一块打pk,谈则问起许修的情况,小菜说许修去带公司其它的新人了。
小菜和铁茶算是许修带的新人里热度涨得很快的两位,尤其是两个人基本是捆绑式,热度更是蹿得像火箭。
聊天中,谈则感觉到小菜对许修的态度很怪异,本来许修作为引流入门的前辈,小菜应该对他赞不绝口才对。可小菜和铁茶那天合体直播的反应以及现在说的话里,让谈则品出股怪味来。
小菜话里话外所表露出来的意思就只有一个,他们公司很多新人都是许修签进门的,合同在业内算不上好,有点儿霸王条款的意思。
哪怕进了公司后美其名曰有人带着引流,最后也火不到哪里去,最后只会在公司莫名的糊掉,剩许修一棵常青树。
天底下的人无利而不往,直播界水深,常年贯彻着“糊就是原罪”和“怕你糊又怕你火”的两条原则,胆战心惊地在利益场里交着虚假、客套的朋友。
谈则突然很想叹气,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毕竟许修确实曾经对他还不错。
只是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的目的会让人忍不住怀疑起真心。
掺杂了假意的真心又很经不起考验。
第46章 23:00 谈则
海湾突然有人造访。
谈则打开门后,和个穿着、打扮都极其时髦的女人对视上,对方的头发柔顺黑亮,一身亮红色大衣,脸上挂着一副瞧了让人觉得生人勿进的墨镜,脸部保养得很好,但也能看出来年纪不小。
她个子并不算很高,见到谈则时略显意外地仰头看着他,没有率先开口。
女人手上还拿着电梯卡,却打不开海湾的房门,谈则一时间有点猜不明白这人的身份。
“……你怎么来了?”梁叙白从里间走出,看见玄关处的两人面色微变,大步流星地走上来把谈则往后拽了拽。女人的视线依旧停在谈则身上,在梁叙白和谈则身上来来回回打转几次。
“这是谁?”
女人边问,边不容推脱地径直踩着高跟鞋进屋,谈则下意识想提醒换鞋的话又吞了回去,他回头看着眉头紧皱的梁叙白,既然梁叙白一言不发,他也没必要说什么。
梁叙白推了他一把,“你先回房间,我跟她说两句。”
谈则耸了耸肩,率先回房,回去的路上,依旧能察觉到女人炙热的视线。
海湾建得比较早,隔音并没有太好,谈则依稀能听见客厅的说话声,他按不住八卦的心情,一只耳朵已经竖得很高,可还是只能听见几个音节,没有完整的句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彻底安静下来,谈则才试探性地推开门探头出去,正好碰上梁叙白回房间拿衣服,两人对视片刻。
梁叙白迅速调整了下难看的表情,“我回趟家,海湾最近麻烦你了。”
谈则问:“刚才那个是你妈妈?”
梁叙白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跨步进房间里拿了件厚外套出来,一句话也没多说,就飞快地出了门。
海湾最近气压并不是很高,谈则能感受得出来。
梁叙白心情好的时候特别爱看电影,另外一大特征就是特别爱笑,不知道为什么就笑笑,这几天梁叙白倒是很少笑。
估计还是那些事。
谈则也爱莫能助,他顾好自己都不错了。下午只有一节课,谈则打算去上课之后,去一趟蒋于冬给他发的地址,把手上这烫手的支票和银行卡还了。其实这支票早就已经是废纸一张,十天之内又没兑,早就已经作废了。
但怎么来的就要怎么原封原样的还回去,谈则还是得把它带上。
谈则把支票和银行卡整整齐齐地放好,背着包出了门。
“我听说你出国的事了,我觉得这件事不是坏事,公司现在海外确实需要人手,你年纪轻,出去锻炼锻炼也是好事情。”
乔茵说话习惯迂回,说话的语气永远比做的事情要柔和一千倍一万倍,这点倒是和梁安明出奇的一致,梁安明习惯扮演老好人的形象,实则强势又霸道。两个人一样的强势。
乔茵和梁安明感情破裂、沦为形式夫妻的时候是在梁叙白快升初中的时候,一个人跑去阳城居住已经有足足快十年。
两人平日面子功夫向来做得很到位,公共场合会一起手牵手出场、接受社媒采访时也摆出一副恩爱夫妻的派头。
私底下却已经是貌合神离,见了面就是针尖对麦芒,一本十来年的旧账写满了婚姻中的不如意,虚伪的夫妻在争吵中才会暴露出原本的模样。
梁叙白印象里乔茵和梁安明从前有过一次相当激烈的争吵,也是在那次之后,两人彻底分开。
他不知道具体原因,也不想知道。
非必要的话,乔茵和梁安明是不会回江市来碰面的,真是有够兴师动众的。
梁叙白知道家里最近都盯着他毕业之后的去向,在所有人权衡利弊、分析得失之后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把梁叙白送出国,无论是梁安明、乔茵还是梁叙青都有利好,唯独作为主人公的梁叙白不高兴、不愿意。
乔茵此行目的很明确,她打算带着梁叙白一同出国,顺便接手海外。
要达成这个,一要劝服梁叙白,二要劝服梁安明。
乔茵坐在车后座上,看了看梁叙白:“我也知道你的态度,为了这么点事情闹到现在……这次回来就是想和你把这件事说说清楚。你毕业答辩什么时候?”
“五月。”梁叙白惜字如金地回答道。
乔茵蹙蹙眉:“五月?也行……到时候等你哥过完生日之后再走。”
梁叙白莫名地笑了下,什么也没说,他靠在车窗上,透明车窗上倒映着他的脸,模模糊糊的,作伴的还有旁边那一节亮眼的红色色块儿。
海湾过去是乔茵的房子,一直由梁叙白住着,密码是他的生日,可乔茵却进不来。
见他兴致缺缺,一副拒绝沟通的模样,乔茵表情依旧镇定,目视前方继续追问:“刚刚那个男孩叫什么名字?”
梁叙白下意识牵动下唇角,回答:“谈则,谈吐的谈,原则的则。”
乔茵多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冷笑了下,“你们关系很好?”
梁叙白察觉出乔茵情绪上的不对劲,当即提起了防备心,略显警惕地蹙眉看着她。
“你们看起来很亲近,我倒是很少看见你和谁这么亲近。”乔茵收敛了下表情,“他是你爸塞进来的?”
“……我不想和你聊这些。”梁叙白当即也勾了个冷笑出来,“你去问梁安明啊。”
乔茵的声音又沉了点,她侧目看向梁叙白,说:“你是不想聊还是不敢聊?”
梁叙白深觉讽刺,慢悠悠地说:“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敢聊你敢听吗?”
他这样,几乎是明牌亮了出来。
梁叙白从来不害怕把性取向这件事亮出来给他们看,自从和谈则谈上恋爱后,他就想过找个合适的时机坦白。这件事他早晚是要说的,今天乔茵既然提了、觉出不对了,他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
挺没意思的。
乔茵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一向优雅的她对着司机拔高了声音,声音尖锐:“开快点!”
看见乔茵不痛快,梁叙白很痛快的轻声笑了笑。
车辆内再次陷入静默,乔茵极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下了车后提着自己的包风风火火地冲进家里,梁叙白则单手揣进兜里,气定神闲地走进去。
他正好目睹,乔茵大步流星地冲到梁安明面前,毫不手软地把手里的提包重重抡在梁安明脸上!
梁安明脸上一痛,被上面的钻刮破了脸,瞬间见了血,他失声怒吼:“你干什么?!疯了吗!”
乔茵压抑了整个车程的情绪顿时爆发出来,她以毫不逊色的音量怒斥了回去:“梁安明!你怎么养的儿子?!”
梁安明直接被抡了一脸,平时的伪装也很难再维持下去,脸上表情扭曲,直直把乔茵往后推:“你到底想干什么?!莫名其妙的!我儿子不是你儿子,你生而不教反过头来怪我?”
“生而不教?你在说我生而不教?叙青就是我生出来的、我培养出来的,你有什么脸说我生而不教!是我十月怀胎把他生下来,是我难产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那时候你在干什么?”
“你说我在干什么!叙青能有今天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说到这里,两个人都诡异的沉默了。
梁叙白站在二人身后,也算是听得很明白、很清楚,即便这么多年来他都很清楚,在梁安明和乔茵眼里只有梁叙青才算得上是合格的、优秀的儿子,但是头一次面对这样口无遮拦、毫不顾忌他想法的争吵时,梁叙白还是觉得胸口喘不上气来。
从小到大梁叙白都想不通、想不明白,自己比起梁叙青差在哪里,他打能记事起,就在学各种各样的东西,乐器、围棋、茶艺、书法、骑术,学得他几乎没有任何自己空闲的时间。
他最常做的事情就是仰着头观望比他大个几岁的梁叙青,看着他凭借早出生几年,远远走在前面,他佩服过、嫉妒过、不甘过,羡慕过。
他在两道深幽的、恨铁不成钢的视线里拼命攀爬,追寻,把自己累得够呛。
梁叙白总想着,什么事都要做得最好、做到完美,做到没法儿给别人挑错。
可有时候梁叙白也会想,为什么人心能偏成这样?为什么他明明不满意、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踩着他哥走过的路,去迎合他们的注视。
为什么?
梁叙白忍了二十来年,实在是不想再忍。
梁叙白压着胸口的憋闷,轻笑出声,第一次语出惊人地直白揭露出两个人的心思:“……教得不好的儿子都是对方的责任,教得好的拼命邀功,你们划得很清啊。”
乔茵脸色很难看,她回头看了梁叙白一眼,眼神里充满了陌生。
“到底怎么了?”梁安明实在对这种场面有些不耐,暴躁地抽出几张纸巾擦了擦自己冒着血珠的脸。
乔茵用力闭了闭眼,推了梁叙白一把:“你自己说。”
梁叙白身体不动,已经做好了被打的准备,他直着腰,看着梁安明的脸,一字一句道:“爸,我喜欢男人。”
空气静了两秒,下一秒,掌风袭来。
“混账!”
梁安明这一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扇得梁叙白眼冒金星。
梁叙白甚至都没站稳,瞥见梁安明因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脖颈时,心里更加痛快了,他很轻快地笑出声来,眼底带着得意,愈发语出惊人。
“我基因太差了,就不延续下去给你们添麻烦了。”
乔茵脸色一白:“你在胡说什么!”
乔茵慌不择路地和梁安明对视上,两个人不知道在想什么。
梁叙白抬头望了望天,不可避免地感受到股凉意,由心底往上钻,逼得他喘不过气来。
逃吧,应该逃的。
逃去见谈则好了。
这次被打得这么重,能装装可怜让他抱一下吗?
梁叙白觉得自己真的有点可怜来着。
第47章 23:00 梁叙白
谈则下午的课结束后,先跑了趟学生会的办事处,去拿点东西,出来的时候正好迎面碰见夏玄。
继上次夏玄生日表白被拒后,他好似一直在躲着谈则,细数下来自那之后至今,他和夏玄好像都没正经见过面。
夏玄见到他也很讶异,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可还是生生压住,露出个不尴不尬的笑容寒暄:“好久不见,学长。”
“好久不见,你来拿东西?”谈则往旁边让了一步,给夏玄腾出空间来。
夏玄点点头,却没动。
谈则也不着急,就跟着继续往下找了个话题:“我听他们说你下学期不打算在学生会了?不再考虑考虑吗,你去申请的话,大三可以当部长的。”
夏玄笑了笑:“我兴趣不太大,有两年学生组织经历也够了,大三还是专注在课业上吧。外联部……也很累。”
谈则猜测夏玄大概率是要升学的,本科读完后还会往上再冲一冲,他家庭条件不错,后续申请出国留学也不一定。
想到这里,谈则开玩笑道:“那祝你课业有所长?”
夏玄跟着低笑两声,沉默两秒,再度抬眼看向谈则。谈则的头发又长长了,他气色看上去不错、心情也很好,脸上没有尴尬,自然又平和。
谈则看上去过得很好,见到他也没有觉得尴尬不适,反而是他一直在躲躲藏藏。二十岁的年纪,难得剖白一次就被拒绝,夏玄也没经历过,只能避开可能遇见谈则的所有场景。
近三四个月过去,那些总是围绕在心间的尴尬、不好意思在再次直面谈则时稍微褪去了不少。夏玄不自然地扣扣手,想起他生日那晚的事,抿了抿唇,还是犹豫开口问道:“你……梁叙白对你好吗?”
谈则闻言愣了愣:“什么?”
“啊,我说你们相处得好吗,因为我看你气色很好。”
谈则还是没太听懂,半迷半懵的,“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他不是你男朋友吗?”
轰——!
谈则大脑断片了片刻,当即难以置信地笑了出来:“谁和你说的。”
夏玄这下也被打蒙了,顿时有点晕头转向的,他啊了一声,有些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鼻子,一时间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想解释却不太敢再继续出声,张张嘴巴还是什么都没说。
意识到夏玄不是在开玩笑后,谈则表情变了变,从原本的荒谬、难以置信逐渐变得严肃,他皱着眉追问:“谁跟你说的?”
“就是我生日那天,梁叙白来接你……我跟他聊了几句,我说你有男朋友了,这个人是不是他。结果他说是,我就一直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啊。”
谈则听到后半截的时候耳边轰轰嗡鸣作响,连最后几个音节都听不太清了。
谈则脸色忽的变得很差,他耳鸣,听不太清夏玄说话的声音。对方见他这幅样子,急哄哄地又说了一堆,可谈则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梁叙白对夏玄说他是他的男朋友?
在那个时候?
为什么?
是单纯地冒名替了下来还是……
谈则僵硬片刻,动了动眼珠和夏玄对视上:“他给你打电话说要来接我是几点?”
夏玄被这个问题问懵了,手忙脚乱地翻出手机开始找聊天记录,最后找到一则通话记录,时间显示着凌晨两点半。
“凌晨两点半。”
谈则胸口剧烈起伏着,拿出手机开始查找聊天记录,在当天的凌晨两点半,黑犬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消息,是晚安。
之后一直到谈则第二天清醒、敢回信息后,黑犬才有其他回复的信息,谈则努力稳住声线道:“不是的、他不是我男朋友……”
夏玄欲言又止,鉴于谈则有点难看的脸色,还是止住了话头。
谈则站在原地缓了好一会儿,意识到自己出神太久,他冲着夏玄勉强露出个带着歉意的笑容出来,低声拜托道:“我的事拜托你别往外说,可以吗?”
夏玄怔怔点点头。
“谢谢,我有点事,先走了。”谈则跟他匆匆告别,不等回应转头就走,他走得很快,甚至慢慢地开始跑了起来。
直到他跑过了大半个学校,直直冲到校门口,鼻腔、肺里是奔跑中冷空气灌入后的疼痛。谈则不由自主地伏下身,剧烈地喘着气。
是不是太奇怪了……
身为男朋友的黑犬在得知他要在外夜宿通宵,竟然只是很平常地发了消息、回复晚安。而身为舍友的梁叙白却在凌晨两三点大动干戈地开车赶过来接他回家。
黑犬下线了,梁叙白就来了。
平时甚至会对直播间水友吃醋的黑犬在面对发布到网上的那些他和梁叙白的“亲密照”时,竟然毫无反应,他甚至为了煽风点火还告诉了黑犬,梁叙白喜欢他。
可是黑犬还是没有反应。
黑犬是什么时候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好像是在海湾停电后的第二个晚上,在梁叙白发现他穿女装的第二个晚上,他向来数据平庸的直播间就那么突如其来地降临了一位财大气粗的榜一。
电光火石般迅速串联起来的一切,那些过去总是想不通、不理解的地方都在慢慢疏通,逐渐走向一个结论。
谈则四肢发凉,似乎有冷汗滴到了眼睛里,他步履虚浮地走了两步,肩上的背包不知不觉往下滑落,毫无方向地乱走了好几十米出去。
直到背上的包摇摇欲坠,他下意识去提,发冷汗的手在摸到包带后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事没干。
他答应蒋于冬今天去给梁叙青还银行卡的。
蒋于冬给他的地址是公司地址,还给了梁叙青的私人电话。
谈则蹲在路边,强打起精神来给梁叙青打电话,他喉咙里发哑,电话被接通后直接报了名字:“……喂,我是谈则。”
谈则赶到梁叙青的公司时,站在这栋与他身上学生气完全不搭的大楼前时,忽生出一股怪异的感觉,他犹豫了两秒,走到前台做登记、等人来引路,再坐电梯直直到达顶层。
出了电梯后就是梁叙青的办公室,谈则叩响了门。
片刻后,梁叙青在门口亲自开了门,一身西装马甲,精英派十足。谈则盯着这张和梁叙白有五分相像的脸,下意识觉得心里涨了一下。
谈则直直把支票和银行卡递给了他,眼睛却还死死盯着他。
梁叙青接过:“还有事?”
“我有事情想要问你。”谈则喉咙里哽了一下,“是关于梁叙白的。”
梁叙青:“我建议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去问他,他的事我不管。”
谈则深呼了一口气,吐露出这次来的目的:“我听说你们三年前去滑过雪,我想看看梁叙白的照片。”
梁叙青挑了下眉,静静思考了两秒。确认这事儿大概是不在梁叙白的雷区的,这才走到办公室里间的休息室,拿了本实体相册出来。
相册包装简约质朴,但一看就很有年头,和这位精英的气度看起来格外不搭。
梁叙青没有直接递给他,而是把相册放在两人中间的桌面上。
相册很厚,梁叙青撇开视线回到自己位置上坐着,对谈则要看或者不看,不做任何干涉。摆明了一副不是我给你看的,是你自己偶然看见的态度。
谈则没有半点犹豫,翻开第一页,上面标着时间,他凭着那天付鸣一提的时期,往后快速翻着,翻到中间,他在其中的一页停了下来。
照片是比梁叙青还矮一节的梁叙白咧着张嘴抱着条小型黑犬,旁边站着梁叙青。
谈则呼吸停了下,咬着牙往下翻。
直到相册里闯进来一整页的、以白色为底色的照片。
穿着五颜六色滑雪服的人簇拥在一块儿,梁叙青是唯一露了脸的,他没有穿滑雪服,面无表情的和剩下的三个人合照。
离他最近的那个,穿着一套谈则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滑雪服,青灰色、白手套,人随意地站在梁叙青身边,对着镜头颔首,滑雪镜、口罩把他的脸遮得很严实。
下一张照片,就是被他用来作为头像的、不露脸的滑雪照,上面甚至还有个特别风骚的个人签名。
落款——梁叙白。
谈则脸上好不容易续回来的血色在事实敲定的这个瞬间皆数褪去,变成让人觉得有些恐怖的纸白,他下意识用手指扣着桌角,强忍着压下剧烈跳动的心率。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梁叙青道的别,怎么走出的办公室,怎么走出的这栋大楼。
谈则刚走出人群的视线,腿一软,毫无防备地就栽在地上,他尝试提起精神,踉跄地扶着墙沿站起来。
巨大的情绪起伏使得他胃里、胸口一阵异样,沉闷压抑的感受像软刀子磨着他,越不受控去想,越觉得从喉管开始往下每处都被哽着,谈则捂着嘴干呕了两声。
谈则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越想调节体内这横冲直撞的怪异,就想得就越深,纷杂的思绪让他根本无法冷静下来,变得越来越焦躁不安。
谈则开始回忆自己和黑犬认识的点点滴滴,过去他总是一知半解的话、行为套上梁叙白的脸之后突然有了解法。
谈则的身体使不上什么力气,他坐在附近公园的长椅上,鼻尖忽然嗅到股湿潮的气息,紧接着是雨点啪嗒啪嗒地往下坠,混着初春时不太纯粹的冷空气,枯败的泥草味儿……
以及在他身上久久未散去的、梁叙青办公室里的熏香味,繁杂的味道萦绕在他鼻尖,熏得他好想吐。
屁股坐在冰冷的木椅上,他五指用力,想起自己乐颠颠跑去阳城,最后和梁叙白滚在床上,热切地亲吻,互相抚慰。
唇舌交缠时的美好舒适热切和那晚意识到和梁叙白接了吻时的害怕交叠在一起,就像把砍刀,硬生生地把谈则劈成了两半。
撕裂开、割裂开。
终于,他在小雨中、在这种撕扯和分裂中不受控地冲向垃圾桶,吐了出来,干涩的眼睛随着激烈的动作瞬间涨红。
胃里吐了干净,随即烧上来的是无穷无尽的怒火,几乎要把他五脏六腑都烧毁。可是这愤怒还没持续两秒,又被另外一盆冷水直直浇灭了。
一半属于被戏耍后的愤怒、一半属于情感上的不忍心,这愤怒反反复复燃起又反反复复熄灭。
为什么偏偏是梁叙白?
一个可以称其为他现实生活中、日常相处中距离最近的人,一个和他关系从刚开始都无法称之为好的人,一个他过去总是不想看见、不想面对的人。
而与此同时谈则还在干什么?在网上和对方常常聊到深夜、吐露心声、犯矫情病似的纠结,还有眼巴巴地等待对方给他送礼物,绞尽脑汁的拍各种各样的照片,费劲地去讨他的开心。
那时候梁叙白在想什么?觉得他可笑、觉得他蠢,还是对于他的一无所知而洋洋得意?
在他反复不安,由于自己的一无所知而感到不安的时候,日日和他同住屋檐下的梁叙白又在想什么?
在他对黑犬越陷越深、明确表示不喜欢梁叙白的时候,梁叙白又在想什么?
谈则不懂,他真的不懂!
他脆弱的神经一挑就碎,混乱到连自己究竟想干什么都不清楚。谈则该冲去海湾质问他吗,该去痛骂他是个欺骗人感情的骗子吗,还是说该直接一巴掌打在梁叙白的脸上,还是说继续装作不知道。
谈则现在忍不住怀疑,立夏真的会来吗?他口中的、会坦白一切、告知一切的日子真的会来吗?
梁叙白真的有打算过告诉他吗?
海湾的客厅里没有开灯,黑蒙蒙的一片。谈则打开门时,外面的灯猛地泄了进去,投出道白茫茫的光线出来,他也没有力气抬手去开灯,心中庆幸梁叙白不在。
谈则摸着黑把鞋换好、轻手轻脚地走进去。
他慢慢将房门关上,屋里唯一的光亮也没了。
谈则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闻见空气里几乎都和梁叙白有关的气味时鼻尖一酸,他定在原地平复片刻,才开始慢吞吞往自己的房间走。
可右侧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擒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什么气力,被这样一拽,不受控地朝着对方的方向倾斜而去。
谈则甚至希望这人是入室抢劫的抢劫犯,也不想在靠近对方的时候闻到熟悉的、隶属于梁叙白的气息。
梁叙白用的力气不大不小,刚刚好把他拽近了几寸,鼻尖处隐隐有压抑克制的吐息扑面而来。
谈则眼睛酸得厉害,好像今天的客厅也黑得刚刚好,他半晌没说话。
而梁叙白也保持着缄默。
沉沉的气氛围绕在两人之间。
他一天都没有回复黑犬的信息,梁叙白像往常那样发了很多给他,两个小时前,也不发了。
谈则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的气氛,抑制不住情绪地轻声问:“……你是谁?”
“梁叙白?”
“你就只是梁叙白吗?”
谈则接连抛出三个问题,尾音隐隐颤着,情绪一旦开了口子,就再也收不住了。
他有一肚子话想说,有一堆想发出来但发不出来的火气想要发,有一堆问题想要问,他原以为面对梁叙白时他说不出来,可真到了这个时候,谈则连思考的间隙都没给自己留。
从下午开始就盘旋在心间的疑问、愤怒、委屈倾泻而出,如山洪般彻底爆发出来,谈则委屈地大吼:“为什么啊?你告诉我为什么行吗?你觉得耍我很好玩吗?你觉得耍我很好玩吗?!看我一开始像傻子一样围着你转、拼命想要讨好你你觉得很开心吗?!只有我被蒙在鼓里!从头到尾都被你蒙在鼓里!”
“你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那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为什么要让我像个蠢货一样一次又一次相信你的借口、你的托辞,为什么要让我一次又一次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
“既然是假的,你为什么不说!”
谈则几乎是咆哮着怒吼出最后一句,他胸口剧烈起伏着,眼泪顿时从眼眶里流了出来,直愣愣的、没有半点喘息的时间。
空旷的客厅里隐约还泛着回音,梁叙白握着他的手越来越紧,良久,他终于沙着声音开口:“你要我怎么说?我说了你就会头也不回的离开,你要我怎么说?”
“我想过要告诉你,可是你不喜欢我,可是你、不喜欢我。”梁叙白咬着牙强撑,“我们接吻了,我以梁叙白的身份和你接吻了,你那副恶心、害怕的神情让我觉得很难堪,我觉得很难堪!”
“我以为我告诉你我喜欢你,对你好、以真实身份追求你就能有所改变……可是没有用。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喜欢上梁叙白!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明明有这个人,明明这个人就是我。”
“谈则,你要我怎么办?”梁叙白声音逐渐低弱下来,透着浓浓的疲惫。“怎么办啊……”
“那你要我怎么办?”谈则拔声道,“你要我怎么办!我一直把你们当两个人来看,我现在连我到底喜不喜欢你都不知道!”
“不管你是黑犬还是梁叙白,你有想过我吗?”
谈则多希望梁叙白说有,然后告诉他他是怎么想的,告诉他他接下来该怎么做,不要让他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被割裂成两半儿的心房里乱撞。
可是梁叙白沉默着,说不出话来。
谈则眼泪越发汹涌,拼命地去挣动梁叙白抓着他的手,可梁叙白却死死钳着他,挣扎之中,连连后撤,却把梁叙白硬生生往后牵去——
谈则的头传来股钝痛,脑袋猛地砸在梁叙白的掌心之上。
“啪嗒——”
灯亮了。
谈则浑身发软地半屈着腿,靠在墙上,迎面是梁叙白的胸膛,铺天盖地的气息笼罩而来,他颤抖着呼吸、一时间竟然不敢抬头。
谈则脸上湿漉漉的一大片,他狼狈地想要抬手捂住脸,身体爆发剧烈争吵后不受控地发抖,想要说话,唇边吐出的音节都是断断续续的哭腔,他用手捂住大半张脸,牙齿紧紧咬在掌侧。
“就、就这样吧,就这样……行不行?”
谈则尝试着平息自己的呼吸,一句话断断续续几次才说完整。
笼罩着他的人一言未发,直到有水滴自上而下砸在谈则的手背上。
谈则被这缓慢坠落的眼泪砸得发懵,耳边传来道隐隐颤抖的声音。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你不是说还是愿意喜欢我的吗?为什么连你也、连你也不喜欢我?”
谈则终于有勇气放下手,抬起眼,而他看清了和自己同样狼狈的梁叙白。
看清了梁叙白的眼泪。
看清了梁叙白的伤口。
第48章 00:00 归零
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刻,谈则才发现过去和梁叙白同住屋檐下的日子里,他从来没有直视、认真的看过梁叙白的脸。
其实这张脸谈则每天都会看到,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很熟悉,可谈则还是在今夜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
陌生感来源于梁叙白脸上恐怖的掌印,来源于他脸颊上的眼泪。
更来源于梁叙白的脸与过去想象的黑犬面容的重叠。
谈则一瞬间觉得很冤枉,该放肆的大哭一场的人明明是他才对,经历了这场谎言欺骗的人明明是他。
模糊的眼前是陌生的梁叙白。
谈则不清楚是自己大脑的哪一部分,促使他慢慢地抬起了手,手掌贴覆在梁叙白那半张脸上,掌下有湿痕,甚至还能感受到对方面部肌肉不受控抽动的动静。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也一定不好看,说不定和梁叙白半斤八两。
梁叙白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不自主地前倾靠得更近,头缓缓地低了下去,眼泪垂直向下坠落,滴在地板上,发出微弱的响声。
红肿的半张脸被盖在谈则掌下,早已麻木的脸又开始瘙痒,梁叙白用手包住谈则的手,深深地呼吸着,甚至还能听出话语中的不甘心来:“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你喜欢他就是喜欢我。”
梁叙白反复念了两遍,不知道是在说服谈则还是说服自己。
刚经过高强度的争吵、爆发,谈则实在没有气力再开口去驳斥什么,自然也没有气力再去展开一轮新的争吵,哪怕他听见梁叙白提“黑犬”两个字的时候再次感到很恼火。
他不想反驳,也不想容忍。
谈则把手从他掌心里挣出来,用力将梁叙白推开了,他再接触到梁叙白的眼神时,突然很想叹气,他用袖子随便摸了把脸,说:“……我没有什么想说的了,我很累。”
“我想要去睡觉了。”谈则全身心的疲惫都在这寂静下来的几分钟中涌了上来,他对着黑犬狠不下心、对着梁叙白又软不下来。
到最后他变成了这段关系中举步维艰、进退两难的人,因为他根本分不清自己究竟该在这段关系里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喜欢,欣赏,同情,憎恶,愤怒。
太多太多的情绪汇在一块儿,这些竟然都来源于梁叙白,来源于梁叙白一个人。
他喜欢的人是被梁叙白创造出来的,他欣赏梁叙白在家庭关系中的勇气,同情梁叙白被不幸运笼罩的遭遇,憎恶梁叙白竟然一开始不怀好意地接近他,愤怒梁叙白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隐瞒置他于这种境地。
谈则完全想不通,他喜欢上的是梁叙白在网上凭空捏出来的一个身份、人物,那么他喜欢梁叙白吗?谈则不喜欢,那么他讨厌黑犬吗?谈则不讨厌。
过载的大脑几乎要烧短路了,谈则捂着胀痛的头缓缓往客卧挪步,梁叙白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犹豫了很久,在钻进房门前还是嘱咐道:“拿个冰袋把脸敷一敷,这样太不好看了。”
谈则把门关上了,门隔绝掉外面的一切后,世界终于清净了下来。
谈则那看见梁叙白后就止不住四面八方奔腾的思维和情绪终于有了收敛的势头,他就近落寞地蹲坐在门边上,盯着面前的大衣柜沉默。
其实他刚来海湾的时候根本没有带多少东西,大一大二的时候基本都在忙学习、忙社团,衣柜里就只有四季的几套衣服,就连颜色都很单一。后来黑犬送了他很多衣服,用来直播装扮的女装、日常生活的男装,各式各样的都有。
不知不觉已经把海湾次卧的大衣柜塞满了。
谈则忽然想起今天没有请假,也没有直播。
谈则头痛欲裂地爬到床上,将脸深深地埋进松软的被褥里。
随便吧。
梁叙白一晚上都没睡,以至于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的动静时,他几乎是闪现般冲到门前打开了门,结果映入眼帘的是全副武装的、拖带着行李箱的谈则。
“……你要走。”梁叙白喉咙里干得有些痛,声音有些低弱。
谈则似乎也没想到一大清早,会被梁叙白就这样结结实实地堵在门口,他拽着拉杆的手忍不住收紧,藏在口罩和眼镜下的脸没忍住皱巴了一下。
梁叙白根本没敷脸,一晚上未睡和肿痛恶化,让他看上去憔悴得过分,爆着青筋的手格外用力地捏着门把手,视线低低垂着,落在谈则身上的背包上。
上面有一个挂件,是谈则之前买了一对儿的,另外一只在他房间里。
谈则躲开梁叙白的视线,“我打算回学校住。”
梁叙白沉默半晌后轻轻开口道:“你看着我说话,别躲我。”
谈则扭过了头,隔着层眼镜看梁叙白,平光镜没擦干净,上面有点模糊,使得他视线里的梁叙白被蒙上了层模糊滤镜。
这样反而还好一些,起码谈则在看见梁叙白的时候,不会有心脏被紧紧捏住的感觉。
梁叙白抬手轻轻地把他压在背包下的头发拨出来,谈则下意识躲了一下,小幅度闪动,还是梗着脖子让他拨开。
然后梁叙白往后退了一步,半靠在墙面上,给谈则让出了道来。梁叙白的呼吸平稳、表情也很冷静,只是伸手依依不舍地碰了碰他的头发,什么也没说。
可眼神,梁叙白的眼神久久地注视在他身上。
谈则搬出海湾的决定并不难理解,甚至可以说这是目前他能选择的唯一的解决的方式。
他既没有办法坦然地承认梁叙白就是黑犬然后堂而皇之的开始交往,也没有办法做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留在这里。
梁叙白也明白,以至于他没有办法强硬且无理地要求谈则留下来,却也舍不得看着他离开。
谈则不自然地把自己的头发捋了捋,提着行李箱直奔门口,这节平时分明只需要走不到十几秒的路程竟然出奇的漫长。
临近要走出去的时候,身后传来了梁叙白的声音。
“谈则,你还会回来吗?”
谈则把海湾的门关上了,把梁叙白关在了里面。
他心里突然就像被挖掉了一块儿一样,谈则抬头望望熟悉的走廊,摁下电梯、走进去、消失在海湾。
谈则昏昏沉沉地靠在出租车上,想起他第一次见梁叙白的时候闹了个很大的误会,那时候他压根不认识“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梁叙白是何许人也。
刚入学被拉着做竞赛项目,熬了数个夜,经历了把上一任留下来的老破小代码改为正经出租车的血泪史,终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熬到了终赛。
结果捧了个第二名回来。谈则年轻、初入校园生活难免被人当枪使,听风就是雨。
耳朵听见学长学姐们说拿第一的梁叙白是个关系户,家里的亲戚是教授,对口的走后门。
嘴巴就义愤填膺地在后台骂了梁叙白几句,没想到被梁叙白撞了个正着。
从那时候开始,谈则对学校里这位“臭名昭著”的梁叙白学长有了印象。
但说是臭名昭著,其实也并不知名,大学毕竟是个学生出了宿舍连教学楼都不一定分得清的地方,更别提认识什么风云人物。
哪有风云人物。
只有常年挂在校园表白墙上的偷外卖贼和图书馆纪律管理员。
谈则以前觉得梁叙白挺风云的,后来在系里同学身上打听,十个里面只有一个认识梁叙白,其中他还占一份儿。
占的这份里,还是讨厌居绝大部分。
那时候他从来没想过会和梁叙白住一块,打开海湾门的时候谈则看见了堪比恐怖片的一幕,最不喜欢打交道的学长面无表情地和他对视着。
海湾就是他爸所谓托关系给他找来的住处,里面有个鹊叫梁叙白,而他就是占巢的鸠。
这不荒唐扯淡吗?
谈则从来没想过,以这样作为故事开头的他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局面。偶尔互讽争吵的时候,梁叙白总说他在海湾待不久、住不久,未来总会有一天自己受不了离开。
一语成谶,谈则真的离开了。
大半年来,在海湾如梦如幻的生活终结,这段误入谈则生命里的旅程就此归零。
出租车行驶至江大门口,谈则拖着自己的行李往学校里走,刷完门禁进了大门,雷苗苗早就已经骑着个电动车在门口等着了。
见谈则丧着脸,雷苗苗没心没肺地笑了笑:“你干嘛?”
谈则特别想一脚把雷苗苗从电瓶车上蹬下去,可把雷苗苗被踹下去就没人给他提供接送服务了,他一声不吭地跨坐上后座。
雷苗苗自以为他是被万恶的梁叙白驱逐出境了,心很大地安慰他:“没关系的谈则呀,这里住得不好就回学校住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反正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嘛。”
“不过你在宿舍里干不了直播吧。”
谈则:“我最近也没什么心情直播,先住着,后面再找吧。”
“话说我以为你和梁叙白都握手言和了,早不搬出来晚不搬出来,偏偏这个时候搬出来?上次你不还说他来海市了,还去你家了。”
谈则被他叨叨的烦心,一拳打在雷苗苗厚实的背上:“你能不能别说话了,专心驾驶!”
雷苗苗嘁了一声,沉默没个两分钟,还是压制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毕竟谈则半夜两点多给他打电话,让他一大早来校门口接他一下,这种连一分一秒都待不下的心情……
肯定是个惊天大八卦。
更何况谈则向来是出了名的忍人,光是家里爱说教爱管人爱指点江山的亲爹,正是狗都嫌年纪的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有总是把谈则视为丈夫遗产第一有力竞争者的后妈。
这样的搭配,谈则还能长成个根正苗红的小葱青年,顺带在家里八面逢源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做个人民心目中的好孩子。
实在是忍耐力惊人。
连这样的谈则都忍不下去了。
谈则倒是想分享,毕竟肚子里一箩筐的苦水,可是雷苗苗正在电瓶车占道严重的路上行驶,他该怎么吐露出他网恋了,网恋对象是个男的,他自己也许是个gay,梁叙白也是gay,网恋对象是梁叙白。
重磅得能让人从车上跳下去。
谈则叹了口气总结道:“我失恋了。”
“嗷,嗯?你什么时候恋了!”雷苗苗下意识应和,忽觉不对,也险些从车上跳了下去。
雷苗苗脑袋快速转着弯,却反应不过来地直接打结了:“等等,你失恋了和梁叙白有什么关系。”
谈则抿抿唇,从电瓶车后视镜里还能看见雷苗苗宕机的脸,他犹豫着想再把说辞合理化一点,一直紧紧捏在手里的手机短暂地震动了一下。
他以前最喜欢手机震动,因为十有八九是黑犬发来的信息。
现在谈则倒是有点不敢看,却又好奇,在雷苗苗一片叫骂催促他快点说的声音里打开了手机。
真的是梁叙白发的信息。
梁叙白:[谈则,我昨天晚上想了很多,现在跟你再谈喜欢不喜欢确实是一件很过分的事。从阳城回来之后,我经常有在想该以怎么样的方式和你坦白解释,但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两全其美的解法。在海市的时候你说我算你的朋友,那天我真的很开心,是不是我作为梁叙白也开始走进你的世界了?也如你所说,我确实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和你的想法,是我考虑欠周,是我的错。]
谈则盯了很久,眼睛不自觉又开始模糊,屏幕上再次跳动了下。
梁叙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等你回家。]
狗屁,海湾才不是他的家。
第49章 00:00 你想我了
谈则调理得很快,在宿舍里天昏地暗地躺尸两天后就抹把脸振作起来了,拾掇拾掇开始联系中介看房,空闲的时候还会找些约拍的摄影师来拍点照片发视频巩固流量。
调理几天后,谈则再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不太会感到难过,他不得不接受自己网恋对象确实就是梁叙白的事实,毕竟他也无法改变什么,只是偶尔还会觉得郁闷。
谈则每次回看自己和黑犬的聊天记录,在代入梁叙白的脸,心情和过去大不相同了,搞得他每次都满脸复杂地关上手机。
他真的和梁叙白调了半年的情。
天啊。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起鸡皮疙瘩。
谈则恬静的生活还没过多久,波澜又起。接到谈成远让他去高铁站接他的电话时,谈则还在上课,临时翘掉剩下半节后,认命地打车到了高铁站。
谈成远来得匆匆、神色严肃,只提了个包来,明显是临时起意。毕竟以谈成远出远门超过三天必带行李箱的习惯,怎么可能只带个包来。
酒店的羊毛都不够装。
谈则从出租车上下来,冲着谈成远招手,示意他过来上车再说。
隔着人行道,谈成远面色沉沉地看着他,动也不动,直接给谈则看无语了,只好俯身下去跟司机商量取消行程。
出租车扬长而去,谈则快步穿过人行道走到谈成远面前,他才刚到,谈成远的手已经扬了起来。
谈则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灵活地往旁边一闪,不偏不倚地闪过这掌风,摸着自己还没挨打的脸讶异地看向谈成远。
这巴掌落空了,谈成远脸更黑了。
见状,谈则假惺惺地问:“爸,我做错什么了?”
谈成远是个装爸,平时很少动手打人,是那种读过书老是念叨君子不君子的人。每次和现任老婆吵架的时候都青着一张脸一言不发,吵又吵不过,但往往占据道德制高点。
这样的人就不爱使用热暴力,一般就是冷暴力。依谈则看,他妈妈程馨雅就是被这么逼退的。
而作为一看就很像“君子”儿子的蘑菇,谈则根本没挨过打。
谈则心里暗自在揣测,脑袋疯狂地转,除非是他爸知道他在网上干直播、穿女装了,否则能犯得着这么生气吗?
还没等他想通,谈则已经摆出一副难以置信、受伤的隐忍姿态,眼神把谈成远看得面上根本挂不住。
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好发作,只能拽着谈则往旁边去,怒气冲冲地拉到旁边的空地,开口就是质问:“你惹他了?”
谈则这下是真的不清楚了,惹谁?
“谁。”谈则不知所云地看了他爸一眼。
“别人都给我打电话了,说让你尽快搬出去。还说我作为家长没教好孩子!”谈成远只说了一半儿,实际上那个自称是梁安明妻子、海湾实际的主人,不仅仅明里暗里地表示不欢迎不接纳谈则再借住,还讥讽了谈成远一番。
点破了谈成远明知道梁安明不会拒绝,还是假惺惺凑上来准备占便宜的嘴脸,把他说得脸一阵青一阵白的。
谈则怔了怔,笑了下说:“我已经搬出来了,现在住在学校宿舍。”
“你果然在外面给我惹事。”谈成远一副果不其然的样儿,掖在裤边的衬衫随着动作露出来了些,可见其气愤。
谈则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安静地等着谈成远发泄完。谈成远这时候倒是真的跳脚了,在他面前语无伦次的重复了好几遍对方说话的语气、词句,但说来说去也只是那几句话。
谈则觉得杀伤力不强,一定说了更难听的,而且还很有可能是指着谈成远鼻子骂的。
“所以,爸,你来江市干什么?”谈则见缝插针地打断他,问了个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谈成远乌着张脸,一把拽住他:“你跟我走。”
“去哪儿?”谈则皱皱眉,感受到谈成远掌心微潮的汗意时越发不舒服,“爸,我自己会走,你先冷静冷静,先说去哪里,我好打车。”
“我今天来就是来给你收拾烂摊子的。”
谈则觉得这话说的不对,他压根就没弄出烂摊子来,何来给他收拾烂摊子?
更何况谈成远从小到大都没管过他,这时候怎么这么积极,扮演什么知心父亲呢。
谈则挣开了谈成远的手,对这事儿依旧一头雾水,能轰动他爸的,大概率他也就能想到梁叙白他爸妈。
可梁叙白他爸妈和他有屁关系,又不是他爸妈。
谈则还没想明白,谈成远一直拦下一辆出租车,把门打开率先钻进了副驾驶,扭头催促谈则快点上车。
谈则没忍住又叹了一口气,跟着上车,没能听清谈成远报的地址,只能托着腮看着窗外,准备以不变应万变了。
等附近街道越来越眼熟,谈则才觉得不对,这马上就要开到他学校附近了——
不对,马上开到海湾了。
谈则瞬间炸毛,急匆匆地隔着出租车隔栏拍了拍谈成远的肩膀,急得连爸都没叫:“来这干什么?”
“当然是来道歉。”谈成远瞥他一眼,说得十分坦然。
谈则无语地笑了一下:“我干什么了?我为什么要道歉啊。”
“你怎么跟我说话的。”谈成远虎着脸瞪他,“我多少次嘱咐你不要和他们家搞坏关系!”
谈则的脸逐渐冷了下来,前倾的身子缓缓回到位置上坐着,等待出租车靠边停车。车门锁一开,谈则毫不犹豫地从车上跳了下去,扭头就走。
走出去好几步,背后传来谈成远气急败坏的怒吼声:“谈则!你给我回来!”
谈则在原地站定了步子,努力平复心情挤出个微笑来,扭头对着谈成远平静道:“我不去,您要道歉的话代劳吧,我下午还有课,无故缺勤不好。”
谈成远气得两个鼻孔乱翕动,看着特别滑稽,一张满面红光的脸此刻涨成猪肝色,俨然是对突然叛逆不听管的儿子没办法。
谈则虽然真心不想去,但看谈成远这表情,想到他这小心眼的性格,又开始犹豫。他还没想过要和他爸关系弄僵,现在要是真的走了,就算是把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老本给砸了。
这王八蛋老爹肯定会记他一大笔。
到时候到爷爷那里更不好交代。
谈则无声的和谈成远对峙片刻,默默扶了扶额,上前两步无奈道:“爸,我已经说了,我什么都没做,什么人也没惹。从海湾搬出来是我自己想搬出来,不是谁把我赶出来,你平白无故让我去道歉,这不对吧?”
“我也是成年人了,有脾气也有想法的。如果你今天不跟我说明白为什么要去道歉,我是不会去的。”谈则叹了口气,“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小时候你经常教的,我一直都记得。”
谈成远顿时表情微变,倒也真让谈则看出几分臊来,像是种微妙的愧疚。
实际上这话是谈则编的,孟子说的,不是他老子说的,他老子也没转述过。
可谈成远是真的信了,对自己的君子儒雅人设很有信心,中气十足的声音压下来了点:“你在楼下待着,等我去问清楚你再上来。”
谈则微微一笑:“好的。”
他就知道,谈成远什么都不清楚,就想摁着他的头去道歉。
看着谈成远走远,谈则提着他爸的包在原地等,碍于谈则被这个背包挟持做了人质,他只能硬着头皮在这儿干站着。
海湾门口的保安认识他,还贴心地递了杯水出来给他,谈则跟人家唠了会嗑,谈成远还是没下来。
直到他逐渐失去耐心,不耐烦地踢着脚底下的石子儿,忽的听见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又闻见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气味。
“谈则。”
谈则先看见的是鞋面,干净得像没下过地的皮鞋,慢慢悠悠往上看是规整的西装裤,扣好的西装马甲衬衫,搭在手臂上的外套。
以及人模人样的梁叙白。
梁叙白梳了个侧背,整个人看上去比平时更干净利落,乍一看和梁叙青直接从五分像蹦到了七分。
与此同时谈则注意到,梁叙白领带上别着个和这套奢牌高定西装气质完全不相符的——银贝壳领带夹。
这还是之前谈则送的。
谈则现在对梁叙白心情依旧很复杂,虽然他过了难过那个劲儿,但他怎么可能不生气。
谈则看了他两眼,故作没当回事儿地偏开头,拿着空纸杯往嘴里灌了两口空气。
梁叙白手指一抬,直接识破,干脆利落地从他面前勾走了这空空如也的纸杯,淡淡笑道:“谈则,不要装看不见我。”
谈则把手往口袋里一插,不偏不倚地往旁边挪了挪,努努脸回复:“嗯。”
嗯完依旧不看他,望天望地望手机。
“我这段时间都在实习,上次回学校找你的时候你不在宿舍。看你坐的凳子太矮了,给你买了个椅子,收到了吗?”
谈则听他提起这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满脸莫名其妙地扭头看向梁叙白:“你为什么觉得我还会收你的东西,我拒收了。”
梁叙白面上没有变化,应对自如地打开手机查看了下购物信息,确实是拒收退货退款,他蹙蹙眉道:“最近消息太多,没注意到信息。”
“我再下一次单。”梁叙白手指动动,转眼间就把钱付了出去。
谈则拧着眉,没懂他这操作:“你干什么,我都说我不要了。”
“你把很多东西都留在海湾了,自己的椅子、生活用品,我送你的衣服和礼物。”梁叙白低着眼,“我送你的东西你不要,你自己的东西你也不要了吗?”
“那你为什么把情侣挂件带走了。”
谈则被他问得缄默两秒。
梁叙白看他这个反应,十分自然地抬手替他理理头发,弯起唇角失笑道:“你人都到这了,跟我上去坐坐吧,嗯?”
谈则皱眉轻轻拍开他的手:“你不知道我为什么来这?”
梁叙白理不直气也壮地扔出四个字来:“你想我了。”
谈则顿时勃然一怒:“你说什么呢!”
第50章 00:00 重新开始
谈则有时候很想扒开梁叙白的脑袋看看他在想什么,就比如现在。上次梁叙白来宿舍找他的事他也听舍友说了,还用了各种夸张形容表示梁叙白看上去有多憔悴,冷不丁出现在宿舍门口有多吓人。
结果此时此刻容光焕发地出现在他面前,还能理直气壮的说谈则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想他。
都说人生的坎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但梁叙白怎么也不能把它当成跨栏啊。
谈则本来就对梁叙白心情复杂,现在被他弄得倒是有点纯粹了,剩下的唯一的想法就是踢他一脚,他也真干了。
他对着梁叙白的鞋踢了下,气汹汹地说:“我一点也不想你,你少自作多情。我还没问你,你是不是回家告——”
谈则突然噤声了,不对,要是真的是梁叙白说的,那把谈成远喊过来的人为什么还是说让谈则尽快搬出去。
而且梁叙白和家里关系压根没那么好,联系到那天晚上梁叙白脸上的伤,谈则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梁叙白见他表情真的不好,逐渐脸也严肃下来:“怎么了?”
谈则皱皱眉说:“我爸来了,看样子是你家里人给他打了电话,让我尽快搬出去。”
梁叙白一下子就猜到这个电话是谁打的,脸色不自觉地有点乌沉。继那天他公开跟梁安明和乔茵出柜后,任他们两个再怎么给他打电话,他都没有再接。
梁安明一气之下把给他的卡停了,但对梁叙白来说没什么用处。这几年梁安明定期给他做生活费的卡,梁叙白分文未动,哪怕被冻了也对他没什么影响。
他原本也想把海湾的密码改了,免得乔茵想起来密码后找上门来,但又害怕哪天谈则回来进不去,就没有改。
谁曾想来得这么快。
谈则还在看他,有点儿又好奇又不想一直盯他的样子,让谈则的眼珠总是乱滚。
梁叙白叹了口气,坦言解释:“我和我爸妈出柜了。”
“……什么?”谈则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差点怀疑自己的耳朵,像个晴天霹雳似的往下砸了,他脑袋这时转得比什么都快,要是是因为这个……
那人家把谈成远叫过来的目的不言而喻了。
谈则低骂了一声,拔腿就往里面跑:“你不早说!”
梁叙白阔步追上一把拽住他,不太理解,皱着眉,“你上去干什么?你待在楼下,我上去解决,这件事你不要——”
“我凭什么不能管,我不上去难道等着让我爸就这么知道我是同性恋吗?”谈则神情一激动,话说出口时也没发觉有点过火,就事论事,他压根就没有做好让谈成远知道这些的准备。
更何况,能把谈成远气得直接从海市坐高铁赶过来,对方会说多难听的话?谈则根本不敢想。
梁叙白听见他的话动作顿了顿,用力地把他往后面拽了拽:“你要是不想让他知道就老实待着。”
梁叙白扔下这句话,头也没回地上楼了。剩下谈则一个人在原地,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有哪里不妥。
谈则一下子觉得浑身都跟有刺在扎一样似的,密密麻麻的、不受控的尖锐的疼痛往毛孔里钻,本来就复杂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可言说,他恼怒地拍了下头。
“这都什么事啊……”
谈成远下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有一会儿,可梁叙白却没跟着下来。谈成远下来时步履匆匆,路过谈则时神情极其复杂地瞧了他一眼,一把夺过自己的包。
谈则想问楼上都发生什么了,还想问问梁叙白和谁待在楼上。可谈成远却像是带着一肚子的气似的,连半个字都没说,径直地快步走出这里。
谈则这时候是追谈成远也不是,留下来等梁叙白也不是,犹豫再三还是追着谈成远去了。
谈则沉默地跟着他,想要问都不知道从哪里切入,只能一路跟着谈成远,等谈成远随便找了个酒店入住下来,他才空下来自己一个人的时间。
谈则有点茫然地站在街头,翻出手机看了半天,还是坐地铁往海湾的方向去了。
楼上有谁,谈则还不确定,徘徊了一个多小时后,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没有电梯卡了,他上不去。
但是谈则在这边住了个半年多,物业也认识他,沟通过后,物业给他刷了电梯让他上楼。谈则一直到梁叙白家门口,俯首在门上静静听了会儿动静,没有声音。
这才小心翼翼地输入密码,把门打开。
可和谈则想象得不一样,他原以为梁叙白又出去了,海湾里空无一人。
但梁叙白在,他正坐在客厅里,茶几上摆放着两杯尚未喝完的茶水,旁边陈放着点其他东西,还有一张空的、没来得及填写的支票。
谈则面对的是个背影,笔挺的衬衫沿着梁叙白的背线,服帖地覆在身上,手臂处堆砌着点褶皱。
听见开门的动静,梁叙白以为是乔茵又回来了,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结果看见的是侧身站在门口、一脸纠结的谈则。
谈则抿抿唇,把鞋柜里自己的拖鞋翻出来换上,一声不吭地走到梁叙白旁边坐着。
梁叙白有点意外,谈则下意识坐得离他很近,几乎是膝盖抵着膝盖,而他本人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们在楼上讲什么了。”谈则闷声开口,“我没问我爸,看他表情也不太好。”
梁叙白把茶几上的支票拿起来扔进垃圾桶里:“我来的时候已经在聊钱了,不知道怎么聊的。我说了,是我单单喜欢你,和你没关系,你也已经搬走了,只是东西还没收拾完。”
谈则沉默了两秒,忽然小声说了句抱歉。
梁叙白顿时就知道他在说什么,神情暗了暗,过了一会儿才语气淡淡地表示理解:“很正常,很多人都这样。而且,你未必就是喜欢男人,说你不是gay也没什么不对的。”
谈则一下子被他绕进去了,他确实不太理解梁叙白这话的意思,在他的定义里,他喜欢的人是个男人,等同于他是个同性恋。
谈则憋了一口气,半晌道:“你不是男人?”
梁叙白:“……”
梁叙白哑然失笑,无语地笑了半天,最后捕捉到的重点却是:“你喜欢我?”
“滚呐。”谈则握拳轻轻地打了下他的腿,语气愤愤,“我有什么办法,黑犬不就是你吗。”
谈则是觉得,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并不是梁叙白一个人的事,哪怕事情复杂到看起来就像是“三角恋”,可真真切切发生在身上的确实只有他和梁叙白两个人。
有时候谈则真想改一改自己善解人意的毛病,可是他想到梁叙白当天是出完柜、被打了,又被他甩了,就觉得心情很坏。
也觉得梁叙白没有那么可恶了。
而梁叙白选择出柜,谈则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想起来那天他问梁叙白,如果谈恋爱谈得好的话,会不会跟爸妈说。
梁叙白没想过暴露之后他俩可能就不再是恋爱关系了吗,听他之前的意思是想过吧,可梁叙白还是说了。
什么意思,非他不可?这太暧昧了啊。
梁叙白不知道谈则的脑袋瓜里在想什么,看着谈则离自己很近的脸颊。谈则以前和他很有距离感,坐在一起的时候中间也会留个人位,现在……
没有像阳城那时候一样,逮着他就很黏人的一直紧紧抱着,也没有像平时那样隔个人位。
梁叙白伸出手,用指节捏了捏他的脸颊肉。
谈则突然被他掐了掐脸颊,怔怔地看着他,梁叙白眼底有浅浅的笑意,离他离得很近,一扭头险些亲上的近。
“小贝,”梁叙白又掐了下,笑出声来,“好可爱呀小贝。”
谈则顿时从脖子红到顶,整张脸升温的速度快到不知道有没有两秒,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挪了挪,急哄哄地大声道:“你不准这么叫我!”
“黑犬不就是我吗?为什么我不可以叫啊。”梁叙白膝盖撑到沙发上,缓缓俯身向他贴近,“你说的啊。”
谈则眼睁睁看着梁叙白离他越来越近,急得差点从沙发上滚下去,他脑袋里白光一闪,及时出声遏制:“我可以说,你不准提。”
梁叙白果真停住不动了,笑着问:“为什么。”
“你还有脸提,你骗我在先,你还有脸提黑犬。”谈则红着脸从梁叙白身前溜走,姿势扭曲地钻出来,在旁边站定,整个人都松了一大口气。
梁叙白定定盯着他:“我就要提。”
不提还得了?
“你不准提。”
“我就要提。”
“不准。”
“就要。”
谈则率先觉得这种行为太二了,无语至极,不想再继续这个无厘头的对话。
他来这趟就是想问问,再解释一下自己之前那句话,现在目的达成了,他扭头就要走。
可还没走出去两步,梁叙白就大步冲到他背后抱住了他,谈则脸上热还没褪干净,被抱的突然,连反抗都忘了。
谈则忽然神绪乱飘,切身体会到梁叙白的拥抱和那天阳城的拥抱如出一辙,他愣在原地。
梁叙白觉得差不多了,再抱下去谈则指定要发作,主动松开了手。
“谈则,我要搬出海湾了,海湾是我妈的房子,以后我不会再在这里住。你要不要和我去另一个地方重新开始?”
谈则背对着他,撒谎道:“我已经找好房子了。”
“在哪里?”
谈则胡扯了个之前和夏玄看过的那房子的地址,话才刚说出口,梁叙白就笑了。
梁叙白把谈则的身体扭正,说:“你知道付鸣一当时那套房子租给谁了吗?”
谈则突然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紧接着就看见梁叙白笑着指了指自己,他主动凑上来用额头贴住谈则的额头,轻声说:“因为我不想你出去和夏玄住,所以偷偷租下来了。”
“谈则,你不在我身边,我很想你,每天只能看你的照片。”
谈则脸色一僵,想到梁叙白还藏着“黑犬”马甲时的诸多“恶行”,几乎是脱口而出:“你看的是正经照片吗……”
梁叙白一本正经道:“正经的不正经的都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