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蒲芸生的记忆中,他几乎没哭过,哪怕是心脏跳动最剧烈最难受的那段日子。
但现在他捧着一地干枯碎裂的树叶碎渣,眼泪就像雨滴在手掌心。
余光瞥见有东西掉下来,吓得连着往后坐了好几步,眼睛里满是警惕。
步以泉的声音毫无温度:“你的衣服破了好几处洞。”
“不需要你提醒我。”蒲芸生当然知道自己拿叶子做出来的衣服被人戳了不下几百个洞,反驳时都有些咬牙切齿。
“不穿?那我拿...”
没等步以泉把话说完,蒲芸生眼疾手快抓过沙地上的衣服,胡乱地往身上套。
蒲芸生穿的衣服是步以泉他们训练结束后常穿的休闲服,墨绿色的短袖长裤很方便动作,就是明明是最小的号套在蒲芸生身上,还是有些大。
步以泉问:“你叫什么。”
蒲芸生没作声,只抬了抬眼。
“你想被一直叫异种。”步以泉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在跟着他移动,又说:“我没意见。”
“布谷。”蒲芸生怯生生回。
布谷是蒲芸生小名儿,他之所以没说大名纯粹是他突然想起来一部曾经看过的恐怖片,里面的反派就是拿人名字下降头。
“布谷?”步以泉看也没看蒲芸生,“真名。”
“....”蒲芸生脸一垮,不情不愿哼了声,“蒲芸生。”
蒲芸生,普芸生。
普渡芸芸众生。
好有生命力的名字。
步以泉微怔,侧过脸看了眼正低头拽衣服挽裤脚的蒲芸生,“我们在附近的巡查任务还没有完成,等结束后会送你去研究室接受检查。”
“我会被浑身插满管子扔在实验台上吗?”蒲芸子拍打衣服的动作一停,小心翼翼看了眼步以泉,格外认真道:“我只是手脚和你们不太一样,应该还挺有用的,就是都被你残害了。”
蒲芸生并不想去所谓的研究室接受所谓的检查。
以前,蒲芸生不太理解人为什么想要活着。
每次他被心脏病折磨的死去活来时,起夜听见父母房间传来唉声叹气时,会因为吃药问题和弟弟对峙时等等,他都在想凭什么他要被病痛折磨。
但是这些想法,统统都改变于他在沙漠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
他还活着,甚至有了全新的躯体,虽然这副躯体和别人不一样,但他还活着,以蒲芸生这个身份活着。
他觉得,活着真好。
他不想死。
“怕?”
“你被人拉到实验室里当小白兔,你不害怕?”蒲芸生轻哼,丝毫没注意到步以泉微变的脸色,“再说,我只是手脚奇怪了些,其他还有哪儿不一样?”
闻声,步以泉还真仔仔细细又盯着蒲芸生看了眼。
确实,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蒲芸生都是非常简单稚嫩的小男孩儿,他好像不会和人起冲突,就连刚才被追着打也只是一味逃避。
看起来就青涩的脸,纤弱的体型更像是营养不良,尤其是那双遍布生机的绿眼睛,纯真清澈,妥妥一不大点儿的小孩子。
步以泉刚想问蒲芸生为什么在这,见有人迎上来,便放弃了。
“队长。”跑过来的小男孩笑盈盈的,指着蒲芸生问:“这是刚才那只被卡住的小青蛙吗?看起来好小啊。”
蒲芸生悄悄撇嘴,目光落到他身后那个大笼子里时,不用想都知道是用来关他的。连着跑了那么几天他也累了,暗暗安慰自己就当没坐过轿子没坐过车的遗憾,不等人开口,直接钻了进去。
步以泉撩起眼皮看了蒲芸生一眼,没拒绝。
尽管是这种任人宰割的局面,但有人抬着他走,蒲芸生还是挺高兴的。不高兴的是他再也感受不到身体内部那种血液流动的感觉。
想到这,他看向步以泉的目光不禁有些埋怨。
“怎么。”步以泉跟在笼子外面一起走着,“想问什么。”
“你们到底是谁啊?这个沙地里的强盗?专门做抢劫人命发难财的?还是追杀健全人,没什么道德的土匪?反正不可能是避难所的护卫队保卫者吧。”
蒲芸生故作可爱地眨眨眼睛,他刚哭过眼底里的泪还没完全消下去,浅红的鼻头让他看起来有些可怜,“石头对我说,护卫队是会保护我们这种普通人的守护者。”
步以泉的话并不多,听着蒲芸生的明知故问,面无表情的脸有些微妙。
“队长,他在挤兑你。”
“我不聋。”步以泉斜了眼蒲芸生的叶子手,尾音稍挑,“普通人?”
蒲芸生嘁了声,对着步以泉做了个鬼脸,“开个玩笑。”
有越来越多的人围上来,看着老老实实关在笼子里的蒲芸生,眼睛里都泛着惊奇,甚至有不怕死的还想把手伸进来摸摸看。
步以泉刚准备制止,就看见蒲芸生格外乖巧地伸出手——他任由好奇的目光在他的叶子手脚上摸来摸去,笑的更是见牙不见眼,完全没了刚才鱼死网破的架势。
此刻的蒲芸生就像颗被人拔了毒素的草,乖巧可爱,毫无攻击力。
“哇塞你这双手是天生的吗?还是移植上去的?”
“好神奇啊,摸起来和真正的植物一样。诶咱们有很多年没见过了吧?”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这样的手脚用的还习惯吗?”
“那你怎么解决吃喝啊?”
…
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的人都很好奇,七嘴八舌地问着,蒲芸生更是好脾气地有问有答。
谁问他为什么这样,他就说自己失忆了,醒来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
习不习惯更是好打发,解决吃喝就更别提了,坚强的意志力足以横扫所有问题。
听到蒲芸生说坚强的意志力,步以泉有意无意扫了眼蒲芸生。
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时,心虚的人快速别开。
步以泉的唇边莫名泛起一丝若有若无的轻笑,微微摇头。
“以泉,傻笑什么呢。抓个异种这么麻烦,连武器都用上了。”缓步而来的人肩膀上挂着个小红章,胸前铭牌上刻着“胡桃”两字,他问:“关哪?”
步以泉:“送他去一楼监控室。”
“一楼?”胡桃看向从笼子里跳出来的异种,声音里带着些怀疑,“有那么厉害?需要用得着一楼的监控室。”
“他很厉害。”步以泉并不吝啬对蒲芸生的夸赞,“小蝶回来了?”
“没,先锋队送消息出来了,会议室等你呢。”胡桃冲着远处喊了声好好看着,目光无意间落到步以泉脸侧时,凑上前仔细查看的同时啧了声,“哟你竟然受伤了?真罕见。”
受伤?
步以泉突然想起什么,他伸手摸着耳垂下侧隐隐发疼的地方,搓捻着指尖上已经干枯的血痕,淡淡的嗯了声。
这些看热闹的人可能不知道,刚才看似是他压着蒲芸生打,但过招时只有他自己清楚,能占上风完全是因为蒲芸生对自己能力的迷茫,以及躲避,这才能让他有可乘之机。
“步以泉——”
蒲芸生在喊,步以泉应声回头。
蒲芸生大大方方就那么站在人群中间,他在笑,笑的清纯而又温柔,浅浅的笑容像是美丽而又迷人的霸王花。
看似人畜无害,实则极其危险。
“你说。”
“我饿了,我要吃饭。”
“给他饭。”
“我特别饿。”
“给他双份。”
“我也口渴。”
“给他水,他要就给。”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蒲芸生毫不吝啬送给了步以泉一个明媚的微笑,而后他又缩回笼子里,再也不搭理任何人了。
就算被关进了密不透风的监控室,他依旧没有任何反抗,看见食物就是一个狼吞虎咽。
“总盯着人家小孩儿看什么。”进门的胡桃勾搭住步以泉的肩膀,顺手从口袋里掏出管药膏抹步以泉耳垂下,“这都五天了伤口还没好,看着浅浅一道,没想到还挺深。这小孩儿应该拿你当坏人看了,没讨到好处吧。”
步以泉轻笑,“一年后咱两捆一起,都不见得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
“吹呢。”胡桃不信,步以泉有多强他最清楚,但见着步以泉认真的语气,长嘶了声,“真的?”
“现在的他只是不会用这种特别的能力。”回想起什么的步以泉顿了顿,“甚至是才发现自己竟然有这种特异功能。”
空气一时安静。
步以泉又把目光落在监控室的画面上。
自从进了监控室,蒲芸生就好似回到了自己家,每天吃饱喝足后就是昏睡。或许是感觉到热,一把将被子踹到地上,蹭蹭舒舒服服的软枕头,睡得更沉了。
不管什么时间,步以泉都能看见蒲芸生这幅大大咧咧的模样。
一周多过去了,蒲芸生还是那样,不是在吃饭就是在睡觉,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还抽空去洗了个澡。得空就对着镜子眨眼睛,似乎非常满意自己的脸。
步以泉回想起那天他挽裤脚理衣服的动作,低下去的眼睫遮盖住眼底的笑意:还挺好面儿。
感觉到监控自己的视线又消失了,蒲芸生这才从床上下来,懒懒散散地伸了个懒腰,他溜溜哒哒在屋里转来转去,时不时瞟两眼门外的脸。
看见他们又换了批不同的脸孔,吸溜着鼻子,重新躺回小床上。
他闭着眼睛,细细感受着身体内血脉涌动,再次睡了过去。
白沙地的夜晚炎热而又寂静。
“大队长,胡桃队长,小蝶他们回来了。”小兵终于带来了好消息,“黑水城的地图已经扫描完毕,出入口已经封锁,幸存者也都妥善处理好了。”
“嗯。”步以泉低低嗯了声,“明早出...”
“大队长——大队长——”
砰——地一声,门被个小兵大力撞开。
“大队长!异种..异种不见了!我们找遍了营地也没有任何线索。”
“什么?!”
相比于所有人的震惊,步以泉的反应就比较平淡了,他还是那样面不改色,认真分析着桌子上平铺展开的地图。
“以泉,你不急?你知道他会跑?”
步以泉将地图翻了个页,“我说了,他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好对付。”
“说说?”胡桃一挑眉。
比起阐述和解释,步以泉更喜欢做和动手,但他耐不住胡桃的死缠烂打,不得不给出解答。
“一连几天不吵不闹只是为了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除了吃喝就是睡觉很明显在养精蓄锐。他在我们之前遇见过别人,所以知道这里是避难所营地,也知道换岗时间你们最会偷懒。”
小兵脸一红,又开始泛白。
“好小子!”胡桃脸上露出赞赏的笑,“我就喜欢这样灵力灵气的孩子,你真要把人送去研究室啊?”
步以泉没应,只是打开监控。
关蒲芸生的监控室在营地最里层的仓库旁边,资源重地看守也最严谨。
步以泉切换监控方向——至于为什么把蒲芸生关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是全营地唯一一处有隐藏摄像头的房间。
“卧槽——”
但真当一群人看清蒲芸生是怎么逃出去的之后,每个人都惊奇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间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是真实的。
就连一向冷静沉稳的步以泉也有些坐不住。
步以泉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封锁消息!这人绝不能落实验室那群疯狗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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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被抓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