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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灞桥案(2)

作者:给你一盏月亮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马车在徐府大门前停下,徐府门口已挂上了白灯笼和素色楹联,府外那株古树正绿得茂盛,府内却隐隐传出凄凉的哭声,就这一道门,仿佛隔开了两处不同的光景。


    众人见此都沉默着,跟着徐府的管家进了府内。


    就如传闻中一样,徐府内的陈设摆件几乎没有,整座宅子都清雅得很,甚至有一丝空寂之感,瞧不见有什么下人,只在院子里有一处凉亭,修缮得有些简单,却不乏精致美观,凉亭毗邻着一湾清澈的池塘,水色澄明透亮,一盆盆荷叶点缀其间,偶尔有鲤鱼荡开一圈圈涟漪,跟徐府的清雅别致倒是如出一辙。


    可惜来的时候不对,不然在凉亭里赏荷喂鱼,当是有别样的意趣,足以消磨掉些许困苦。


    “府内看着是简陋了些,还望各位贵人见谅,”管家走在前头,说道,“我们老爷不喜欢那些什么奢靡奇巧的玩意儿,说是浪费钱财,他就喜欢喂鱼,从前还会跟少爷一起在凉亭里赏荷,两人就在那说说笑笑的,能待一整天,可惜啊......”管家没再继续说下去,众人却听出了话里的哽咽,沈昱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表宽慰。


    不多时便到了灵堂,陈夫人跪在地上不停地啜泣,尽管被自家小女儿搀扶着,身子却是摇摇欲坠的,仿佛随时会倒下去。徐尚书在一旁烧着纸钱,手上竟不停地在颤抖着,丝丝缕缕的白发怎么着也遮不住,落在鬓边好不凌乱,瞧着一下子老了许多。


    见到众人来,徐尚书颤巍地站起身,陆行舟示意他不必多礼,他才微微弓了弓身,“不知太子殿下到来,有失远迎。吾儿遭此不幸,还望殿下主持公道。”


    “徐尚书且放心,我们今日前来,就是想了解事情的始末,”陆行舟道,“还请徐尚书告知,徐公子昨日去了何处?与哪些人有过交集?”


    徐尚书做了个“请”的手势,众人便出了灵堂,一路跟着徐尚书,“身为父亲,我自认是很了解这个儿子的,一直都安分守己,从不做逾矩之事,也不会跟京城里那些纨绔一般四处花天酒地流连风月场所,只是近日来不知怎么的,他竟三天两头地就往醉花楼跑,我曾劝说过几次,仍旧置若罔闻,本想着等处理完这几日的事务,好好跟他谈谈,哪成想,会出这档子事......”


    徐尚书握紧了拳头,双眼通红,似有无尽的话想说,最后还是缓缓吐出一口气,长叹了一声。


    “醉花楼?”程见秋疑问道。她自小不在京城,对这些地方自然知之甚少,只是听这名字,就能猜到兴许是个烟花场所。


    “就是城北的那家醉花楼,”沈昱解释道,“听说她们最近出了一个叫什么红娘子的头牌,许多人慕名前往,抛掷千金只为一睹其光彩。还有人说,这位红娘子不仅容貌绝色,连歌喉也是顶顶好的,只要听过一回,便终生难忘。”


    “难道徐公子近日就是因为这个红娘子才去的醉花楼?”程见秋思索着,按照刚才徐尚书和徐府管家的说辞,徐之文素来都是清洁守正的,蓦地有这种转变,想来是为了某个人。


    “不是,”徐尚书摇摇头,万般无奈又浮上眼底,“若是为的这位红娘子,兴许事情还简单些,但偏偏,他为的,另有其人,偏偏我还不知道此人到底是谁。”


    “昨晚徐公子一夜未归,府里就没人去寻吗?”南宫羽道。


    “昨日是之文外祖母的寿辰,每年这个时候之文都会去祝寿,也会同那边的几个小辈相聚夜话,我们自然也没去过问。”


    这么说着,不觉间到了一处小院,同府内其它地方一样,院落清幽别致,没什么纷繁的物件。


    “这是吾儿之文住的院子,就烦请大家看看能否找出一些线索来,只要不动里面的东西便好,”说着,徐尚书转身,向陆行舟行了个礼,比刚才的更显郑重,“殿下,老臣自问在官场二十余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从未行差踏错分毫,今日之事,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恳请殿下一定给老臣一个交代,也算是告慰吾儿的在天之灵。”


    陆行舟连忙虚扶徐尚书起身,声音沉稳:“还请许大人放心,我既已到此,定当竭尽全力。”


    许之文的房间收拾得异常整洁,甚至有些刻板。靠墙的书架上经史子集排列整齐,案几上笔墨纸砚各归其位,连镇纸都端正地也在未写完的宣纸上。桌上的那盆文竹也绿得喜人,想来也是徐之文平日里悉心照料的缘故。


    程见秋缓步移至书桌前,纸上是未抄写完的司马相如的《凤求凰》,字迹清隽工整,笔锋却透出一股滞涩,到最后几笔甚至于有些毛躁,墨点微泅,似乎书写时有些心神不宁。


    程见秋目光扫过案几,最后又落在那张宣纸上,她将其轻捻起,借着门外的光细细查看。


    “可有发现?”陆行舟走到她身侧。


    “没有,”程见秋摇摇头,将宣纸放回原处,按照之前的模样摆放好,“就是字迹有些波动,许是誊抄的时候心绪不佳。”


    “他的这些东西都不是什么奢华之物,”陆行舟拿起一支笔细细端详着,“用料也不怎么考究,都是市面上最常见的,价格也便宜。”


    南宫羽和沈昱已大致看过屋内的陈设,沈昱此刻正站在书架前,指尖划过书脊:“经史子集居多,杂书甚少,话本子倒是有几本。”


    他随手抽出一本诗集翻动,书页间批注颇多,也有几处折痕,正要放回原处,动作却顿了顿——放置这本诗集的后面,有一个精致的木匣子,还上了锁,与周遭被翻阅得有些温润的旧籍一比,这木匣子簇新挺括,显得格格不入。


    众人围坐在案几前盯着这个木匣子发呆。


    “屋内的,院子里的,甚至房顶上,我都检查一遍了,现在就这个木匣子有些可疑,但没找到开锁的钥匙。”最后还是南宫羽先开口道。


    “我刚才也跑去找徐尚书了,他说他对这个木匣子没什么印象,”沈昱说着,从袖间取出一段细铁丝,在锁孔内拨弄了几下,一声清脆的轻响过后,木匣子应声而开。


    木匣内并无金银珠宝,里面只一块玉牌和一叠信笺,沈昱将玉牌拿出,又把信笺展开,信上面的字迹俨然同宣纸上的一样,只写着短短的一句话:“五月十二,清风亭不见不散。”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


    见到那枚玉牌的瞬间,程见秋的眼睛就再没离开过,玉牌质地温润,上面雕刻的图案形似伞状,中间一点红宛如泣血的花,娇艳欲滴。


    她似乎在哪里见过,到底在哪里......


    陆行舟察觉到了程见秋的不对劲,“见秋姑娘,你可有什么发现?”


    程见秋骤然清醒,“这枚玉牌,我从前在一本书上见过。”


    一阵凉风袭来,吹动院落里的杂草轻颤,也吹得醉花楼内的铃铛丁零作响。


    “映红,赶紧的,待会儿好些个达官贵人要来,指明了要你去唱一曲,可别耽搁时辰了。”


    “知道了。”


    映红正拿起胭脂欲在唇上印下,就听到了外面人的催促,她有些不耐烦地应和着。


    不多时又一阵敲门声响起,映红蹙了蹙眉,“马上就好了。”


    “映红。”


    闻罢,映红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也收敛了嘴角一直保持的弧度,起身去开门。


    “你可真大胆,刚干完这票就敢出现在醉花楼这样人多眼杂的地方。”来人正是南知,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好友。


    “无所谓了,”南知将怀里沉甸甸的钱袋子递给映红,“这是我这几年攒下来的积蓄,你这边再攒一些,就够你赎身了,我知道你一直都想回蜀地去......”


    映红将钱袋子推了回去,声音沉下来,“这是何意?这可是你这些年出生入死才拿到的银两,为着这些钱,你可为那人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勾当,你就要这么白白送给我?”


    映红见南知没说话,心头猛地一紧,又继续追问道:“你别告诉我,你这是要走了。”


    南知这才点点头,仿佛下了一个很大的决心。


    “那你知不知道,你根本就走不掉,”映红自己都听出来声音里掺杂了些许怒意,“你是帮他做事的,你觉得他会任凭一个掌握他那么多秘密的人就这么走了?你未免太天真了。”


    南知还是没说话,只是埋着头,揉搓着那个钱袋子,指节微微发白。


    看着南知这副模样,映红这才反应过来,努力平息心下的焦虑不安,“你该不会,就没想过走吧?”


    “映红,对不住......”南知终于抬眼,屋内昏黄的灯落在她眼底,映出一片磨人的寂静,让人心里发涩。


    “你去看他了是不是?”映红没敢去看南知,微微地撇过头去。


    南知点点头,泪水不知何时涌了上来,再也收不回去,“映红,我本该就是要死在那年冬天的,是殿下救了我,让我帮他做事。这么多年,我手上沾的血也够多了,我也知道自己走不出这座京城,但我本来也没想着离开。徐公子是个顶顶好的人,是我的错,我不该践踏他的真心,我有此一劫,也是应该的。”


    这回轮到映红没再说话。她沉默良久,这才从床底拿出一个匣子,“难怪你前几日会拿这个匣子给我。这里头,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是我这几年在他身边做事,收集的一些证据。他与各地官员往来的暗账,私自铸的兵符图样,还有其它一些我也没太看懂的书信,”南知道,“若我真出事了,你就把这些东西拿给当今的太子殿下,告诉太子,当日刺杀他的,正是......”


    门外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映红!怎么还没来!客人们都等急了!”


    “就来,”映红扬声应了,再回头时,眼底已是一片决然之意,“我明白了。钱我是不会要的,蜀地我自然会回去,但绝不是靠这种方式回去。虽然我一直以来都惜命得很,不想惹事,当时你拿这个匣子给我的时候,我都恨不得将它付之一炬,但你当时是第一次求我......你放心吧,倘若你真出事了,我也会拉他一起下水。”


    楼下琴瑟已起,映红将匣子放回原处,随即推门而出。走廊的喧嚣扑面而来,瞬间淹没了这间寂静的屋子。


    南知听见映红的裙裾轻拂过木梯,环佩清脆地作响,她知道,此时的映红不是映红,而是近日名声大噪的“红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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