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大亮。
阮平安睁眼的时候身侧已经没有人了。她赶忙坐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听见厨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颗心才安稳下去。
“姐姐。”她走到厨房门旁叫了一声。
阮会语正在下面,闻言并没有转头,只是“嗯”了一下:“我在,去洗漱。”
阮平安这才放心去卫生间。
这间屋子是老破小,租金是一年一年往后续的,祖孙三人似乎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但房子内部却被装饰得很好。
屋子里每个拐角尖锐的地方都贴上了防撞条,尤其是卫生间这种容易积水的地方,还专门安装了扶手。
阮平安站太久了会失去平衡,于是全程都是靠着墙刷牙洗脸,磨蹭完再出去的时候阮会语已经把饭做好了,但她却不敢坐上桌。
因为罗香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老人很瘦,看起来比皮包骨还吓人,深深的眼窝中漆黑的眼珠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阮平安抓住门框,进退两难。
阮会语坐下,开口招呼:“过来吃饭了。”
听到她的声音,罗香美收回呆滞的目光,阮平安这才敢走过来,紧紧挨着阮会语坐下。
吃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讲话,气氛安静得诡异,直到阮会语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我上午和下午都是满课,中午就不回来了,冰箱里还有些饺子,你能煮吗?”
她问的是阮平安,女孩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
“嗯。”
“嗬!嗬嗬嗬!”罗香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扯着嗓子笑了两声,“萍萍是妈妈,做饭……做饭给娃娃吃……”
罗香美老了,嗓音不复当初那般尖锐,变得嘶哑难听,加上很少讲话,所以开口总是变调,显得她说话更加奇怪。
老人说完没有一个人接话。阮平安是害怕,而阮会语则是一脸麻木冷漠,仿佛早就习惯了她这样。
罗香美说了几句又恢复正常,继续埋头吃饭。
……
“还是不想去上学吗?”吃完早餐,临走时女孩站在玄关,抓着门把手回头问。
阮平安就站在身后送她,闻言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摇头。
阮会语不意外她的回答,“那我继续给你请假,你自己在家里面学,有什么不懂的拍给我,或者等我晚上回来给你讲。要是不想学也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前几天买的颜料到了,我下午给你取回来。”说完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知道了。”
平安平安,好像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
阮平安是阮会语同母异父的妹妹,因为她的父亲在婚前隐瞒了病史,女孩很不幸患上了基因病,前些年做了手术,病情得到了缓解。
她今年刚上高一,新班级里有人拿她的行为动作取乐,阮会语知道后尝试和学校沟通换班,但是学校的意思是孩子情况特殊,换到哪里都会出现不好的声音,阮会语不得已,只能请假让阮平安待在家里。
在某种程度上,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相依为命。
她们的母亲阮萍和阮平安的父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从那之后罗香美就逐渐神志不清,阮平安年纪小而且身体不好,这个家只有阮会语有谋生的能力。
成年以前她们靠罗香美的救济金和积蓄勉强度日,而积蓄也因为阮平安做手术花费得差不多了,所以阮会语上了大学以后便开始做各种兼职赚钱。
她成绩不差,按理说可以去国内顶尖大学,但现在这所学校为她提供了一笔足以解燃眉之需的数目可观的全额奖学金,于是毫不犹豫地,阮会语将H大作为自己第一且唯一的志愿。
女孩大一一年靠兼职攒了好几万,却都没有昨天一天来得多。不过那确实是个危险且恶心的工作,昨晚离开的时候她提出了辞职,虽然也只是试用期。
还是老老实实去做家教吧。
H市在南边又靠海,秋天的存在对它来说并不明显,哪怕十月份人们也还在穿短袖,阮会语走到教室的时候都觉得有点热。
大二开始更多地接触专业课,周一早八是兽医病理学,这门课知识点多主要靠背,老师在上面叭叭地讲,下面已经睡倒一大片。
阮会语有预习的习惯,上课会轻松很多,跟着ppt记完笔记下课铃也刚好跟着响起。
睡醒的人开始慢悠悠收拾东西,她第一个就冲出了教室。
距离下节课还有二十分钟,得赶紧去找林婉婉拿手机。
【红红,我在体育馆打羽毛球,来的时候买六瓶运动饮料来。】
【[微信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阮会语点开,那边发了100元过来,她扫了辆车去超市买完水又朝体育馆骑去。
这个时间点有不少来上体育课的学生,阮会语走到最里面的羽毛球场地才找到他们。
林婉婉此时正坐在场地旁边休息,看到她来从包里拿出备用机迎过去。
“哇噻红红,真是辛苦你了。欸你们要喝水的过来拿啊。”分完水林婉婉还想和她聊几句,“我准备后天下午带球球去绝育,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吧!”
阮会语想了想:“有课。”
林婉婉不死心:“那周五呢,下午你有课吗?”
“没有课,但是我要去做家教。”
林婉婉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周末总有时间吧?你一定要来啊,球球可喜欢你了。而且我看网上说,不能让狗狗发现是自己主人刚给他做的绝育,所以红红你能不能帮我背背锅?求你了求你了,一千够不够?”
“……周天下午可以去,不要钱,我也好久没见过它了。”
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阮会语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骑上车赶回去上课。
球球是只马尔济斯,是林婉婉生日的时候林樟送给她的。那天刚上完家教回家,阮会语等绿灯的时候看到斑马线上有只小狗,它应该是踩着闪烁的绿灯过去的,走到半路换灯,车辆开始启动,就这样被困在斑马线上。
马路另一边它的主人急得团团转,受惊应激的小狗失去了方向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忽然道路中杀出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眼见着再过几秒就要压上它,阮会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了那么多,低声念了句话便冲上前,伸手一捞将小狗搂在怀里。
嗞——
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尖锐声音在耳边响起,阮会语带着狗被撞飞出去一米远,但女孩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灰拍干净,然后把狗物归原主。
全程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极其淡定,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或许是球球知道阮会语救了它,从那之后总是特别粘着她,每回它只要不吃饭或者没精神林婉婉就会给阮会语打视频,一来二去两个小女孩也渐渐熟悉起来。
阮会语从小就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林婉婉算是少之又少中的一个,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阮会语觉得她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是会互相帮助的,所以在她提出给自己钱让她周末陪球球去绝育的时候,阮会语其实有一点难过。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
她的生活不允许犹豫和停下。
有钱还不好吗?她最缺的不就是钱吗?
阮会语呼哧呼哧地骑着,脑子被风一吹也渐渐冷静下来,踩着点到了教室继续上课。
“司兼诚你今天不行啊,怎么技术退步了,扣球都杀不下来。”林樟说着“咔哒”一声拧开瓶盖,半瓶水就这么被他灌了下去。
司兼诚边擦汗边走过来,反驳他:“小爷我翘课陪你们打球,不跪下来磕头谢恩就算了,还敢这么说?”
“切。哎哟真挺累的,下场我不上了,不是哥们你是平时压抑太厉害了吗,妈的打起球来狠得要死。”
司兼诚失笑,伸手搭上一旁陆重昭的肩,结果刚碰上就被人一把拉下来,知道这人就这德行,他也没有计较,只是调侃:“老子上半场球都没碰到几个,全是这家伙干的。让你别一大清早就把人叫起来,这都要中午了,起床气还没消。”
陆重昭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有汗珠从鬓角顺着侧脸落下来,浸入衣领,但他还是让人觉得冷漠。
“疯子一群。”他放下球拍,拿起水走到一旁坐下,又开始低头看手机。
林樟冲着司兼诚抬了抬下巴,“听到没,叫你疯子呢。”
“去你的。”
“欸你刚才说要带球球去绝育?”林樟一屁股坐在自家妹妹身边,开口道。
“嗯哼。”
“刚才那个女生就是昨天晚上那个?”
林婉婉这才用正眼看他:“你想干嘛?”
“我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给我介绍一下?”
“人家要回去上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学无术?”
林樟:“话说她什么专业?”
“动物医学。”
司兼诚插嘴:“兽医?”
“对。”
林樟:“不夸张,你哥我第一次见到学兽医的。”
林婉婉一脸嫌弃:“我就说你见识短浅你还不信。人妥妥一学霸,要不是咱们学校有钱,奖学金给得多,人还不屑来这儿读呢。”
“那她还学这啥医学。”
林婉婉语气里的嫌弃越发止不住:“梦想,梦想你懂不懂,跟你们这些混日子的说不清。”
“咋的,她家里有农场要继承?”
林婉婉这下是完全懒得跟他们交流了。
林樟却不死心,他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咱昭哥也玩农场,看来他俩很有缘啊。”
他话音刚落视线中就出现一颗球,“咚”地一声正中脑门。
“这叫经营游戏,不懂就闭嘴,一开口脑子里的水都流出来了。”
林婉婉在一旁光明正大地捂着嘴笑。
林樟:……
陆重昭这个人只要不张嘴就哪里都好。
一行人又打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他们收拾好球拍出门。
学校停车场在研究生宿舍那边,因为离得近,所以他们没有骑车,都是走过去的,在走到半心湖的时候恰好遇到阮会语正在绕着湖跑校园跑。她穿着干净松敞的黑色运动服,扎着高翘的马尾,呼吸随着脚下的步子调整,身形挺拔,神情专注。
“红红,”林婉婉率先叫了她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去吃饭吗?”
阮会语闻言停下转身,辨认出来者是谁后取下耳机,略带喘气回答她:“跑完就去。”
“还有多久啊?”
“两百米。”
“刚好我们准备去吃饭,走吧一起去。”
“不了,”阮会语摇了摇头,“五十还要去开会,我去贩卖机随便买点什么吃。”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嗯。”
阮会语正要重新戴上耳机,忽然有人开口:“你学动物医学?”
她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人双手插兜故作慵懒,那个眼神一看就是个逼男。
阮会语有些不耐烦:“嗯。”
陆重昭于是接着说:“我家狗最近吃不下饭,怎么办?”
怎么办?她咋知道怎么办。
女孩微笑:“我的建议是去看医生。”
“哦。”
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阮会语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跑走。
林樟和司兼诚在后面憋笑憋得脸通红。
“昭哥你这话题找得也太尴尬了。”
陆重昭:“滚。”
两个傻子又继续笑,只留下一个林婉婉内心警铃大作。
等上了车,她坐在副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闭眼小憩的陆重昭,没忍住开口问:“昭哥,你觉得红红怎么样?”
陆重昭睁眼皱眉:“红红是谁?你喜羊羊灰太狼看多了?”
林婉婉:……
“就是刚才遇到的我那个朋友。”
“哦。”他重新闭上眼,“她动画片看多了。”
林婉婉有些着急:“所以你觉得她怎么样?”
“好土的名字。”
女孩下意识为朋友辩解:“只是我这么称呼她,她原名不叫这个。”
司兼诚:“那叫什么?”
“阮会语。”
“难听。”陆重昭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见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林婉婉又说:“昭哥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
后视镜中的男生突然移过视线,状似随意看了她一眼,林婉婉硬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陈月筠不一样,还有,我对她不感兴趣。”他说完带上耳机,继续闭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