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红》 第1章 刀枪不入的小红(一) 辉日会今晚依旧热闹,只是较往日多出几分不同。 阮会语端着酒跟在分管自己的人身后,乘上普通电梯通道。 “到了那里嘴巴甜一点,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那群公子哥一高兴给你的小费抵你一个月工资,知道吗?” 说话的是紫姐,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身黑色紧身包臀裙,利落干练。 “哦。”阮会语下意识点头,过了半分钟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道,“但是紫姐,我——” “啧,忘了这一茬,”紫姐也想到了,摆手打断,“你能不说话就不说话,这张嘴开口多半是人不爱听的。” “这老李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招你这么个不会说话的人进来就算了,还派你去二十二层。不是跟你说了上班穿好一点吗,穿成这样什么意思?装清纯女高?看着像是街上捡破烂的。” 电梯金色涂层中映出一个女孩子的身影,穿着简单,扎着马尾,在这个地方显得格格不入。 “紫姐,这就是我最好的衣服。” 赵紫拉着她衣摆晃了晃,继续吐槽:“你这像什么样!我们给服务员提供了衣服,怎么不去换?” 阮会语抿了抿嘴,道:“还没给我发下来。” 她昨天才面试完,今天是第一次上班。 说到这个赵紫就生气:“你一会儿跟在我后面,老实点千万不要闯祸,这都没培训就派你来这里,给我上强度呢。” “嘀”一声,电梯门打开。 这里不同于其他楼层,它没有包间,以电梯为界分为两个世界。 阮会语端着的酒是左半边灯红酒绿群魔乱舞那一大沙发人点的。 “你跟我去把这酒上了就回去休息。这场面第一回见,尽快适应,两分钟,两分钟后我带你去上酒。”赵紫有点担心她一大学生能不能接受。 霓虹灯下跳舞唱歌的人露肤度极高,有些被沙发上喝酒聊天的人看中,大都坐在身旁陪酒,少部分激烈的直接现场开始有了动作。 总之阮会语看过去就是白花花一片,但她并没有出现女人预想中的反应,而是满脸嫌弃。 “人□□应该遵循**性和卫生性,这些人没素——” 赵紫连忙捂住她的嘴,“让你装哑巴别说话,听不进去是吧!” 阮会语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于是点头,女人这才把手收回去。 上酒这件事挺简单,尤其是有赵紫在,她就只用安安分分站在身后当一个端盘子的。甚至都用不着挨个倒酒,陪酒的人自己就上来端走杯子。 “小孙总,还需要点什么吗?没有的话我们就先下去,不打扰您的雅兴。” 赵紫毕恭毕敬称呼的孙少叫孙全文,是今天这场聚会的主办方,也是辉日会老总的独子。 暗红色丝绸衬衫扣被解了一半,松松垮垮搭在身上,身边坐着的人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一声声“孙少”妩媚勾人。 但孙全文完全没有心思在这上面,刚被骂了的他冷着张脸,对身边人吼道:“滚一边去,妈的喷的什么东西,熏得要死!” 他这一嗓子让周围人都噤声,陪酒的连忙起身离开,不料太过紧张弄倒了茶几上的香槟,酒水沿着茶几边缘淅淅沥沥洒落,孙全文裤脚被沾湿。 一时之间围坐在这里的所有人都安静了,而孙全文也不负众望爆发。 他一脚踹到陪酒人肚子上,男生被迫往地上倒,额头磕到茶几尖角,瞬间见了血。 “滚过来。”孙全文命令。 后者捂住头上的凹进去的坑,犹豫着上前。 他又说:“把衣服脱了,全部。” “孙少……” “快点!” 又挨了一脚,男生站在原地,周围都是看戏的人,他知道自己算是完了,认命抬手,却听见赵紫上前解围: “小孙总,发生这种事是我们下面的人教导不周。大家都开开心心的,见血实在是晦气,不如先让他滚回去把血止住,我马上派人来收拾。你去,叫保洁的过来。” 阮会语收到命令,刚准备退下,就听见孙全文开口:“让你说话了吗?”她只得停在原地。 赵紫连忙笑着扇了自己两巴掌,“是是,您教训的是,那您看……” “简单。”男人伸出两根手指,懒懒指着赵紫和男生,“一是他脱光被我上,二是你把桌子上地上的酒都舔干净,选吧。” “小孙总,这……” “怎么,选不出来?”孙全文笑了一声,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或者你替他,毕竟总得要有个人来平息我的怒火。” 明显看见女人身体在细微颤抖,站在身后的阮会语有些来气,这人未免欺人太甚! “我理解你希望看见别人屈服于你的心理,但羞辱游戏有三个要素,观众、恐惧,还有配合。”女孩从赵紫身后上前一步,像个无畏的勇士,“他们看起来不太配合,要不然我来配合你,或许你能玩得更开心。” 太像了。 孙全文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见了陈月筠,下意识想站起来打招呼,但等她走到光下,他才发现一点都不像。 陈月筠明艳动人,而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孩五官有一种钝感。 明明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长相,但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很相似。 孙全文突然想起李敏立跟他说的话。 ——小孙总,我们这儿招了个和陈大小姐有几分相似的女孩。漂亮肯定是没有陈小姐漂亮,但是贵在长得有那么一点像,我觉得可以让她去伺候陆少。 他当时听完不以为意,以为李敏立夸大其词,毕竟陈月筠那种让人一眼惊艳的天然长相太少了,但现在一看确实说的不假。 只是李敏立没有告诉他,这是个不知好歹的人。 孙全文眯眼,“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小红,”紧接着阮会语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说,“拥有强健体魄的小红。” 话音刚落,她就感觉自己的身体瞬间被一股暖流包裹。 旁人对此全然不知。 “小红?真他妈土。说吧,你选哪个?”孙全文轻蔑地看着她,结果听女孩说:“我两个都不选。”他正要发火,阮会语又言:“都太没意思了,要不然玩大一点,好表示道歉的诚意。” 孙全文来了兴趣:“你想怎么玩?” 女孩看向桌上堆成小山的酒瓶,开口:“你看起来体力不是很好,所以我一个人表演算了,都说碎碎平安,那不如多碎几个给大家助兴。” 一句“你看起来体力不是很好”,直接让孙全文破防,他冷笑一声,语气阴冷:“好,那这桌上所有的酒你全都用头砸碎,大家都看见了,这是你自愿提出,不存在强迫这一说,死了可不关我的事。” 这一大桌大概有四五十瓶,全砸头上肯定是要出人命,身后的赵紫赶忙上前试图将阮会语拉回去。 “你想死了!回来!” “别担心,死不了。”女孩挣脱开她的手。 她现在可是小红。 阮会语拿了一瓶最靠近自己的还未开封的酒,先是颠了颠重量,然后对着孙全文挑了挑眉,挑衅中带着痞气,还有一丝跃跃欲试:“看好了,第一瓶。” 只听“砰”的一声脆响,玻璃瓶应声炸开,一部分琥珀色酒液混着玻璃渣如碎玉般向四周飞溅,另一部分顺着发丝滴落。 看着就痛,众人一阵惊呼。 但当事人却感觉良好,她甩了甩头发,随手抹去脸上的酒沫,露出额间的红印,将剩下的半截瓶子扔回桌上。 “咔哒”一声,为第一瓶酒的逝世画上句号。 紧接着阮会语拿起第二瓶,砸之前还专门在孙全文眼前晃了晃。 “第二瓶。” 砰! ———— “那边在干什么?” 阮会语搞出的动静太大,引起另外一边人的关注。 不同于孙全文他们的喧嚣与露骨,这边收敛很多,仿佛有一道无声的墙壁,隔开了灯红酒绿,却依旧纸醉金迷。 台球桌前,那边发出第一声声响的同时这边也响起了球碰撞的声音。 “林樟,专心点。”司兼诚打完一球走离台桌,示意他上场。 “欸你们先打着,感觉很热闹,我去那边瞅瞅。” 灰色卫衣男孩说完就想放下杆子过去,却被一女孩扯住帽子,“哥,你要是去那边我回头就告给妈听。” 林樟气急:“喂!这是正经场所好吗!” 林婉婉反驳:“那边可不正经。” 说到这里林樟气就矮了半截。孙全文说想办个小聚会请他们来玩,磨了林樟好久,他被弄烦了只得答应,没想到办得这么不堪入眼。 “但我成年了,我可以去。” “那我也成年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 “为什么?!” …… 就在兄妹俩纠缠的时候,叮铃哐啷的声音毫不间断地往这边传,吵得人心烦。 “喂。”一道懒洋洋声音打断两人,声音的主人坐在小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手机屏幕的光映出他利落出挑的五官,修长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他明明低着头,却仿佛对那边的情况了如指掌:“过去看看,要搞出人命了,影响不好。” 第2章 刀枪不入的小红(二) 这尊大佛一发话,围在台球桌前的人便齐溜朝那边看,林樟前脚出门,林婉婉后脚就跟上去。 那边,围坐在茶几边的人停下自己手上的动作,注意力不约而同聚焦在提着酒瓶子邦邦邦的女孩身上。 第十一瓶了。 她颇有技巧,现在还没倒下,不仅如此,酒瓶破裂酒水洒落的角度之刁钻,除了额前的头发被打湿,身上其他地方少有水渍。 天生就是耍杂技的料子。 阮会语又想起烂老头竖着丑陋皲裂的大拇指夸奖她的话。 对,她钢铁般的身体是自己唯一引以为傲的点。 将碎酒瓶子丢在地上,相互碰撞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阮会语再次拿起一瓶酒在孙全文面前晃了晃,看着他难以置信的模样,她只觉得这人傻逼到了极点。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碎到第十二瓶的时候林樟赶过来了,刚才隔得远还不觉得有什么,走近一看他被吓一跳,“玩这么猛的吗?还有杂技表演。” “樟哥。”孙全文一看到是林樟,赶忙从沙发上起身,谄媚招呼。 林樟看他这样就心烦,“怎么动静搞这么大?别表演了,快下去快下去,吵死。” 孙全文那口气早被阮会语不要命的操作惊讶到不知道跑哪里去,林樟一开口他便赶紧应和,摆摆手想让他们下去,结果突然听见林婉婉开口:“红红?” 女孩微不可察歪了歪头,就在她以为自己幻听了的时候又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阮会语循声看过去,眯了眯眼,“你是……小婉?” 林婉婉“嗯”了一声,“你怎么在这里?” “我吗?老板说今天晚上是个赚钱的好机会,所以我来当服务员了,但是没想到碰到了个神经病,正在给他赔礼道歉。” 言简意赅,发人深思。 “道歉?”林婉婉看了一眼孙全文又看她,看一眼她又看孙全文,忽然脑子一通意识到了什么,火就这样窜上来,她伸手指向他,厉声斥责:“孙全文你欺负我朋友干什么!” 男人肉眼可见变得惊慌,先让陆重昭不满意就已经有得他受的了,现在又得罪林家独女,冷汗一下子冒出来,他结巴半天,受到酒精侵蚀的脑子完全想不出怎么回答。 谁都没有想到阮会语会在这个时候站出来说话: “其实也不算,虽然最开始我不是自愿的,但他说我砸碎一个瓶子给我一万,我就也能接受了。” 涉及到钱,阮会语人不一根筋了,说话也不直了,撒谎水平急速飙升,信誓旦旦搞得跟真的一样。 林婉婉微微皱眉,“真的?” “是是是。”紧要关头孙全文赶紧顺着这个台阶下,点头如捣蒜,“林小姐,真的真的。来多少钱,我马上给你。” 阮会语满意地笑了笑,“十二瓶,十二万。” 看,机会就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看着账户上多出的数字,女孩心里美滋滋。 “时间也差不多了,明早还有课,孙少我能走了吗?” 孙全文怎么敢不让她走,“可以可以。” “欸。”林婉婉拦住了她,有些担心,“你的头找医生来看看吧。” 对方却对此毫不在乎,“我的身体有多好你又不是不知道,被车撞都没事呢。” 说到被车撞,林婉婉想起自己的小宝贝,要不是阮会语及时把它从路上抱走,它不是残疾就是死亡,女孩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几分感激。 “对了小婉,明天周一,我还是老时间来找你拿手机对吧?” “嗯,上午十点。” 确认完最后一件事,阮会语终于离开。 留下一个林樟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很熟啊,你朋友?” “就是救了球球的那个女生,我跟你说过吧,你又不认真听我讲话!” “你又没跟我说她叫什么,而且我也没见过她!但是说实话,”男生用只有兄妹俩听得见的音量小声道,“我刚才一晃眼觉得她长得好像月筠。” 林婉婉对他这种说法很不赞同:“那又怎么样嘛,陈月筠是陈月筠,红红是红红,哥我警告你,别打救命恩人的主意,人家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 被妹妹这么一训,林樟脸色有些挂不住,“我就是随便一说。” “切。”两个人从小到大一路斗智斗勇,他在想些什么林婉婉清楚,“你是在替昭哥打人家主意,太没意思了你们。” 林樟不想和她就这个话题继续聊下去,开始转移话题:“诶刚才她说要来找你要手机是怎么回事?” 林婉婉一边往回走一边回答:“她帮我跑校园跑。人当时救了球球没收我的钱,我觉得很过意不去,后面发现她在校园集市帮人跑校园跑,干脆包了一年。” 然后每次阮会语来找她拿手机还手机的时候还会再接到一单有偿跑腿。 “哟,这么周到呢。”林樟打趣。 女孩白了他一眼,到了推开门进去便坐到一边玩手机去了。 “怎么回事?”见他进来,司兼诚开口问情况。 林樟一五一十跟他讲。 “碎了十二瓶?”司兼诚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从小练铁头功长大的吧。那女生头上没伤口?” 林樟耸了耸肩,“没仔细看,但看人状态不错,毕竟还能抽空讹钱。” …… 出会所的时候已经快要十一点了,这里是靠近市中心,离家很远,但公交车停运了,阮会语不得已只能打车,看着三十多的车费她不免肉疼。 在路边等车的间隙,女孩打开微信,阮平安给她发了十几条消息,大都在汇报晚饭吃什么,康复训练做了什么,只有最后一条—— 【姐姐,你还有多久回来啊,阿婆一直没睡。】 一个多小时前发的,阮会语很快回了过去—— 【回来了。你们睡了吗?】 【阿婆吵着吵着就睡着了,我在房间里。】 那边回复速度很快,就好像一直等在屏幕前。 【嗯,我在路上,可能还有四十多分钟,你先睡,不用等我。】 阮平安乖乖回复了个“好”。 阮会语下车的时候城郊一片冷清,偶尔响起几声醉汉的吼叫,她轻车熟路快步赶回家。 门发出“吱呀”怪叫,阮平安在玄关给她留了小灯,女孩就着灯光进来,却没有换鞋,将门轻掩上。 看见房间门缝有光传出,阮会语走过去将门打开,然后迅速关灯。 "姐姐?"有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响起。 “你快睡,我洗个澡收拾一下,我回来你要是还没睡就完了。”说完阮会语便关上了门,紧接着她又去看了看老太太,听到震天的呼噜声后才放心从客厅茶几下摸到药箱,提着它悄摸摸出门,朝楼顶走去。 她们住在最高楼,租房子的时候顺带把楼顶也租了下来,阮会语在上面养了六只鸡,现在正在鸡窝里睡觉,她还在上面划了块空间,背砖背土,让那小小的一方土地种上了简单作物。 女孩将手电筒挂在墙上,拿出镜子查看伤势。 虽然她的伤口恢复得很快,但是皮肉中难免会有玻璃渣刺进去,必须要把它们都取出来口子才能长好。 “我是小红,拥有强健体魄的小红。”她细声念出,痛感瞬间封闭一半。 右手拿着镊子,左手掀起头发,阮会语在昏暗灯光下寻找碎玻璃渣的踪迹,找完头上的又去找脚踝处的,谁让她当时耍帅要把碎瓶子扔地上。 等到脖子酸得抬不起来,伤口才终于清理得差不多了,女孩用碘伏擦了一遍之后将带有血迹的纸和棉签收拾在一个黑色口袋里,放进包中。 她坐在地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去洗澡,一身子酒味实在太臭,至于这个伤,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番折腾完都已经一点了。阮会语坐在床上,将阮平安那边的被子理好才躺下,定好闹钟,头一沾上枕头便沉沉睡过去。 …… “%#¥!*&%” “@#@#%¥” 耳边响起嗡鸣的人声,阮会语努力竖起耳朵也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声音越来越小,她也逐渐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了。 “娃啊——” 一道极具穿透力的尖锐音刺破耳边所有迷蒙的水汽,势不可挡闯进她的耳中。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出自她那个疯子阿婆。 阮会语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自己又进入了这场梦,每次身体受到重伤她就会做的梦。 她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老人的声音由远及近,抵近耳廓,带着浓浓的憎恨,也不知道她在恨谁,可能是所有人。 “你怎么也跟你那个死妈一样,想要丢下我这个烂人走了是不是!不行!不行!你不能走!” “我求你们,不要带走她,把魂给我抓回来!抓回来!!她要是死了,我把你们都烧了!我到死也要一直咒骂!谁也别想好过!!!” …… 老太婆扯着嘶哑可怖的嗓音厉声疯语,但这些听了无数遍的话对阮会语来说就是催眠曲,她听着听着便被困意裹挟,很快失去意识。 一夜不好梦。 第3章 刀枪不入的小红(三) 翌日天光大亮。 阮平安睁眼的时候身侧已经没有人了。她赶忙坐起来,三两下穿好衣服走出房间,听见厨房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一颗心才安稳下去。 “姐姐。”她走到厨房门旁叫了一声。 阮会语正在下面,闻言并没有转头,只是“嗯”了一下:“我在,去洗漱。” 阮平安这才放心去卫生间。 这间屋子是老破小,租金是一年一年往后续的,祖孙三人似乎并没有长住的打算,但房子内部却被装饰得很好。 屋子里每个拐角尖锐的地方都贴上了防撞条,尤其是卫生间这种容易积水的地方,还专门安装了扶手。 阮平安站太久了会失去平衡,于是全程都是靠着墙刷牙洗脸,磨蹭完再出去的时候阮会语已经把饭做好了,但她却不敢坐上桌。 因为罗香美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 老人很瘦,看起来比皮包骨还吓人,深深的眼窝中漆黑的眼珠子就这样直勾勾地盯着她。 阮平安抓住门框,进退两难。 阮会语坐下,开口招呼:“过来吃饭了。” 听到她的声音,罗香美收回呆滞的目光,阮平安这才敢走过来,紧紧挨着阮会语坐下。 吃饭的时候没有一个人讲话,气氛安静得诡异,直到阮会语开口打破这片宁静: “我上午和下午都是满课,中午就不回来了,冰箱里还有些饺子,你能煮吗?” 她问的是阮平安,女孩点了点头。 “注意安全。” “嗯。” “嗬!嗬嗬嗬!”罗香美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扯着嗓子笑了两声,“萍萍是妈妈,做饭……做饭给娃娃吃……” 罗香美老了,嗓音不复当初那般尖锐,变得嘶哑难听,加上很少讲话,所以开口总是变调,显得她说话更加奇怪。 老人说完没有一个人接话。阮平安是害怕,而阮会语则是一脸麻木冷漠,仿佛早就习惯了她这样。 罗香美说了几句又恢复正常,继续埋头吃饭。 …… “还是不想去上学吗?”吃完早餐,临走时女孩站在玄关,抓着门把手回头问。 阮平安就站在身后送她,闻言抿了抿嘴,小心翼翼地摇头。 阮会语不意外她的回答,“那我继续给你请假,你自己在家里面学,有什么不懂的拍给我,或者等我晚上回来给你讲。要是不想学也没关系,做你想做的事,前几天买的颜料到了,我下午给你取回来。”说完还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嗯,知道了。” 平安平安,好像越想要什么越得不到。 阮平安是阮会语同母异父的妹妹,因为她的父亲在婚前隐瞒了病史,女孩很不幸患上了基因病,前些年做了手术,病情得到了缓解。 她今年刚上高一,新班级里有人拿她的行为动作取乐,阮会语知道后尝试和学校沟通换班,但是学校的意思是孩子情况特殊,换到哪里都会出现不好的声音,阮会语不得已,只能请假让阮平安待在家里。 在某种程度上,这间屋子里的三个人相依为命。 她们的母亲阮萍和阮平安的父亲因为车祸意外去世,从那之后罗香美就逐渐神志不清,阮平安年纪小而且身体不好,这个家只有阮会语有谋生的能力。 成年以前她们靠罗香美的救济金和积蓄勉强度日,而积蓄也因为阮平安做手术花费得差不多了,所以阮会语上了大学以后便开始做各种兼职赚钱。 她成绩不差,按理说可以去国内顶尖大学,但现在这所学校为她提供了一笔足以解燃眉之需的数目可观的全额奖学金,于是毫不犹豫地,阮会语将H大作为自己第一且唯一的志愿。 女孩大一一年靠兼职攒了好几万,却都没有昨天一天来得多。不过那确实是个危险且恶心的工作,昨晚离开的时候她提出了辞职,虽然也只是试用期。 还是老老实实去做家教吧。 H市在南边又靠海,秋天的存在对它来说并不明显,哪怕十月份人们也还在穿短袖,阮会语走到教室的时候都觉得有点热。 大二开始更多地接触专业课,周一早八是兽医病理学,这门课知识点多主要靠背,老师在上面叭叭地讲,下面已经睡倒一大片。 阮会语有预习的习惯,上课会轻松很多,跟着ppt记完笔记下课铃也刚好跟着响起。 睡醒的人开始慢悠悠收拾东西,她第一个就冲出了教室。 距离下节课还有二十分钟,得赶紧去找林婉婉拿手机。 【红红,我在体育馆打羽毛球,来的时候买六瓶运动饮料来。】 【[微信红包]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阮会语点开,那边发了100元过来,她扫了辆车去超市买完水又朝体育馆骑去。 这个时间点有不少来上体育课的学生,阮会语走到最里面的羽毛球场地才找到他们。 林婉婉此时正坐在场地旁边休息,看到她来从包里拿出备用机迎过去。 “哇噻红红,真是辛苦你了。欸你们要喝水的过来拿啊。”分完水林婉婉还想和她聊几句,“我准备后天下午带球球去绝育,你有时间吗?我们一起去吧!” 阮会语想了想:“有课。” 林婉婉不死心:“那周五呢,下午你有课吗?” “没有课,但是我要去做家教。” 林婉婉肉眼可见地变得失望,“周末总有时间吧?你一定要来啊,球球可喜欢你了。而且我看网上说,不能让狗狗发现是自己主人刚给他做的绝育,所以红红你能不能帮我背背锅?求你了求你了,一千够不够?” “……周天下午可以去,不要钱,我也好久没见过它了。” 从体育馆出来的时候阮会语总觉得胸口闷闷的,她深吸了一口气,骑上车赶回去上课。 球球是只马尔济斯,是林婉婉生日的时候林樟送给她的。那天刚上完家教回家,阮会语等绿灯的时候看到斑马线上有只小狗,它应该是踩着闪烁的绿灯过去的,走到半路换灯,车辆开始启动,就这样被困在斑马线上。 马路另一边它的主人急得团团转,受惊应激的小狗失去了方向感,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忽然道路中杀出一辆急速行驶的汽车,眼见着再过几秒就要压上它,阮会语一时半会儿也想不了那么多,低声念了句话便冲上前,伸手一捞将小狗搂在怀里。 嗞—— 轮胎与地面摩擦产生的尖锐声音在耳边响起,阮会语带着狗被撞飞出去一米远,但女孩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跟个没事人一样站起身来将身上的灰拍干净,然后把狗物归原主。 全程不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极其淡定,好像压根不知道自己刚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或许是球球知道阮会语救了它,从那之后总是特别粘着她,每回它只要不吃饭或者没精神林婉婉就会给阮会语打视频,一来二去两个小女孩也渐渐熟悉起来。 阮会语从小就没人愿意和她一起玩,林婉婉算是少之又少中的一个,这段时间相处下来,阮会语觉得她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是会互相帮助的,所以在她提出给自己钱让她周末陪球球去绝育的时候,阮会语其实有一点难过。 算了,想这么多干嘛。 她的生活不允许犹豫和停下。 有钱还不好吗?她最缺的不就是钱吗? 阮会语呼哧呼哧地骑着,脑子被风一吹也渐渐冷静下来,踩着点到了教室继续上课。 “司兼诚你今天不行啊,怎么技术退步了,扣球都杀不下来。”林樟说着“咔哒”一声拧开瓶盖,半瓶水就这么被他灌了下去。 司兼诚边擦汗边走过来,反驳他:“小爷我翘课陪你们打球,不跪下来磕头谢恩就算了,还敢这么说?” “切。哎哟真挺累的,下场我不上了,不是哥们你是平时压抑太厉害了吗,妈的打起球来狠得要死。” 司兼诚失笑,伸手搭上一旁陆重昭的肩,结果刚碰上就被人一把拉下来,知道这人就这德行,他也没有计较,只是调侃:“老子上半场球都没碰到几个,全是这家伙干的。让你别一大清早就把人叫起来,这都要中午了,起床气还没消。” 陆重昭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有汗珠从鬓角顺着侧脸落下来,浸入衣领,但他还是让人觉得冷漠。 “疯子一群。”他放下球拍,拿起水走到一旁坐下,又开始低头看手机。 林樟冲着司兼诚抬了抬下巴,“听到没,叫你疯子呢。” “去你的。” “欸你刚才说要带球球去绝育?”林樟一屁股坐在自家妹妹身边,开口道。 “嗯哼。” “刚才那个女生就是昨天晚上那个?” 林婉婉这才用正眼看他:“你想干嘛?” “我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不给我介绍一下?” “人家要回去上课,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不学无术?” 林樟:“话说她什么专业?” “动物医学。” 司兼诚插嘴:“兽医?” “对。” 林樟:“不夸张,你哥我第一次见到学兽医的。” 林婉婉一脸嫌弃:“我就说你见识短浅你还不信。人妥妥一学霸,要不是咱们学校有钱,奖学金给得多,人还不屑来这儿读呢。” “那她还学这啥医学。” 林婉婉语气里的嫌弃越发止不住:“梦想,梦想你懂不懂,跟你们这些混日子的说不清。” “咋的,她家里有农场要继承?” 林婉婉这下是完全懒得跟他们交流了。 林樟却不死心,他突然“嘿嘿”笑了两声:“咱昭哥也玩农场,看来他俩很有缘啊。” 他话音刚落视线中就出现一颗球,“咚”地一声正中脑门。 “这叫经营游戏,不懂就闭嘴,一开口脑子里的水都流出来了。” 林婉婉在一旁光明正大地捂着嘴笑。 林樟:…… 陆重昭这个人只要不张嘴就哪里都好。 一行人又打了一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到饭点了,他们收拾好球拍出门。 学校停车场在研究生宿舍那边,因为离得近,所以他们没有骑车,都是走过去的,在走到半心湖的时候恰好遇到阮会语正在绕着湖跑校园跑。她穿着干净松敞的黑色运动服,扎着高翘的马尾,呼吸随着脚下的步子调整,身形挺拔,神情专注。 “红红,”林婉婉率先叫了她一声,“你怎么在这儿啊,不去吃饭吗?” 阮会语闻言停下转身,辨认出来者是谁后取下耳机,略带喘气回答她:“跑完就去。” “还有多久啊?” “两百米。” “刚好我们准备去吃饭,走吧一起去。” “不了,”阮会语摇了摇头,“五十还要去开会,我去贩卖机随便买点什么吃。”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 “嗯。” 阮会语正要重新戴上耳机,忽然有人开口:“你学动物医学?” 她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人双手插兜故作慵懒,那个眼神一看就是个逼男。 阮会语有些不耐烦:“嗯。” 陆重昭于是接着说:“我家狗最近吃不下饭,怎么办?” 怎么办?她咋知道怎么办。 女孩微笑:“我的建议是去看医生。” “哦。” 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阮会语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般跑走。 林樟和司兼诚在后面憋笑憋得脸通红。 “昭哥你这话题找得也太尴尬了。” 陆重昭:“滚。” 两个傻子又继续笑,只留下一个林婉婉内心警铃大作。 等上了车,她坐在副驾驶座,透过后视镜看闭眼小憩的陆重昭,没忍住开口问:“昭哥,你觉得红红怎么样?” 陆重昭睁眼皱眉:“红红是谁?你喜羊羊灰太狼看多了?” 林婉婉:…… “就是刚才遇到的我那个朋友。” “哦。”他重新闭上眼,“她动画片看多了。” 林婉婉有些着急:“所以你觉得她怎么样?” “好土的名字。” 女孩下意识为朋友辩解:“只是我这么称呼她,她原名不叫这个。” 司兼诚:“那叫什么?” “阮会语。” “难听。”陆重昭冷不丁冒出来一句。 见他还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林婉婉又说:“昭哥你不觉得她长得很像——” 后视镜中的男生突然移过视线,状似随意看了她一眼,林婉婉硬生生把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和陈月筠不一样,还有,我对她不感兴趣。”他说完带上耳机,继续闭眼小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