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宫城礼子挽住京极织音的胳膊,脸上流露出心神向往的愉悦神情。
“最近上学变得好幸福呀,织音你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不用多问,京极织音知道好友聊天的真正主题,无非就是谈论野川富江,能他在一个班级好幸福之类的。
京极织音一边走神,一边附和。
黄昏的河岸边,光辉影影绰绰,和礼子分开之后,京极织音往CD店走去,听说那家店在招兼职。
快到拐角另一边的CD店,京极织音却看到某张熟悉的脸,乌黑的额发,眼尾鬼魅似的上挑,还有那颗泪痣。
野川富江没有穿校服,套着件粉色帽衫,明明是挑眼的颜色,可所有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那张昳丽的脸上。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位穿着奢华的富家女挽着他的手,期期艾艾地抬头望向他,眼神痴迷而无神,涂满唇釉亮晶晶的嘴唇对着他不停地说着什么。
京极织音停住脚步,心里的傲慢厌恶几乎要化作潮水涌出。
她脚步一转,没有继续走向CD店,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野川富江的身后。
总感觉不对劲,野川富江不对劲,那个女人看着也不太正常。
难道是被威胁了吗?
刚思考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京极织音已经不自觉走进小巷,里面没有其他路人,而在路的尽头,那女人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水果刀,一把捅进野川富江的腹部。
“贱人!贱人!”
“叫你勾引别人!贱人、贱人!”
京极织音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坚硬的沙砾硌在她的髌骨,她在墙角缩成一团,双手紧压住下腹,仿佛那里在源源不断地淌血。
噗呲——
不远处,女人将刀拔出又插入,反反复复,不多时,野川富江身上那件粉色的套衫已经完全染成红色,刺目的红。
“富江!我的富江!”
“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
“如果你不会成为我的东西,那你就去死吧!”
“哈啊,富江你去死吧!”
“哈哈哈!”
女人已经完全疯了,毫无形象地怒吼狂叫,说的话颠三倒四。
京极织音有心报警,也无力做到。
那仿佛被人腰斩般的疼痛几乎要把她击穿!
好痛……好痛!
为什么她会遭遇这种事情?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也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真的和野川富江共感了。
在这几乎要置于死地的痛苦中,京极织音的意识已经错乱,她甚至开始泪眼朦胧地走马灯。
她短短的十八载,琐碎而平凡。
甚至就连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那么的普通,八岁时她想要一架飞机模型,十二时也不过是希望母亲工作不要那么辛苦……
只有十八岁的愿望,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量力。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我好想拥有野川富江同学那样的人生!”
果然是因为得意忘形,所以她才会遭受这样的疼痛吧……
京极织音几乎要痛晕过去,然而眼前却依旧清明,就在她打算一头撞墙晕死过去算了的前一秒,这股疼痛却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了。
京极织音满脸虚汗,而朦胧的视野中,那个女人还手握小刀,神色癫狂地扎小人般举刀刺过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京极织音朝那个疯女人喊道:“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女人果然已经神经错乱,被这样一吓,竟然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丢下小刀就跑了。
京极织音抹了把冷汗,拖着发虚的双腿走过去。
早猜到野川富江不是死了就是晕了,所以她没敢直接看向他的身体,只是把外套盖住他血迹斑驳的躯干。
然而,无意间还是瞥见他的腹部。
京极织音没有惊讶于他长得瘦弱,竟然还有形状漂亮的腹肌,但她还是张大了嘴巴。
——野川富江的身上没有一丝伤口,皮肤完整细腻,除了上面乱糟糟的血污,简直像是刚从浴缸里泡完澡出来的模样。
京极织音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你啊。”
容貌迤逦的少年忽地睁开双眼,浓黑的瞳孔映出天边浅色的红霞,而京极织音惊慌失措的脸也倒映其中。
他躺在京极织音越发冰冷的怀里,木偶似的歪歪头,嘴角挑起玩笑的弧度,他问:
“你也想要杀死我么?”
京极织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浑身发冷僵硬,她想要把这个非人似鬼的怪物从自己怀里推开,却只是指尖发力,更用力地圈住他。
面色苍白的黑发少年嗤笑一声,轻飘飘地嘲弄道:“你还不配。”
然后伸出手,两根手指并起,往京极织音的额上轻轻一推,整个人像条柔软滑腻的黑蛇般逃脱了她的怀抱。
京极织音感到脸颊上传来温热又潮湿的触感,呆滞的目光一转,瞥见野川富江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舔右手食指指腹。
“……好咸。”
京极织音的脸猛地涨红,他、他刚刚居然在吃她的眼泪!
野川富江毫无羞耻地将指腹的眼泪全数吞下,极其自然地穿上京极织音的制服外套,他站在高处号发施令:“领路,我要去你家。”
京极织音打结的脑子终于理顺了一点点,她口舌打结道:“不不,不报警吗?”
之前说报警的事其实是撒谎,她跪在地上快要打滚时,就已经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
“不,”野川富江狭长的眼裂微眯,渐暗的天色中,他那颗右眼下的泪痣越发熠熠生辉,仿佛天生便会蛊惑人心,“不用报警。”
回到家,京极织音依旧神情恍惚。
怎么突然就把野川同学带回家了?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野川同学明明被捅伤了,为什么转眼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那样,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甚至没有被捅,只是感受到那股疼痛的京极织音都在那之后都感到双腿发软浑身无力,野川富江却能悠哉悠哉地信步走过这段距离。
然而再次对上野川富江那双漂亮得眼眸,京极织音才醒悟过来,以上那些全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和野川富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他还刚刚洗完澡,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自己面前!
“别让我觉得你跟那些便宜货一样廉价。”
京极织音:……
她收回视线,愤愤地用锅铲扒拉着小锅里的午餐肉和鸡排,煎好之后,才要转身,意外碰上一具柔软的身体。
鼻息里充盈早就习惯的沐浴露和香波气味,却还是因为那份陌生的体温而混乱地感到更加清新好闻。
耳边是鼓动的心跳声,京极织音感到自己的心被魔鬼俘获。
“这是什么?”
野川富江靠她很近,任由淋湿的黑发滴落水珠,缓慢地攀在他光裸细腻的臂膀上,在柔和的白炽灯下发出点点星光。
“三三三三明治。”她又结巴了。
“什么东西。”
不是疑问句。
京极织音被那样刻薄刺耳的语调中伤,憋着张红脸,刚要为自己最喜爱的食物之一申明,就看见野川富江穿上她从附近超商买来的便宜货,走到门口换鞋。
“你要走了?!”京极织音把小锅放下,擦擦油腻的手,往玄关走去。
野川富江只冷淡地瞧她一眼:“要不然?在廉价的公寓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廉价的食物?”
京极织音的脸色瞬间苍白,她为自己莫名的心动羞耻。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门打开,又关上。
公寓里只剩下京极织音一个人,她回到厨房,发现锅里午餐肉和鸡排已经烤焦,她忘记关火了。
重新做好晚饭,京极织音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后知后觉,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解开那些疑问,而是因为野川富江的几句话而烦躁。
和他共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惨痛的感受,他真的时常被人伤害吗?……今天的被刺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多疑问困扰在京极织音的心头。
无法理清,但野川富江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细长的眼夸张地朝额角飞去,裂成巨大的口,黑色的瞳仁挤占眼眶,污秽的颜色从眼角坠落,凝成了右眼下的那点泪痣。
——俨然是个可怕的怪物!
野川富江是个怪物,京极织音已经认定这一点,她下定决心不再靠近那样的怪物,可这样的决心没坚持三个小时。
晚上雷声轰隆,雨滴拍打在窗柩,呼啦啦的声音灌进京极织音的耳朵里,她蜷缩在床上一脚,将被子裹在身上。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只有轰轰的鸣叫,她好像又要死掉了。明明身上一点伤疤都没有,却还是满心的鲜血淋漓……
她居然是这样蠢笨的人,她不可能远离野川富江,只要这该死的共感还留存在自己身上,她就不可能远离他。
她要靠近他,她要保护他!
她不能再让野川富江在遭受这种痛苦,即使他不会死、即使他是怪物……
因为她会死的!
再这样下去,京极织音想,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的……
痛到几近晕厥,京极织音倒在冷汗里,做出了最后悔终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