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富江共感之后》 第1章 真是怪事 又来了。 这种微妙的……餍足、而充盈的心情。 像是把身体浸进温暖的浴缸里那样的舒适自然，又像是坐在高椅上高高在上地收下他人俯首称臣的献贡那样的冷淡高傲…… 既陌生，又熟悉。 这股情绪并不属于她。 明明上一秒，京极织音还支着手，百无聊赖地看向窗外，任由春雨过后朦胧的绿景映进她眼眸，毫无预兆地，这股情绪便忽然袭上心头。 这已经是京极织音不知道第几次感触到类似的情绪。 第一次，也是在一次普通的课间休息。 她趴在书桌上看着从朋友那借来的漫画，看到女主向男主告白，心里正酸涩地纠结，这股轻慢的情绪却不由分说地挤进心里。 ……真是怪事。 但京极织音现在莫名习惯了。 京极织音不甚在意，目光依旧透过透明的窗玻璃，投向不远处人影绰绰的操场。 她不禁神思走失，甚至连早课过后教室里的喧闹都毫无感知。 直到耳朵本能地搜寻到“富江”两个字，京极织音竖起耳朵，收集着这个她至今为止还未见过的传奇人物的所有信息。 “呜呜呜，富江今天又拒绝了我……” “没关系啦，反正我们学校有谁没有被他拒绝过啊！” “呜呜，可是他说我做的小熊饼干只配扔进垃圾堆，这不就是在问我是不是把他当做垃圾桶嘛……呜呜他怎么能这样说，我那么喜欢他…我只把他当做男朋友的……” 野川富江，前段时间来到这所都立高中的转校生，漂亮得似神像魔的绝色美少年。 短短半天，他就俘获了全班同学的烈火般的喜爱，不过三天，校园里的每个人每个话题就再也离不开这个名字。 按道理，这样的人物，京极织音没可能到现在都没见过。 尽管他们的确不同班级，但就京极织音的大部分同班同学，基本上他们都跑到过野川富江所在的班级去欣赏他叹为惊人的美貌。 京极织音却是极少数，她没有在学校里碰见过他，也从来没有专门凑到附近想要和他偶遇。 可她对野川富江也是痴迷的。 她叹服于野川同学未见的美丽，更惊叹于他古怪刻薄脾气之下被众人包容追求的魅力。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可以得到全世界毫无道理的喜爱？ 京极织音这个透明人好想体验一把啊，那种只是呼吸就会被喜欢的生活。 真的好想…… 要不然她也不会在前段时间的生日当天许下那种荒唐的愿望。 这种妄想还是放一边吧，随着同学抽泣的声音渐渐远了，京极织音拿出下节课的国文课本，被动地接收这无趣的日常生活。 嗯，不如想想今天下午要不要去瞧瞧野川同学到底长什么样。 谁知在京极织音做好准备，要将野川富江的神秘面纱解开的当天，她就碰巧遇见了野川富江——浑身**的野川富江。 这一切的起始是下午最后一节课的那通广播。 “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校内发生恶意伤人事件，现已报警处理，请各班老师及时关好门窗！请各班师生紧闭门窗，关闭后不得擅自打开，否则后果自负，请大家在教室内静待通知！！” 当时京极织音并不在教室，课堂半途她发觉生理期来了，在卫生间才提好半身裙，就听到以上广播在循环播报。 她张开嘴啊了一声，整理好急忙赶回教室，却在踏出卫生间的瞬间突然腿软，肚子痛得无以复加。 这是不属于她的感受，她可以肯定。 因为这种疼痛，不同于生理期，反倒像是撞到了尖锐的桌角似的，爆发的压力从皮肤顷刻间传到内脏，痛感像空气般包裹住她。 京极织音捂住腹部弯下腰，抽气的倒吸声轻细，她几乎痛得要流眼泪。 ……怎么回事？ 掀开学制，腹部白皙如初，摸上去的皮肤也细软正常，可是，那样的疼痛，绝不是虚假的。 京极织音扶着墙，单膝跪在拐弯的角落，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声音轻到听不见。 京极织音是最怕痛的，即使是勇敢无前的懵懂幼年，她也会因为害怕从树上摔下来而不敢和朋友们一起爬树去抓独角仙。 广播依旧冰冷地播报着，京极织音不知何时拥有了力气，腹部的疼痛也消失不见。 惊奇之余，她顶着张斑驳泪脸，连擦眼泪的空闲都没有，飞快地朝教室跑去。 一路上的教室全都紧锁门窗，明明马上就要到自己的教室了，京极织音却可悲地再次感到陌生的痛感。 这次是双腿。 仿佛被什么东西抓住了脚踝，京极织音惊慌失措地去摸，手中只有踝骨突出的触感。什么也没有。 然而下一秒，京极织音却直接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整个人抖如筛糠，她无声地张大嘴巴，右手紧紧捂住颤抖的唇。 好痛…… 这次疼痛比之前的要更加短暂，京极织音恢复之后，哭得更厉害了，但她只是流泪，没有一点声音，因为她听到楼梯那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来不及回教室，京极织音捂住嘴，颤颤巍巍地逃进最近的音乐教室，慌不择路地躲进用帷布盖住的钢琴之下。 暗红色的帷幕之下是充满灰尘的狭小黑暗空间，京极织音反而感到别样的安心。 眼泪不再流了，抽气的声音却无法遏制，她只好紧咬住自己的手臂降低音量。 眼前一片黑暗，京极织音的五感反而更加鲜明，先是听到拖曳的声音，接着是吵闹错杂的脚步声，像是拽着一只巨大的垃圾袋，需要很多人。 忽然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紧接着，如同在厨房砧板上切肉般的细腻声响诡异地飘荡在安静的教室内。 京极织音靠在坚硬的钢琴桌脚，背后的不停冒上来的冷汗不仅汗湿了制服，也捂热了那片冰凉的光滑面。 “唔嗯……！” 仿佛被野兽撕咬的奄奄一息的粗重喘息声传来，意外地，和京极织音距离极近，就好像就躺在她身边呼吸似的…… 黑暗中，京极织音无望地瞪大了双眼，滚烫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向手臂，一点点聚集在手肘的尖锐，又缓缓地落到尘埃里。 谁被杀了？ 是学生，还是老师？ 就在京极织音转移注意力的下一秒，没有一丝预兆地，诡谲的痛感再次淹没了她。 这是不同于之前的痛苦，京极织音感到自己如同被按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痛的感触被无限放大，让她无法拒绝又无法忽视。 明明没有受伤，却感到大腿被某种尖锐的器具分割，粘腻温热的液体糊在腘窝，京极织音伸手去摸，只有冷冷的流动的汗液。 好痛好痛好痛好痛好痛……这么会变成这样的，不要在现在，不要是现在！ 他们就在外面，那些可怕的杀人犯！ 京极织音紧紧咬住手臂，那里在之后会留下长达两周的咬痕，可当下她根本顾不上这一点点的疼痛。 来自四肢的、仿佛幻肢痛的古怪痛感快让她压制不住惊恐的尖叫，这种痛苦、怎么可能忍受？ “……啊！” 终于，她还是泄出一点声音。 微弱的，却又是清晰的。 要被发现了。 冷汗和热泪一同滚落，京极织音仿佛腻在一片灰扑扑的脏水里，地狱和死亡始终待在水底向她呼唤。 这下真的要死了。他们会发现的…… 然而，就在京极织音绝望地闭上双眼，静待刺目的阳光重新照射进她颤抖的瞳孔时，那股毫无缘由的疼痛忽地又消失了。 除了手臂上被咬出血的浅浅痛意，京极织音的身体轻盈得几乎可以飞起来。 而这时，她才听到外界的声音，之前痛觉挤占了她的身体，她根本没有发觉他们原来在说话。 “……这下，怎么办？” “我们必须……” “都怪富江……！” 京极织音听出来，是和自己一样稚嫩年轻的声音。 怎么回事？ 难道……是学生们集中策划的计划？ 是对学校的下马威，还是单纯的恶作剧？ 京极织音拼命地想要为这些同学找到合适的理由，可是一切都在几秒钟之后变成虚无。 “我们没有做错什么！” “都怪富江！” “都怪富江！” …… “现在只能快点把富江藏起来……！” 他们把富江怎么了？ 他们、真的把富江…… 之后的话，京极织音没能听清，外面那些人也没再交流，只剩下做木工用锯子切割木料般嘎吱嘎吱的声音充斥在耳际。 明明没有施加在京极织音的身上，她却仿佛感到被切开的是自己的皮肉，喷溅的是自己血管里鼓动的鲜红血液…… 四肢越发地冷，她只能把头埋进膝盖间，双手捂着耳朵，不要听不要听…… 再之后，泄进耳朵的是喧闹的争吵。 京极织音终于明白，他们在分配富江。 富江的手掌给了本田，富江的脑袋给了渡边，富江的心脏给了松井…… 京极织音如坠冰窖，手脚冰凉，他们真的是犯人，被害者还是那个野川富江。 那个美丽到不可一世的野川富江。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重而杂乱的脚步声再次响起，门被打开，那些人急匆匆地离开了。 京极织音不敢出去，咬着手指默数了一千个数，这才撩开布帷，她本来是习惯了那股血腥味的，可现在却依然被那股味道熏到眼睛发烫。 ……野川同学真的死了么？ 京极织音双腿发软，好不容易站起来，转过身，看到教室里竟然意外地干净。 没有恶心暴力的四溅血迹，也没有血肉模糊的肉块…… 如果不是排布变得一团糟的桌椅和空气中凝重的血味儿，京极织音甚至会怀疑刚才听到的那些声音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却在锁上教室门后发现野川富江时变得莫名靠近真相。 在钢琴的旁边，野川富江就躺在地板上，完完整整地安详地闭着眼睛，像是童话中安然入睡的公主，浓黑的眼睫细长而分明，眼下的泪痣如同黑色的宝石。 京极织音倒吸一口气，在极端的恐惧之后，看到正常人，尤其是漂亮到让人无以言表的正常人，这份冲击力无意是巨大的。 广播已经停止，整个校园处在凝固的寂静中，明明还处在危险区域，京极织音还是控制不住地盯着那张美到反常的脸。 这张脸、还有这颗泪痣…… 一定是属于富江的。 ——咚！ 京极织音猛地转头，没有人来，只是排放不当的椅子倒了下去，多亏这把不安的椅子，她终于清醒过来。 然后才注意到，野川富江的校服不知为何不翼而飞，浑身光裸，皮肤白皙而无洁，京极织音的脸猛地涨红。 ……怎么会因为他的脸，就连这个都没有注意到？ 京极织音把盖在钢琴上的布扯下，再不敢看他，只胡乱地包裹住他的身体。 掌心传来的是温热的体温。 这样看来，那些人并没有伤害野川同学，那么他们到底分配了什么，说要把富江藏起来又是什么意思？ 总不能是把他的衣服藏起来吧？ 就在京极织音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时，身边传来窸窣的细响，京极织音本能地往声源望去，是野川同学醒了过来。 就这样，京极织音撞进了一丛幽暗的深林，羽翼般的浓密的眼睫忽闪着彻底打开，片刻，他那对漩涡似的漆黑瞳孔映出她呆滞无措的神情。 京极织音看到野川富江张开嘴唇在说话，却无法听清他的声音。 “……什么？” 野川富江斜身倚靠在黑乌的钢琴，脸色苍白如雪，那抹红唇如同雪地上的一滴血，异常醒目。 他那两片唇瓣分开的动作极其缓慢，带着某种非人的、陶瓷般的脆弱感。 “你是谁？” 第2章 疯狂的猜想 未等她自我介绍，漂亮的少年缓慢地低首摇头，乌黑亮丽的发丝在灯光下摇曳。 “不是你……你到底是谁？” 什么意思？ 京极织音来不及发问，又对上他充满敌意的目光，只能先报上自己的名字，还贴心地解释了如今的处境。 “野川同学，刚才学校里发生了恶性的伤人事件，但是不用担心！校方已经报警了，警察应该马上就会过来的！” 发觉野川富江似乎想要站起身，京极织音好心地伸手去扶，却被他冷着眼一手撇开。 “别碰我。” 京极织音落下手臂，眼皮缓缓垂下，视线中只看到冰冷的黑色钢琴。 忽然一股厌烦作呕的情绪从胃里翻涌而上…… 京极织音不由得环抱住自己，奇怪，怎么又出现了，这股不属于她的心情。 意外对上野川富江的目光，京极织音却有片刻的愣神——野川同学刚才就是这种心情吧？ 被不喜欢的人触碰，心里一定不好受。 “收起你那廉价的目光，”野川富江忽然启唇，语调冰冷，“都是因为你，这里的空气都变得脏污了。” 京极织音：……我都不知道我有那么强大的攻击力。 她还是听话地没再看向他，然而心里那股刺挠的情绪却愈发地重了。 好奇怪，之前从来没有这样过的…… 之前只是那种餍足的心情，今天却变成了厌烦想吐的负面情绪，还有那些没有源头的疼痛…… 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难道她得了重病了么？ 就在京极织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时，身边不远处又传来一声极重的声音，像是有人摔倒了发出的。 没等京极织音扭头查看野川富江发生了什么，她的左膝忽然发酸，脚一软，差点跪下去。 她扶在钢琴架上，膝盖根本没有伤口，可那股疼痛却真实得让她怀疑自己的眼睛。 “喂，你、过来。” 京极织音拖着发痛的左膝坐过去，在野川富江傲慢的指示下，伸出手臂非自愿当他的扶手。 野川富江像个新生婴儿般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随后，他低垂着脖颈坐在椅子上，那双长腿随意地交叠，乌青的左膝在黑色的布料中尤为刺目。 京极织音坐在他对面，盯着那块淤青，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身上相同的区域。 一个奇怪的念头渐渐成型。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京极织音趁着他闭目养神的间隙，朝那块瘀青伸出了手。 ——啪！ 京极织音吃痛地收回手，手背上瞬间浮现出一道横亘的红痕。 黑发少年眯起眼，漂亮的眼眸轻飘飘投过来，眼下的泪痣自带魔力般吸引目光。 他嗤笑道：“只有变态才会做这种事。” 京极织音朝自己发烫的手背吹气，垂下视线，没敢反驳，她居然趁人之危去试探那道伤口，这不是变态行径是什么？ 但是，如此之后，京极织音反而安心。 她去摸，也没有疼痛的感觉。 不是她想得那样，什么感受到野川同学的感受……简直是吃多了撑的喝多了醉的脑子发疯胡说的胡言乱语无稽之谈。不可能的。 之后，京极织音和他一直相顾无言相安无事到警察来到学校。 到警察局后，京极织音作为嫌疑人，被从头到尾彻彻底底地盘问。 她不能保证自己感受到的那些感觉是真实的，还是她神经出问题幻想出来的，又怕据实说出会被当做精神病，到最后她还是没有把那些存疑的部分说出口。 因为和案件各方都几乎没有关联，京极织音的嫌疑很快被洗净，她被警员送出警局时，从窗户瞥见了坐在另一间审讯室的野川富江。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侧脸完美得像一副剪影，皮肤细白，细长的刘海服帖地伏在额前，闭上眼睛的时候有种非人的不真实感。 收回视线的前一秒，京极织音在心里想，他没死真是太好了。 这次案件是未成年集体犯罪，涉及的人员都是高中生，而被害人则是他们的同班同学野川富江。 奇怪的是，犯人们意图伤害被害人，却临时改变了主意，只是玩笑似的扒光了他的衣服，并没有对他造成切实的伤害。 如此，这个案件似乎是十分明了的，但犯人们却不约而同地在小镇上消失了，发展到后面，疑团还是未能解开，案情依旧扑朔迷离。 以上全都是京极织音从不同人那听说并结合自己的所见得出的“真相”，虽然她也算是参与到这个古怪的案件中的一员，但对于这个案子，她知道的不比别人多。 而同时，学校因为这个案子备受关注，又即将迎来春假，校方干脆提前放假。 京极织音已经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待了将近一个礼拜。 不是她故意摆烂，她原本有在便利店打零工，可是自从放假，她的癔症越发严重了。 那些疼痛会在极其古怪的时间点冒出来，参杂着反胃作呕烦躁恶心等等的情绪……搞得她的生活简直一团糟。 便利店老板也注意到这点，不得不以“还是要以身体为重哦”这个理由辞退了她。 京极织音也不是没有去医院看过，然而并没有任何作用，就连安眠药也对此毫无帮助。 这还是第一次，京极织音感受到人生无望，她每天都躲在房间里哭到双眼浮肿，因为那些毫无道理的疼痛神经兮兮地严阵以待。 就在她以为自己的日子就要这么黑暗地进行下去，命运这个酷爱作弄人的恶魔却冰冷地告诉她——生活从来只会更加残酷。 四月初，学校开学了。 京极织音摇身一变，变成了世界上最悲惨的高三生。 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就要考大学，而这关乎她的未来、她的理想。 此刻的京极织音却还在因为昨天半夜没睡好失眠而在早课前争分夺秒地补眠。 直到原本只是吵闹的教室在一瞬间变得喧闹如市场，京极织音不得不撑着头掀开眼皮去查看导致这一切的源头。 教室前方站着一名少年，身材纤细腿长腰窄，面色苍白，纯黑的发几乎要融进黑色制服，领口克制得扣到最上面，他却偏生有双勾魂摄魄的丹凤眼，让这份禁欲中带着别样的魅惑。 “天哪…是富江！” “啊啊啊！” 同学的尖叫声几乎要把屋顶掀飞，少女少男们蜂拥而至，瞬间就将他围困于圈中。 一个激灵，京极织音忽然感到有谁碰到自己的胳膊，左看右看，自己身边根本没有人在。 几乎是条件反射，京极织音紧紧环保住自己，试图用无用的自卫姿态来保护自己，可还没等到痛感爆发，眼眶里已然积攒起泪水。 教室的另一端。 哗然的声响，人与人撞击的声音扑簌簌地落下，有人扑向野川富江，嘴里大声喊着“喜欢”，一个接一个，众人疯了似的涌过去。 见证这一切的京极织音大吃一惊，然而，几乎是同时，她分明感到有好几只手掌贴在自己的身上，毫无章法地抚摸。 ……好恶心！ 京极织音跟身上有跳蚤一样东抓西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不是痛感，而是恶心的感觉？ “富江是我的！” “你这个疯子给我滚！” “富江……富江！” 耳边传进同学们癫狂的声音，京极织音混沌阻滞的神经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 “吵死了，都给我闭嘴。” 仿佛被按下静止键，教室里瞬间安静，同学们自觉地后退，可眼神里疯狂的火热掩盖不住地投向野川富江。 这时上课铃响起，老师姗姗来迟。 “都给我坐好，在走廊那边就听到班上吵得要死，你们是想翻了……” 树立威严的话还没说完，老师望见那张陌生的脸，神情出现一瞬的空白，紧接着目光不自觉地带上痴迷。 “……天了。”老师吞了吞口水，故作严肃地说下去。 高三会重新分班，只是京极织音没想到这次她会和野川富江分在一个班级。 经过那件事，她对野川已经没那么痴迷，他是很漂亮又有魅力，但她永远学不会像那些人一样，对着那张刻薄的嘴和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还能言笑晏晏。 可是之前，大家对他也是这样的态度吗，总感觉有点热情过头了吧？ 不过嘛，这都和京极织音无关。 京极织音虽然和野川富江同班，却依旧没有交集，她坐在后三排靠窗，他坐在正数第二排，众星捧月、几乎是教室的心脏位置。 除了野川富江这个超级大明星，京极织音的生活中还要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关注。 那就是那些毫无缘由的疼痛和奇怪心情。 这几天，至少没再出现那种几乎将人置于死地的疼痛，可是京极织音却越发地感到恐惧。 她有个疯狂的猜想——自己似乎和野川富江共感了。 那些烦躁和高傲的情绪，被人触碰的反胃作呕，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了源头。 即便有了这个猜测，她却无法去认证，不说野川富江身边的确人山人海难以靠近，但她打心底里不愿意接受这个可怕的真实。 之所以说是真实，是因为在不久后，京极织音会不得不承认这个超现实的真相。 因为她亲眼目睹了野川富江的死亡。 第3章 后悔终生的决定 放学后，宫城礼子挽住京极织音的胳膊，脸上流露出心神向往的愉悦神情。 “最近上学变得好幸福呀，织音你有没有类似的感受？” 不用多问，京极织音知道好友聊天的真正主题，无非就是谈论野川富江，能他在一个班级好幸福之类的。 京极织音一边走神，一边附和。 黄昏的河岸边，光辉影影绰绰，和礼子分开之后，京极织音往CD店走去，听说那家店在招兼职。 快到拐角另一边的CD店，京极织音却看到某张熟悉的脸，乌黑的额发，眼尾鬼魅似的上挑，还有那颗泪痣。 野川富江没有穿校服，套着件粉色帽衫，明明是挑眼的颜色，可所有的目光还是聚集在他那张昳丽的脸上。 他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位穿着奢华的富家女挽着他的手，期期艾艾地抬头望向他，眼神痴迷而无神，涂满唇釉亮晶晶的嘴唇对着他不停地说着什么。 京极织音停住脚步，心里的傲慢厌恶几乎要化作潮水涌出。 她脚步一转，没有继续走向CD店，而是小心翼翼地跟着野川富江的身后。 总感觉不对劲，野川富江不对劲，那个女人看着也不太正常。 难道是被威胁了吗？ 刚思考着要不要打电话报警，京极织音已经不自觉走进小巷，里面没有其他路人，而在路的尽头，那女人拿出不知藏在哪里的水果刀，一把捅进野川富江的腹部。 “贱人！贱人！” “叫你勾引别人！贱人、贱人！” 京极织音脚一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坚硬的沙砾硌在她的髌骨，她在墙角缩成一团，双手紧压住下腹，仿佛那里在源源不断地淌血。 噗呲—— 不远处，女人将刀拔出又插入，反反复复，不多时，野川富江身上那件粉色的套衫已经完全染成红色，刺目的红。 “富江！我的富江！” “你应该是属于我的！！” …… “如果你不会成为我的东西，那你就去死吧！” “哈啊，富江你去死吧！” “哈哈哈！” 女人已经完全疯了，毫无形象地怒吼狂叫，说的话颠三倒四。 京极织音有心报警，也无力做到。 那仿佛被人腰斩般的疼痛几乎要把她击穿！ 好痛……好痛！ 为什么她会遭遇这种事情？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实也摆在了她的面前，她真的和野川富江共感了。 在这几乎要置于死地的痛苦中，京极织音的意识已经错乱，她甚至开始泪眼朦胧地走马灯。 她短短的十八载，琐碎而平凡。 甚至就连她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那么的普通，八岁时她想要一架飞机模型，十二时也不过是希望母亲工作不要那么辛苦…… 只有十八岁的愿望，稍微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量力。 ——“神啊，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我好想拥有野川富江同学那样的人生！” 果然是因为得意忘形，所以她才会遭受这样的疼痛吧…… 京极织音几乎要痛晕过去，然而眼前却依旧清明，就在她打算一头撞墙晕死过去算了的前一秒，这股疼痛却如退潮的海水般消失了。 京极织音满脸虚汗，而朦胧的视野中，那个女人还手握小刀，神色癫狂地扎小人般举刀刺过去。 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京极织音朝那个疯女人喊道：“住手，我已经报警了！” 女人果然已经神经错乱，被这样一吓，竟然像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丢下小刀就跑了。 京极织音抹了把冷汗，拖着发虚的双腿走过去。 早猜到野川富江不是死了就是晕了，所以她没敢直接看向他的身体，只是把外套盖住他血迹斑驳的躯干。 然而，无意间还是瞥见他的腹部。 京极织音没有惊讶于他长得瘦弱，竟然还有形状漂亮的腹肌，但她还是张大了嘴巴。 ——野川富江的身上没有一丝伤口，皮肤完整细腻，除了上面乱糟糟的血污，简直像是刚从浴缸里泡完澡出来的模样。 京极织音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你啊。” 容貌迤逦的少年忽地睁开双眼，浓黑的瞳孔映出天边浅色的红霞，而京极织音惊慌失措的脸也倒映其中。 他躺在京极织音越发冰冷的怀里，木偶似的歪歪头，嘴角挑起玩笑的弧度，他问： “你也想要杀死我么？” 京极织音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浑身发冷僵硬，她想要把这个非人似鬼的怪物从自己怀里推开，却只是指尖发力，更用力地圈住他。 面色苍白的黑发少年嗤笑一声，轻飘飘地嘲弄道：“你还不配。” 然后伸出手，两根手指并起，往京极织音的额上轻轻一推，整个人像条柔软滑腻的黑蛇般逃脱了她的怀抱。 京极织音感到脸颊上传来温热又潮湿的触感，呆滞的目光一转，瞥见野川富江伸出红色的舌尖，舔了舔右手食指指腹。 “……好咸。” 京极织音的脸猛地涨红，他、他刚刚居然在吃她的眼泪！ 野川富江毫无羞耻地将指腹的眼泪全数吞下，极其自然地穿上京极织音的制服外套，他站在高处号发施令：“领路，我要去你家。” 京极织音打结的脑子终于理顺了一点点，她口舌打结道：“不不，不报警吗？” 之前说报警的事其实是撒谎，她跪在地上快要打滚时，就已经不小心把手机摔坏了。 “不，”野川富江狭长的眼裂微眯，渐暗的天色中，他那颗右眼下的泪痣越发熠熠生辉，仿佛天生便会蛊惑人心，“不用报警。” 回到家，京极织音依旧神情恍惚。 怎么突然就把野川同学带回家了？ 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野川同学明明被捅伤了，为什么转眼间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经历过那样，安然无恙地站在她面前。 甚至没有被捅，只是感受到那股疼痛的京极织音都在那之后都感到双腿发软浑身无力，野川富江却能悠哉悠哉地信步走过这段距离。 然而再次对上野川富江那双漂亮得眼眸，京极织音才醒悟过来，以上那些全都是无关紧要的问题！ 最大的问题是，她现在和野川富江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而他还刚刚洗完澡，浑身湿漉漉地站在自己面前！ “别让我觉得你跟那些便宜货一样廉价。” 京极织音：…… 她收回视线，愤愤地用锅铲扒拉着小锅里的午餐肉和鸡排，煎好之后，才要转身，意外碰上一具柔软的身体。 鼻息里充盈早就习惯的沐浴露和香波气味，却还是因为那份陌生的体温而混乱地感到更加清新好闻。 耳边是鼓动的心跳声，京极织音感到自己的心被魔鬼俘获。 “这是什么？” 野川富江靠她很近，任由淋湿的黑发滴落水珠，缓慢地攀在他光裸细腻的臂膀上，在柔和的白炽灯下发出点点星光。 “三三三三明治。”她又结巴了。 “什么东西。” 不是疑问句。 京极织音被那样刻薄刺耳的语调中伤，憋着张红脸，刚要为自己最喜爱的食物之一申明，就看见野川富江穿上她从附近超商买来的便宜货，走到门口换鞋。 “你要走了？！”京极织音把小锅放下，擦擦油腻的手，往玄关走去。 野川富江只冷淡地瞧她一眼：“要不然？在廉价的公寓穿着廉价的衣服吃着廉价的食物？” 京极织音的脸色瞬间苍白，她为自己莫名的心动羞耻。 这个不要脸的混蛋！ 门打开，又关上。 公寓里只剩下京极织音一个人，她回到厨房，发现锅里午餐肉和鸡排已经烤焦，她忘记关火了。 重新做好晚饭，京极织音一边吃着一边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后知后觉，她才意识到自己居然没有解开那些疑问，而是因为野川富江的几句话而烦躁。 和他共感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但是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惨痛的感受，他真的时常被人伤害吗？……今天的被刺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多疑问困扰在京极织音的心头。 无法理清，但野川富江的形象在她的心里已经彻底变了样。 细长的眼夸张地朝额角飞去，裂成巨大的口，黑色的瞳仁挤占眼眶，污秽的颜色从眼角坠落，凝成了右眼下的那点泪痣。 ——俨然是个可怕的怪物！ 野川富江是个怪物，京极织音已经认定这一点，她下定决心不再靠近那样的怪物，可这样的决心没坚持三个小时。 晚上雷声轰隆，雨滴拍打在窗柩，呼啦啦的声音灌进京极织音的耳朵里，她蜷缩在床上一脚，将被子裹在身上。 她眼前一片模糊，耳朵里只有轰轰的鸣叫，她好像又要死掉了。明明身上一点伤疤都没有，却还是满心的鲜血淋漓…… 她居然是这样蠢笨的人，她不可能远离野川富江，只要这该死的共感还留存在自己身上，她就不可能远离他。 她要靠近他，她要保护他！ 她不能再让野川富江在遭受这种痛苦，即使他不会死、即使他是怪物…… 因为她会死的！ 再这样下去，京极织音想，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死的…… 痛到几近晕厥，京极织音倒在冷汗里，做出了最后悔终生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