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外太阳闪烁,周围弥漫着热气。
姜紫蕙抬起头,阳光透过云层刺的眼睛生疼,她伸手遮住眉框,打车离开了这里。
刘焕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徘徊不前,直至她单薄的身影消失。
“焕哥!”聒噪的声音迎面传来:“你为什么放她走?”江时恩一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明明检测的比对结果还没出来!怎么不问她的东西为什么在夏莲的房间?万一刀上的血就是死者的怎么办?你就这么……”
“结果没出来之前,强行留住她没有任何意义,也没有审问的义务。”刘焕打断他,从兜里摸出了烟,随后用火机点燃:“你太年轻了。”
刘焕沉声,夹住烟把的手握紧了几分:“初步鉴定,死者是自杀的。”
——刀疤上的血迹或许不是关键证据。
“但是你不怀疑吗?”他说:“这实在太巧了。”
刘焕撇了他一眼,继续抽了口烟:“我当然怀疑。”
“所谓的保护,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监视她,不是吗?”他被自己吐出的烟圈呛到:“咳咳...”他咳嗽了几声又继续说:“没有合适的理由之前,上面不会安排人手协助我们调查。”
“连环杀人案,这可是个大案子。”刘焕说:“我们不能放弃任何调查的机会。”
“我可以吗?”江时恩抓准了机会,眼睛亮了一瞬:“我可以24小时都监视她。”
“你不能去!”刘焕低喝一声:“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
刘焕警告的看着他,他知道按照江时恩的性格,随时可能被激怒,把这个事情交给他,显然不算正确的选择。
“......为什么?”江时恩沉默片刻再次开口,不甘的语气中夹杂了些许委屈:“你不相信我?”
“你怕我搞砸?”见刘焕不语,他继续说:“但在我眼里,这只是个很小的事儿而已,为什么你还是不放心,我已经来这里超过四个月了,为什么......”
“够了。”刘焕打断他,愤怒的说:“这么大的案子谁敢放着你胡来?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来局里这么久了还是沉不住气,只要遇到不合你意的事情,你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前冲!”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铺天盖地的责备潮水般汹涌,不断贯穿他的耳膜。
“......我知道了。”想质问的话被卡在喉管,他几乎不敢看刘焕的眼睛,江时恩茫然的低下脑袋,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江时恩如同长不大的孩子,出生在一个优渥的家庭。或许是被家人保护的太好,他似乎始终意识不到某些事情的重要性,总是任性妄为。尽管他一直很坚持。
原本,为了他的安全着想,他的父母始终不愿意让他进入警局工作,不过后面实在拗不过他的执着,把他送进了警局工作。
由于他的父亲与刘焕是好友关系,就放心的让刘焕帮忙带着江时恩。
当时他的父亲对刘焕说:这个孩子总让人操心。但是心地单纯,一定不会给你添太多麻烦的。
刘焕似乎还记得好友因担忧而皱起的眉头,以及江时恩的那句:“为了惩恶扬善,为了曾经的梦想,为了祖国光明的未来!”
回想起这些,刘焕叹了口气:“你还年轻。”
随后,刘焕走到他的面前,安抚般拍了拍他的肩膀:“有的是时间慢慢来。下次不要再这么莽撞了。”
江时恩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他眼中又重新燃起希望,重重的点了点头。
“切记,无论如何,你都不要单独行动。”刘焕看着他重新燃起斗志的模样,便叮嘱了他一句,随后大步流星的离开了。
这句话在江时恩的心底敲响警钟,他的五指在此刻被自己紧紧攥于掌心——一个清晰的念头就此确定,如同立下一座无形的界碑。
下一秒,混乱的思绪被来人的声音打断。
“欸?小江这么巧啊!刘队呢?”
“......嗯。”他心不在焉的说:“巧啊。”
见江时恩没回答自己的问题,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面前的男人没再多说,摇摇头识趣的离开了。
而此时,住院部的康复花园里,姜紫蕙身着病号服,出现在一只三花猫的面前,柔顺的三花猫在她的脚边蹭来蹭去。她从兜里拿出猫条,慢条斯理的撕了起来,面前的小猫期待的盯着她,两只眼珠又圆又黑。
“原来你一直在呀。”递给它猫条的同时,姜紫蕙顺势揉上了小猫的头:“幸好你还在,我还以为错过这个时间段你就离开了。”
在她一贯的认知里,小猫是格外喜欢乱窜的生物。
“米米!”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小猫咬断了猫条马上窜了过去。
姜紫蕙顺着这个声音望了过去,来人笑着抱起小猫说了句谢谢就离开了这里,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和那只小猫如出一辙。
“米米?”她疑惑的自说自话,原本以为这只小猫是没有主人的,几乎几天她都带着猫条定着闹钟在这个时间段去喂养小猫,她差点就想带走它了。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失落的离开了这个地方,回到了病房里,静静看着窗外凌乱的枝丫。
片刻,嘭嘭、嘭,的声音回荡在房内,姜紫蕙回头,发现是敲门声。
“请进?”她试探性的开口,因为她记得今天的药水已经挂完了,按理说这个点应该不会有护士打扰了。
熟悉的声线传来:“蕙蕙?是我。”
“舅妈?”姜紫蕙皱眉,不解的问。
“蕙蕙,我可以进来吗?”门外的人开了一个缝,声音轻柔无比,脑海中舅妈的身影愈发清晰。
“当然可以。”她毫不犹豫的回答,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眼前的女人叫吴婉音,是姜紫蕙的舅妈。
不过令人不解的是,吴婉音是通过什么渠道找到这里的?
或者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她现在的处境和众矢之的没什么区别。尽管早在很久之前舅妈就与她的舅舅离婚了。而当年他们离婚时,似乎没人知道原因。
面前的吴婉音还是一如既往的礼貌,热衷穿各种驼色的大衣。这一点和姜紫蕙记忆里的没什么区别。
等到舅妈进来之后,两人四目相视无言,却见舅妈的眼眶通红。姜紫蕙一时愣住了,在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被舅妈一把抱住,她单薄的身体几乎快要散架。舅妈提来的水果在此时也掉落一地。
舅妈松开紧抱她的双手,拿出纸巾擦了擦,湿润的泪珠还藏在鼻尖。她忍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故作平静的说:“蕙蕙,这段时间很辛苦吧?嗯?”
“如果不是医院的通知,我都不知道你现在会是这个处境…”
医院的通知吗?姜紫蕙心想,或许是通过公安协助,为了处理她的善后责任。
因为她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父亲的失踪到现在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姜紫蕙不知道如何回应,只是试探的问:“你相信我?”
“外面的人都说我是杀害舅舅的凶手。”姜紫蕙忧心忡忡的说,眼神警惕:“难道你不知道吗?”
“舅妈知道,但是舅妈相信你。”吴婉音慈爱地轻抚过她的头发,温柔的说。
“为什么?”
眼前的女人沉默一瞬,继续说着安抚的话:“因为你是张雪怡的女儿,我相信她的女儿不会做出这种事。”或许是为了降低姜紫蕙的戒心,她将发抖的女孩再次搂入怀里:“而且我和张正宇已经离婚很久了,你不用担心。”
张正宇是死去舅舅的名字,听到他的名字时,姜紫蕙的身体僵直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
面前的女人慈爱的看着她,用手安抚般顺了顺紫惠的头发,嗓音微哑:“等出院之后,跟舅妈回家吧。”
她的大脑宕机片刻,耳廊通红。面对浓厚的感情,她听不出真假。
闻言,姜紫蕙僵在原地,舅妈捡起地上的水果去了洗手间,出来时一抹亮色上挂满了水珠,舅妈用床边的水果刀把苹果对半切开,将其中一份递给了紫蕙。
“谢谢。”她看着眼前的苹果欲言又止,却在对上吴婉音的目光时又脱口而出:“但我不喜欢吃苹果。”
就像你不喜欢贴假睫毛一样,尽管你的衣柜里有一整盒。
后面的话她没再继续说。不过在她眼里,一丝不苟的舅妈从没贴过假睫毛,尽管舅妈十分爱美。
“......”或许是尴尬,吴婉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气氛。手上的苹果被她放在一边,从包里拿出纸巾擦干了手上残留的水珠。果然,她还是那么一丝不苟。
一片寂静中,姜紫蕙的目光停留在舅妈的眼尾,那双仁慈的双眼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动情而变得脆弱不堪。
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自己的大脑在此刻失去思考的能力,然后不假思索的说出那句羞耻又愚蠢的话:好,我们回家。
吴婉音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震动的声音不亚于隔壁小孩的哭声。
舅妈看了她一眼,匆忙的离开了病房。
片刻,吴婉音愤怒的声音从走廊传来,从门缝中还能隐约看见舅妈此时狰狞的表情。直到电话那头传出忙音,吴婉音终于忍无可忍的将手机摔到地上,抱着头重重的跌落到地上。印象里极度看重声誉的舅妈第一次这么狼狈。
见状,姜紫蕙掀开沉重的被褥,悄悄的走到病房门前,她和吴婉音在此时视线交融,面前的女人别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捡起手机逃也似的离开了这里,步伐迅速而匆忙。
是这个电话夺走了舅妈吗?她不安的想。
她回到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又或是被什么吸引,她起身,鬼使神差般走到窗前,蹲坐在窗户前。
窗外执拗的细芽从破碎的石缝里挤出,青绿的枝叶里渗出几滴透明的露珠。
柔软的风夹杂着湿润的雨滴吹起了她凌乱的发丝,她静静的看着这株嫩芽,想挪开那枚石子的手僵直的悬在了半空中,泪水顺着眼尾的纹路滚落。
咔嚓,开门的声音很轻。
她怯懦的回头,惶恐的对视上一双的和善的眼。
“紫惠?”面前的人语气温和,伸手拨开了她的头发,用纸巾轻柔的擦掉了她的眼泪。
“周护士。”姜紫蕙停顿了半刻,又指着眼前的绿植说:“你看。”
她抬头,看着周茹的眼睛小声呢喃:“什么时候人类的生命也能这么倔强呢?”
如果人的生命也这样该多好呢?如果时间可以倒数该多好呢?如若她的家人还活着该多好呢?她在心里不断反问自己,落寞的神色在眼底一闪而过。
周茹沉默片刻,随后亲昵的揉上了她的头,又指着外面的蝴蝶开口:“你知道吗?”她俯身,低头在江紫惠的耳畔轻柔地说:“蝴蝶为了破茧会拼尽全力,而破茧之后残存的时间也只有片刻,即便它们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会仍旧如此。或许蝴蝶只想让大家看见它们展现出来的美而已。我们不用在意它们的窘迫和狼狈。”
“当然,就像你的母亲。我们只需要记住和她共同拥有过的美好时光,而不是那具没有温度的尸体。”周茹握住她的手,冰冷的触感像藤蔓般缠入掌心:“我们不能光顾着寻找曾经的影子,时间不会停滞不前。”
人只能向前看吗?她皱眉,显然不认同这句话。她想,人总要留住什么才行。
紫蕙点点头,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弧度,闷声没再说话。头上包扎的伤口似乎又开始隐隐作痛,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她接过周茹送来的药,就着病床边的水喝了下去。
周茹替她放好了平缓的助眠音乐,耐心的陪着她直至睡去,随后开门离开了病房。
病房内再次传来咔嚓的声音,她睁开了不安的眼,双手惊慌的揪住被子,看着周茹的背影逐渐离开,又沉沉睡去。
夜晚,冷风吹起窗帘,灌入整个房间,刺耳的雷声扑朔,就像再次回到了噩梦中的那场雨夜。
脑海中血腥的画面不断闪回,她几乎快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身体因惊恐而战栗不止,她伸手捂住颤抖的唇,惨白的脸颊留下五个深陷的指印。
她颤颤巍巍的起身,支撑着身体打开了房门,又拼命的向走廊尽头跑去,单薄的身影狼狈无措。
在靠近窗台冲出栏杆之际,格外聒噪的电话铃声急促的回荡在走廊尽头。她被电话铃声猛然惊醒,整个身体僵在原地,向下看是无尽的黑。
姜紫蕙茫然的看着震动的手机,屏幕界面赫然显示着“舅妈”两个大字。她的视线跃过栏杆低头望去,楼底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似乎是身体机能终于反应过来,在意识到刚才的所作所为时,姜紫蕙将手指捅进咽喉,呕吐物混着血丝从胃里反了上来,大量的胃酸几乎贯穿喉管,一股浓烈的恶臭扑面而来,惯用的惩罚手段在当下发挥作用,滚烫的眼珠灼烧眼尾,削弱的肚皮近乎干瘪,嘴角因裂开而残存的血液用以警告自己:这是第一次,也必须是唯一一次。
曾经格外严厉的家庭教育似乎已经刻入骨髓,她如同过往一样不允许自己犯错,不论用任何惩罚方式她都甘之如饴。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她或许会在意识不清的状态下从栏杆上一跃而下,尽管这样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母亲。
可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她就害怕看见母亲因失望而变得红肿的眼。就像看见父亲那样,母亲会因此变得扭曲、狰狞。
于是,她从那时发誓,她这一生都不能让母亲失望,就算是死。
...就算是死。
...
也不能没有意义。
片刻,姜紫蕙蹲下身体,用白色的纸巾裹住眼前刺鼻的呕吐物,丢进了一旁的红色垃圾桶。整个过程安静平和。
电话的震动声此时突然戛然而止,刺眼的屏幕上多出两条仓促的短信。
“周六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哦。”
“紫蕙,我们回家。”
闻言,她的心脏深处仿佛泉眼般,一股微弱的暖流涌入了整个四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