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死了。”
——雨水混合着泥土的腥气,粘腻地裹住了我的脚踝。
......
入目是刺眼的白昼灯,姜紫蕙从医院惊醒,汗液遍布全身,她的身体因过度惊吓导致四肢抽搐不止。
梦里惊悚的画面却始终挥之不去——夏莲躺在那片湿润的土坑里,头颅破裂,鲜血在雨水中漫开。
病房的大门敞开,冷气跃过她的脸颊灌入鼻腔,她犹如感应到危险的动物,害怕的蜷缩了起来。
当绝望与理智对撞,她决绝的拔掉手背上的输液针,手肘在剧痛中不受控制地撞上了紧急呼叫按钮。
“滴——”尖锐的警报声在寂静地病房里发出鸣响。
姜紫蕙呆在原地几秒又粗暴的连按按钮,意识到无法取消时,巨大的恐慌瞬间笼罩住她。
她向四周探去,随即跌撞着冲出了病房。走廊外是两面不透气的白墙,迎面走来的护士刹那间被她撞倒在地,她看见护士的一刻眼泪像泉眼般喷涌而出。
“报警!”她抓住护士的手腕大喊,声音嘶哑:“求求你!救救小莲!”
“她死了。”
“死在了医院后面的那块土里。”
面前的护士因震惊而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少女猛的甩开护士的手,转头向楼道的电梯口跑去。
医院后的泥土湿湿的,雨滴混合着动物的排泄物散发出阵阵土臊味。
——这个地方因为当年的凶杀案几乎没什么人来过。
姜紫蕙捂着口鼻向梦里的藏尸地走去,血腥味犹如恶臭的死鼠不断萦绕在她的身旁,缠人的泥土粘着她的脚留下一步步痕迹。
似乎感应到了某种信号,她的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顺着脸庞流到下巴。
姜紫蕙迅速蹲下身,徒手挖掘起来。
指甲很快被翻起,浸满了泥垢。她看着指尖的血液,痛苦的捂住因无助而逐渐扭曲的脸,狰狞的面孔在此刻与梦中夏莲的脸无端重合。
直到她扒开裹挟在“夏莲”脸上的最后一层泥土,才猛地惊觉这片罪恶的地里埋着的并不是她:
“舅…舅舅!”
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吓得她整个人跪坐在地上,湿润又腐臭的泥土裹满她的小腿。
......如果舅舅死在这里,那夏莲在哪?!
不等她理清头绪,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警鸣声——警队悄步攒动,人群里有人踩到枯竭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少女猛然回头,无措的看着面前的警队和刚才那位报警的护士小姐。
顿时,她的脸上泪眼婆娑,膝盖在刚才的挣扎中磨破,血淋淋的一片。
——“夏莲,消失了。” 她沾满泥土和血液的双手用力捂上了脸颊,眼泪从指缝渗出,夹杂着粗糙的灰。
“救救他。”她垂下湿润的眼眸,又接着说:“......我的舅舅。”
眼前浑身土渍的女孩憔悴不堪,领队面漏难色,却在震惊之余迅速的掏出枪支,熟练的对准了她的大腿根,用于震慑——以防眼前这个面目狰狞以及满手是血的女人逃窜与毁坏现场。
而此时面前的女人在他眼里,正如伊甸园因仇恨诞下的毒蛇,流下了属于恶魔的眼泪。
“姜紫蕙,抱头蹲下。”
被喊作紫蕙的女人僵在原地,直至被扣上象征嫌疑的锁链,她的唇瓣张开又合上,对视间哑口无言。
审讯室内,刺眼的灯光打在她的身上,她被晃的走神。
“你没什么要说的吗?”面前肤色黝黑的刑警冷漠的盯着她,接着说:“关于你那个未卜先知的‘梦’。”
“..我已经说过了,那个梦太真实....真实到我不得不信。“姜紫蕙低着头,眼泪砸在桌面上,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滚了出来:“那个场景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连同她爆开的头,在潮湿的土坑里泛滥的血。”
她抬头,乌黑的眼珠瞪得很大,充血的红血丝引入眼帘。
刑警皱着眉,仿佛听到了十分荒谬的笑料,却点头示意她继续陈述:“但如果没有直接性的证据,恕我们很难相信你的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没有证据也可以将我当作嫌疑人,并且像现在这样理所当然的询问吗?”
“姜紫蕙!”像是被激怒,男人拍桌的声音震耳欲聋:“注意你的态度和言行,光挑衅警察的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更别提你这个蹩脚的理由。”
姜紫蕙擦掉了脸颊上盈余的泪水,看着面前发怒的男人,她的眼眸低了下来,睫毛跟着眼皮边缘向下倾斜,浓密的像一把毛茸茸的蒲扇。
“刘警官。”她说,眉毛拧作一团:“你不明白。”
“夏莲,是我除了父母以外最后的牵挂。”面前的人停顿了一刹,又接着说:“我已经失去所有亲人了。”
“我根本无法想象,如果连她也消失的话,我该怎么办?”
刘焕想说的话如同折起的废纸般被困在一团,他的余光落在她因局促而不停撕扯倒刺的拇指上,血液浸透衣襟。
“所以就算概率只有十分之一,理由多么荒谬;我都要救她。”她的眼眶通红,泪水绵绵不休。
安静的审讯室内传来一阵聒噪的敲门声,刘焕的思绪被打断重建。
“刘警官。”年轻的警察走了进来,柔和的面容和身上严肃的警服形成反比。
刘焕见他进来,点头示意,来人在他的耳畔低语。
话毕,他的视线又重新落在了姜紫蕙的脸上,面色凝重。
“你的朋友叫夏莲是吗?”他问。
姜紫惠点了点头,随后陷入沉默。
“死的人不是夏莲,是你舅舅。”刘焕的眉头紧锁,又接着说:“不过托你的福,通过你那个奇怪的梦,我们从你的学校调取了夏莲的信息。”
“......她还好吗?”听到夏莲的名字,她松开了紧扣的双手,担忧的看向面前神色淡漠的警察。
“她死了。”他说:“死在酒店的浴缸里,初次鉴定死了18小时左右,又或许更久。”
闻言,姜紫蕙的眼神再次陷入空洞,下垂的睫毛微弱颤抖。
“通过进一步调查,我们在她家里的床头柜上搜到了这些。”年轻的警察举起手里封装完好的物证袋,引入眼帘的是带血的蝴蝶匕首和显眼的白色药丸。
“药物经过查证是喹硫平,但她并没有任何精神病。”面前的男人将手撑在审讯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她:“关于这两个东西,你有印象吗?”
“药是我的,都是我的。”姜紫蕙的嘴唇颤抖着,泪珠滚落:“但人不是我杀的。”
“你有精神病?”另一位年轻的警官抓住了关键词。
“有,不过是点轻微的症状而已。”话落,女孩垂下头:“现在很多年轻人或多或少都有点焦虑不是吗?”
闻言,刘焕没有对这个回答作出回应,至于她到底是不是关键嫌疑人——检测的化验单会给出答案。
“据调查,三天前,你的母亲因为电器使用失误引起了明火,死在了那场火灾里。你的父亲自那件事失踪,而你在同一时间段恰好出车祸进了医院,躲过了那场火灾。”刘焕怀疑的看着她,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这件事和面前的女孩脱不了关系。
他试探性的问道,语气刻意放缓:“你恨他们吗?”
“恨?怎么会呢?”眼前的女孩垂眸,陷入了回忆:“我很爱我的母亲。”
她的母亲,是世上最美好的人,美好到她认为那场火灾并不是意外,似乎是想到什么,她的眼里泛起温馨的光,却在没有光源的角落里覆上一丝痛意。
“我知道,你们怀疑我。”姜紫蕙忽然抬起眼,直直看向他,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里,有绝望,也有一种近乎挑衅的坦然。
刘焕与她对视,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你声称梦见夏莲死在土坑,我们却根据你的‘指引’,发现她死在酒店,而她的房间里是你的刀和药。而你以为埋着夏莲的地方,挖出的却是你舅舅的尸体。”
他的声音不再激动,反而冷得像冰:“姜紫蕙,你在戏耍我们吗?”刘焕愤怒的问:“或者说,你在玩什么贼喊捉贼的把戏。”
话落,审讯室内陷入短暂的安静,细微的声音在此刻也清晰明了。
“......”姜紫蕙沉默的看着他,哑口无言。
像是不满她的态度,面前的男人语气傲慢:“如果你把所有真相如实上报,我还可以酌情为你减轻处罚。”
“逼供吗?”她愤怒的质问面前傲慢的男人:“如果仅凭你的臆想就可以判我的罪的话,那我确实无话可说。”
她失望的看着面前的警察,眼眶里的血丝显而易见:”但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们实在是太无能了。”
“匕首上的血渍还在化验!你最好不要太嚣张!”刘焕身边的警察年轻气盛,一个箭步冲过去,将食指用力抵着江紫蕙的额头,姜紫蕙的额头被迫接连后仰,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抹沉重的指印。她没有尖叫或大哭,只是蹙紧了眉头,脸上掠过一丝压抑的痛楚和隐忍的厌烦。
“江时恩!”刘焕见势不对,立刻抓住了他因愤怒而胡乱作威的手,用旁边堆叠的废弃资料砸上了他的头,被叫做江时恩的少年在此刻终于平静下来。
他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一把将年轻冲动的下属拽开,“你的警校纪律都学到哪里去了?出去!”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意气用事,江时恩尴尬的低下头向刘焕道歉:“...对不起,焕哥。”
刘焕眉毛的拧作一团,面对眼前急躁的男孩叹了口气,“说了多少遍在警局叫我领队。”
江时恩伸手挠了挠头上的呆毛,窘迫的说:“知道了,领队。”
姜紫惠看见眼前碍眼的一幕,眉头紧锁;鲁莽的‘关系户’和固执大叔上演的亲情戏码,在她眼里实属一言难尽。
江时恩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愤怒地摔门而出,审讯室暂时恢复了安静。
姜紫蕙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发红的额头,随后疲惫的看向刘焕。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刚才面对江时恩时的锐利,但也没有讨好或恐惧,只剩下一种深深的疲惫。
刘焕的话锋一转,将一份档案轻轻推到她面前,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视:“没记错的话,你已经高三了,还拿到了一流大学的保送名额。”他抬起眼,目光锐利,“一个前途无量的优等生,却接连卷入亲人、朋友的死亡事件,姜同学,你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了吗?”
“刘警官,”她率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那个梦听起来很荒谬。
“任何一个正常人,包括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观察刘焕的反应,“但我说的每一个细节,时间、地点、夏莲的样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感觉……就像有人硬生生把这些画面塞进了我的脑子。”
刘焕没有打断她,只是用那双眼睛阴沉的盯着她。
姜紫蕙迎着他的目光,嘴角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刘警官,你知道吗?我真的很羡慕你们。”
“羡慕我们?”
“羡慕你们拥有‘正常’的人生。你们能够家庭美满,按部就班地读书、工作、甚至是伸张正义。”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而我呢?我只能躺在医院里,靠着贷款和补助才能活下去。甚至在出事之前,我的家和孤儿院也没什么区别。”
刘焕看着眼前这个脆弱的女孩始终皱起眉头,她像一个精致的瓷器,仿佛一碰就碎。
“所谓的保送于我而言又有什么用?它能让我舅舅活过来,还是能让夏莲不再躺在冰冷的酒店里面?我现在只想知道真相,洗清我自己莫名其妙的嫌疑,然后……然后能安心准备上大学。这个要求,过分吗?”
姜紫蕙的语气始终平静,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低落,但话语里的逻辑清晰,目的明确——她需要清白,需要安全,需要回归正常的生活轨道。
这番说辞合情合理,完全符合一个遭遇连环打击的优等生该有的反应。
刘焕沉默了几秒,手指在桌面上规律的敲了敲:“你的不在场证明,目前看确实对你有利,但这把匕首是你的,这是铁证。至于匕首上的血迹还未被证实;而在此之前,我不会对你进行任何盘问,但你仍然是重要关联人。”
“如果,检测结果出来后你仍然有嫌疑,我会合理的配合相关证据对你进行审问。”
“你好自为之。”刘焕背过身,把手揣进兜里,闭眼冥想。
姜紫蕙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我会配合调查。”
她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刘警官,如果暂时没有新的问题,我能先离开吗?”
刘焕审视着她,似乎在权衡。
最终,他点了点头:“可以。保持电话畅通,我们会随时联系你。另外,考虑到你的安全,我们会派人在附近注意情况。”
“谢谢。”姜紫蕙低声道谢,站起身。长时间的审讯让她脚步有些虚浮,她扶了一下桌子才站稳。
此时,刘焕与她对视着,似乎这场审讯的主动权,在无声中进行着微妙的转移。
随后,姜紫蕙走到门口,她停顿了一下,背对着刘焕,轻声的说:“刘警官,如果……我是说如果。”
“我的梦,不只是梦呢?”她的声音清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一句提醒。说完,她没等刘焕的回答,便拉开门径直的走了出去。
直到她走出沉闷的审讯室,身后咒怨的声音灌入耳膜。
门外的江时恩显然余怒未消,对着她的背影压低声音警告:
“你不要高兴的太早。”
他的声音嘹亮刺耳:“我会抓住你的,杀人犯。”
姜紫蕙停住脚步,回头看向他,长长的睫毛遮住半个瞳孔,眼神晦暗不明。
“嗯。”她说“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