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亥死后的咸阳宫,白绫漫天。
但这丧事办得极快,快得像是在掩盖什么见不得人的丑闻。仅仅过了三天,咸阳令阎乐便再次踏入了这所偏僻的冷宫。
这一次,他没有带兵搜查,而是带来了一套崭新的、却略显窄小的玄色礼服,和一盆热水。
“公子,中丞有请。”
阎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一种猫哭耗子般的假笑,“先帝崩逝,国不可一日无君。中丞大人与诸位大臣商议过了,请公子沐浴更衣,前往正殿议事。”
屋内的空气凝固了一瞬。
姜晚正跪坐在榻边,帮子婴处理手上的擦伤。听到这就话,她的手抖了一下。
子婴却像是没听懂一样,依旧呆呆地看着墙壁,直到阎乐不耐烦地又催了一遍,他才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跳起来,缩到了姜晚身后。
“去吧。”姜晚压低声音,轻轻推了推他的后背,“别怕,我陪着你。”
她现在的身份是子婴的贴身侍女。虽然这不合规矩,但现在的子婴是个“疯子”,离不开熟悉的人照顾,阎乐为了省事,也就默许了这个“傻宫女”跟着。
……
子婴洗得很慢。
那层覆盖在他身上好几年的污垢被热水冲刷下去,露出了原本白皙却布满伤痕的皮肤。姜晚拿着布巾,替他擦拭着后背。那里有几道陈年的鞭痕,那是他在赵高掌权初期受过的苦。
“怕吗?”姜晚轻声问。
子婴看着水盆里的倒影,倒影里的男人眼神清冷,没有一丝疯癫。
“不怕。”他淡淡地说,“赵高杀胡亥,是为了自己当皇帝。但他发现群臣不服,百姓不从,所以他需要一个傀儡来过渡。孤,就是那个最好的傀儡。”
姜晚心头一酸。他什么都看得透,却还要装作什么都不懂。
替他穿上那套玄色礼服时,姜晚发现袖口有些短,显然不是量身定做的,甚至可能是旧库房里翻出来的存货。
子婴张开双臂,任由姜晚替他系上腰带。
“委屈公子了。”姜晚整理着衣领,指尖划过他的喉结。
子婴抓住她的手,眼神深邃:“这一去,才是真正的修罗场。你跟在孤身后,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许出声,不许哭。”
姜晚咬着嘴唇,重重点了点头。
……
咸阳宫正殿。
这里曾经是秦始皇横扫六国、号令天下的地方。巨大的黑金龙柱依旧威严,但此刻的大殿内,却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一个个低垂着头,像是待宰的鹌鹑。
而在那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龙椅旁,站着一个人。
赵高。
他穿着一身繁复的丞相官服,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却红得像吸了血。他并没有坐龙椅,但他就站在台阶的最上一层,俯视着底下的所有人。
“宣,公子子婴进殿——”
随着尖细的唱喏声,子婴在姜晚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大殿。
他依旧装出一副畏缩的样子,还没走到大殿中央,就腿一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对着赵高的方向连连磕头,嘴里说着胡话:“别杀我……别杀我……”
大殿内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那是赵高的党羽在嘲弄。
赵高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皇孙,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轻蔑。
“公子起来吧。”赵高的声音慢条斯理,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柔,“今日请公子来,是有大喜事。”
子婴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眼神涣散。
赵高挥了挥手,立刻有侍从端着一个托盘走上来。托盘里放着的,不是皇帝的冠冕,而是一顶只有诸侯王才能佩戴的王冠。
全场哗然,虽然声音极低,但那种震惊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
姜晚跪在子婴身后,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的肉里。
来了。历史上最著名的羞辱之一。
赵高缓缓走下台阶,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秦国的尊严上。他走到子婴面前,并没有扶他,而是用那种像是在跟宠物说话的语气说道:
“公子啊,先帝已去。但这天下,如今已经不是始皇帝时的天下了。”
赵高转过身,张开双臂,对着群臣大声说道:“如今六国复辟,群盗并起,秦国的疆土大大缩水。既然只剩关中之地,再称‘皇帝’,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依我看,还是恢复古制,称‘秦王’比较合适。”
去帝号。
这不仅仅是一个称呼的改变,这是在向天下宣告:大秦帝国,亡了。秦始皇建立的万世基业,在这一刻被打回了原形。
朝堂上一片死寂。有几个老臣浑身颤抖,想要出列反驳,但看到赵高腰间那柄寒光闪闪的剑,又痛苦地闭上了嘴。
赵高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子婴:“公子,你觉得呢?”
这是最后一道测试。如果子婴表现出一丝一毫的不甘或野心,今天这大殿就是他的埋骨之地。
子婴跪在那里,双肩微微耸动。
姜晚在他身后,几乎能听到他牙齿咬碎的声音。那是他的祖父一扫**建立的帝业,如今却要被这个阉人亲手剥夺。
几秒钟的死寂后。
子婴突然傻笑起来。
“嘿嘿……王?王好!只要有肉吃,当什么都好!”
他一边拍手,一边像个讨好主人的哈巴狗一样,膝行几步蹭到赵高脚边,伸手去抓赵高的袍角,“中丞大人……给肉吃吗?”
赵高眼中的最后一点疑虑消散了。他厌恶地踢开子婴的手,却并没有让他站起来。
“既然要做秦王,就要懂规矩。”赵高眯起眼睛,突然心血来潮,指了指自己的□□,“想戴这顶王冠吗?从这儿钻过去,我就给你戴。”
姜晚的呼吸猛地停滞了。
这不在礼制里,这是**裸的人格羞辱!他是要让大秦的王,像韩信一样受胯下之辱,要把赢姓皇族的尊严彻底踩进烂泥里,让百官看看,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不可!丞相,这于礼不合啊!”一位老臣终于忍不住哭喊出声。
“拖出去,杖毙。”赵高看都没看那人一眼,冷冷地下令。
惨叫声很快在殿外响起,又很快消失。大殿内再次死寂。
赵高低下头,看着子婴,嘴角挂着残忍的笑:“钻吗?”
姜晚浑身发抖。她看着子婴的背影,眼泪在那一刻决堤。她想冲上去,想拉起他,想告诉他不要钻,大不了我们同归于尽。
但就在她膝盖刚离地的一瞬间,子婴藏在袖子里的手,极快地向后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
然后,他趴了下去。
在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在列祖列宗的灵位前。
大秦最后的继承人,赢子婴,像一条狗一样,双手撑地,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从赵高的□□钻了过去。
那一刻,时间仿佛拉得无限长。
姜晚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她感觉心被撕裂般的痛。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一万倍。
当子婴从另一边钻出来时,他抬起头,脸上依然挂着那副没心没肺的傻笑,甚至还伸手去够托盘里的王冠:“嘿嘿……帽子……漂亮帽子……”
赵高爆发出一阵狂妄的大笑。
“好!好一个秦王!”
赵高抓起那顶王冠,随手往子婴头上一扣,歪歪扭扭的,像个滑稽的戏子。
“从今日起,你就是秦王了。”赵高拍了拍手,像是在打发一个乞丐,“带大王回斋宫,好好准备登基大典。”
……
回斋宫的路上,子婴走得很稳。
他头上戴着那顶歪斜的王冠,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王袍,在宦官和宫女的簇拥下,像个提线木偶。
一进斋宫的大门,屏退了左右,只剩下姜晚。
“噗——”
子婴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子婴!”
姜晚惊呼一声,冲上去抱住了他。
他并没有晕过去。他躺在姜晚怀里,双眼死死盯着大殿的横梁,眼角崩裂,血泪顺着眼角流下来。
“姜晚……”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破旧的风箱,双手死死抓着姜晚的手臂,指甲嵌入肉里。
“孤……必杀赵高。”
“必杀赵高!!!”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从灵魂深处吼出来的,带着无尽的恨意和屈辱,在空荡荡的斋宫里回荡。
姜晚紧紧抱着这个颤抖的男人,任由他的血染红自己的衣襟。她知道,那个忍辱负重的子婴死在了刚才的大殿上。
现在活下来的,是一头为了复仇,已经不惜把自己燃烧成灰烬的恶鬼。
“杀。”姜晚把脸贴在他冰冷的额头上,眼泪滴进他的血里,“我帮你。我们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