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过得异常漫长。
姜晚手里拿着扫帚,机械地清扫着枯叶,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她在赌。
史书上关于秦二世三年的记载,虽然大事件确凿,但具体到某一天的天象,往往语焉不详。她依稀记得《史记·秦始皇本纪》中有一句关于这年秋天的记载:“星坠至地,其石成陨。”
但如果……如果那是史官的杜撰呢?又或者,如果她记错了日期呢?
每想到这里,姜晚脖子上那道被瓷片划破的伤口就会隐隐作痛。
“姜姐姐,你怎么一直在发抖?”阿鸢凑过来,担忧地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伤口发炎了?我再去求赵更衣给点草药吧。”
“不用。”姜晚拉住阿鸢,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我没事,只是有点冷。”
她不能告诉阿鸢,今晚戌时,将决定她是继续活着,还是变成这乱葬岗里的一具无名女尸。
……
戌时将至。
夜幕降临,整个咸阳宫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远处的更鼓声,一声声敲打在姜晚的心上。
姜晚找了个借口,避开了阿鸢,悄悄溜到了冷宫后院的一处高台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东方的整片天空。
寒风凛冽,吹得她单薄的麻布衣衫猎猎作响。她抱紧双臂,眼睛死死盯着东方那片漆黑的夜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没有流星。
只有厚重的云层,像一块黑色的裹尸布,遮蔽了一切星光。
姜晚的手心全是冷汗。难道……历史真的发生了偏差?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那是踩碎枯叶的声音,轻微,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姜晚没有回头。她知道是谁来了。
“看来,上天并不站在你这边。”
子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判决书。
姜晚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子婴站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今夜的他,依然披头散发,衣衫褴褛,但他手里握着半截断裂的木刺——那是他能找到的最趁手的武器。他的眼神清明而冷酷,在夜色中闪烁着幽光。
“时辰还没过。”姜晚强作镇定,声音却在微微发颤,“公子既然来了,何不再多等片刻?”
“孤没那个耐心陪一个疯女人看天。”子婴往前迈了一步,手中的木刺微微抬起,“你是赵高的人也好,是六国的细作也罢,既然知道了孤不疯的秘密,今夜就必须死。”
“你就这么急着杀我?”姜晚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冰凉的石栏杆,“杀了我容易,但杀了我,谁来告诉你赵高哪天会死?谁来告诉你项羽何时入关?谁来帮你守住这摇摇欲坠的大秦?”
“大秦……”子婴嗤笑一声,那笑声里满是苍凉,“大秦若是要靠一个女人的妖言来救,那亡了也罢。”
他不再废话,身形暴起,手中的木刺直取姜晚咽喉。
这一击,迅猛、狠辣,带着必杀的决心。
姜晚瞳孔骤缩,她根本躲不开。
就在那尖锐的木刺距离姜晚的喉咙只有半寸,甚至她已经能感觉到木刺带来的劲风时——
“轰——!!!”
一声巨响,仿佛天裂。
原本漆黑如墨的东方夜空,毫无征兆地被一道强光撕裂了。
那不是普通的流星,那是一团燃烧的火球,拖着长长的、赤红色的尾焰,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咆哮着划破苍穹。
整个咸阳宫瞬间亮如白昼。
惨白的光芒照亮了姜晚惨白的脸,也照亮了子婴那张错愕到极点的脸。
木刺悬停在半空。
子婴僵硬地转过头,看着那颗巨大的“妖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然坠向东郡的方向。大地的震颤甚至传到了脚下。
长星坠地,赤光冲天。
这是大凶之兆,也是天命之言。
姜晚看着那道光,浑身虚脱,差点瘫软在地上。她赌赢了。历史没有欺骗她。
“看到了吗?”姜晚喘着粗气,声音虽然发抖,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力量,“这就是天命。赵高倒行逆施,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子婴保持着那个姿势,久久没有动。
在那耀眼的火光映照下,他眼中的杀意一点点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震动,以及一种看向未知的敬畏。
在古人眼中,能预言这种天象的人,要么是通神的巫觋,要么是真正的智者。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能随意斩杀的草芥。
光芒渐渐消散,夜空重归黑暗,但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硫磺烧焦的味道。
“哐当。”
子婴手中的木刺掉落在地。
他转过身,第一次正眼审视着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宫女。这一次,他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轻蔑,多了几分凝重。
“你究竟想要什么?”他问。
既然证明了价值,那就是谈判的时候了。
姜晚扶着石栏杆站直了身体,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我想活着。”她直视着子婴的眼睛,坦诚地说道,“在这乱世里,我想找个能庇护我的人。而在这咸阳宫里,唯一还有人心、还有骨气的,只有公子你。”
子婴沉默了片刻,冷笑:“庇护?孤自身难保,是一条被困在浅滩的鱼。”
“鱼若入海,便可化龙。”姜晚走近一步,“赵高看似权倾朝野,实则众叛亲离。胡亥一死,他必立新君。公子是始皇长孙,这皇位,非你莫属。”
“皇位?”子婴眼中闪过一丝痛楚,“那是刑具。”
“是刑具,也是利剑。”姜晚压低声音,“只要公子拿到那把剑,我就有办法帮你斩断锁链。”
夜风呼啸,两人在黑暗中对视。
许久,子婴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木刺,却并没有再指向姜晚,而是随手扔进了旁边的草丛里。
“从今日起,孤不会再让人试探你。”他转过身,背对着姜晚,声音依旧冷淡,却多了一份承诺的意味,“但在孤杀赵高之前,你最好闭紧你的嘴。若是泄露半句,孤保证,你的下场会比死在流星下更惨。”
姜晚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这就是结盟了。
“还有,”子婴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落在姜晚还在渗血的手背上,“……那是孤咬的?”
姜晚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碍事。”
子婴没有说话,只是在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极小的、脏兮兮的陶瓶,随手向后一抛。
姜晚慌忙接住。
“这是以前宫里御医留下的金疮药,虽然放得久了,但也比粗盐强。”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融入了黑暗中,重新回到了他那座破败的囚笼。
姜晚握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陶瓶,站在高台上,看着那颗流星坠落的方向。
东郡,那是秦始皇驾崩前曾有陨石坠落的地方,上书“始皇帝死而地分”。如今又是陨石坠落,大秦帝国的丧钟已经敲响了。
但至少,她在这艘沉船上,找到了一个可以并肩作战的同伴。
“赢子婴……”
姜晚轻声念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坚定的笑。
“既然我来了,这结局,总得变一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