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主任办公室门口，九泠看了看一尘不染的走廊与大门，低头瞅了瞅自己的小黄鸭拖鞋。
又想到女人刚刚隐晦地问她是否需要再重新换装一下。
当然不需要。
九泠动了动脚趾，咚咚咚地敲门。
她连见她阿母和西方人鱼族族长时，连衣服都不穿，怎么会因为一个小小NPC再花时间梳洗打扮。
门内过了几秒钟传来一声‘进来’，九泠拧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这间办公室面积不算小，但周围大大小小的灰色铁质储物柜占据了不少位置，就显得窗户正下方的办公桌格外硕大，就连坐在桌子对面正在低头看电脑的身影也显得宽阔。
笔记本电脑斜放在他身前，挡住了他半个肩膀，显露在九泠面前的身量也不少。
他原本湿漉的头发已经吹干，重新换上了干净的白色衬衣。
或许是办公室过于密闭闷热，他身后的窗户大开着，夏风时不时从窗隙吹了进来，两只手的衣袖被他挽至手肘，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风从他身后吹向他的发梢。
他一只手掌张开，宽大的手掌撑在他下颌与太阳穴的位置，另一只手放在笔记本电脑的键盘上，时不时地点一下。
九泠走到桌前，转头看了眼四周，在墙角的位置找到一张木椅，但她没有坐上去，而是好奇地盯着桌对面的男人。
男人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电脑屏幕。
深深浅浅的光打在他面颊，显得他黑眸黑发更加耀眼。
“你叫我来干嘛？”
九泠见他一直盯着电脑，主动开口。
男人将视线缓缓移到她身上，视线由上到下扫了她几圈后对着墙角的位置扬了扬下颌，“先坐下。”
你叫我坐我就坐？
九泠翻了个白眼，“不是说道谢吗，赶紧说，说完我还要回去继续扫地呢。”
“我很忙的。”她很认真的说。
男人轻笑了声，慢条斯理说道：“如果你不想工作黄掉，就乖乖坐在椅子上等会我忙完。”
说完，他再次补充，“我也很忙。”
这是道歉的态度？
这是道歉的态度？
人类就是这样道歉的？
九泠本想转头就走，但她更怕回不了家。
看了看墙角有些破破烂烂的木椅，她还是乖乖地坐了上去。
夏日的风吹着桌上的书纸发出飒飒的声音，从她角度望去只能瞧见男人精致的上半张脸。
再好看的脸看久了也会审美疲劳。
见男人一直盯在桌上的电脑，九泠撇了撇嘴，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继续看小说。
身下的椅子有些高低不平，她索性将穿着运动短裤的腿大喇喇地敞开，脚后跟抵在瓷砖地面上来保持平衡。
时不时看见撒糖片段，她忍不住咯咯笑了两声，两只脚跟不倒翁似的左右晃动。
等季羡屿将游泳馆内的监控视频片段检查完，便看见这样的场景。
暖光灯下，少女穿着宽松的短袖短裤，两条细长的腿像花园里茁壮的鲜花枝干样轻轻摇晃，而花朵的位置长着两颗黄色的卡通鸭头，鸭头也随着枝干东摇西晃，看起来滑稽又......
又有几分可爱？
连夏风都很眷顾她的，时不时垂在她脸上，为她扫去灼热。她的头发很蓬松，像暄软的蚕丝被一样搭在她肩头。
季羡屿觉得头皮一阵刺痛。
他想到这女人刚刚在水中扯他头皮的场景，眼里的冷然更加浓烈的几分。
将电脑屏幕‘啪’的一声阖上。
静谧的空间传来一声促响，把九泠吓得一趔趄。
“你干嘛？”
她现在极度怀疑面前这男的有神经类疾病。
在牠们人鱼世界里，如果对方救了你的性命，那你必须拿出誓言般郑重的礼物来回馈对方。
而不是像她现在，坐在硬木头凳上吓一大跳。
“你是叫......”季羡屿停顿了一秒，“叫九泠？”
“是啊，你怎么知道？”九泠呆呆地点头。
“九这个姓氏很特别。”季羡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我刚刚查了A市的姓氏板块分布，似乎没有找到关于你姓氏的来源，你不是本地人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姓屎姓屎本地人本地人。
她都不是人！
九泠摇头。
“那为什么放了假不回家呢？”季羡屿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在桌面上，“按理来说，一般外地的大学生放假由于没有生活费来源都会选择回家，你为什么会留在校内？”
“换句话来说，你为什么不回家？”
九泠听懂了这句话的含义。
你为什么不考某华某大，是因为校内食堂的烤面筋不合你胃口吗？
但她不能这样说，“因为我需要赚钱。”
她怕对面的人听不懂，很认真解释：“我期末考试挂科了，专业课挂了三门，选修课挂了一门需要交补考费，补考费你知道吧？”
季羡屿曾被不同的人问过很多不同的难题，第一次被人问是否知道补考费。
这问题就像在问你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一样。
一样脑残。
他点了点桌面示意九泠继续说。
九泠继续说:"你知道学校补考费多贵吗？要一千八百六，但我身上只有100块钱没钱交补考费，然后我就坐了8个小时的火车回家，结果还有臭流氓......."
“打住。”季羡屿语气淡淡，“我没空听你扯家常还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遭遇，你就告诉我你今天为什么会在游泳馆就行。”
九泠还是第一次碰见活灵活现的恩将仇报，她现在极度共情西方毁灭派人鱼族的想法了。
从上世纪西方人鱼公主因拯救王子自愿化身泡沫后，西方人鱼族就分成了两个派系。
——毁灭派与拯救派。
顾名思义，毁灭派认为人类是邪恶的产物，如果需要人类的灵魂就应该将他们折磨得不成人样后，强势夺取灵魂；而拯救派则是认准人鱼公主的做法，认为人鱼公主化身泡沫会得到天堂的救赎，为拯救人类化身泡沫人鱼就会以灵魂的形式永存。
九泠她父亲，就是典型的毁灭派。
季羡屿见九泠语塞，再次敲了敲桌子。
“说话。”
我说你二大爷偷我窝里的大马哈鱼。
九泠倏地抬起头，怒视着季羡屿。
她现在十分，格外，特别想让对面的男人华为泡沫，灰飞烟灭。
手指骨节被她捏得嘎吱嘎吱响，等她看见墙顶正对着她，闪着红光的监控摄像头后，又深深吸了几口气。
她要是现在再打人，水琦阿孃可不会来赎她了。
身而为鱼，我很抱歉。
“我阿母不让我回家，她非要我自己打工挣钱把补考费交齐，至于我今天在游泳馆，那是因为我阿孃替我找到游泳馆保洁的工作，我现在在游泳馆当保洁。”
“不信你可以问问刚刚在游泳池和你说话的男的——就是头发秃秃肚子大大的那个男的。”
季羡屿当然知道九泠说的是谁。
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
但他对九泠的话存半信半疑的态度。
他今日来探访母校本是私下出行，也不知道宋建华这个小小的年级主任是哪儿来的消息，居然在校门口偶遇了他，被他缠得心烦意乱，他才跟着宋建华绕着学校环视了一周。
直到走到游泳馆宋建华才冒出狐狸尾巴，想着以四季集团的名义为校内泳池做更新迭代，好准备政府即将开启的市运会。
因想着家里那个天天闹着游泳的弟弟，他这才进了游泳馆，可进了游泳馆没多久，他就被人推进了泳池。
他是会游泳的，但是刻意将计就计，想看看幕后黑手的目的。
于是他逮住了九泠。
眼前的少女似乎压制着一股怒气，两颊的肉被鼓成刚出炉的新鲜包子，圆圆的，润润的。
连墨绿色的眼瞳都是水盈透亮。
“你是混血儿？”
季羡屿突然问道。
混血儿？
九泠思考了半晌，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盯了季羡屿半天。
从他渊黑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倒影后，恍然大悟。
人类似乎会按照国籍来分辨血型，那按照他们的方式来看，那她应该是个混血儿。
“是啊，我爸是......是外国人。”
“哪个国家的？”
“西......国的。”
“西国是什么国？”
季羡屿环游了大半个地球，还第一次听见西国。
“西国就是西方的国家啊！”
九泠蹭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还有完没完了一直问问问问问，要不你去西天找下我爸算了。”
“你是警察吗？一直在这儿问东问西，我不是救了你的命吗？你应该是对我说谢谢吧，而不是坐在我对面像审问犯人一样一直问我问题！”
说完，她还气得跺了跺脚，两手握拳形成打架的预备姿势。
“你要是对我有意见，那咱们就打一架！”
九泠趿着拖鞋跳了跳，摆出个影响国际的武打明星标准姿势，“怎么样？别废话。”
在人鱼族里，两只人鱼如果对对方有意见是不需要争吵的，只需要在族长的同意下用鱼尾打一架，输的一方就会对赢得一方俯首称臣。
季羡屿一愣，看着桌前的少女跟个袋鼠似的跳来跳去十分震撼。
他......还是第一次被小女生约架。
有些过于滑稽了。
“算了。”他将背轻轻靠在椅背上，失笑地轻摇头。
可能是他过于谨慎了吧，眼前的少女和典型的中二少女一样蹦蹦跳跳的，或许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复杂。
他对着九泠挥了挥手，“你先回去吧。”
等他将宋建华查清楚之后再做打算。
“你让我来我就来让我走我就走，你当我是一只任人宰割的小海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