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客运总站
安岁愉买好票,背着自己的书包,排队通过安检,便坐在候车厅的椅子上等待检票。
她坐了一会儿,起身在旁边的便利店里买了几包泡面,想着回家煮着吃,肯定比自己煮的面好吃。看着康师傅的头像,安岁愉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做饭的暗黑经历。
那是某天的一个下午,她一个人在家,需要自己解决吃饭问题,材料妈妈都备好了,但她站在灶前愣是不知道该加什么。犹豫半晌,索性什么都来一点点:一小撮盐、几滴醋、半勺酱油、一丁点儿糖,甚至还心虚地补了一点点水……
结果还没等搅匀,电磁炉上的锅里就毫不客气地冒起了浓烟——而她,居然连油烟机都忘了开!
别提为什么用电磁炉了,问就是不敢开火。上次点燃气灶的情形她现在都记忆犹新,仿若昨日:连续拧了两次死活打不着,第三次刚扭开,“轰”的一声爆燃,火焰猛地窜起,几乎擦着她的脸掠过,吓得她再也不敢开火了。
此刻,她望着眼前滚滚弥漫的浓烟,整个人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瓶刚刚“一点点”倒完的酱油。一股糊味混着酸甜咸诡异地弥漫开来,而锅里的面,早已在黑黢黢的汤里沦陷……
“请通往涌泉、兰川方向的旅客到九号检票口检票。”
突然的广播声打断了安岁愉的回忆,她拿起行李,随着人流检票上车了。
上车后,安岁愉根据自己手中的票开始找座位。
9号,安岁愉一喜,找到了。
她赶紧坐在座位上,将书包从背上拿下来放到膝盖上,系好安全带。
是靠窗的位置,真好。
安岁愉喜欢靠窗的位置,她自小便晕车,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不仅空气更清新,还能欣赏沿途风景,岂不是一举两得?
这时,有一位穿着白色T恤、运动裤头的大爷坐在了安岁愉身旁的位置。
白T大爷看向安岁愉,面带笑意,乐呵呵地说:“学校放假了?读高中了?”
安岁愉乖巧地点点头。
“高中很辛苦的,放假了,就吃好玩好睡好,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学习也不能不顾身体啊。”白T大爷语重心长道,“我那孙子啊,就是……”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了大爷的话。
“好了 ,大家都把安全带系上,车马上就要开了。”
安岁愉循声望去,原来是司机在驾驶室里喊。
不一会,车子就开了。车一开,安岁愉就闭上了眼睛睡觉,防止晕车。
而那位白T大爷本想继续和安岁愉接着聊,但看她似乎已经睡着了,便也歇了心思。
公交车摇摇晃晃,安岁愉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糊。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安岁愉似乎看见窗外红影一闪而过。
那是什么?
安岁愉迷迷糊糊地想着,但下一秒,睡意袭来,梦会周公。
“涌泉到了,涌泉,谁在涌泉下车?”
一声洪亮的吆喝像惊雷般炸响在闷热的车厢里,将安岁愉从混沌的睡梦中猛地拽出。她一个激灵,迷蒙的双眼在听到“涌泉”二字时骤然清明——到站了!她慌忙去解身前的安全带,手指却不听使唤地打了结,越是着急越是扯不开。
“我我我!我下车!师傅等一下!”她急得探起身子朝前喊,声音里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显而易见的慌乱。
身旁过道位子上,穿着白色汗衫的老大爷见她这般手忙脚乱,笑眯眯地、慢悠悠地站起身,侧过身子给她让出足够的空间。
“没事啊,小姑娘,”他的声音温和,带着长辈特有的宽厚,“不急不急,车停稳了,来得及。”
安岁愉总算扯开了安全带,手忙脚乱地将随身背包挎上肩,又弯腰去提脚边那个略显沉重的行李袋。
听到这安抚的声音,她下意识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布满皱纹却异常慈祥的脸,老爷子乐呵呵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有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宽容。
安岁愉紧绷的神经不由得一松,也回了一个带着感激的、略显腼腆的笑容。
“好的好的,谢谢爷爷。”
她一边道谢,一边侧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挨着大爷挤出去。
车厢过道狭窄,就在她与大爷擦身而过、衣袂相触的一刹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一点异样——大爷那含笑的、浑浊的眼瞳深处,竟有一抹极其细微的、诡异的红光一闪而过!像黑暗中突然亮起的火星,倏忽即逝。
安岁愉的心猛地一跳,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她立刻转头,目光直直地落回大爷脸上,想要确认那转瞬即逝的异象究竟是什么。
是夕阳透过车窗的反光吗?
可此时,司机的催促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促和不耐烦:“下车的快一点!”
现实的紧迫容不得她细究。安岁愉只得压下心头的惊疑,拎起行李,匆匆下了车。
公交车门在她身后“嗤”地一声关上,晃晃悠悠地开走了。
站在村口的站牌下,傍晚的风带着田野的温热气息拂面而来,可安岁愉却觉得心头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
那红光……真的只是错觉吗?还是……某种她无法理解的东西?
这时,睡着前看到的红光也如一抹闪电划过脑海,转瞬即逝,无法捕捉。
它出现得那么突兀,消失得又那么彻底,像一根细小的刺,悄无声息地扎进了她的意识里。
她用力摇了摇头,仿佛这样就能把脑海中杂乱惊悚的念头甩出去。
不想了,肯定是太累了。
深吸一口气,她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副白色的无线耳机,轻轻塞进耳朵。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滑动,点开那个熟悉的歌单。很快,轻快而富有节奏感的旋律如清泉般流淌进来,瞬间包裹了她的听觉世界。音乐的魔力开始发挥作用,驱散了心头那点不安的阴霾。
她拎起行李,调整了一下背包带,踏上了那条通往家的、熟悉的乡村小路。
耳机里鼓点正劲,她的步伐也随之变得轻快起来。
西沉的落日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巨大的晚霞铺陈开来,像一幅瑰丽的油画。黄昏的余晖将她孤单的身影在路面上拉得老长,道旁的狗尾巴草在微风里轻轻摇曳,远处村落已升起几缕袅袅的炊烟。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只是,那抹深藏于眼底、一闪而过的诡谲红光,道路旁一闪而过的诡异红光,真的会随着音乐和归家的路,就此彻底消散吗?
可安岁愉已经想不到那么多了,她只想赶紧回家躺在软软的大床上。
“总算到家了!”
安岁愉把钥匙往玄关柜子上一丢,行李箱顺势往墙边一靠,整个人便像颗小炮弹似的冲向久违的大床,结结实实地扑进柔软的被褥里。
“呼——”她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被子,满足地喟叹,“太舒服了!”
她兴奋地在床上滚来滚去,心里的快乐小人儿简直要放声高歌。
美好的假期!自由的手机!吃不完的零食!
啊,等等——得先去把米淘上,不然晚上要饿肚子了。
想到这儿,安岁愉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起来,风风火火地冲下楼淘米去了。
她抱着电饭锅内胆刚走到水槽边,窗外忽然探出张熟悉的脸。
“哎,大妈!”安岁愉惊讶地眨眨眼,“您怎么来啦?”
窗外穿着碎花衬衫的妇人笑呵呵地摆手:“你妈特意嘱咐我的,说你一个人回来肯定懒得做饭,让我喊你来家吃。快别忙活了!”
安岁愉顿时瞪圆了眼睛。妈!你怎么连这个都跟邻居说啊!
“不用不用,”她连忙举起手里的锅,
“我米都淘上了,下次一定!”
“那哪儿行啊,我都答应你妈妈了。”大妈说着就要推门进来,“走走走,菜都烧好了。”
安岁愉只好放下锅, “行吧行吧,明天应该也没事吧。”她小声嘟囔着,匆匆收拾了下,乖乖跟着大妈出了门。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细长的水泥小道,左侧是潺潺的水沟,右侧是斑驳的青砖墙。
几个老人家坐在门前闲聊,见到她们都笑呵呵地打招呼。
“回来啦?”
“嗯呐,刚回来。”
“这是谁家闺女啊?”
“安凌岳家的嘛!这都认不出来啦?”
“哎哟,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嘛,时间过得真快……”
身后的谈笑声渐渐模糊,安岁愉却总觉得有道视线黏在背上,回头望去,只有那些老人模糊的身影在暮色中渐渐远去。
她跟着大妈停在一栋房子前,门边堆着些旧纸箱,上面随意搭着几件褪色的旧衣裳。
“这地方要是玩捉迷藏,肯定很棒。”
安岁愉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随即又觉得这想法来得莫名其妙。
大妈回头见她盯着纸箱发呆,好笑地招手:“看什么呢?快进来吃饭了。”
“啊?哦哦!”安岁愉连忙收回视线,跟着进了门。
刚踏进房门,饭菜香便扑面而来。
“好香啊!”她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红烧肉泛着诱人的酱色,竹笋炒肉青翠欲滴,西红柿炒鸡蛋红黄相间,清炒白菜嫩生生的,还有一盆飘着蛋花的紫菜汤。
“这么多好吃的!”
“你先坐,”大妈指着餐桌,“我去叫琳琳下来。”
“好嘞~”
安岁愉乖巧地坐下,盯着满桌菜肴内心天人交战。
这时,她注意到餐桌正对着门口,透过门缝能看见那堆纸箱的一角。不知是不是错觉,其中一个纸箱的位置似乎和她刚才看到的不太一样。她摇摇头,决定刷会儿短视频转移注意力。
失策,居然忘了带耳机!只好将手机调成静音。
正看得入神,门口突然传来刺耳的“嘎吱——刺啦——”声。
安岁愉吓得手一抖,手机差点飞出去。
什么声音?
她紧张地扭头,发现声音来自那堆纸箱。纸箱正剧烈晃动着,刺耳的刮擦声持续不断。
“应该是野猫吧...”她小声安慰自己,壮着胆子朝门口挪去。
越靠近,纸箱晃动得越厉害,“刺啦刺啦”的声音简直要刺破耳膜。
她注意到纸箱侧面有几道深深的抓痕,看起来很新。
安岁愉停住脚步,感觉心跳快得像打鼓,额角都沁出了冷汗。
肯定是猫,一定是。
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掀开纸箱看个究竟。
“小愉,站那儿干嘛呢?快来吃饭!”
安岁愉猛地回头,看见大妈牵着个双马尾小女孩从楼梯下来。
“姑姑姐姐~”稚嫩的童声清脆悦耳。
小姑娘像只欢快的小鸟扑进她怀里,仰起红扑扑的小脸:“琳琳好想你呀!”
这撒娇的小模样让安岁愉心都化了,轻轻揉着她柔软的头发:“姑姑姐姐也想琳琳呀。”
“好啦,快洗手吃饭。”大妈笑着催促。
安岁愉正要答应,纸箱里突然窜出个白影!
“哎呀!”
她吓得整个人一哆嗦,下意识弯腰把脸埋在小姑娘单薄的肩膀上。
“姑姑姐姐不怕不怕,”琳琳像个小大人似的拍着她的背,“是只白猫,白色的猫猫哦,可乖啦!”
安岁愉惊魂未定地直起身,望着在纸箱上优雅踱步的白猫,无奈地笑了。
原来真是猫猫啊。
安岁愉心里舒了一口气。
只是她没注意到,在她转身进屋后,白猫突然弓起身子,朝着纸箱最深处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那里的阴影格外浓重,仿佛藏着什么。而琳琳脸上的笑容也微微僵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掠过箱子。
也许真是自己太疑神疑鬼了?刚回家,有点神经紧张?
安岁愉边走边想。
“走吧走吧,饭真要凉了,”大妈揽过安岁愉的肩膀,带着她往屋里走,“琳琳,快帮你姑姑姐姐盛饭。”
“知道啦!”琳琳乖巧地应声,小跑向餐桌。
餐桌上气氛很快热闹起来。大妈不停地给安岁愉夹菜,询问着她在外面的生活;琳琳也叽叽喳喳地说着学校的趣事。美味的饭菜、温馨的氛围,暂时驱散了安岁愉心头的那点阴霾。
然而,在她低头喝汤的间隙,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琳琳飞快地朝门口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一闪而过的情绪,不像是一个七八岁孩子该有的纯真好奇,倒像是……一种下意识的确认?
安岁愉抬起头,正对上琳琳甜甜的笑容:“姑姑姐姐,这个红烧肉可好吃了,你再吃一块!”
是自己看错了吧?安岁愉压下心头再次泛起的细微波澜,接过琳琳夹来的肉,笑着道谢。
但这顿饭,她吃得终究不如表面上那么全然安心。
奇特的红光,奇怪的纸箱,以及琳琳那瞬间难以捉摸的眼神,像几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心湖,让她的心神难以平静。
晚饭在看似轻松的氛围中结束了。
安岁愉帮着大妈收拾好碗筷,坚持洗了碗以表谢意。
心中的疑虑伴随流水的哗哗声愈来愈深。
“姑姑姐姐,你看!”
正当安岁愉擦干手,思绪还有些飘忽时,琳琳软软的小手拉住了她的衣角。
小女孩仰着头,另一只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略显陈旧的铁皮糖果盒子,盒子上印着有些掉漆的卡通图案。
“嗯?这是什么呀,琳琳的宝贝吗?”安岁愉暂时压下疑虑,弯下腰,配合着露出好奇的表情。
琳琳用力地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在客厅的小茶几上,然后拉着安岁愉一起坐在地毯上。
“这是我的宝贝哦!”她神秘兮兮地说着,打开了盒盖,“一般人,琳琳可不会给他们看,只有姑姑姐姐哦。”
“是吗?谢谢琳琳愿意和姑姑姐姐一起分享啦。”
里面并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只是一些在看来再普通不过的小物件:几颗光滑的彩色玻璃珠,几枚造型特别的鹅卵石,几张画着稚嫩图画的纸片,还有几张有些褪色的拍立得照片。
她拿起一张画,上面用蜡笔画着三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手拉着手,背景是这栋房子。“这是你,我,还有奶奶(指大妈),”琳琳指着画上的小人,眼睛亮晶晶的,“上次你来的时候,我们一起在门口跳格子,记得吗?”
接着,她翻出照片,一张是安岁愉去年暑假回来时,抱着小小的琳琳在院子里的合影,两人都笑得见牙不见眼;另一张,则是那只白猫蜷缩在旧纸箱上晒太阳的慵懒模样。
“还有小白,”琳琳指着猫的照片,语气亲昵,“它可喜欢在那堆纸箱上玩啦,老是钻来钻去,把奶奶的旧衣服弄得乱七八糟,奶奶总说要打它屁股,但其实每次都偷偷喂它小鱼干哦!”
琳琳絮絮叨叨地讲着每一件“宝贝”背后的故事,那些被安岁愉遗忘或忽略的、充满童真和温暖的细节,随着小女孩清脆的声音,一点点重新变得清晰起来。
她提到纸箱时是那么自然,仿佛那只是她和猫咪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游乐场。
安岁愉看着琳琳纯净无瑕的眼眸,听着她毫无心机的分享,心中那点疑虑和异样感,就像被阳光照射的薄雾,渐渐消散了。
琳琳还是个孩子,眼神灵动,偶尔有些大人看不懂的表情也很正常,是自己离家久了,有些敏感了吧。
她伸手揉了揉琳琳的头发,语气恢复了全部的轻松:“原来琳琳有这么多的宝贝啊,这个盒子太棒了!”
琳琳开心地笑了,把盒子盖好,郑重地放回原处,然后像只依恋人的小猫,赖在安岁愉怀里:“姑姑姐姐,你下次回来,还要来我家吃饭哦,我让奶奶做更多好吃的!”
“好,一定来。”安岁愉搂着怀里软软的小身体,心里最后一点疙瘩也化开了。
夜晚,满天繁星。
安岁愉走在小巷中,星星仿佛在为她照亮回家的道路。
可惜今天接近新月,几乎看不到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