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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作者:碳基蘑菇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深秋的寒风卷过宗学外的青石地,裹挟着梧桐落叶打着旋儿,过路的宫人无不裹紧外衣匆匆走过,宗学内熏香袅袅温暖如春与外面的寒冷截然不同。


    云川郡主玄曦斜倚在紫檀木案旁,指尖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桌面,目光却若有似无的掠过堂内几位侃侃而谈的学子,最终将目光定在角落里的瘦弱身影上。


    他几乎将身体缩成一团,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玄曦就这样看着他在心中默默思忖。五皇子玄渊,她最近才注意到的人,平时在宗学犹如透明人。


    “玄曦妹妹,你看这枝秋海棠可还配得上我的新衣?”户部尚书府的大小姐江映雪笑盈盈的凑过来,将一支盛开的秋海棠别在鬓边。


    她是自己的母亲曦和长公主亲自为玄曦选的伴读,也是她在宗学为数不多能说上几句话的人,她心思细腻为人聪慧,最懂察言观色,与她相处格外舒心。


    玄曦的心思还在玄渊身上,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面上笑着却语气淡淡:“花开得艳丽却不及映雪人比花娇,倒让这秋海棠失了颜色。”


    她嘴上说着客套话,眼角余光始终注意着角落,却看到三皇子玄洋正带着几个伴读将玄渊堵在书案与墙壁的夹角,似乎有意刁难。


    “哟,这是什么味啊?怎么一股穷酸气混着霉味?”玄洋用乌骨泥金扇嫌恶的掩住口鼻,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半个书房的人听见。


    他身着绛紫色蟠龙纹锦袍,腰缠玉带,眼神戏谑的看着玄渊。玄洋是现如今最得盛宠的裕贵妃之子,虽穷奢极欲却是皇帝最喜爱的皇子。


    玄渊死死低着头,几乎要将脑袋埋进陈旧泛白的衣领中,他紧咬着下唇,瘦削的肩膀微微颤抖,握着书卷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三殿下,这有些人呐就是没有自知之明。”一个尖嘴猴腮的伴读立刻附和,“明明身份低微还敢日日来宗学读书,也不怕脏了您的眼。”


    “就是,听说他生母是个粗使婢女,生产当日便没了,母子俩人果然是人比命贱。”


    恶意的揣测和低低的嗤笑声像针一样扎在玄渊身上,他只觉得血液都冲到了头顶,耳中嗡嗡作响,屈辱和愤怒像烈火一样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可这些愤怒最终只化作了喉间无声的哽咽。


    一滴滚烫的泪砸在面前泛黄的宣纸上,晕开一片模糊的灰黑,他飞快的用袖子擦去眼泪,他不能哭,哭了只会招来更狠的羞辱。


    玄曦静静看着,眼神冷静得像在看戏,心中毫无波澜。她注意到玄渊擦泪时眼中一闪而过的倔强,以及看向玄洋时的恨意。


    那道恨意如同灰烬下的火星只要有人添柴便能重燃熊熊烈火。


    玄曦记得母亲曾说过,下棋需用活子,死子无用只会错失决胜良机。她要为母亲物色的棋子正是一颗即使身处绝境也心有不甘却又极易掌握的活子。


    玄渊背后没有母族支持,自身也毫无势力,怕是连皇帝舅舅也早已忘记有他这个儿子了。


    这样一个本就生于泥潭的人,只要有人拉他一把,他就会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拼尽全力往上爬。而且他此刻不敢反抗的懦弱正是玄曦想要的,一个太过刚烈的人反而不好控制。


    待课毕时众人散去,玄曦才故意放慢脚步与江映雪落在最后离开。


    “刚刚那个被三皇子欺负的是玄渊?”玄曦心中明明有了答案却还不经意的问江映雪。


    “哦,好像是有这么一号人,生母早逝也不讨喜,连皇上也记不住他。”江映雪回想着,语气轻描淡写带着一丝迟疑,“玄曦妹妹怎么问起他来了?可是他得罪了你?还是……”


    玄曦微微一笑并不答话,只是目光搜寻到玄洋一行人将玄渊推搡着逼到院外那棵光秃秃的老梧桐树下。


    江映雪顺着玄曦的目光看去,看到这副场景却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多言。


    玄曦理了理衣襟,对江映雪道:“映雪你先回去罢,别让你父亲担心。”


    玄曦说完便缓步向玄洋一众人的方向走去,只留下江映雪狐疑的揣测她的目的。


    院外的戏码比书房内的更加不堪,玄渊被两个健壮的伴读死死按在脏污的泥泞中,尘土沾了他一脸,他的嘴角已经破裂渗出血丝。


    玄洋正用靴底一下下踩着玄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旧袍,那双华丽的织金锦靴和破旧的布料形成鲜明对比。


    “本皇子跟你说话,你是聋了还是哑了?”玄洋语气恶劣,“你穿的这身破烂,真是丢尽了皇家颜面!你说你这种人凭什么跟我们一起读书?”


    玄渊死死咬着牙,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咽,眼神像被困的幼兽,充满了绝望和仇恨。


    “三表兄,好兴致,在宗学欺负人才是丢尽皇家颜面。”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湖面惊起一片涟漪。


    玄洋转身看到是玄曦,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随即迅速堆起略带讨好的假笑:“原来是玄曦表妹,怎的到此污秽之地?”


    他心思急转,想起母妃的叮嘱,曦和长公主权倾朝野,在朝中举足轻重,万万不可得罪,若能通过玄曦搭上长公主,对自己继承皇位将是巨大的助力。


    而玄曦此人看似平平无奇,实则心计手段像极了她的母亲,决不能轻瞧了她。


    玄曦并不看他,目光落在泥泞中的玄渊身上,带着一种审视般的平静。她走近几步,伸出白皙修长的手,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五表兄,地上凉,快些起来罢。”


    玄渊愕然抬头,撞进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眸,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冷静得近乎于冷酷的眼神。他瑟缩了一下,恐惧大于感激。


    玄曦也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他的下一步动作。最终玄渊对脱离当前苦海的渴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怯生生的伸出手,指尖相触,冰冷彻骨。


    玄曦微微用力将他拉起,这才看向面色变幻的玄洋,语气平和却不容置疑:“三表兄,你与五表兄同为皇舅血脉,皆是天家子弟,即使五表兄不得皇舅喜爱也是皇子,手足相残若传扬出去……恐怕会引来朝野非议啊。皇舅极重皇家颜面,若是知晓此事怕会不悦。”


    她说完顿了顿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对了,听说前两日皇舅提起过什么……似乎是夸三表兄近来功课颇有进益,还嘱咐太傅多加指点呢。”


    玄洋脸色一僵,他学艺不精,虽得皇帝喜爱却常因读书不用心遭到皇帝训斥,玄曦这话分明是绵里藏针的暗讽!


    他怒从心起,觉得被当众下了面子,却又不敢对着玄曦发作,只得将一腔怒火全都发泄在玄渊身上,指着他骂道:“玄曦表妹为你这等人出头,你倒好,像个缩头乌龟一样屁都不敢放一个!连抬头看人都不敢?你就是一条只会夹着尾巴蜷缩在角落的野狗!懦夫!”


    玄渊气得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痕,却始终死死低着头,没有反驳一个字。


    玄曦看着他这逆来顺受的样子,心中反而更满意,她要的就是这种逆来顺受的懦弱,这样的人才好掌控。玄洋这个蠢货,除了仗着母妃嚣张跋扈,简直毫无头脑。


    “三表兄。”玄曦的目光轻飘飘的落在玄洋腰间悬挂的九龙玉佩上,“这枚玉佩雕工倒是精细,只是这龙睛之处似乎欠缺了些神采……不如让表妹我带回去,请母亲府上的工匠再细细打磨一番?长公主府的匠人手艺表兄应是信得过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如同惊雷炸响在玄洋脑中,这玉佩是他母妃前不久从市舶司送来的贡品中偷偷昧最好的下一块赏给他的,算起来这可是逾越之物!若被长公主知晓捅到父皇那里……


    玄洋瞬间冷汗涔涔,强装镇定道:“不……不劳表妹费心!区区小事……我……我们刚刚只是与五皇弟玩闹罢了!”


    他狠狠瞪了玄渊一眼,像是找回最后一点场子:“今日看在玄曦表妹的面上,我便饶了你!我们走!”说罢,他便带着一众伴读落荒而逃。


    院外终于只剩下两人,秋风萧瑟,又卷起几片枯叶。


    “多……多谢表妹。”玄渊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身体因紧张和后怕而微微发抖。


    玄曦看着他,语气依旧平淡:“举手之劳而已,五表兄日后若再遇麻烦,可来长公主府寻我,若是不便出宫,我也可安排人在你我之间传话。”


    这是一条橄榄枝,也是一个试探。


    玄渊难以置信的睁大眼睛,随即是更深的警惕与茫然。在这深宫之中,突如其来的善意往往比明面上的恶意更可怕。


    可他还有别的选择吗?他只能笨拙的作揖,声音里带着哽咽:“谢过表妹解围之恩。”


    “去吧。”玄曦淡淡道,“回去换身干净衣裳,玄洋今日吃了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我若离开,他或许还会折返难为于你,你且快回住处避一避。”


    玄渊如蒙大赦,又行了一礼,撑起几乎快要散架的身体,踉跄着快步离去,背影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望着那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玄曦在心中想着,母亲欲行废立之事便要早做人选,玄渊这颗被弃如敝履的棋子,或能在母亲未来的谋划中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他眼中的仇恨是真实的,懦弱也是真实的,最易操控又不惧威胁。


    “他很特别?”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让人不易察觉的紧绷。


    玄曦没有回头,只是嘴角微扬,能如此悄无声息近她身的只有晏殊辰。


    他是母亲精心培养后赐给她的暗卫之一,是几个暗卫的首领,也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也是个可怜人。”她轻声到,语气里听不出情绪。


    “郡主心善。”少年一身玄衣身姿挺拔,眉眼凌厉如刀锋,此刻却紧抿着唇,目光落在玄曦刚刚伸出去扶起玄渊的那只手上,又飞快的移开视线,强忍住想要上前帮主子擦干净手的想法。


    玄曦终于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脸上那难掩不住的别扭:“你今日话有点多。”


    晏殊辰立刻垂眸,抱拳道:“属下失言。”


    “哦?”玄曦向前一步,仰头看着他,刚成年的暗卫首领比她高出一个头,此刻却下意识的微微后退了半步,避开她过于锐利的目光。


    她眼神危险的眯起,声音压低,带着一丝玩味:“你在质疑我的决定?还是说……身为暗卫竟敢干预主子的行事?”


    秋风掠过,吹动少女鬓边碎发,也带来少年身上清冽的气息。


    晏殊辰下颌紧绷,闷声道:“属下不敢。只是……五皇子处境复杂,郡主何必镗这浑水,属下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玄曦打断他,目光紧锁着他,“担心我引火烧身,还是担心……”


    她故意拖长了语调,看到少年耳根微微泛红,才轻笑一声见好就收:“罢了,知道你只是担心,我自有分寸。”


    晏殊辰沉默不语,像一座沉默的山守在她身侧,他知道自己主子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天真,她继承了长公主的智慧和野心,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但他仍然无法控制用目光追随她,也无法忍受任何可能让她涉险的人或事,哪怕哪个人卑微如尘埃。


    玄曦不再理会少年暗卫那点隐秘的心思,她转身向回府的马车走。


    棋局已布下第一子,母亲需要的正是一个身世干净且能名正言顺扶上位的傀儡,玄渊或许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只是这深宫似海,每一步都需走得无比谨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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