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勒住马绳时,马蹄扬起的碎土溅在青石路上,带着深秋的凉意。他心神不宁,满脑子都是南知意仰头饮尽温茶的模样,那清浅一笑像根细针,扎得心口又酸又涩,竟没留意路旁立着的两人。
“你怎么骑的马,也不看路么!”桃花疾步上前,将云容护在身后,语气带着护主的急切。
沈砚猛地回神,连忙翻身下马,袍角扫过马腹。眼前的女子身着淡粉锦裙,鬓边簪着支银纹玉簪,眉眼清丽沉稳,正是那日秋日宴上远远见过的云容郡主。他拱手躬身,礼数周全:“见过郡主,方才是微臣失魂,险些冲撞了郡主,不知郡主可有受伤?”
云容抬手示意桃花退下,眼底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漾开浅淡笑意:“无碍。沈公子竟也认得我?”
“那日澄露园秋宴,微臣有幸远远目睹郡主风采,印象颇深。”沈砚垂眸回话,指尖却不自觉攥紧了缰绳。
听他提及秋日宴,云容的思绪忽然飘回那日澄露园的桂树之下。
彼时她独坐一隅,看满座权贵觥筹交错,只觉乏味,直到一阵清越的笛声穿破喧闹,落在耳中。循声望去,只见沈绾献舞时,阶下立着位青衫公子,手持玉笛,指尖起落间,笛声婉转又清冽,恰好衬得沈绾的舞姿愈发灵动。他身姿挺拔如竹,眉眼温雅,垂眸吹奏时,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阴影,连周遭的桂香都似被这笛声染得温柔。那一刻,满座喧嚣都成了背景,唯有他与那支笛,透着股不染尘俗的温润风骨,让她这个远在异乡的质子郡主,都忍不住多瞧了几眼。
云容收回思绪,目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峰上,见他眼底带着明显的失意,又若有似无地往竹林深处瞥了瞥,笑意更深了些:“瞧着这般心绪不宁,沈公子只是?”
提及此问,沈砚脑海中瞬间闪过南知意递糕时的眼神、躲闪时的侧身,还有最后饮尽茶水的决绝。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了些:“寻旧友,道些往事。”
“旧友?”云容挑眉,语气带着点戏谑,“这里还有沈公子的旧友?怕不是旧相好吧……”
这竹林附近,除了九王爷的别院,便只剩云容郡主的郡主府了,沈家和孟西洲没有什么交情,那不用想也知道是找谁了,而且,沈家和南家之前有意结亲的事情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沈砚怎么会知道南知意在这里?南知意的身份想必是不会让太多人知道的,难道是那日秋日宴上走漏了风声?
沈砚心头一震,没想到她竟直接点破。沈家与南家的婚约虽未官宣,却也不是什么绝对的秘密,只是南知意的身份敏感,孟西洲又刻意遮掩,云容郡主能一语道破,显然早有察觉。他不便多言,只含糊道:“郡主说笑了。”
天色已然擦黑,晚霞的余晖渐渐褪去,林间开始起风。沈砚抬眼看向云容与桃花,两个女子独自站在路边,周遭虽静,却难免有意外。“郡主,天色不早了,此处离郡主府尚有段路程,林间夜寒,且多有岔路,不如早些回府,也好让下人放心。”
云容闻言浅笑,抬手拢了拢衣袖:“沈公子不必担心。此处方圆五里之内,安全得连只不该出现的蚂蚁都藏不住。”
这话让沈砚心中一动,他似乎又冲动了。是啊,这里不仅有九王爷的竹林别院,郡主府也在附近,怎会没想到此处有眼线?想必今日他的行踪,皇帝很快就会知道。
正思忖间,便听云容开口邀请:“沈公子若是不着急回府,不妨到我郡主府一坐,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沈砚刚要推辞,又听她补了句:“沈公子放心,今日九王爷的别院来了谁、走了谁,全凭他说了算。而沈公子不过是受邀到郡主府做客。”
她的话倒是提点了沈砚。孟西洲既能允许他见到南知意,想必今日他的行踪,早已在孟西洲的掌控之中,无需他多余顾虑。但沈砚的理智已然回归:南家正因“通敌叛国”的罪名深陷泥潭,沈家如今在朝堂之上如履薄冰,正被各方势力紧盯。他若是此刻贸然随云容郡主回府,一旦传出去,谁能证明他们只是偶遇?届时流言四起,说沈家勾结云泽质子,岂不是自寻死路?
他抬眸,语气诚恳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谢郡主好意。”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暮色渐浓的林间,语气里带着几分歉意,“微臣家中尚有要事需处理,先行告退。”
说罢,他再次躬身致歉,翻身上马。马背上的身影依旧挺拔,只是眉宇间的眉头紧蹙。他朝云容微微颔首,调转马头,马鞭轻扬,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官道尽头。
“郡主,他怎这般不知好歹!”桃花愤愤不平地扶住云容的手臂,“您好心邀他,他却这般冷淡推脱。”
云容望着沈砚远去的方向,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眼底闪着兴味:“有意思。”
她抬手搭上桃花的手,转身往郡主府走去,淡粉的裙摆在夜色中划出柔和的弧线。晚风卷着竹林的清香,将马蹄声彻底吞没。云容的笑意未减,显然,这场“偶遇”,让她对这位温文尔雅的沈家长子,多了几分探究的兴致。
只是,南知意在竹林别院的消息,沈砚是如何得知的?云容一路上都在细细思量。回到郡主府,桃花伺候她洗漱时,云容望着铜镜里正为自己梳头的桃花,忽然开口:“你这几日可与云泽联系了?”
桃花并非云容从小伺候的丫头,而是当年云泽皇帝特意指派给她、随她一同来到大孟的。云容倒不是全然不信任眼前这个小姑娘,只是南知意除了来过她府中一回,便只在秋日宴上出现过——可秋日宴上南知意遮得严严实实,身边还有孟西洲护着,想必暴露的可能性不大,她自己也从未对外透露过半分,那不就只剩下……
“郡主,云泽已经数月不曾来过消息了。”桃花手上的动作未停,依旧轻柔地为云容梳着头发。
“你说,沈砚是如何知道南知意在九王爷的竹林别院的?”
桃花的手猛地一顿,随即“噗通”一声跪到地上,声音带着慌乱:“郡主,桃花没有做过任何害郡主的事情!”
云容看着趴跪在面前的桃花,沉默片刻,脸上缓缓挂起温柔的笑意,伸手将她扶起来:“你瞧你,本郡主只是随口一问。想必那日秋日宴人多眼杂,叫有的人钻了空子。”
桃花立刻接过话头,连忙拿起梳子重新为云容梳头:“是啊郡主!听说那日宴会上沈家小姐也去了,沈姑娘与南姑娘向来要好,想必是认出她了,才把消息告诉了沈公子。”
云容望着镜中自己与桃花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她不是不信任桃花,只是如今已是她作为质子留在大孟的第五年,她只想顺顺利利回到云泽,与哥哥楚凛萧团聚。其他的纷争,她实在无心牵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