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白沐泽感觉神识被人叩醒,内景的识海泛起了层层涟漪。
“是谁?”
“水漓宫副将鹏霄,拜见白霖真君。”
识海中一只白鹰掠过。
“何事?”
“大齐都城上京的一条小巷突然降雨,末将感觉其中有古怪,前去勘查时,发现残留的雨水中带有魔域和上神您的气息。想必当时有一恶战,末将担心神君安危,特意赶来探望。”
白鹰化为武将,单膝跪地回禀道。
“魔族入侵上京,我与他们确实有一战。不过目前他们已经退回魔界,我也安然无恙,你不必忧心。”白沐泽淡淡道。
“对了,我下凡期间,布云泽雨的事务……”
“神君不在时,都是末将代劳,尊者不必忧心。”
鹏霄顿了一下,看向尊上继续禀明:“不过,那场怪雨过后,水漓宫突然多了三万功德……”
“三万功德?这么多!”白沐泽不淡定了。
不愧是人间最繁华的京城,区区一条小巷,居然能捐出这么多功德。
白沐泽舒展筋骨,感受着身体中涌动的力量。
他一下子来了劲儿,在识海中轻轻一扫手掌,顿时海面波涛翻滚,一条水龙腾跃而出直冲云霄,却在触及苍穹的刹那,溃散成漫天水雾。
白沐泽闷哼一声,只觉得五脏六腑像是被无形枷锁狠狠勒紧。
神力倒是恢复了,可惜父君布下的法力禁制还在。
鹏霄面不改色,接着说:“天帝陛下得知此战涉及魔界,预感事情棘手,已经交代在上京附近办事的雷神协助您,并嘱咐您尽快行动,以免魔族再生事端。”
“好,我知道了。你让父君不必担心,我这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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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沐泽打算去找墨镜轩还恩情债。
按话本的套路,救命之恩既已欠下,岂有不还恩的道理——哪怕恩人是只四脚着地、浑身裹着银雪长毛的大狼。
白沐泽迈着狼步踏出医馆,寻着墨镜轩马车独特的车轮印记,不紧不慢地穿过三条街五道巷。
途中忽然下起雨来,车痕印没了踪影,他找到附近一大户人家的墙檐躲雨。
雨停时暮色已浓,后方传来一阵车轱辘声。马车碾过积水,檐角悬着的玄铁铃铛叮咚作响。
白沐泽竖起狼耳朵,在石墩子后边探出半个脑袋张望——这辆马车车身是名贵的紫檀木,车舆两侧嵌着鎏金铜钉,帘布绣着虎狮兽面纹,正是墨镜轩之前乘坐的那辆。
奇怪,这马车速度应该比我快,怎会比我还迟到,难不成又去哪绕路了?
马车停稳,车夫跳了下来。
白沐泽犹豫片刻,终究学着话本里灵兽讨好的模样,踩着小碎步凑上前去,蓬松的大尾巴不自觉地轻晃起来,试图展现恰到好处的亲昵。
车帘掀开的刹那,扑面而来的却是浓重的血腥气与刺鼻的药香。
"妖、妖兽!"
是刚才在仙鹤草堂帮他施过针的叶医师。他提着药箱,吓得踉跄后退,撞在车厢壁板上。
“铿——!”
车上护卫瞬间刀剑出鞘,雪亮刃光映照在白狼错愕的瞳仁中。
白沐泽僵在原地,耳尖因窘迫微微颤动。
他此刻才看清车厢内的景象:三名重伤的士兵躺在软褥间,肌肤泛着青灰色的死气,绷带缠绕处渗出的竟是墨汁般浓稠的黑血。
"退后!"护卫持剑直指白狼眉心,声色俱厉,"此乃墨将军府邸,岂容你这妖兽放肆!"
"且慢。"惊魂未定的叶医师忽然按住护卫手腕,浑浊双目紧盯着白狼,"这狼……老夫似乎有些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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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府内,墨镜轩看着那只大白狼,微微皱起眉头。
这家伙倒不客气,跟着伤兵们的脚后跟就钻进了屋,瞧见那张铺着软褥的卧榻,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尾巴一摇一摆地凑过去,轻轻一跃就跳了上去,还在榻上打了个滚,把软褥压得舒舒服服。
墨镜轩忙着与人交谈,回来时却见这家伙正四仰八叉地霸占了他的紫檀木卧榻,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雪白色的耳朵时不时动一下,像是在做什么美梦,任凭他怎么喊,都不肯睁开眼睛。
墨镜轩知道它在装睡,却也无可奈何。
“将军,这几位士兵伤得很重,哪怕用了仙药,恐怕也要静养好一阵子。这是我开的方子,每日煎服三次,每天傍晚我还会来府上施针。”
叶医师递上药方,墨镜轩匆匆扫了一眼,随手递给阿福让下人去办。
“这只狼呢?它有何问题?”墨镜轩屈指敲了敲大白狼圆滚滚的脑门。
“这只白狼初到医馆时极为虚弱,我们给它用了上好的灵药,目前它已无大碍。”叶医师给它把了好几次脉,确信无疑。
“那它为何又来找你看病?”墨镜轩不解。
“这……老夫就不得而知了。也许,它并不是来找老夫,而是来找将军。”
“寻我?为何?”
叶医师思虑片刻后,沉声道:“这是一匹游离于狼群之外的独狼,观其行为举止,灵智极高。听将军所述,似乎已开罪魔族,旧日族群恐难容身。它赖在这不想走,或许是感知到将军气运非凡,意在寻求庇护,亦或是……另有机缘。”
“哦?竟有此事?”墨镜轩眼底掠过一丝讶异,目光再次投向榻上那团白色身影时,多了几分审视与不易察觉的怜惜。他并非铁石心肠,只是……
他轻叹一声,眉宇间凝着惯常的沉稳与现实的考量:“府中刚收治的伤兵皆是被妖兽所伤,众人心有余悸。我若在此时收留一头……体型如此瞩目的白狼,恐引非议,徒增恐慌。”
叶医师瞧出墨将军眼中有些不舍,心中已然明了,便笑着摇了摇头:“我给这只白狼诊过数次脉息,它体内气息温煦平和,灵力清冽纯厚,可不是那些山野妖兽能比的 —— 将军怕是也瞧出它的与众不同了吧?”
“你的意思是……它是会带来祥瑞的仙兽?”墨镜轩眉梢眼角染上几分难以置信的喜色。
叶医师捻了捻花白的胡须,笑道:“老夫行医百余年,见过的妖兽和仙兽不计其数,从未有这般清润纯粹的脉息,倒像是传说中神兽才有这样的灵韵。将军好福气!神兽护佑,定能趋吉避凶。”
“居然是神兽?”墨镜轩原本平静的目光瞬间亮得惊人。
可这喜色没持续多久,便被一丝审慎压了下去。他是一国的将军,自然要考虑得更周到些:“好是好,可这只狼体型实在大,往后想带出去遛遛,怕是得让护卫们跟着在前面开路,免得吓到百姓。可总这般兴师动众,未免太过招摇,传出去怕是要落个坏名声。”
他又思索片刻,声音里带着武将特有的务实:“若它真是神兽,对食物品级定然挑剔,寻常仙兽都瞧不上的灵食山泉,怕是更入不了它的眼。这么大一只白狼食量巨大,这神兽真要养好,怕是要把我这将军府的银库都给吃空了。”
白沐泽浑身一僵,心脏 “咚咚咚” 跳得像揣了只兔子:居然嫌我太大只,还怕我吃空他的银库?!我堂堂天界雨神,何时受过这般嫌弃?
可人在屋檐下,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
原本壮硕得能占满整张卧榻的白狼,竟 “唰” 地缩小成了半臂长短的狼崽子,圆滚滚的身子像雪絮揉作一团;原本威风凌凌的狼脸也变得憨态可掬,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显得更大更圆;它甚至还努力晃了晃那条蓬松的小尾巴,模样乖巧可爱。
墨镜轩眼底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化为几乎压抑不住的笑意。
“果然在装睡。”墨镜轩伸手捏住狼崽子的耳朵,轻轻晃了晃,“小骗子,藏得挺深啊。往后,你便留在我身边,得乖乖听话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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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府邸大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紧接着是护卫的呵斥:“站住!将军有令,任何人不得擅闯!”
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传来:“将军,求您救救我弟弟!他、他突然浑身乌青,伤口流黑色的血,像是中了邪!”
墨镜轩眸色骤然转冷,沉声道:“让他进来。”
一个约莫与墨镜轩同龄的少年跌跌撞撞跑了进来,身上还沾着泥泞与血迹,脸上满是泪痕。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少将军,求您发发慈悲,我弟弟快不行了!他的症状,和您府上这些士兵一模一样!”
墨镜轩瞳孔骤缩,目光落在少年沾血的衣袖上 —— 那血迹,竟是与士兵们如出一辙的墨黑色!
白沐泽也瞬间警惕起来,原本蔫蔫的尾巴瞬间绷紧,鼻尖轻轻嗅了嗅,捕捉到少年身上残留的淡淡魔气。这魔气…… 竟与他今日在小巷中遇到的魔族气息分毫不差!
真是阴魂不散! 白沐泽心头一沉——魔族的手,伸得比预想中还长!
“你弟弟现在何处?” 墨镜轩语气凝重。
“就在、就在府外的板车上!我实在没法子了,才斗胆闯进来求您!” 少年哭得几乎脱力,声音嘶哑,“城里已经有好几个人变成这样了,寻常医馆的大夫们束手无策,大家都说只有您这儿,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墨镜轩眉头紧锁,刚想吩咐护卫去将人抬进来,塌上的白沐泽却突然跳了下去,踩着小碎步跑到少年脚边,用鼻子蹭了蹭他的裤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不对!
白沐泽神识敏锐,立刻捕捉到了那丝不寻常的咒术涟漪。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少年身上的魔气中,竟藏着一丝极其微弱的、人为施加的禁咒法术波动!
这并非单纯的魔气侵蚀,倒像是……以魔气为引,催动了某种阴损的傀儡禁制?
魔族何时学会了这般精妙的“手艺”?
难道说,有人在暗中利用施加禁术的魔气污染凡人,炼制傀儡?可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墨镜轩看着脚边突然变得警惕的狼崽子,眼底闪过一丝了然:这小东西,果然能察觉常人感知不到的异常。它此刻的反应,更印证了府外情况凶险。
他弯腰将白沐泽抱起,对少年沉声道:“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