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坤殿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每一步落下,广场上那些惨白的火把都会随之剧烈地摇曳一下,空气也变得粘稠而沉重,就连修为极扎实的徐无妄都呼吸不畅。
这就是金丹。
在这末法时代,这是足以镇压一国的力量。
凌一诺忍不住想跪,但他死死地咬着牙,硬是拼着自己的毅力强撑着没有跪下去。
身后的侍卫们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闷响声中,那些训练有素的长春宫侍卫一个个面色涨红,双腿发软,极其屈辱地跪伏在地。
而站在高台之上的凌一解,此刻脸上的狂傲与狰狞在那个身影出现的瞬间,迅速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原本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瞬间从一个掌控生死的暴君,变成了一个恭顺谦卑的儿子。
但他的眼睛里,那股兴奋的光芒却越烧越旺。
来了。
终于来了。
宫门处的阴影里,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缓缓浮现。
凌霄并一身紫金色的道袍,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束着,看来是刚从丹房里出来。
他没有带太监,也没有带侍卫。
因为他不需要。
在这皇宫之中,他本身就是力量的化身。
凌霄的目光扫过广场。
先是落在那些跪了一地的侍卫身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接着,他看向了还在苦苦支撑的凌一诺。
那一刻,凌一诺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无助。
父皇在看他。
但仅仅是一眼,凌霄就移开了目光。
这一眼,足够判下凌一诺的死刑。
那是一种彻底的无视。就像是在看一块原本以为能雕琢成器,结果切开一看全是絮状废料的石头。
凌一解的心脏从此刻却开始狂跳起来。
他看到了父皇眼中的那个神色。他太熟悉那个神色了,因为从小到大,他无数次地在梦里祈求能得到这样一个眼神,却无数次地看着这个眼神落在那个该死的凌一诺身上。
而现在。
他梦寐以求的,名为“重视”的眼神越过了凌一诺,落在了他身上。
“嗯。”
凌霄看着站在高台上的三儿子,鼻子里发出了一个极轻的音节。他的目光在凌一解身上停留了足足三息,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做得不错。”
简单的四个字,但在凌一解的耳中,却无异于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做得不错。
不是斥责他手足相残,不是质问他为何宫中会有私兵,而是……做得不错?
那一瞬间,困扰了凌一解三十年的梦魇,碎了。
从小到大,他拼命地练功,拼命地读书,拼命地表现自己,就是为了证明那个瞎眼国师是错的,为了证明父皇的选择是错的。
他嫉妒,他发狂,他扭曲。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要活在那种“求而不得”的痛苦里。
可现在。
当父皇真的肯定了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激动。
相反。
他的内心突然变得无比平静。就像是一锅沸腾了太久的开水,在这一瞬间突然停止了往外冒泡,汽化,变成了安静无波的水面。
原来如此。
原来我一直都在求一个根本就不需要求的东西。
什么天命?什么选择?
这世上本来就没有路,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路。我不被选择又如何?只要我够强,只要我手里握着刀,只要我把那些挡路的人都杀光……
我不就是唯一的选择吗?
“若天不选我……”
凌一解低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沾染了墨迹和些许血腥的手,嘴角确是勾起了一抹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我就自己选。”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突兀地从凌一解的体内传出。
那不是骨折的声音。
那是瓶颈碎裂的声音。
破镜!
一股并不属于这个广场的灵气旋涡,毫无征兆地以凌一解为中心爆发开来,即便是见多识广的凌霄也微微眯起了眼睛,在这末法时代,能引起如此规模的灵力乱流并不多见。
广场上的风向变了。
那些原本被金丹威压压得几乎熄灭的惨白火把,此刻仿佛吃了大补药一样,轰的一声窜起三丈高,火焰由白转青,疯狂地向着凌一解的方向倒伏朝拜它们的君王。
周围花坛里那些名贵的灵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黄,最后化为飞灰。它们体内那点微薄的灵气被霸道地掠夺一空。
凌一解身上的墨绿色蟒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他体内的灵力如同决堤的江河,在干涸的经脉中疯狂咆哮。
筑基中期……顶峰。
破!
筑基后期!
还没有停!
那股积压了三十年的戾气、怨气、不甘,在此刻全部化为了最精纯的燃料。
道心通明,势不可挡。
轰!
凌一解周身的气势再次暴涨,一圈肉眼可见的青色波纹荡漾开来,震得大殿的窗户哗啦作响。
筑基大圆满!
半步金丹!
在那一瞬间,凌一解给人的感觉变了。原先那个阴恻恻躲在阴沟里的毒蛇,彻底蜕变成一条终于长出了爪牙,准备择人而噬的恶蛟!
凌霄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在这个时代。
在这个连筑基都难如登天的时代。
临阵突破,连跨两阶。
“好。”
凌霄又说了一个字。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可察觉的……愉悦?就像是看到了自家地里那颗长势最喜人的韭菜,终于到了可以收割的时候。
凌一解深吸了一口气,漫天狂暴的灵气瞬间归于平静,尽数被他吞入腹中。
他狭长的眯缝眼缓缓睁开,那双眼睛变得深邃而明亮,却也更加冷酷。
他没有被力量冲昏头脑,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骄狂。相反,他变得更加内敛,更加……像是一个合格的皇子。
只见他快步走下台阶,衣摆带风。
走到距离凌霄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他撩起衣袍,姿态恭敬地跪了下去:“儿臣,参见父皇。”
凌一解的声音沉稳有力,随后立刻急转直下,带上了几分委屈。
“父皇!”
他抬起头,眼眶微红,声音悲愤,“儿臣……冤枉啊!”
“今夜儿臣本在殿中清修,研读道藏。谁知六弟……六弟他竟然带着一群身份不明的亡命之徒,借着夜色掩护,强行闯入儿臣的承坤殿!”
凌一解指着身后那一片狼藉的大殿,手指颤抖,“他们不仅打伤了儿臣的护卫,损毁了殿内的御赐之物,甚至……甚至还在殿内放火,企图烧杀抢掠!”
“儿臣身为皇兄,本想好言相劝。可六弟他不仅不听,反而仗着人多势众,对儿臣痛下杀手!若非儿臣平日里勤修苦练,略通拳脚,只怕……只怕此刻已经见不到父皇了!”
他一边说,一边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额头撞击地面的声音沉闷而响亮。
“求父皇为儿臣做主!求父皇……救救儿臣!”
字字泣血。
句句诛心。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个刚才还在高台上掌控生死的好三哥此刻竟然能变成这样一副无辜受害者的模样?
“你放屁!”
一声怒吼,打破了凌一解的表演。
凌一诺气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就叫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父皇!不是这样的!”
凌一诺向前冲了两步,却被凌霄身上那股无形的威压逼得停下了脚步。
“儿臣今夜前来,是因为查到了三皇兄他在宫中私养蛊虫!徐家公子徐无妄在狩猎场中蛊,证据就在这承坤殿里!儿臣是为了……”
“是为了救那个废物老七吧?”
凌霄淡淡地打断了他。
凌一诺的声音戛然而止。
“蛊虫?”
凌霄的目光扫过那个空荡荡的桌案,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堆黑色的粉末。
“证据呢?”
凌一诺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证据……碎了。
被凌一解当着他的面捏碎了。
“父皇!徐无妄就在殿里!他就是人证!还有燕归……”凌一诺急切地指着大殿。
“两个私闯禁宫的贼人,也能当人证?”
凌一解适时地插了一句。他依旧跪在地上,背对着凌一诺,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六弟,为了给那个勾结魔修的老七洗白,你居然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徐家那小子早就被老七带坏了,他的话,能信吗?”
“够了。”
凌霄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夜闯内廷,私带兵刃。这是死罪。”
凌霄的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的天气,“老六,你太让朕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