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那一瞬间,徐无妄的胃部猛地痉挛了一下。
那种感觉来得太快太猛,一口气把他带回了那个令人作呕的下午。
黑风林。
喉咙里的异物感,粘腻的触足划过食道的瘙痒,那种仿佛内脏都要被吐出来的恶心……
所有的记忆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作为修士的心理防线。
他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煞白,豆大的冷汗吧嗒吧嗒掉下来,手指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那是生理性的恐惧,是身体在尖叫着逃离。
不行。
不能怂。
徐无妄死死地咬着自己的舌尖,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那种剧痛才让他稍微找回了一点清明。
“你是来还债的。”
他在心里对自己咆哮,“徐无妄,你是个男人。那个人为了救你连命都不要了,你现在要是被一只虫子吓跑了,你这辈子都别想抬头做人!”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那股翻涌的呕吐感。
他抬起手,有些僵硬地举起那块留影玉。
灵力注入。
玉佩发出微弱的嗡鸣声,一道柔和的光幕扫过那个阴暗的角落。那张巨大的蛛网,那些诡异的黑蜘蛛,还有周围那些明显带着魔修风格的布置,都被一一记录在案。
很好。
证据有了。
徐无妄看着手中的留影玉,却没有立刻离开。
光有影像还不够。影像可以伪造,可以被说是幻术。
要想把凌一解那个伪君子锤死,要把凌一帆那个倒霉蛋救出来,他需要铁证。
活的。
那个趴在网上的东西,必须是活的。
徐无妄吞了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唾沫。他从腰间的储物袋里摸出了一个专门用来装妖兽材料的特制玉盒。
一步。
两步。
他无声靠近,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张网边缘的一瞬间。
吱——!
让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骤然响起!
那只原本静止不动的黑蜘蛛猛地弹了起来。不仅是它,从那张网的缝隙里、从周围的阴影里、甚至是从上方的房梁上,密密麻麻地突然跳出数百只同样大小的黑影!他们腕足上那些坚硬的鬃毛都反着光!
它们是有意识的。
它们在狩猎。
那百道黑影快得像是铺天盖地的黑雨,带着腥风,直扑徐无妄的面门和脖颈。那种速度,甚至比一般的筑基初期修士还要快上一线!
如果是以前那个只会仗着法器逞威风的徐家少爷,这一下可能就已经中招了。
但现在的徐无妄,是为了偶像不顾一切的汉子!
那一瞬间,恐惧到了极致,反而变成了一种近乎暴虐的愤怒。
又是你们。
又是这种恶心的东西!
“滚!!!”
徐无妄低吼一声,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
他的腰身向后一折,整个人几乎贴到了地面,堪堪避过了扑向眼睛的那两只。同时,他的右手并没有去拔那把短刃,而是五指成爪,掌心爆发出一团耀眼的火光。
那是徐家家传的《擒龙手》,虽是擒拿功夫,却被他用出了杀人的气势。
啪!啪!
两声脆响。
两只蜘蛛被他凌空捏住,掌心的灵力瞬间爆发,震散了它们体内的毒囊,却留了它们一条蛛命。
还没完。
剩下的虫潮眼看同伴被抓,竟然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发出更刺耳的尖啸,从四面八方再次扑来。
“给脸不要脸!”
徐无妄眼中戾气暴涨。他左脚猛地一踏地面,红衣猎猎作响,整个人不退反进,像是一团红色的旋风撞进了虫群里。
他双手结印快得出现了残影,骤然一股阳火从他周身爆发开来,蔓延数米才熄灭在空气中。
不过三息。
那足以咬死炼气期修士的蜘蛛虫巢,全部化为地上的焦炭,再也爬不起来了。
徐无妄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地上的那些虫子,眼里的厌恶几乎要溢出来。
他飞快地用灵力将这些死透的蛊虫卷起,一股脑地塞进了玉盒,然后迅速贴上封灵符。
做完这一切,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了。
“晦气。”
他骂了一句,把玉盒挂绳死死地系在腰带上,转身就准备离开这个鬼地方。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突兀地从偏殿门口传来。
徐无妄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他猛地回头,手中的短刃已经滑到了掌心。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一身艳红色的纱裙,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领口开得极低,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深邃的沟壑。那是一张极其妖艳的脸,眼角眉梢都带着勾人的春意,但那双眼睛里,却是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
红芍。
“小公子好俊的身手。”
红芍倚在门框上,手里摇着一把团扇,声音软糯得像是裹了蜜的砒霜,“这大半夜的,跑到我们三殿下的寝宫里抓虫子玩,徐家就是这么教规矩的?”
徐无妄盯着这个女人,心中警铃大作。
他看不透这个女人的修为。不,准确地说,这个女人身上几乎没有灵力波动,看起来就像是个凡人。
但这绝不可能。
一个凡人,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不到十步的地方。
“让开。”
徐无妄冷冷地说道,身体微微下蹲,做出了冲刺的姿态,“好狗不挡道。”
“咯咯咯……”
红芍掩嘴笑了起来,那笑声在空荡荡的偏殿里回荡,显得格外渗人,“小公子火气真大。是为了谁?为了那个……废物老七?”
听到“老七”这两个字,徐无妄的眼神冷了下来。
“你为了救他,连命都不要了。”红芍摇了摇团扇,慢慢地走进殿内。她走得很慢,腰肢扭动让人幻视一条直立行走的美女蛇,“可惜啊,真是一片真心喂了狗。你知不知道,你心心念念想要救的那个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闭嘴。”徐无妄握紧了短刃。
“他没告诉你吧?”
红芍根本不理会他的警告,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恶毒的快意,“他每个月初一,十五,都会去城外的乱葬岗。不是去祭拜,是去练功。那种地方,阴气森森,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蛆虫都比活人干净……你说,他在那里练的是什么?也是正道功法?”
徐无妄的手抖了一下。
乱葬岗?
那个光风霁月,穿着红衣站在银甲卫中心射箭的人?去乱葬岗?
“还不止呢。”
红芍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声音变得更加阴森,“当年他在冷宫的时候,身边伺候的小太监小宫女,总共换了三批。每一批最后都不见了。有人在冷宫的枯井里见过他们的衣服,上面全是血……你说,那些人去哪了?”
“他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怪物,所有人都恨他。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还要去救他?”
红芍的声音越来越轻,却像是毒蛇的信子,一点点舔舐着徐无妄的耳膜。
“胡说八道!”
徐无妄怒吼一声,打断了她的蛊惑。
“我看你才是怪物!”
那双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此刻盛满了凌厉的杀意。徐无妄脚下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射向红芍。
“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老子只知道,他在黑风林救了我的命!这就够了!”
短刃带着破风声,直刺红芍的咽喉。
这一刀,快准狠,没有丝毫留手。
然而。
就在刀尖即将触碰到红芍那雪白的脖颈时,那红色的身影突然散开了。
就像是一团红色的烟雾。
徐无妄一刀刺空,心中大惊。
“哎呀,小公子好狠的心呐。”
红芍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徐无妄猛地转身,却发现红芍已经站在了三丈开外的柱子旁,正掩着嘴笑,连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那种身法……不是瞬移,更像是一种极其诡异的柔术。
“再来!”
徐无妄不信邪,再次扑了上去。
擒龙手配合着短刃,在空中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可红芍就像是一条真正的蛇,总能在不可能的角度扭曲身体,每一次都差之毫厘地避开他的攻击。
她不还手。
她只是在躲。
而且,她的嘴一直没停过。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那个小太监去黑风林吗?他是去试毒的。”
“你知道他为什么只有五根手指吗?那是被诅咒的……”
“他和那个六殿下哥哥,真的是兄弟情深吗?还是只是在利用那个蠢货?”
一句句诛心之言,配合着那诡异的躲闪,让徐无妄的心越来越乱,刀法也开始变得散乱。
等等。
徐无妄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
他喘着粗气,看着那个依旧气定神闲站在不远处的女人。
她在拖延时间。
从进门开始,她就在说话。她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为了激怒他,为了让他留在这里。
这里是皇宫。是凌一解的地盘。
拖得越久,死的可能性就越大。
“……哎呀。”
徐无妄突然站直了身体,收起了那一脸的杀气。他看着红芍,竟然也咧嘴笑了一下,虽然那笑容里满是戾气。
“大婶,你废话真多。”
红芍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大婶?
“我知道你想干嘛。想把小爷我留在这儿等救兵是吧?”徐无妄拍了拍腰间的玉盒,眼神嘲讽,“可惜啊,小爷我不陪你玩了。”
说完,他根本没有再看红芍一眼,也没有再试图去攻击她。
他转身,对着那个破损的窗户,全力爆发。
轰!
他双臂护住自己脑袋,直接撞碎了窗棂,冲出了偏殿。
“你!”红芍显然没料到这小子这么不按套路出牌,刚才还一副要拼命的架势,转头跑得比兔子还快。
她想要追,却发现自己那引以为傲的身法在直线速度上,根本比不过这个从小被妖兽撵着跑长大的野路子。
徐无妄冲出偏殿,外面的冷风一吹,脑子彻底清醒了。
但紧接着,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火把。
无数的火把。
偏殿外的广场上,原本漆黑一片,此刻却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足足有三十名身穿黑甲的侍卫,已经围成了一个半圆,将偏殿的出口堵得死死的。他们手中的长刀在火光下泛着森冷的光,显然是早就埋伏好的。
而在队伍的最前方,几个手持劲弩的弓箭手已经拉满了弦,箭头直指徐无妄的心口。
“跑啊。”
红芍慢悠悠地从偏殿里走出来,站在徐无妄身后的台阶上,摇着团扇,“小公子怎么不跑了?”
前后夹击。
瓮中之鳖。
徐无妄握紧了手里的短刃,掌心全是汗。
他爹给的那个“土灵盾”能挡金丹一击,但挡不住这么多人的乱刀分尸。
“看来今天要交代在这儿了……”徐无妄咬了咬牙,眼神里闪过一丝疯狂,“那就拉几个垫背的!”
就在那些弓箭手即将松开手指的一瞬间。
一道黑影像是从夜色本身里割裂出来的一样,带着浓重的血腥气,狠狠地砸在了侍卫队的侧翼。
砰!
那个身影落地极重,甚至在青石板上砸出了裂纹。
黑衣破碎,露出了里面翻卷的皮肉。鲜血顺着他的剑尖滴落,在他脚下汇成了一滩小小的血泊。
燕归。
他脸上的黑布已经不见了,露出一张苍白且布满刀疤的脸。左臂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断了。但他右手的剑依然稳得可怕。
他没有回头看徐无妄,只是像一堵墙一样,挡在了那个缺口上。
那是凌一诺给他的死命令。
护他周全。
“你……”徐无妄看着地上趴着的血人,眼眶突然有点发酸。
燕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中的铁剑横在身前。
虽然他说不出话。
但他那个眼神分明在说:
走。
……
此时此刻。
距离承坤殿三里之外的宫道上。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皇宫的宁静。
凌一诺骑在一匹通体雪白的战马上,手中的缰绳勒得死紧。
“殿下,前面就是内廷门禁了!”心腹太监小顺子骑着一匹小马跟在旁边,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咱们真的要硬闯吗?那是私斗啊!”
凌一诺看着前方那道紧闭的宫门,那双平日里总是温润如玉的眼睛,此刻冷得瘆人。
私斗?
老七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他这个做哥哥的,要是连这点险都不敢冒,那才叫真的大逆不道。
“撞开。”
凌一诺抬起一只手,身后的长春宫侍卫立刻开始捏诀。
“出了事,本宫一人承担。”